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之林家庶子 作者:跳舞的萝卜 文案 林家大爷奋斗记! 红楼背景,不完全参照红楼故事发展顺序,不喜勿入! 主角庶子,生母扶正后为嫡子,标题党勿喷!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珏 ┃ 配角:红楼诸人 ┃ 其它:纯爱 第001章 思爱女林如海违忧   “珏儿,咳咳……”   林如海刚唤了一声林珏的名字,便又止不住咳了起来。林珏见状,忙端了温茶递到他唇边。就着林珏的手,林如海喝了一口茶,气息方稳了些。   “珏儿,玉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来?”   林珏边轻拍林如海背部为他顺气,边道:“信儿已去了三个月,想来那边已经得了消息,只是妹妹本就体弱,一路行来,恐会耽搁些功夫。”   林如海闻言又咳了两声,方叹道:“是了,原是我心急了些。唉,你妹妹身娇体弱,心思又重,她虽与你不亲,到底咳咳……”   林珏忙又喂了一口茶,林如海缓了口气,看向林珏的目光带着些许歉疚。“她虽与你不亲,到底也是你亲妹妹,血亲难断。若是……若是为父就此去了,你且多照拂些她罢……”   “父亲……”林珏心内大恸,“父亲不过是偶染风寒,又有些积劳之症,好生休养,不久便会好起来的。”   虽如此劝慰,到底父子俩心中明白,林如海大限将至,才会这般匆忙地唤林黛玉回来,为的便是见女儿最后一面。   林如海叹了口气,拍了拍林珏的手,“这几日府内之事也够你忙活了,且下去歇一歇吧,为父也觉累了。”   林珏只得应了,服侍着林如海睡下,掖了掖被角儿,静静地站了会儿。待听着林如海呼吸渐渐平稳,方自内室退出。又将自己身边的奉菊留下,吩咐她细心留意房内动静,若是老爷醒了,赶紧将药端进去。   “大爷且安心,老爷醒了,奉菊再差人去唤大爷。大爷这几日也累坏了,且去歇歇吧,若是老爷醒来见您如此形容,岂不是要怪罪奴婢。大爷就当是心疼心疼奴婢吧。”   林珏看了看这个自小跟着自己的大丫鬟,淡淡笑了笑,“姑娘这几日间就会到了,前次我要将你给她,便是看中你是个妥当的。只是,她心中终是对我介怀,才没带着你,你莫要放在心上。到底不是你不好,原是怪我呢,若她说了什么,你莫当真恼了她才是。”   奉菊掩唇一笑,“大爷又来逗奴婢了,奉菊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哪里敢真恼了姑娘不成,不过是借这个引子,多向大爷讨些便宜罢了。只是……贾府终是姑娘外祖家,姑娘又是那样的性子,在咱们府中时,尚且有您与老爷宠着,在那边,可要怎么得了哟!”   林珏心内知道,奉菊是个心气儿高的,多少会对黛玉有些介怀。但话已吩咐下去,奉菊向来识大体,自不会胡来。   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不似贾宝玉那般,是个多情的公子,但对女子,却又总是多了几分柔软的心肠。自己这几个丫头,平素叫自己惯坏了,说话向来大胆,却又最是守规矩不过的,实在叫人心疼。罢了,且随她们去罢,总归自己现在还能护着几分,将来也自会竭尽所能为她们打算好出路就是了。   想到此,林珏不禁想到了他那吐血而亡结局凄惨的妹妹林黛玉。当年黛玉离开时年岁尚幼,却已经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智敏聪慧,如今在贾府待了三年,也不知如何了。   那女人也死了有三年了,他母仇得报,如今林如海沉疴难起,黛玉本就无辜,何况命运惨淡,林珏并不想难为她。只是当年黛玉与他并不亲近,又有嫡母相隔其中,如今又在外祖家待了三年,怕是更不待见自己了吧。   林珏微微叹了口气,若林如海有个万一,黛玉便是自己在此间唯一血脉相连之人,若是……他总不会坐视他人随意欺辱自家妹妹。   黛玉还未下船,便听见下人回报说林府来接她的车轿已经候在码头了。黛玉浅浅一笑,微微蹙起的一双黛眉却未见丝毫舒展。   身旁伺候着的大丫头乐瑶见状忙劝道:“姑娘且放宽心,书信上只说老爷身子欠安,想来是老爷想姑娘了,才想着叫姑娘回来的。大爷……大爷还特意来了信儿说老爷身子并无大碍,且叫姑娘心安呢。”   黛玉抿了抿唇,想起母亲去世前交代的话,又想起去贾府前,哥哥的一番安排,到了贾府后,那些人前人后的排揎,到底心里偏向了林家这边。   不过半刻工夫船便靠了岸,乐瑶忙为林黛玉整理好衣衫,又披了件及腰的素色小披风,领口一圈儿薄薄的雪白狐狸毛,瞧着很是精致可爱。“外面风有些凉,姑娘昨儿晚上还咳了两声,还是小心些罢。”又拿了纱帽与黛玉系好。   这边刚整理好,那边小丫头雪雁便匆匆忙忙推门进来,道:“姑娘,大爷亲自过来接您了,外面帷帐都弄好了,大爷说叫姑娘不必戴纱帽了。”   乐瑶便又将纱帽摘了下来,打量着黛玉的神情,笑道:“还是大爷想的周到。”   黛玉抿唇一笑,眉间愁容稍减,“别叫哥哥久等了。”   林珏站在码头上,背手肃立。见黛玉一行下了船,身边侍立着的一众丫头婆子便纷纷上前行礼,簇拥着黛玉上了自家马车。待黛玉和众丫头婆子上了车,安顿好了,四周围的帷帐才撤了,贾琏方下了船与林珏相见。   “琏二表哥,一路辛苦了。”林珏抱拳见礼,虽然他与贾家并无血缘关系,到底还要顾虑林如海和林黛玉的颜面,这一声表哥也是唤得的。   贾琏看着面前这个十二三岁的清丽少年,颇为矜持地点了点头,“林表弟,林姑父可还好?”   “父亲一切都好,有劳表哥惦记了。表哥一路舟车劳顿,珏已在府内置了桌酒席,为表哥接风洗尘。”林珏微微一挑嘴角,原本清丽的面容,偏偏带出几分旖旎来。   贾琏原就是个荤素不忌的,甭管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自己身边划拉的主儿,乍见林珏如此形容,身子便酥了半边儿。不过林珏的身份,还当真让他不敢生出什么别的想头儿来。   “琏二表哥,请吧!”林珏笑着往边儿上让了让。   贾琏嘿嘿一笑,托住林珏的手臂,态度亲昵地道:“咱们表兄弟客气什么,一块儿走一块儿走!”   林珏也不跟他再谦让,由着他拉着自己亲亲热热地上了马车。   晚上的接风宴并不多热闹,毕竟林家就这么几口人,林如海又在病中不能待客。不过没有林如海在,贾琏反倒觉得更自在,几杯黄汤下肚,便拉着林珏的手,一口一个“好表弟”地叫了起来。   林珏嘴角擎着一抹笑,任由贾琏拉着自己占便宜,直到将他完全灌醉了,才接过身旁小厮递过来的丝巾擦了擦手。斜睨了醉得人事不知的贾琏一眼,面色温和,声音却冷到了极点,“扶琏二爷下去吧!”   贾琏这次出来,身边只带了几个小厮,如今也已经被灌得七荤八素的,哪里还能过来服侍他。林珏这边一直看着这位琏二爷占自家大爷便宜的小厮们闻言,撸胳膊挽袖子,狞笑着就冲琏二爷来了。   林珏转身离开,想了想,到底还是嘱咐了一句,“别留下痕迹。”   一早就看贾琏不顺眼的众小厮们留下一句“大爷放心”就毫不留情地冲着贾家的琏二爷去了!   林珏摇头笑笑,琏二爷,自求多福吧。   林珏慢悠悠晃到花园,林黛玉正陪着林如海在莲花池边说话。   林珏走过去与二人厮见,笑问了林如海的身体,见他脸色不错,咳的也较先前轻了不少,想是因黛玉回来了,心情愉悦所致,林珏多少放心了些。   “京城与扬州相距千里,舟车劳顿,妹妹怎的不多歇一会儿?”   黛玉抿唇笑答:“不过坐了几日船罢了,并没有那么娇弱。”   林珏笑道:“女孩子家本就娇弱些,何况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妹妹在外家终不似自家随意,这么久才回来,若是有哪里不如意的,尽可吩咐着。”又吩咐奉菊过来见礼。   “你身边的丫头这几年都不在府里,恐有什么不便利的地方,奉菊跟了我也有几年了,最是个体贴的,如今年岁大了,也没外嫁,配给了府里二管家林成。大管家年岁大了,这两年愈发糊涂,府里内外便一直是他们夫妇管着。”   奉菊跪在地上唤了声“姑娘”,黛玉忙叫了起身,“奉菊姐姐我还记得的,她是哥哥身边第一得用人,如今给了我……”   林如海眉头紧皱,忍不住咳了起来,林珏忙起身轻轻拍着林如海的后背,黛玉服侍着林如海喝了口茶。   林如海已是三年不曾见到女儿,这一场病来的突然,却也是情理之中,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所以才忙忙地将黛玉接了回来,想着临死前,总要见她最后一面。   之前与黛玉说话时他就发现了,这三年不见,黛玉竟越发的有股小家子气。到底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他想着可能是许久不见,黛玉有些拘谨的缘故,如今听得自家如珠如宝的女儿,掌上明珠千金大小姐,竟与个奴婢唤起了姐姐,这实在是……实在是……   又想到贾琏过来与自己见礼时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更觉难看。思及当年与贾家联姻,正是看中岳父治家严谨为人坦荡,却不想自岳父过身后,贾家的光景竟是一日不如一日。每每与妻子谈及,妻子却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一个外姓姑爷,实在不好插手贾府家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如今妻子一意孤行送到贾府教养的女儿,竟被养成这副模样,林如海一口血哽在喉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质问贾府教养了。   林如海心内沉痛不已,当年妻子弥留之际,硬是要将女儿送去贾府教养,他并无续弦之心,只此一女,内宅无人教养,将来于黛玉婚嫁总是有些妨碍的,送去贾府倒也便宜,毕竟是亲外祖家,几番思量到底还是应了。   虽是亲外祖家,林如海却也知道黛玉很是有些个清高孤洁的脾气,好一番布排,生怕女儿在贾府受了丁点委屈。却不想女儿竟是一去不返,自己几次三番去信想接黛玉回来,都被自己那岳母挡了下来。这次若不是自己将珏儿亡母扶正,恐怕还见不得自己女儿了。   心内又气又痛,林如海捂住胸口。 第002章 叹贾府林珏巧设局   一口暗红鲜血喷涌而出,林珏显然已经习以为常,黛玉却是吓了够呛,拧着帕子轻声啜泣起来。   身旁的听竹已送上了温热的清水,林珏接过来用手背碰了碰杯壁,试了试温度,才送至林如海唇畔。林如海就着林珏的手漱了漱口,混合着血色的口水吐进侍梅奉上的痰盂中。又饮了一口林珏递过来的参茶,缓缓吐了口气。   听见身畔浅浅的啜泣,林如海拿过丝绢拭了拭手,方拍了怕黛玉的手背。“别怕,为父无事。”   黛玉三年未曾回自家,离开时年岁尚幼,与林如海之间父女之情不说薄淡,却始终感觉有些陌生。刚刚瞧见林如海竟已病得如此严重,血脉至亲,心中早已动荡不已。又见父亲已然这般模样,却还在劝慰自己,哪里还禁得住,扑进林如海怀中大哭起来。仿佛不光是担忧林如海的病情,更是想将这三年来寄人篱下的委屈一并哭出来一般。   林如海轻轻拍抚着黛玉,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黛玉一向有些不足之症,这样痛哭之下,竟是直接厥了过去。林如海原也知道自己女儿的身子,倒也并不十分担心,不过仍叫人请了罗大夫过来。   厚重的帷幔被一层层放下,黛玉只一只手腕露在外面,却也被丝帕严严地盖着。室内一应丫环都退到了屏风后,只几个婆子垂首立在一旁。   罗老大夫缓缓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双目微阖,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换了只手接着摸脉,许久后,方张开双眼,冲林如海点了点头。   林珏扶着林如海随老大夫走到外间,待坐定后,罗大夫方道:“林大人,令千金只是一时受了些惊吓,导致气血失调,老朽这里有一副温养方子,连着服用三天便无大碍。只是……”老大夫顿了顿,林如海忙道:“可是还有其他妨碍?”   老大夫沉吟片刻后方道:“恕老朽直言,令千金似有些不足之症?”这样的话是不能随便说的,若是传了出去,将来于婚嫁之事,便是一挑。   林如海微微颔首,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信服罗宋的为人与医术,“自胎里带出的毛病,一直吃着人参养荣丸将养着。”   “人参养荣丸?”罗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掩去眸光,林珏心内微动。   林如海笑道:“不瞒罗兄,小女不足月而生,先天便带了些不足之症。还是内子的母家从京城荐了位老御医,这才开了这味方子。”对于岳家帮的这个忙,林如海还是很感激的。   罗宋闻听此言微微皱起了眉头,原以为只是庸医为了讨好林如海方开了这个方子,不想却牵扯到了内帷私密。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罗宋早有耳闻,关于贾家的传言自也没落下,他实在不想与这户人家扯上关系。   见到罗宋皱眉,林如海心内一紧,与林珏对视,眼底满是疑惑。林珏对着罗宋深施一礼,道:“小子素闻您老医术高明,此次云游至此,想也是我林府的福缘。家妹身子一向有些孱弱,还要多仰仗您为她调养一二,小子感激不尽。”   林珏面色温和,清俊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老大夫一向都很喜欢这个彬彬有礼的林家大爷,因林珏待他一向既恭且敬,又不失亲近,便觉自己市侩了,遂道:“老朽不才,薄有几分医名,若是林大人信得过老朽,老朽有番话,便直言了。”   瞧着老大夫一脸肃容,林家父子俱是心内一凛,忙请老大夫直言相告。   “老朽行医数十载,如贵府林大姑娘这种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也见过不少。说起这不足之症,虽不算什么大毛病,若是调养不当,将来于孕息上恐会有些妨碍。”   林如海点头叹道:“若非如此,亡妻也不会请岳家帮忙了。”   罗宋沉默片刻,方又道:“林大人该听过一句话‘虚不受补’。”   林如海聪敏过人,哪里不明白罗宋的话。闻言脸色一变,对林珏道:“珏儿,你先出去。”   林珏看了看林如海过于平静的脸,轻轻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待林珏出去,林如海方对罗宋道:“是那‘人参养荣丸’?”   罗宋点了点头,“人参乃是大补之物,短时间吃确实能够起到补充元气的作用,像林姑娘这种有先天不足之症的,却不适宜。”   “若是常年服用此药,会如何?”   罗宋看了眼林如海掐着扶手青筋毕露的手,沉声道:“恐有伤寿数。”   林如海双眼通红,静静地盯着桌旁的茶杯出神。罗宋并不打扰他,过了许久,林如海方缓缓将一口浊气吐出,“不知罗兄可有法子医治我儿?”   “还需诊治一番,方可有定言。”   “罗兄能直言相告,已是我林家的大恩人,小女的身子,还请罗兄多多费心。但有驱使,莫有不从。”说着,林如海站起身来,对着罗宋抱拳一揖。   罗宋忙站起身来,扶住林如海的手臂,“使不得,使不得。”   林如海又唤了林珏进来,让他认罗宋做义父。林珏虽不明所以,却也照着林如海的话做了。罗宋自是大呼不可,无奈林如海心意已定,罗宋只得退一步认了林珏做徒弟,也算全了林如海的拳拳爱女之心。   罗老大夫之前隔着帕子诊脉也只诊出一二罢了,若是想对症下药,必是望闻问切缺一不可。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总是苛刻些,不过既然罗宋担了林珏师父的名头,便是林珏与黛玉的长辈,天地君亲师,深究起来,于黛玉闺誉上便也无甚大妨碍了。   且不提罗老大夫如何为林黛玉调养身体,单说贾琏刚到了扬州头一日,便喝醉了酒,直到第二日晌午方悠悠转醒。刚一挪动胳膊,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压在自己身上。探手摸去,一片香腻柔滑。   贾琏侧身一拉,将人拉进自己怀里,寻着那软嫩之处便亲了过去。怀中女子嘤咛一声,躲到一边又睡了过去。贾琏“嘿嘿”□□两声,又摸了几把那腻滑滑的皮肉,蒙起薄被捣弄起来。   这厢正是软玉温香在怀,那边得了小厮回报,正赶往贾琏所住的院子的林珏嘴角擎起一抹冷笑。琏二哥,不作死就不会死,您这现成的把柄递到我手里,我也只好笑纳了。   贾琏这厢正得意酣战,不妨卧室大门突然被踹开,呼啦啦闯进来一大群人。林珏背着手站在门后,一张脸阴的吓人。   贾琏正将那女子压在身下,见这么一大帮人突然闯了进来,吓了一跳。到底是经见过“大场面”的,何况身下佳人上一秒还甜腻□□,这会却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窝在他怀里瑟瑟发起抖来。   贾琏可心疼坏了,“还有没有规矩了,都给爷滚出去!”自己可是堂堂贾府琏二爷,哪个不长眼的,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呵!我倒不知琏二表哥这是哪家的规矩,我林府可没这样的规矩!”众小厮分让两侧,让自家大爷进来。   这冷得都出了冰渣子的声音差点没把贾琏吓尿了,这时候也顾不得身边的“可人儿”了,慌忙四处找衣裳往自己身上套。   “大爷,您还是先往外边儿去吧,仔细这里脏了您的眼睛。”小厮青松觑着林珏的脸色,忙往外边儿拉他。自家大爷生□□洁,只有近边儿的人才知道,这样腌臜的场面,虽然在预料之中,恐怕自家大爷也是受不得的。   林珏强忍着恶心点点头,转身出了屋子。其他家下人小厮自然也不会留在屋里看主子笑话,便也都跟了出去。   贾琏慌慌张张套好衣裳,床上的女人也跟着穿戴齐整,挽着个妇人的发髻,曼妙的身段裹在绸缎衣裳里,贾琏瞧了一眼,便想起刚刚摸到的那一身滑腻的皮肉,不禁咂咂嘴,实在是个尤物。   不过是睡了个林府的下人,贾琏贾二爷还真没太把这当回事儿。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琏二爷已经恢复了镇定,抖了抖有些皱巴巴的衣衫出了屋子。   林珏坐在院子中间的一张大檀木椅上,正被小厮服侍着喝茶,见他出来,只淡淡瞟了一眼。   贾琏有些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唤了声:“林表弟。”   林珏并不答话,一盏茶喝完,才见与贾琏睡在一处的女子出来。林珏已不复之前的盛怒,淡淡瞟了眼那女子。女子却反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贾琏瞧着怪不落忍的,觑着林珏的脸色,轻声劝道:“表弟,你看……”   林珏似笑非笑地瞧了眼贾琏,贾琏讪笑两声,只得硬着头皮接着道:“表哥也是无心,这人好歹跟了表哥一场,不知是谁家的小娘,表哥多给他几个钱再让他说一个就是。这个……嘿嘿……”要说贾琏本也没这个胆子,家里凤姐一向厉害,连他出来,都要派个人跟着。何况……算了,不提也罢。他实在爱重这女子的颜色,否则也不会开这个口。   “表哥倒是个会疼人儿的。”林珏扯了扯嘴角,吩咐下人退下,只留着一个青松在身边儿伺候着。   贾琏一瞧这架势,便知有门儿,忙向林珏深施一礼,“哥哥在这里多谢表弟成全了!”说着又是一礼,面上带着几分得意。   待贾琏几番施礼后,林珏方轻声一笑,“这……表哥怕是求错人了,此事恕小弟做不得主啊!”   贾琏嘿嘿笑着靠近林珏,却被青松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大爷,喝茶!”   林珏赞赏地瞄了眼青松,不错,没白□□,这小子关键时刻还挺有眼力介儿!   贾琏一边搓手笑着,一边恭维林珏,“瞧表弟说的,您可是林府大爷,这府里上下哪有表弟做不得的主。”   林珏手里捏着茶杯,默默喝茶。   贾琏唱了半天独角戏,林珏却只一味喝茶,连个正眼儿都没给他,之前那浅浅笑意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饶是贾琏理亏,又有几分喜爱林珏颜色,此时也忍不住恼了。   觑见贾琏面上愈发羞恼,林珏拿乔拿够了,方缓缓道:“琏表哥勿恼,表弟思虑了这些许工夫,实在有些拿不得主意。”说着还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   贾琏冷笑一声,明知林珏是故意拿捏他,却也毫无办法。“表弟何须这般推诿,不过一个下人罢了。若表弟连这么星点儿小事都做不得主,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林珏尚还不把这点儿小激将法放在眼里,冷哼一声道:“表哥若是如此说,林珏便也无法了。”   贾琏一口气哽在喉间,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原以为林珏本是个庶子,如今一跃成为嫡子,最是不能容人挑战他的权威,却不想反弄巧成拙了。 第003章 为妹计方嬷嬷入府   “林表弟,林表弟,”贾琏这才真的急了,假模假样地给了自己两巴掌,“瞧我这张嘴啊,一着急就乱说话。见天儿的得罪人。表哥给你赔不是了,表弟莫要当真恼了我,还求表弟帮我这一次。”   林珏叹了口气,看着颇为为难,“若是表哥确乎诚心,我倒也愿意成人之美,从中周旋一番。只是这女子的身份特殊,表哥若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这女子我便私下替表哥处理了,也免得将来留下什么祸患。”   听林珏这般说,贾琏心下反倒松了口气。忙拱手作揖,一迭声地道谢。   林珏眼底闪过几许嘲弄,目光扫过始终跪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登时吓得瑟缩一下,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那女子留在府内的确是个祸害,我原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她到庄子里去,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林如海皱着眉头,再如何也想不到贾琏竟荒谬到了这个地步,“既如此,你便看着处理吧。只是事情做得圆满些,到底是玉儿外祖家,总要留几分脸面。”   “父亲且放心吧。”林珏笑着服侍林如海用了药,不愿多谈贾琏,转而道:“父亲,之前托人寻的教养嬷嬷已经有信儿了。”   林如海含着清水漱了口,方问道:“从哪里出来的?”   林珏为林如海倒了盏清茶,道:“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原是元后身边的嬷嬷,元后仙逝后自请出的宫。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后来家里遭了祸,只剩下她与一个五岁不到的小侄子。咱们这地界距京中千里之遥,想寻一位适合的嬷嬷却也不易,何况还是从前元后身边的人。我虽年纪小些,也听过元后慈善仁德之名呢。”   林如海听后先是赞道:“元后确乎是天下女子之典范。”但到底涉及元后,林如海还是多问了句,“这嬷嬷规矩如何?”元后过身多年,当初身边伺候的人可不少,哪怕殿中负责洒扫的宫女,也敢说自己曾是元后身边的人。   “规矩倒是不差的,听说从前是个管事嬷嬷,介绍过来的牙子也是个经年的老人儿了,倒是信得过。只她也提了条件,她那小侄子是要同她一道过的,且还要府里给他侄子请位先生。因这个,先头打听的两户人家都没用她。”林珏倒是觉得不错,这时候但凡在宫中有些脸面的大都不会选择出宫,若是找教养嬷嬷自然还是从宫里出来的最好。   “这倒不算什么,咱们家里人口简单,在外院单拨出一个院子来就是了。找个时间让黛玉亲自瞧瞧,毕竟还是要合她的眼缘,此事你看着办就好。”林如海一番交代,林珏自是无有不应。   父子俩又闲话了一阵,林珏扶着林如海躺下休息,自己去了黛玉的院子。   黛玉正在房中与乐瑶两个描秀样子,脸色瞧着略有些苍白,唇上点了层淡淡的胭脂,越发衬得眉眼如黛了。   黛玉正描得仔细,忽听得外面丫环道:“大爷来了。”黛玉忙放下手里的秀样子,起身迎了出去。   林珏虚扶着黛玉坐下,看了眼桌上的纸笔和秀样儿,“妹妹在绣花?”   “父亲正病着,我也没有出去逛的心思,如今想着给父亲和哥哥秀两个荷包,也是打发打发时间。正好哥哥在这儿,且看看我挑的样子哥哥可还喜欢?”   林珏仔细瞧了瞧描着几枝竹子的秀样儿,笑着点点头,“我不大爱那些花啊草啊的,倒是欣赏松竹的风骨,妹妹有心了。”   听见林珏说喜欢,黛玉抿嘴笑道:“只我绣工并不多好,待绣出来哥哥可别嫌弃才好。”   “必不会嫌弃,定要日日挂在身上显摆呢。”林珏笑着打趣。   闲话几句后,林珏方将为黛玉请教养嬷嬷之事提了。“先时将妹妹送去外祖家,原是先太太提的,怕内宅无人教导耽误了妹妹。三年来父亲思念妹妹,一直去信想接妹妹家来,只外祖母心疼妹妹,方一直耽搁了。如今妹妹好容易回来了,父亲身子又不大好,实在舍不得妹妹再走,却又怕内宅无人教养于妹妹将来出门有碍,方请了这位嬷嬷。”   黛玉眼眶微红,原以为母亲去后父亲便将自己送去了外祖家不闻不问,是嫌了自己,却不想还有这般内情,也难怪当初父亲与哥哥各番安排。想到自己当初误会,临走前尚对父兄冷言冷语,实在是伤透了二人的心,不禁羞愧得双颊通红。   林珏以为她是听说嫁人的话不好意思了,便笑道:“可见妹妹是长大了呢,如今听见嫁人的话害羞了呢。”   听得林珏调侃,黛玉脸颊更是红透,这次却是实打实羞的,忍不住娇嗔一句,“哥哥惯会笑话人家。”   林珏见黛玉愈发羞怯起来,便也不再打趣,接着说道:“因这位嬷嬷是宫中出来的,很是有几分体面,虽请到咱家做工,却不好做普通奴仆一般。且她还带着个五岁大小的侄儿,因而父亲做主在外院给她拨了处地方居住。”   “原该如此。”父兄一再为自己打算,黛玉原也不是那么矫性的人。   见黛玉无丝毫不满,林珏放下心来接着道:“这位嬷嬷姓方,虽规矩极好,到底是要与妹妹相处,还是要看是否合妹妹眼缘。”   “只凭哥哥安排便是。”黛玉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虽先前因母亲对哥哥多有误解,在贾府这三年细细思量,却也能想明白几分。况且在贾家虽有外祖母关怀,有众姐妹陪伴,又有宝玉温情小意,但却也有众多踩低捧高家下人的种种刁难,当真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这还是父兄俱在,若是当真如自己梦中所见那般,便真会落得个玉带林中挂的结局了。   见黛玉面容突然变得有些惨淡,林珏慌忙道:“妹妹不要误会,若是妹妹不喜欢这位嬷嬷,我们不请就是了。”   林珏吓了一跳,黛玉反倒笑了起来,哥哥从前便总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如今更是越发稳重,难得见到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   黛玉笑过之后,眼角突然留下两行清泪。林珏手忙脚乱地拿着自己的衣裳袖子给黛玉抹眼泪,丫环们也是一番折腾,端水、拿帕子、涂胭脂。待洗漱过后重涂了胭脂,黛玉从屏风后出来,对着林珏不好意思地笑道:“又叫哥哥看了笑话。”   黛玉重展笑颜,林珏舒了口气,“妹妹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只管吩咐下去,在自己家里,难道有谁敢委屈了妹妹。真有那等奴才秧子敢为难了妹妹,妹妹也只管打发了出去,咱们林家养不起那等奴大欺主之人。”   黛玉一时情绪起伏,好容易平复了下来,如今林珏这样一番话,又叫她红了眼眶,忍不住嗔道:“真是,好容易不哭了,哥哥又来惹我。”   “可不敢了。”林珏笑道,“常听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如今看见妹妹,始知诚不欺吾。”   “哥哥竟也听过么?”黛玉歪着头看向林珏。   林珏淡定地拿起茶杯喝茶,皱了皱眉眉头,让乐瑶去换了新茶。“偶尔听人说起过。”   “二舅舅家的宝玉表哥也常这样说呢。”提起宝玉,黛玉唇畔笑意加深,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暖色。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林珏仿若无觉接着道,“我有位朋友也常这般说,因而还颇有几分不待见我呢,说我俗气得很。我那朋友最是个怜香惜玉的,最喜混迹内宅,说来可笑,他还爱吃丫头嘴上的胭脂。平日与我们出去,也是非花楼花船不去的,说是与我们这些臭男人在一处,没的熏着了他。因着这个,父亲还打了我几板子,问我还敢不敢与那种纨绔厮混了?”   林珏说得惟妙惟肖,倒是逗得黛玉捂着帕子轻笑起来。   黛玉平日只在内宅走动,并不大知晓宝玉街面上的来往,只是宝玉平日在自己的院子,却也总是与丫头们胡闹,这吃丫环嘴上的胭脂,实在是阖府知晓的事了。原她也不觉得什么,如今听哥哥一说,心中无端便生出几许嫌恶来。   林珏倒谈不上喜不喜欢贾宝玉,实在是贾宝玉这人身上的优点缺点都太明显了。若是身为男人,倒是没谁不喜欢自己身边莺莺燕燕围着一群的,只是若是这莺莺燕燕之一是自己的妹妹,恐怕就没什么可欢喜的了。   宝玉对女儿家一向贴心,黛玉独自住在贾府三年,即便有贾母护着,却远不及宝玉做小伏低日日伴在身边体贴。林珏倒是有几分能理解黛玉的,当初他被送去庄子里,虽有林如海派去的人保护,却也难免有那踩低捧高的势利小人闲言碎语,若不是芯子里并不只是个三岁的孩童,现在指不定就养成了什么反社会反人类的性子呢。   瞧着刚刚黛玉的形容,虽不至于对宝玉情根深种,却是已然生情。林珏不知道自己这对小翅膀能不能将黛玉原本的命运轨迹扇歪了,但只要黛玉对宝玉无情,有许多事情便都是可以运作改变的。   林珏很懂得适可而止,只要在黛玉心中给宝玉留下些微的瑕疵就够了,若是说多了,恐怕黛玉会疑心,只一点点,以黛玉的聪慧,自是很快便会脑补出更多。何况单论感情来说,自己这哥哥怕是还比不得宝玉。即便黛玉不喜欢贾府,但是对一向疼她的贾母,众姐妹和宝玉,感情都还是很深的。   林珏不会一下子否决贾府,不过日积月累,黛玉总会明白他的苦心。毕竟他们才是血缘亲人,黛玉始终是姓林的。   方嬷嬷进林府并未引起什么波动,黛玉本就不是难相处的人,方嬷嬷又是宫中经年的老人儿了,说句不客气的话,对付黛玉这种尚未见过几分世面的小姑娘,实在再容易不过。   将方嬷嬷姑侄俩安顿好,林珏便去了林如海那儿回禀。如今林府内外事务几乎都是林珏在打理,林如海除了公务,便是一心养病了。儿女尚小,林家没有其他族人,唯一的岳家如今也很靠不住,林如海实在不知,若是他就这般撒手人寰,他这一双儿女可要托往何处?如今他能做的,便是养好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的为一对儿儿女安排好出路。   为母则强,为父则刚,因着这个缘由,原本身子已经不大好的林如海,竟然隐隐有好转的迹象。 第004章 扬州行贾琏纳娇娥   因一直忙着安排方嬷嬷入府的事,林珏便没大搭理贾琏,其实也是故意晾着贾琏的意思。却不想,贾琏自己过得还挺好。   虽然厌恶贾琏,林珏却不会在物质上亏待他。林珏还没准备与贾家翻脸,因而也不会做明面上打脸的事儿。   听得小厮回禀,林珏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实在没想到贾琏竟是这般的心肠粗大。他已命人“无意”中将那女人的身份透露给他,他竟也能日日抱着那女人睡得安稳。   打赏了前来禀报的小厮,青松上前一步凑到林珏耳边道:“大爷,咱们就这么任那姓贾的住在咱府里啊?”   林珏挑着眉毛斜着眼看青松,“怎么,青松大人有什么指教啊?”   青松慌忙捂住眼睛,道:“大爷莫要这样瞧小的,小的这心叫您瞧的乱糟糟的!”   林珏失笑,“屁!”   青松张大嘴巴,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他,磕磕巴巴道:“大……大……”   林珏修长的手指按在青松的蠢脸上,一把推开,“大什么大,爷今天闲得慌,且去瞧瞧那姓贾的吧。”   青松一路小跑着跟在林珏身后,心内暗道:大爷又说脏话,还“屁”呐,叫老爷听见定会打大爷屁股哒。   林珏一路到了贾琏住的院子,时至正午,贾琏院中却是静悄悄一片。林珏不禁微微皱眉,他府里的下人不多,却各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被派来伺候贾琏的也都是他特意挑的嘴巴紧有眼色的,如今竟然一个不见,想来应该是被贾琏打发走了。   看来那小厮所言非虚,白日宣淫,贾琏倒当真是好兴致。   贾琏被贾母派来扬州送黛玉,原是有几分不乐意的,但凡这种出门跑腿的事儿,必定想到的都是他,累不说,还没什么油水。虽然有王夫人悄悄叫他去一番吩咐,不过在贾琏看来,完全是妇人之见。林家的家产岂是那么好占的?何况林家也不是没儿子,哪里会让他一个外祖家的表兄主持事务,糊涂糊涂。   原本以为是趟苦差,却没想到林姑丈府内竟然还养着这么个尤物。不过林姑丈也真是没眼光,放着这么个尤物竟然只做摆设,实在是便宜了他贾琏哪。揉一揉身下凝脂般的肌肤,贾琏亲香一口,拍了拍细嫩的脸蛋儿,“行了,伺候爷起吧,这都中午了,看再耽搁了午饭。”早上就没用,贾琏这会儿肚子也饿了。   “来人……来人啊……”贾琏叫了半天人,才猛然想起下人都叫他打发出去了。“哎哟,差点忘了,”贾琏拍拍额头,“这下人都不在,还要劳烦夫人了。”说着竟还作势一揖。   那女子娇笑一声,捏起绣花小拳头捶了捶贾琏,“爷惯会笑话奴家。”   贾琏捏了捏女子软嫩的小手,想到家里那只母老虎,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子喜人了。   “爷稍候,奴家这就出去叫人来。”   贾琏尤是不舍地亲了亲女子细嫩的柔荑,笑道:“去吧。”   女子娇笑一声,临出门时又颇是不舍地回望贾琏一眼,直搔的贾琏心里痒痒的,恨不能立时将女子按在身下,逞一逞威风。   女子出门好一会儿也不见回来,贾琏等的急了,只得自己出去找人,心内暗骂兴儿不晓事,定是又偷偷溜了出去,竟要他二爷亲自出来相寻,实在可恶。   贾琏寻了半天,院中竟是一人都无,连之前的女子也不知所踪。贾琏暗自纳闷,就见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厮兴儿昭儿慌里慌张地跑进了院子,大喊着:“二爷,二爷!”   贾琏正不大高兴,见这两个慌慌张张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及至近前,抬脚便冲着兴儿的胸口踹了过去。兴儿忙忙一躲,险险避开这一脚,却也被贾琏一脚踹到肩膀上直接倒仰过去。   昭儿吓得忙跪了下去,埋着头哆哆嗦嗦一声不敢出。   兴儿虽被踹倒,却仍利索地起身,嬉笑着道:“二爷莫气,二爷莫气,小的这不也是急的么!”   到底是自己的心腹小厮,贾琏一股火发过去也就完了,瞟了眼兴儿,“这般慌里慌张的,到底怎么回事?”   兴儿偷偷踹了昭儿一脚,这没用的东西,就知道瞎哆嗦,哆嗦什么啊,赶紧说正事儿啊。   兴儿今儿偷偷出府找乐子去了,这也是刚回来,听昭儿说出大事了,便跟着慌慌张张地寻自家二爷来了。如今昭儿这个废物吓得这般样子,恐怕话都说不明白了,真是见不得大场面。   这边兴儿正跟着着急,那边林珏已经派了小厮过来唤贾琏了。   “林珏原不想管表哥这事,只是瞧着表哥确乎诚心,方应承下了。如今这般,表哥也忒是不把我林府放在眼里了。”林珏一脸冷峻地瞧着贾琏,眼神彷如银针般扎在贾琏脸上。   贾琏倒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干的不地道,否则拉着那女人在屋里胡闹时也不会将林府下人都指使走。不过他在京中与珍哥儿蓉哥儿他们玩儿惯了的,经常互换侍女一同戏玩,因这女人身份特殊些,他方才没有大摇大摆的收在身边。   “表弟这是哪儿话说的?”看了眼已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的女人,贾琏心疼够呛,顶着林珏的怒视走近了几步,“表弟看,要不先停了杖刑,咱们借一步说话?”到底还知道顾着几分自己的脸面呢。   “难道琏表哥只知自己要脸,竟要让我林府沦为整个扬州的笑柄不成?”林珏不为所动,只冷眼瞧着堂下女子,仿佛那是一件死物一般。   贾琏被林珏的眼神弄得心里发憷,满是心疼地看了眼那女人,只得硬着头皮道:“表弟切莫这样说,表哥的心意难道表弟还不知道么?”   林珏哼笑一声,抬手示意青松叫停杖刑,将人都带出去。“表哥有话便说直说吧。”   贾琏涎着脸,谄笑道:“表哥也知这事儿干的不地道,这不合计着有表弟从中斡旋,这事儿定是能成的么。表哥也是一时糊涂,还请表弟手下留情,给表哥留条活路吧。”   “分明就是表哥不给林珏留活路。这女子是个什么身份想必表哥也已清楚,即便我父亲从未碰过她,到底是他的女人,我这为人子的为表哥百般算计已属不孝,谁想到表哥做事竟这般不知遮掩,表哥何曾替林珏考虑一二?”   林珏语气沉痛,贾琏竟也觉出几许羞愧,刚想张口辩解一二,林珏截住他话头接着道:“表哥若当真为我林珏考虑一二,如何连这几日都等不得,竟是日日与这妇人厮混。表哥这般行事,何曾将我林珏放在眼里,何曾将我林府放在眼里?”   林珏哽咽一声,竟是有几分说不出话来。贾琏一旁忙道:“林表弟,表哥并无此意啊!”   林珏缓了缓方道:“贵府并非我亲外祖家,却也是我林家唯一姻亲,我原对贵府很有几分亲近之情,又感念贵府关照我妹黛玉,竟没想到贵府竟是这般迫不及待想要置我林珏于死地。”   贾琏闻得这般诛心之言已是一惊,这时候却是万万不能承认的。“表弟这可是拿着锥子锥我的心呢。老太太一向疼爱黛玉,如今听得黛玉有了嫡嫡亲的兄长,再没有不高兴的。表弟这般说,可不是听了谁的谗言,竟要这般误会于贾家?”贾琏还不忘试探一番。   话虽如此说,别人不知道贾琏却是知道的。贾母虽未明说,却也是十分不待见这庶子林珏的。何况如今林珏生母被扶正,他已不再是林如海的庶子,而是堂堂正正的嫡子了。如今黛玉出嫁,嫁妆且还要看林珏的脸色呢。   更遑论王夫人。王夫人那可是在他来扬州之前特意叫他过去一番嘱咐的,那话说得就更直白了,便是贾琏这般无耻惯了的,都觉得臊得慌。人家林姑爷有儿有女的,如今连嫡子都有了,林家的家产岂是那么好占的。何况如今看来,这林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贾琏偷偷抹了抹额角的汗,也不知道这林珏知道多少,想想贾府一贯的行事,保不齐就有哪个家下人婆子碎嘴的便说了出去,看了眼一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兴儿和昭儿,林珏若是听说了些口风也不奇怪。原就说人家林姑爷不过是病重,尚未去世就想着谋算林家家产,叫谁听了都说不过去。   林珏不过是吓唬吓唬贾琏罢了,他也没真想着现在就与贾家翻脸,见贾琏已是紧张得直冒冷汗了,林珏暗暗嗤笑一声便不再说此事。   “林珏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表哥自来了扬州,一向与我亲近,否则林珏也不会冒着不孝的罪名应承表哥此事。只是表哥行事不谨,这般把柄若是叫人抓了去,恐怕于表哥前程也是有碍。我一心相助表哥抱得美人归,为表哥百般思量,若是表哥如此不自爱,倒叫林珏无话可说了。”   贾琏被这一惊一吓的,已是有些慌了手脚,如今林珏言语稍一缓和,他便立刻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表弟可别这般说,这不是叫我无地自容么。表弟一番心意,竟叫我这般辜负了,我实在是……实在是……”贾琏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林珏冷眼看着,待过了半晌,贾琏嚎得嗓子都哑了,他方叹了口气道:“表哥切莫如此,我也是气急,方下了狠手。如今表哥若是真心,这女子便是给了表哥也是无妨。”   听林珏这般说,贾琏心内喜极,面上却不露分毫。林珏暗道:看来这贾琏也非一无可取,虽行事荒唐些,却也颇有几分城府。   “只是这妇人到底是我父亲名义上的妾室……”林珏顿了顿,方接着道,“表哥还是听我一劝,若你真纳了这妇人,被人知晓,恐于表哥前途上有些妨碍。”   贾琏闻言心内一紧,小妾不同于丫头,若是他与朋友之间互换个把妾室无伤大雅,但若是要了长辈房中人……   想起这女子这几日间的温情小意,若是真就这般舍了,他又实在是舍不得。“表哥实在是爱那女子颜色,表弟替我想想法子吧。”   “我既应承了表哥,自是会想个完全的法子。只是表哥也当知道,这事儿传出去于我是倒无妨,只是表哥那边……”   “表弟不说,我不说,自不会有人知晓。”   林珏看了眼贾琏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我林府没有那等嚼舌根之人,我这边表哥无须担心,只是你这边……”   兴儿昭儿自是也听见了林珏这番话,忙跪下表了一番忠心,兴儿是贾琏的心腹,贾琏自是信得过的。但是昭儿却是王熙凤身边的人,贾琏眸色一冷,心内已经有了主意。   “表哥既已下了决心,表弟自会助表哥一臂之力。”林珏对贾琏一笑,缓缓道。 第005章 初试乡试林珏中举   且不说贾府如何因贾琏带回去的女子闹得沸反盈天,单说林家。   林家虽祖上袭过列侯,但到了林如海这代早已是无爵可袭。不过林如海争气,春闱一举考中探花不说,更有侯府嫡女下嫁,一时风光无两。且林如海在扬州苦心经营十数年,作为皇帝钦封的巡盐御史,简在帝心,乃帝王心腹。如今林如海儿女双全,俱都承欢膝下,再没有不顺心的了。   一晃便是三年,三年间,贾府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除了每年送年礼时会有回礼随船回来,便是一个家下人都不见来一趟。林珏乐得清静,林如海却是对贾家越发失望了。   “珏儿,最近一段时日你尽量少些出门,若是非出去不可,定要多带几个小厮护卫,注意安全。”林如海叫来林珏,细细吩咐道。   “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林珏一向心细,听林如海如此一说,顿时心内一警。   林如海拍拍林珏略显单薄却筋骨匀称的肩膀,“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最近上面可能有些动作,为父这也是以防万一。”   “秋闱将至,我正好在家准备功课,府内有护院,当无大事。只是父亲常要出外当值,身边多带几个侍卫,我与妹妹也能放心。”   知道儿子担心自己,林如海笑着点头,又问道:“你今年才刚束发,现在下场可有把握?”   林珏今年十五,只是他向来老成,往往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先生说我文章火候初成,倒是可以勉力一试,成不成的就当是积累经验了,下次下场也不至于太过慌乱。”   林如海点头,他一向不大管儿子的课业,实在是儿子自己知道上进,他这个做父亲的,便只有欣慰的份儿了。   林珏说完这话后,便当真一心读书做起文章来。外院事务有管家打理,有大事才会知会他,由他决断。内院之事黛玉已经接手有一年了,有方嬷嬷从旁帮衬着,倒也打理得有模有样。   林珏放下心来,却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黛玉因心疼哥哥,担心他读书辛苦,便从罗师父那里要来了补身子的方子,吩咐自己的小厨房日日给哥哥炖一碗药膳,林珏险些被补得鼻血横流。   转眼秋闱便到了,林如海因政事走不开,又听了林珏之前的话,原也没抱多少希望,便只派了管家送林珏去考场。倒是黛玉,日日都要去考场外候着,哪怕只是坐在马车中等着,也见不到哥哥,但总觉得候在外面心便安了。   林如海劝了两次,见黛玉执意如此,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好,再没有不高兴的,便也随黛玉去了。只是林珏出来后得知此事,很是责骂了黛玉几句,黛玉却也不恼,仍一味的炖补品给哥哥,林珏便再不敢有二话了。   在家中休整了几日,待大榜贴出,管家林成亲自带了两个小厮去看榜,只一会儿工夫便找见了自家大爷的名字,忙一路飞奔着回家报信儿。待回去不久,便有官府专门报喜信的差役也来了家里报信。   南方文风盛行,如林珏这般年纪便过了秀才试的不在少数,不过他这年纪的举人老爷,可就不多见了。虽不是解元,却也拿了个第三十五名的成绩,实在不算低了,叫林如海和黛玉都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扬州如今局势尚未明朗,林如海便只在家中摆了小宴,请了相熟的几家过来吃酒,家中下人奴仆均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阖府欢庆一日便罢了。   乡试放榜后便是林珏生母的忌日,因其生母是死后方被林如海扶正,遗体并未葬入林家祖坟,林珏便在庙中捐了银子,给他母亲立了长生牌位,享受香火供奉。如今林珏考中举人,也算是小有功名,自然要酬谢祖先保佑,因而跪了林家列祖列宗后,林如海又带着林珏黛玉兄妹俩去了庙里小住。   黛玉对林珏生母,也是自己的继母并无多大恶感,毕竟她出生时林珏母子已经去了庄子。直至林珏生母去世,林珏被接回林家,黛玉都不曾见过这个女人。黛玉一向清高自诩,不过她不是个是非不分之人,以往她对林珏多有误会,母亲尚在时,她与林珏接触不多,自然是母亲怎么说怎么是。不过自从贾府归家,这三年以来的相处,林珏的百般回护,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内心芥蒂渐消,兄妹感情融洽。连林如海见了,都忍不住夸赞黛玉识大体。   秋高气爽,早晚微有凉意,南方却还有几分炎热的意思,林如海林珏尚觉有几分燥热,黛玉却是早早便换下了单衣,裹了披风,以免着凉。   西山寺位于扬州城西边的西凉山半山腰,西凉山是一座小山,山上无甚景致,因而也少有人来,寺庙的香火自然不算旺盛。林珏当初为亡母选在此处落脚,便是相中此处静谧,能在此处安心参佛的,不说是得道高僧,却也绝对是不染凡事的修心之人。   原本清修之地是不招待女眷的,不过这西山寺却是个例外,因寺中人少,又位于山上,便有专门待客的厢房。平时有上山砍柴的樵夫,若是遇上雨雪天,也会来此借宿。林珏算是寺中最大的香客了,他提前打了招呼,寺中便特意划了几间厢房出来,由林家的下人守在附近,避免闲杂人等接近,冲撞了女眷。   林家三人是来上香的,黛玉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赶上林如海休沐,便决定在山上多住两日。西凉山上虽无甚景致,不过山脚下村庄里的村民过冬的柴火可都指望着这山里呢,所以这时候进山打柴的人尤其多。不过西山寺周边有一大片果林,这是西山寺的私产,寺内支出大都来自这片果林,虽无人看守,却鲜少有人会来偷摘果子。   这时候正是秋橘成熟的时节,金灿灿的橘子挂了满树,枝条被压得低低垂了下来,只要一伸手,便能摘到。难得有这样的野趣儿,林如海便带着自家一对儿女去林子里摘橘子了。   周围自然也是有婆子守着的,不过仍没挡住某无赖的脚步。   “林大人真是好雅兴,来了扬州这么久,竟没想到扬州还有这般景致。”来人信步走来,仿佛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般,身后的婆子都被吓了一跳,不知这人何时出现的。   林珏见这陌生男人这般唐突出现,忙将黛玉护在身后,方嬷嬷已将纱帽与黛玉戴上,与几个丫头一起护在黛玉身边。   林如海一见这男子,立刻起身拂袖叫围过来的下人退下,对着男子深施一礼,扬声道:“下官林海见过十二爷。”又招呼林珏与黛玉,“过来见过十二爷。”   林珏看了眼男子,能得林如海如此礼遇称一声“爷”的,想来身份不凡,便拉着黛玉走到林如海身后侧半步的位置站定,齐齐与这位十二爷见礼。   男子双手扶起林如海,“林大人总是这般客气,快快免礼。”与林如海双双在竹椅上坐了,男子笑道:“早闻林大人一双儿女俱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方知世人诚不欺吾矣。”   林如海忙谦虚道:“十二爷过奖了。”   男子笑道:“听闻贵公子刚过了乡试,小小年纪便已是举人之身,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如海只得再谦,“小犬也不过是侥幸而已。”   林珏在一旁亲自侍奉着倒了茶,又将新摘的橘子装了一盘放在竹桌上。心内暗道:这位爷虽然已经束冠,瞧着年岁却不大。   十二爷李易白瞟了一眼不断拿眼睛偷瞄自己的林珏,轻轻一笑,“若说令公子是‘侥幸’考中,恐怕给朝中那帮酸儒们听到,要来砸林大人家的大门了。”   林珏抿着嘴偷偷乐了一下,甚觉这位十二爷说话有趣。   林珏的反应尽在李易白眼里,他伸手拉住林珏,让他也坐在自己身边,冲着方嬷嬷吩咐道:“有我这外男在场,想来林大姑娘也不自在,就请这位嬷嬷先行送林大姑娘回庙里吧。我出来得急,并未想到会遇上大姑娘,因而未准备表礼,待日后回京,定当补上。”   林如海道:“他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用得着如此,十二爷有心了。”   李易白但笑不语。   黛玉告罪一声,又对林如海林珏福了福身,才与方嬷嬷一同离开。   待黛玉走远,李易白才笑道:“令千金果有大家风范,听闻林大人当年进士及第,娶的便是荣国府贵女,很是引出了一段佳话。”   “内子乃小女黛玉生母,现今已过身四年了。”   十二爷面上并无异色,嘴上却道:“小王失礼了。”   林如海不欲多谈贾府,转而道:“十二爷身负皇命,怎的没与钦差大人一同回京?”   李易白修得跟人精似的,林如海不想谈贾府,他却非上赶着惹人厌,“我原就是在工部领了个闲差,这次也是跟着出来闲游的,便是晚几日回去也无妨。说起来,林大人岳家大舅哥儿贾存周也在工部,似乎是任五品员外郎吧?”   虽不愿多提贾家,不过这位爷问起,林如海也不能不答,只得道:“贾政贾存周正是我岳家大舅兄。”   “都说外甥似舅,林小举人长得倒不似贾工部,”又瞧瞧林如海,“也不似林大人。”   “犬子肖似其母。”这也是贾敏不喜欢林珏的原因之一,不过林珏气质与林如海倒有几分相似,端的是君子如玉。只不过一块已经雕琢,仿若灼灼月光,细腻温润;一块尚未经琢磨,棱角分明,初现峥嵘。   李易白却是愈发疑惑,“宫中的贾女官与林太太乃嫡亲的姑侄,听闻她二人面容肖似,我曾见过贾女官一面,瞧着与林小举人倒并不相像。”   这事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何况林如海可不信这位十二爷当真对此事毫不知晓。不过如此,林如海也大约猜到这位未随钦差回京的原因了,只是不知这是不是那位的意思。   权衡一番利弊,林如海决定如实相告,虽如此于林珏出身上有些妨碍,却不至招惹上位之人怀疑。林珏将来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现在将这事摆在皇帝那里,好过将来有人拿此事攻讦。   “下官与亡妻结缡数年,仅黛玉一女,珏儿原乃妾室所出,是下官的庶子。因发妻已亡逝,下官无续弦之心,只此一子,便将其母扶做了正室。”   李易白恍然道:“竟还有这般内情,倒是我唐突了。”   林如海笑道:“本也不是什么隐秘事,在扬州城打听打听,不少人都知道这事儿。当年珏儿生母因出身微寒,身子底子便不大好,曾到城外庄子里养病,珏儿侍母至孝,一并跟去侍奉其母,近些年才回来。”   “珏弟今年也就十五六吧?”   “学生虚岁十五。”   李易白更加惊讶了,“想不到珏弟小小年纪便这般孝顺,如今又有了举人功名,林大人有福了。”   林如海笑谦两句,天时近午,林如海便邀李易白同去西山寺食素斋。 第006章 林如海殒命扬州府   十二爷李易白又在林府逗留几日,方启程归京。扬州城原本诡谲的氛围,在这位爷离开后也渐渐归于平静,或者说,隐于地下,静候时机。不过面上,却是一团和善。   黛玉因那日在橘林中受了些惊吓,夜间又风邪入体,回到林府便病了。好在经过三年的调养,黛玉身子已是照比之前好了许多,再有林如海和林珏四处搜罗上好的燕窝雪蛤,不要钱似的往黛玉的小厨房送,黛玉的身子自然好的更快了。   这也看出住在自己家和寄人篱下的差别了。当初在贾家时,自己也是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的,虽有贾母疼爱,所有药材都是贾母私库所出,府内却也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出,甚至有“不似个有寿的”这样的话传入耳中。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原本就因生病心情郁结,如此更是添了几分心病,身体便一直不大爽利。   如今在自家,不仅药材都是父兄亲自挑选的上好之物,更有□□日嘘寒问暖,很怕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府内下人也都是规矩极好的,一个乱嚼舌根的都没有。听方嬷嬷讲,真正的世家大族在管理下人上都是极重规矩的,主家该宽和时宽和,该严厉时却也不能有丝毫心软。如那等编排主子的奴才,立时堵了嘴拖出去打死。   黛玉听方嬷嬷讲管理内宅之事时,都会忍不住拿贾府做比对,方知当初自己在贾府是何等的不受待见。想自己乃堂堂朝廷二品大员之女,贾府嫡亲的外孙女,虽是客居,却也是主子,安能被一帮丫头婆子胡乱编排。   方嬷嬷阴私之事见过不少,只听黛玉略略一提便明白了个大概。黛玉并未明说是她在贾府时遇到的情形,方嬷嬷便也只做不知。林珏在请方嬷嬷回来时就交代过,一些阴私手段,若是黛玉问起就告诉她,毕竟将来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这些手段便是不用,却也不能不知晓,毕竟虽无害人之意,却也不可无防人之心。   方嬷嬷沉吟片刻,“大凡这种高门大户,莫有不规矩严谨的。姑娘只看咱们府内便该知道,哪个下人敢乱嚼舌根编排主子?便是主子确有其事,也该三缄其口,主动噤口才是。命都握在主家手里,还敢编排主子,岂不是嫌命太长了?   且姑娘细细想想,您所言这户人家,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似下人,千金小姐与丫头婆子姐姐妹妹乱叫一通,大家公子年过七岁尚还在内帷与姐妹丫头们厮混,有何规矩可言?若我猜得不错,下人敢这般编排客居小姐,恐也是有人授意。   姑娘说那家老太太早不管事了,又对那位大姑娘疼爱有加,在我看来,这事儿怕是那家的管家太太做的。只是大户人家,人多口杂,规矩又松懈,也不妨有别人从中作梗,毕竟管家之权越过了大夫人直接给了二夫人,那大夫人和大老爷如何肯甘心。”   黛玉对贾母感情一向深厚,在贾家时亦是贾母对她回护良多,因而她并不愿意去怀疑贾家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一度,她将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般□□裸的真相摆在自己面前,黛玉却并不觉得多伤心,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也许是她也早就察觉出来了吧,只是不愿意去承认,如今真相摆在眼前,黛玉终于能斩断心底那丝不舍,不再受贾府流言蜚语的伤害了。   这三年来,黛玉的改变被方嬷嬷看在眼中,当真是欣喜万分。林家家底不薄,家风亦是不俗,单只瞧着无主母打理仍然秩序井然的后院,便知林家底蕴深厚。这样颇具底蕴的人家,竟然能养出黛玉这般性子,方嬷嬷都觉得奇怪。   后有林氏父子的交代,又与黛玉接触后,她方知原因。好在黛玉天资聪颖,又肯听人劝,举凡她提到的不合规矩的地方,黛玉都会改掉,并不会再犯。有这样的弟子,方嬷嬷自是高兴的,只是规矩礼仪黛玉都学得差不多了,却始终让她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如今的黛玉,方是破茧之蝶,渐渐显露出其大家贵女的风范了。   林珏已考中举人,便不再需要日日去书院,且他还有个探花郎父亲,每隔三日做一篇文章,由林如海亲自指导,林珏做文章的水平日益增长。   林如海不想儿子长成个小书呆,将来继承家业,却不通庶务,迟早家业也会被败光。因而,很早之前他便给了林珏一个铺子让他学着打理,见他打理得有模有样,遂将产业逐渐交到了他手里。如今林珏已有功名,林如海便开始带着他学着待人接物,将自己手中的关系网,逐渐移交到林珏手中。   这日林如海去衙门处理政事,林珏便留在家中温书,及至午间,不见林如海回家用饭。唤了小厮前去询问,便见林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见到林珏,“扑通”跪在他面前便大哭起来,“大爷……大爷……老爷出事了!”   见他这般形容,林珏脑中轰鸣一声,登时身子一软,青松青桐一左一右搀住林珏,避免了他直接摔到地上。林珏不过是一时不防,此时已是缓过神来,忙问林成究竟如何了。   林成虽哽咽话语却清晰:“老爷在街上遇到刺客,胸口中了一刀,因离着咱家一处铺子近,便直接抬了过去。已请了大夫,如今还不知如何呢。”   林珏心内大恸,握紧了拳头,咬牙道:“青松去备马车请师父一同过去,青桐去内院知会方嬷嬷一声,叫她缓缓再说与妹妹,记得,一定要缓缓告诉妹妹,妹妹常用的药先备着些。李成,你随我同去。”   一番安排之后,林珏紧紧抓着林成搀扶着自己的手,一路疾奔至门口,待罗宋出来后,两人连同林成都上了马车,急忙往林如海那处赶去。   罗宋在马车上见林珏面色有异,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向脉门探去。凝神一思,便拿出一根银针朝林珏扎去。林珏不闪不躲,任由罗师父将针扎到自己身上,胸口一痛,咳出一口鲜血。   罗宋松了口气,递过帕子给林珏擦了擦嘴,“无事,这口气吐出来便好了,否则憋着早晚要出事。”   林珏神智恢复几分清明,“有劳师父了。”   “你我之间何须说此话,”罗宋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如今林家都指望着你呢,你且不能先倒下了。”   林珏握紧拳头,眼神坚定,道“我知道。”   马车一路飞速赶至林家商铺,见到林如海时,林如海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正一口一口往外倒气。罗宋面色大变,忙上前诊脉,又与其他几个大夫商量。林珏跪在林如海床前,紧紧握住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父亲……父亲……”那如被困小兽般的凄惨唤声,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林如海原本已经无力的手突然收紧,双眼颤微微张开,见林珏一副悲痛模样,想要安慰,却说不出话来。   罗宋轻轻摇了摇头,吩咐林成回林府将黛玉接来,接着又拿银针封住林如海几处大穴,“林大人,黛玉就快来了,您千万要忍住,莫要让这口精气泻出。”   林珏面色惨然地看向自家师父,罗宋叹了口气,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林珏紧紧咬住下唇,不让哭声溢出一丝。竟是连自己的师父都没有办法了么!   黛玉来的很快,待进来时,屋内其他人都已避了出去,只余下林家父子女三人在屋中。黛玉压抑着哭声,同林珏一道跪在林如海床前,低低啜泣。林如海冲着黛玉伸出手去,林珏会意,忙抓起黛玉的手放在林如海掌心。   林如海望着眼前这对儿女,儿子聪敏女儿灵慧,只是如今年纪尚小,自己这般去了,可还有谁能护一护自己这一对儿可怜的儿女呢。   “珏儿、玉儿……”林如海看看林珏又看看黛玉,他被罗宋封住胸口几处大穴,身上不觉得疼,每次一动,胸口的伤处却仍会潺潺地流出些许鲜血。   林珏与黛玉见状,眼泪更是蜂拥而下,他们都知道,林如海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如海牵了牵嘴角,想要安慰儿女,却徒增伤感。“我儿莫要伤怀,人生一世,终有此一节,或早或晚罢了……珏儿、玉儿,你们乃血脉亲人,这世上,再没有比你们更亲的人了。为父去后,珏儿,你为长兄,定要好好照顾妹妹,玉儿,你要听哥哥的话,再没有比他更爱护你的人了。咳咳……”   林珏与黛玉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珏儿,前番为父交代你的事,你定要妥善处置。待为父过身后,你需尽快处理扬州的产业,然后赶快带着你妹妹上京。切记,离开了扬州,就别再回来了。切记,到了京中,莫要依附于谁,将来考中进士授官,也只管忠于皇上,其他事,莫要参与……切记,切记……”   林如海一番交代,精气终是耗尽,再看一眼这一双儿女,林如海缓缓闭上双眼。林珏与黛玉再难掩心内悲痛,一时间屋内痛哭失声。屋外候着的林家下人也都冲着门的方向跪下,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整间院子被悲痛染满。   待房门再次打开,便只能看见林珏被悲痛染红的双眼,以及那越发沉稳干练的气势。   林如海的丧仪一切从简,因林如海遇刺一事,扬州城很是人心惶惶了一阵子。待扬州城恢复了以往的宁和之时,左右两家友邻才发现,林府的白幡早已撤下,牌匾也已经摘下,林府内只剩下了一位看屋的管家并几个下人,两位小主子已在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 第007章 失慈父林兄妹入京   “奉菊,哥哥今日如何了?”黛玉在林如海去世后便大病了一场,刚好利落,便跟着哥哥上了前往京城的船。上船后不久,一直支撑着安排一应事务的林珏便也病倒了。   林珏一向身体康健,这猛然病倒,当真是病来如山倒,将黛玉和林府的下人都唬了够呛。好在罗师父因不放心他们兄妹而跟着一道上了船,否则还不知该如何呢。   “回大姑娘,大爷今儿好多了,早上起来还喝了一碗白粥,吃了几片糖醋白藕,这会儿喝了药又歇下了。”   黛玉掀开幔帐瞧了一眼,见林珏脸色不复日前的苍白,方放下心来。嘱咐奉菊道:“越往北边儿去天越冷,这几日你看着天时,晚间把银丝碳点上,免得冻着哥哥。”   “一早就备好了的,”奉菊笑道,“上船前大爷就说了,恐大姑娘冷着,上好的碳要多备着些。奴婢已经交给了方嬷嬷,若是不够,姑娘着人知会奴婢一声,奴婢再给您送去。”   黛玉眼眶微红,当时父亲新丧,府内一片忙乱,哥哥更是忙进忙出,竟还惦记着她。   奉菊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都怪奴婢,原是想着宽慰姑娘的,倒不想竟惹得姑娘哭了。”   黛玉笑道:“你何错之有,若你不说我竟不知哥哥辛苦至此,黛玉不能给哥哥帮忙倒还罢了,如今竟还要哥哥时时照顾着,心内着实愧疚。”   “姑娘快别这么说,叫大爷听见了,指不定多伤心呢。您是大爷嫡亲的妹妹,大爷照顾您还不是应该的。您若不要大爷照顾,大爷才要伤心呢。”   “奉菊说的不错,妹妹若与我客气,反倒是见外了呢。”林珏不知何时醒了,掀开幔帐,倚靠在床上笑眯眯看着黛玉。   奉菊忙过去将幔帐挂好,给林珏披上外衫。   黛玉红着脸颊笑道:“吵醒哥哥了。”   “无妨,原也睡不着了,刚好你来了,陪我说说话。”   黛玉笑着应好。   奉菊引着黛玉出了屋子,待林珏穿戴整齐了,才又请黛玉进屋坐了。   林珏将桌上的碟子递到黛玉面前,“尝尝这点心,是奉菊亲手做的,看合不合你口味儿。”   黛玉一手捻起一块儿点心,一手握着帕子托在唇畔,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待吃完了,方点头赞道:“奉菊不愧是哥哥身边第一得意人,连厨艺都这般好。”   林珏点头笑笑,“我这一病,倒是又要她回来照顾我了,妹妹那里诸事可还趁手?”   “有方嬷嬷在呢,何况之前在家里我也学着管了些事,现在事情只有更少的,倒没有哪里不方便的。”   “瞧着妹妹又清减了,我这一病之后,也没去瞧瞧妹妹,妹妹身子可还好?”   “哥哥放心,我这边一切都好。”黛玉抿着嘴笑看林珏,嗔道,“之前哥哥还说我长大了,如今又将我当小孩子看了。”   林珏笑道:“很是呢,吃起东西来跟只小猫崽儿似的,可不是小孩子么!”   黛玉被林珏说得害羞起来,似怒非怒地瞪了自家哥哥一眼,惹得林珏更是大笑起来。   待兄妹俩说笑一阵后,林珏方问道:“咱们这船已经行了有一个多月了,先前因走得急,不曾上岸补给,船上果蔬不多了吧?”   “正要与哥哥说呢,在南边儿时因天时热未敢多带,这时候船上的储备确实不多了。距下个港口还有两天半时间,我想着让林福上岸采买些。哥哥看如何?”   “妹妹安排得很妥当。既然如此,莫不如妹妹与我一道上岸转转吧。”   “我……怕是不合规矩吧?”黛玉倒是挺想去的,老在船上这么晃着,晃得人头晕,心想着哪怕只是踩在地上走走也好。   “无妨,我会安排妥当。”   黛玉抿唇一笑,便也不再多言,只微微点了点头。   林珏语重心长道:“玉儿,你且记着,虽然我让你学规矩,却不是为了束缚你的。这个世道本就如此,人们总爱拿女子作践,身为女子,就要比男子更受这个世道的约束。但凡你身上有丁点儿不合规矩之处,就会有大批所谓的卫道士抹黑你,践踏你,通过攻击你,来羞辱在乎你的人。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从来都只有规矩被人利用,却没有人反过来被规矩所控制的。我让你学规矩,是要你懂它,知道该如何运用它来保护你自己,甚至是回击别人的不怀好意。玉儿,若是真有一天你受了欺负,我却不在你身边,哪怕不合规矩,我也要你立时唾回去,不能叫任何人欺负了去。   你是我林家的千金贵女,即便父亲不在了,你也是我林府的大姑娘,我林珏血脉相连的妹妹,唯一的亲人。虽然我如今只有举人的身份,在京城那地界儿怕是没多大用处,但是,你作为我林府的大姑娘,没有任何人能欺在你头上,你明白么?”   “哥哥……”黛玉有些哽咽,再没有人会与自己说这样的话了,这样粗白的道理,只有最亲的人才会告诉自己,最亲的亲人,她的哥哥。   “傻丫头!”林珏伸手揉了揉黛玉的头,原本好好的发髻立时被他弄得一团乱。   黛玉心内那丝感动立时被林珏破坏了,又羞又窘地拍开林珏的手,嗔怪道:“哥哥……”   林珏哈哈大笑。   黛玉揉了揉手帕,羞恼地看着林珏。林珏笑够了,也不好让妹妹这副模样出去,便唤了奉菊去取黛玉的妆匣来给她重新梳发。   黛玉回去后将林珏的话说与方嬷嬷听了,方嬷嬷笑道:“大爷这话虽粗浅些,理儿却是这么个理儿。”   黛玉道:“我有些想法,不知对不对,还请嬷嬷帮我参详参详。”   方嬷嬷含笑点头,“姑娘且说无妨。”   “我自六岁上便去了京城外祖家,外祖母是个极最重规矩的。我与姐妹们陪着她用饭时,二舅母和琏二嫂子便要在一旁伺候着,等我们用完了,她们方能回自己的小院用饭。外祖母规矩大,对家里的下人却是极为慈善的,她屋里的大丫头,照比家里的姑娘们都要多几分体面。   我原也不觉得什么,只是现在想来,下人自是要守下人的规矩,可是主子是不是也该守主子的规矩呢,二舅母与二嫂子都是主子,竟还要做这等下人要做的事,那要下人还有何用呢?”   黛玉想是考虑了许久方说出这番话的,也不待方嬷嬷回答便又继续道:“再有就是管家之权,我原不懂这些,只是回了家中后,哥哥便将管家之权逐渐交到了我手中,还让奉菊过来帮我。家里人口简单,又无主母,交给我倒也无妨。只是外祖家原该是外祖母管家,儿子娶妻后理该交给儿媳,虽说大太太是继室,管家之权却也不该越过她这长媳直接交到二太太手中。   而且,大舅舅才是正经的袭了荣国府的爵位,如今却偏居一隅。要说正房给外祖母住倒也是大舅舅孝顺,如今却给了二舅舅住,怎么瞧着都不像呢。”   有所耳闻的,遂沉默半响后方道:“事涉姑娘外祖家,原不该我一介仆人多言,只是姑娘提到了,我便也该为姑娘解惑才是。”   黛玉笑道:“我信嬷嬷。”   方嬷嬷一笑,与黛玉道:“下人的本分不消多说,姑娘已然都知晓,将来姑娘是要做当家主母之人,下人规不规矩端看主母如何‘立’起这规矩。姑娘说的主子的规矩,其实便是主子如何‘立’规矩的道理。   如姑娘所言之贾府,贾老太君是个慈悲人自不必提,只是老太君年纪大了,偏心小儿子在所难免,这在普通人家原不算什么,分家时多给小儿子分些体己便是了,只是在这侯府,这般做却是太过打脸了。   爵位乃是皇家所赐,老太君这般不将承袭了爵位的大老爷放在眼里,任由二老爷窃居主屋,别说兄弟失和,怕是更易惹得皇家不悦。再者说,大老爷的嫡子娶的竟是二太太娘家侄女,且还跟着二太太一起管家,将来这必是一桩公案。   再说姑娘提到的用饭时要儿媳伺候的事,这不过是一些人家拿捏儿媳的小手段罢了,实在算不得高明。姑娘将来成家,若是婆婆拿这样的手段拿捏您,您反倒不必担心了,这样的婆婆手段实在是有限。姑娘只需寻到她的弱处,想要反拿捏回去,实在再简单不过。如姑娘所说的,下人一大堆,偏还要儿媳伺候,且要下人作甚?   恕我直言,贾府虽是姑娘外祖家,姑娘除了孝顺外祖母外,其他人实在不必太过亲近。”方嬷嬷到底是从宫中出来的,看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   黛玉闻言叹了口气,“我也这般想,我在贾家时,长辈中只有外祖母最疼我。只是还有几个姐妹,我们玩的也很好,她们从不曾慢待我,拿我当亲姐妹一般。”   “姐妹之间的交往自不算什么,将来这些姑娘各自嫁人,很多事男人不方便出面,还要靠你们彼此联系呢。只是姑娘与姐妹们交往虽不至于自持身份,却也不能让人拿捏了您。如今您所见不过有限的这几人,将来大爷中了进士做了官,怕是会有不少大家贵女设宴相请,姑娘天人之姿,难免有那般小性儿的借机拿捏姑娘,姑娘且还要心里有数才成。”   黛玉细细思量,方点头道:“嬷嬷所言极是。”   “姑娘莫要见怪才好。”   “我自是信得过嬷嬷才与嬷嬷说的,若是黛玉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嬷嬷直言相告。黛玉虽愚钝,却也不是那等不受教的。”   方嬷嬷笑道:“再未见过如姑娘这般灵慧之人了。”   林珏特意雇了轿撵带着黛玉在城内转了一圈,又买了许多当地的特色小吃,风俗玩物,黛玉一时兴起,又与林珏去附近的庙宇烧香祷祝了一番,兄妹俩俱是尽兴。   船补给过后,便继续启程,又行了半个多月,终于抵达了京城。 第008章 怜孤女黛玉入贾府   林珏一行要来京中,自没有不提前知会贾府一声的道理。   林珏雇的船并不多华贵,也是为了不惹眼的缘故,因而林珏先行下船打点时,便听到贾府下人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打秋风”“穷亲戚”之类的。林珏晒然一笑,根本不屑与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计较。   这次贾府派来接黛玉的是林之孝,这位算是贾老太君的人,二夫人虽不会刻意为难,却也不大待见他,否则这等跑腿儿的活儿哪里用的到他。   林之孝也听见了下人的议论,勒令了两句无甚效果后,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恭敬地候在马车前。   之前派去贾府报信儿的小子见着林珏,忙小跑着到林珏面前,低低唤了声“大爷”,林之孝见状忙也跟了过去,躬身给林珏行礼,“贾府管事林之孝,见过林家大爷,给林大爷请安。”   林珏扯了扯嘴角,对林之孝道:“不必多礼,林管事此来是?”   林之孝忙道:“我家老太君许久未见林姑娘,很是想念,得知林姑娘回来,便让小人来接姑娘去府内小住几日。”   林珏转了转眼珠儿,这贾老太太说得好听,想念外孙女了,接去住几天,这是很怕别人不知道他林珏与贾府毫无关系啊。既然他贾府要撇清关系,他林珏可也没那么大脸上赶着往上凑。   “那就劳烦林管事稍等片刻,我去问问妹妹的意思。”   林之孝自是不敢有任何异议。   方嬷嬷为黛玉披上貂裘披风,戴好毡帽遮住秀丽的脸庞,上下打量一番,并无不妥,方对林珏点点头。   林珏护在黛玉身侧,边带着她往外走,边嘱咐道:“妹妹毕竟在外祖母家住了三年,如今回了京中,没有不去请安的道理。外祖母因疼妹妹,想要接妹妹小住几日,妹妹只管安心住着便是,不过却是万不能委屈了自己。我让方嬷嬷陪着你一道去住,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请教嬷嬷。”   黛玉笑嗔道:“哥哥忒个啰嗦,在船上时都说过几遍了。”   话虽如此,林珏到底还是不放心,算着时间,这时候薛家怕是已经住进梨香院了,想到那位薛大姑娘的性子,林珏实在怕黛玉再吃亏。但这话他又不好明说,只得一再嘱咐黛玉不可委屈了自己。   “咱自家院子许久不住人,还要拾掇一番才好入住,奉菊我留下帮忙,待收拾好了,我就去接妹妹回来。妹妹且忍耐几日。”   黛玉道:“哥哥莫担心,不过是去外祖家小住几日罢了,谁还敢给我脸子看不成?我可是堂堂林家长女,林举人的妹妹。”   林珏笑道:“又调皮,倒学会调侃哥哥了。”不过心里却也松了口气,只要黛玉不受了欺负,林珏倒是不介意得罪贾家或者薛家的。若真到了那时候,他还真想看看贾府是给他们这失怙失恃的嫡亲外孙女撑腰,还是给二太太那位“珍珠如雪”的娘家外甥女撑腰。   将黛玉与方嬷嬷送上贾府的马车后,林珏瞟了眼林之孝,将自家马车唤来一辆,让伺候黛玉的丫头婆子们都上了车。林之孝讪讪地低下头,确实是自家安排不周,不过也不排除二太太想要给这林大爷一个下马威的意思。林之孝忙收敛心神,无论主家作何考虑,都不是他一个下人该思该想的。   黛玉二进贾府仍是走的角门,倒不是贾府故意给黛玉难堪,实在是女子原就没有走正门的道理。   进府自是先要去拜见贾母的。上次黛玉来时正值贾敏新丧,贾府主子下人尚还着红戴艳,何况这次是姑爷去世,便更不会有人在意这个了。黛玉虽心内早有准备,亦难免心凉。   方嬷嬷见黛玉拧着帕子发呆,忙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臂,“姑娘,当心脚下门槛。”   黛玉回过神来,冲着方嬷嬷浅浅一笑,嘴角擎着浅笑,端的是端庄大气。   绕过一扇石屏,便进了贾母的院子。黛玉在贾府住的三年,一直都是住在贾母的院子,因而对此处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不等进屋,便听见贾母中气十足的声音问道,“不是说我那可怜的黛玉进府了么,怎的还没到?鸳鸯,你再去瞧瞧。”   鸳鸯清脆地应了一声,“是,老太太。”   不一时,门帘扇动,一抹藕色裙角踏出门外。见到已至院中的黛玉,惊喜道:“林姑娘到了!”   屋内一阵泣声传来,“快快接黛玉进来,可想死我这老太婆喽!”又听见有人细声相劝。   鸳鸯走到黛玉身前行礼道:“林姑娘可到了,老太太一直念叨您呢。”   黛玉微微颔首,她在贾府待了三年,与贾母身边的下人都熟悉得很,看似亲热实际上却并不多亲近。   一路打了帘子引着黛玉进了里屋,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并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俱在屋内。黛玉进屋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坐于屋子正中央的软榻上的贾母。   黛玉给贾母请了安,便被贾母“心肝肉”地拉进了怀里,搂着黛玉很是哭了一场。众人陪着哭了一场,又劝了一回,方渐渐止住。   贾母搂着黛玉,轻轻抚着黛玉鸦色的发丝,道:“这次来了,便不走了罢?”   黛玉眼眶微红,用帕子拭去泪痕,强笑道:“不走了,往后黛玉便能常常来陪老祖宗了,还怕老祖宗嫌我呢。”   贾母呵呵笑着,“不嫌,不嫌,便是日日在我身边我也不嫌。”听黛玉的意思,可没打算一直住在贾府。真不知那小崽子使了什么手段,竟将她的黛玉都拢了去。贾母面上带笑,眼底却是冷的。   众人闲话两句,黛玉将给众长辈和表姐妹备的礼一一奉上,贾母摸了摸黛玉亲手绣的抹额,笑道:“林丫头如今越发出息了。”这倒不是假话,黛玉这三年经过方嬷嬷的□□,周身气度早已不凡,岂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心里疼我,才觉得我越发好了呢。”众人闻言又都笑了起来。   正谈笑间,便听外面丫头隔着帘子禀道:“薛太太和薛大姑娘来了。”   鸳鸯看了眼贾母,走过去打起帘子,迎了出去。   薛宝钗扶着薛姨妈走进屋里,先与贾母见了礼,方落了座。贾母笑指着薛姨妈对黛玉道:“这是你二太太娘家的薛姨妈,”又指着宝钗道,“这是你薛姐姐。”后又搂着黛玉对薛姨妈道,“这便是她们小姐妹一处时常提起的我那外孙女儿黛玉了。”   黛玉自这二人进来,便一直暗暗打量她们,薛姨妈雍容华贵自不必说,单说宝钗,虽一应穿着佩戴俱是素朴,却偏又显得淡雅不俗,难得的标致人。   “薛姨妈,薛姐姐。”黛玉自软榻上起身,与二人见了礼。   薛宝钗也站起来回了礼,薛姨妈笑着颔首,“这便是林姑娘吧?一直听老太太念叨,今儿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贾母笑道:“是呢,原你们刚来时我便说过,你们来的不巧了,我这林丫头刚回了扬州,要不她们姐妹正好能一处玩耍呢。”   薛姨妈笑着将黛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怪道老太太日日都要挂在嘴边,便是我有个这样的女儿,也要日日带在身边显摆呢。”   薛宝钗一旁故作嗔怪道:“这便是妹妹不好了,竟惹得太太嫌了我!”   众人听见宝钗这既嗔又怪的话,又齐齐笑了起来。   黛玉也跟着掩唇轻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位薛姐姐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扎人。   中午贾母处留了饭,依旧是王夫人领着李纨凤姐在旁伺候着,用过饭又吃了茶,因黛玉长途劳顿,便被贾母安排下去歇着了。其他人也都各自散去,贾母将屋内的丫环都打发了出去,独留了凤姐在旁说话。   “凤丫头,我瞧着你今日与黛玉,倒不如以往亲近了。”贾母端起茶杯,轻轻磕了磕杯沿。   王熙凤闻言忙道:“今日黛玉刚来,我见老太太一直与她说话,便没……”   “凤丫头,你几时学会唬弄我的?”贾母脸上一冷,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小几上,茶杯与茶几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王熙凤吓得跪在地上,“老太太,我怎么敢?”   贾母看见凤姐这般形容,叹了口气,道:“凤姐儿,我知你今日这般是为何。”   “老太太……”   贾母抬手打断她的话,“琏儿那事儿办的确实是对不住你,不过这事儿真说出去,没脸的还是咱们。何况,不过是个妾室罢了,难道还能越过你去,既然已经入了你们的院子,想要如何拿捏,还不是由你。”   “老太太不知……自打那小妖精来了,二爷便日日守着她,如今她有了身子,二爷更是寸步不离。二爷已经有些日子没去我那儿了……”   贾母看着凤姐的眼神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凤丫头,不是我说你,你与琏儿成亲这么多年只有巧姐儿这一个,上回小产之后,我便要你好好将养身子,你偏要强不听,到如今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太太……”凤姐捂着嘴呜呜哭了起来。   凤姐哭的伤心,贾母却不为所动,继续道:“你一向不许琏儿亲近别人,连你屋里那个通房平儿都不大让琏儿碰,我早劝过你了,你这样怎么能留住琏儿呢。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你不让琏儿碰你屋里的人,琏儿便要去找别人。他日日都要出去,真要哪天在外面置了外室,没脸的还不是你?如今那女人有了身子还能将琏儿留在屋里,可见手段不凡,你若是再不好好笼络着,琏儿的心怕是再回不来了。”   凤姐唬了一跳,也顾不得哭了,忙道:“老太太……这,这可如何是好?”   “你与琏儿一道长大,原就是互有好感,你姨妈方给你们做了这媒。如今你竟拢不住琏儿,你呀你呀!”   “老太太……”凤姐哭得越发伤心了。   贾母无奈地戳了戳凤姐的额头,恨铁不成钢,“既然那女人已将琏儿拢住了,你便好好待她,先将琏儿的心哄回来方是正理儿。待那女人将孩子生下了,若是男孩儿,便养在身下,再想办法去母留子。若是女孩儿,家里也不差那两张嘴吃饭。男人都是图个新鲜,时间长了,琏儿自不会再这般护着她了,那时候岂不是随你拿捏。拿出做主母的度量来,无论如何,你才是琏儿的正妻。”   凤姐抹了抹眼泪,早收起了那副不以为然,到底是老太太,于后宅之中的手段,自不是她们这些小辈能比得了的。   “那女人不管是何来路,琏儿既说是良家子,她便就只能是良家子。那个叫昭儿的小厮,没了便没了,难道你往琏儿身边放你的心腹还有理了?一个下人,难道还要琏儿偿命不成?还有那个兴儿,他原是伺候琏儿的,你竟把人打个半死直接扔到庄子里去了,你叫琏儿如何想,岂能不与你离心?   这事儿便就此打住,黛玉既来了京城,往后便会常来咱们府上。以往你如何待她的,往后便还要如何待她,我待她和待你的心,都是一样的。”   凤姐一听哪里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忙站起来凑到贾母身边,低声问道:“老太太,黛玉不住咱们府上了么?”   贾母脸上一冷,“也不知那小崽子使了什么手段,如今瞧着,黛玉似与他很是亲近。”   “那老太太的意思?”   “我一个老太婆能有什么意思,且等他明日来了再说。”   凤姐见贾母脸上一派冷然,便只诺诺地应道:“是。”   贾母阖上双目,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凤姐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才又听贾母问道:“宝玉可回来了?”   “瞧着时辰,还早呢。宝玉回来必是要先到老太太这儿来的,老太太先靠着歇会儿?”   贾母点点头。   凤姐便唤了鸳鸯进来,两人一同伺候着老太太歇下了。 第009章 林氏兄长一入荣府   宝玉下学回来,便听说黛玉来了,等不及换衣裳,就跑到贾母院子去了。   王夫人听周瑞家的说了这事儿,恨恨地咬牙骂道:“也不知那小蹄子给宝玉使了什么*药,刚走就惹得宝玉大病了一场。如今宝玉可算和宝钗亲近了,这小蹄子就又回来了,刚回来就惹得宝玉往她那儿跑,这小蹄子,这小蹄子这么不……”   “太太,”周瑞家的忙打断王夫人,“这话叫老太太听见可不好。”   王夫人恨恨咽下剩下的话,低声吩咐道:“你去跟袭人说一声,叫她注意着点儿宝玉每日间都去了哪儿,别叫那小蹄子勾搭坏了我的宝玉。”   王夫人这副形容哪还有平日里慈悲的模样,周瑞家的忙低低应了声“是”。   宝玉到贾母那儿的时候,黛玉正陪在贾母身边说话,三春姐妹和宝钗都在。见宝玉衣裳都没换便来了自己这儿,贾母哪里还有不知道的,忙招手将宝玉唤到自己身边,搂着宝玉笑道:“去见过你太太了么?”   宝玉搂着贾母撒娇道:“我出去一天,怪想老祖宗的,便先来见老祖宗了。”   贾母笑道:“这话说的,我这老么咔嚓眼的有什么好想的,我看是想你林妹妹了吧?”   宝玉腼腆地拿眼睛偷偷瞄向黛玉,将脸埋在贾母怀里说什么也不出来。黛玉面上冷然,其他几个姐妹见黛玉这番形容,俱都有些尴尬。毕竟都是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尤其宝钗,她比宝玉要大了两岁,若不是为了小选,她早该议亲了。   贾母人老成精,哪里不知道她们这些小姑娘的心思,看了眼冷然的黛玉,尴尬的三春,及面如傅粉的宝钗,贾母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黛玉回扬州。   贾母一番试探,便将黛玉的心思看了个通透,虽无奈,却也并不打算就此放弃。黛玉如今年岁尚小,且还要守三年父孝,三年后出孝正好议亲。宝玉只比黛玉大了两岁,且还不急呢。   倒是这个宝钗,年岁大了,到底懂的比小姑娘多些,看来府里的二太太,有些等不及了呢。   拍拍宝玉露在外面的脑袋,贾母笑道:“宝玉,去给你太太请安,换了衣裳再过来,晚上在我这儿用饭。”   宝玉哼哼着应了一声,偷偷瞄了眼黛玉,方出去了。   待宝玉离开,宝钗便找了借口回去了,贾母微眯着眼睛瞧着宝钗离开后,方对三春姐妹道:“你们晚上也留在我这儿用饭,我叫厨房做了扬州菜,你们跟着林丫头一道尝尝,也叫林丫头品品,我这特意寻的厨子做的菜可还地道不。”   三春中,唯探春最会说话,迎春性子软糯,惜春一向沉默,便听探春笑道:“老祖宗一向最心疼林妹妹,今儿我们姐妹也跟着沾光了。”   贾母闻言笑道:“都疼,都疼。”如此气氛方缓和了些。   几人说笑一会儿,宝玉便回来了,仍是腻在贾母怀里。自宝玉过来,黛玉的话便少了,她原就是个会说话的,如今这般,别人不知道,贾母却是明白的。她原以为黛玉于内宅无人教导,尚不晓事,如今看来,想必是有人教导过了。   宝玉已是晓事了,原本日日与黛玉同处时并不觉得如何,及至黛玉突然离开,甚至一走就是三年,宝玉心内的感情便逐渐变了,如今已是情根深种。   白天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与黛玉说话,晚上宝玉便央着贾母要住下,贾母瞧着黛玉脸上不大好,却也并未阻止,私心里,她自是更想促成双玉良缘的。   宝玉晚间寻着机会去找黛玉说话,只不过,才刚敲了门,便被方嬷嬷挡了下来。“宝二爷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我们姑娘已经歇下了,二爷若是有事,不妨明日白天再来。”   宝玉未见着以往熟悉的乐瑶,如今被个老嬷嬷挡在门外,心内愤然,却也不好硬闯进去,只得在心内暗道:果然是死鱼眼睛,竟不许他与他的林妹妹见面说话。   宝玉擅长与姐姐妹妹们打交道,却不擅长与“死鱼眼睛”打交道。自然,在他眼里,除了自家长辈,其他人都是“死鱼眼睛”。自家长辈会疼他宠他,他一撒娇,便将一切都捧在他眼前,自然不会是什么“死鱼眼睛”。   如今面对着丝毫不讲情面的方嬷嬷,宝玉嗫嚅几句,到底没敢多说什么,只得讪讪离开。   待贾宝玉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之后,方嬷嬷方退回房中,黛玉并未睡觉,而是坐在桌旁绣着袜子上的竹子。   方嬷嬷拿着捻子挑了挑烛芯儿,使蜡烛更亮了些,扣上灯罩对黛玉道:“姑娘仔细伤了眼睛。”   黛玉抬头笑道,“嬷嬷坐吧,我这里只剩下收线了,今天做好,明天哥哥来了,便能给他带回去了。”   方嬷嬷盯着黛玉认真的脸庞,叹道:“姑娘与大爷感情真好。”   黛玉收了线口,将多余的线头剪掉,抖了抖新做好的一双袜子,认真折叠好,叫妙竹好生收着。   “哥哥待我好,我自报之以好。以往我误会哥哥颇多,哥哥从不曾与我计较,总说我是妹妹,自当让着我。如今家中只有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我自也当多疼哥哥几分。”   “姑娘一向心善。”   “倒也不是善不善的,我与哥哥是血脉至亲,他待我好,我待他好,原就是应当的。”   “姑娘说得很是。”方嬷嬷笑道。   第二日一早,黛玉去贾母处请了安,又用了早饭,略坐了一会儿,便听婆子来禀,说林家大爷来府内问安,刚进了大门,正往这边过来。   黛玉听了微微翘起嘴角,对贾母道:“哥哥每日苦读文章,亥时末入睡,卯时便起了,用过早饭还要打半个时辰的五禽戏,日日如此,连我们在船上时,都不曾有一日间断。”   这话是夸张了,最起码,林珏病的那一月,是不曾这般严格要求自己的。不过在黛玉眼中,自家哥哥自是无一处不好的。   贾母听了口中赞道:“这孩子实在是太过用功了,怪道小小年纪便是举人老爷了,将来必是能有大出息的。”心内却不以为意,如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就要子孙这般苛待自己呢。想她的大孙儿贾珠,便是不听她劝,一味只知苦学苦读,到底熬坏了身子,年纪轻轻的便去了。如今到了宝玉这儿,哪怕捐个功名,她也不能叫宝玉再走上珠儿的老路。   不一时,林珏便到了。   等着婆子去传唤后,林珏方施施然进了贾母的院子,由琥珀引着到了贾母屋中。虽林珏担着贾府外孙的名头,到底不是真的与贾家有关系,因而屋内并无旁人,只贾母黛玉凤姐并一众丫头婆子。   林珏先与贾母熙凤见了礼,方坐下,由下人奉上礼单。林珏笑道:“因年前家中出了些事,我与妹妹过年时尚在船上,因而年礼便耽搁了,还请老太太担待些。”   笑着瞥了眼礼单,不光是年礼晚了,分量也只有往年的三成,贾母的笑不由得冷了冷。示意凤姐收好礼单,贾母一派温和地对林珏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呢,往年你父亲母亲送年礼来,都是提前几个月便备好了,才能赶在年前送到呢。如今你家里事多,还要惦记我这老婆子,已是不易了。”   这是责怪自己送年礼送晚了,林珏心内嗤笑一声,面上却不显,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因以往这些事都是家中管家准备的,如今老管家病重,竟是无人提点于我。好在如今有老太太教训我,日后送年礼节礼的倒不至于这般糊涂了。”   贾母面上一冷,哪家送年礼节礼的,不是主家亲自备下,方显得郑重。如林府这般内宅无人管理的,即便交给管家去预备也是无妨的,到底最后主家也会瞧上一眼,免得有什么闪失。不过,即便如此,谁也不会大咧咧这么拿出来说的,简直不能更打脸。   贾母暗暗恨道:这小崽子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故意装糊涂,竟说年礼都是管家备下的,这是很怕不得罪他贾家吧。   贾母不欲与他多说,便道:“你们初来京中,想来府内也是忙乱得很,老身预备多留黛玉住几日,也好让她们姐妹一处热闹热闹,想必,你不会反对吧?”   林珏尚未及答话,便听黛玉接道:“老太太一番慈爱之心,原不该辞,只是哥哥一个男子,哪里知晓这些内宅之事呢。原本昨日老太太来接我,我便想着先回府内安排一番再来不迟,老太太知道,必不会怪罪的。只是哥哥总想着老太太挂念我,非要我先过来住一晚。府里冷锅冷灶的,还不知昨天哥哥如何对付着过了一夜呢。”   林珏瞧了眼黛玉的神色,似乎并无不妥,再瞄一眼方嬷嬷,见她微微点头,林珏心内明了,笑着附和道:“叫老太太笑话了!”   贾母倒不像林珏想的那样提出反对,而是问道:“黛玉如今开始学着理家了?”   黛玉笑道:“我也是才学呢,说不得理家不理家的,不过是安排些内宅之事人情往来罢了。”   贾母慈爱地拍拍黛玉的手,“你如今也大了,自是该学着如何理家的,如今跟着谁学呢?”   黛玉笑着看了眼方嬷嬷,方嬷嬷便上前与贾母见礼,黛玉笑道:“这位嬷嬷原是宫中的老人了,父亲特意为我寻来,如今便是跟着她学些规矩。”   贾母昨日原是见过方嬷嬷的,只以为是普通的婆子罢了,如今再细细打量,单瞧着面相并不觉如何,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位嬷嬷形容举止竟是无一处不妥帖的。   贾母暗自点头,想不到林如海不在京中竟还有这般本事,这种宫中出来的老嬷嬷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当初她知道元春要进宫,便给元春请过一位,只可惜后来没能留住。否则有了那位的□□,家里这几个姑娘出阁时,便能更进一步了。   拍拍黛玉的手,“这是你的福气。”又对方嬷嬷道:“老身这外孙女,便交给嬷嬷了。”   方嬷嬷恭恭敬敬应了。   贾母原是十分不喜林珏的,这会儿却又觉得林珏只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不通庶务,对他的芥蒂倒是消了些,难得和颜悦色地问起林珏读书的事来。“我听黛玉说你是日日读书的,虽然这是正经事儿,可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贾母示好,林珏自不会非要硬跟她顶着来,便也放缓了态度。闲话一会儿,林珏便去拜访了贾赦。因贾政去了衙门未见着,用过了中饭,林珏便带着黛玉回了自家。 第010章 思绛珠宝玉陷情障   下午贾政回来,听说林珏来过,便到贾母处问安。刚说了两句话,就听见外面宝玉的声音传进来,“林妹妹在屋里么?”   贾政脸上一黑,额头青筋直跳,鸳鸯见状忙迎了出去,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宝玉蔫头耷脑地进来,与贾母和贾政喏喏地问了安。   贾政最瞧不上宝玉这副模样,不好好读书,成日的只知与丫头们胡闹,畏首畏尾,见着他跟只鹌鹑似的,全无大家公子的气派。   贾母看了眼贾政发黑的脸,责怪道:“做这副模样干什么,看把宝玉吓的。宝玉别怕,到老祖宗这儿来。”又看向贾政,“你是个大忙人,我这儿就不留你了。”   贾政还待说教两句,被贾母一瞪,只得讪讪住了嘴。   打发走了贾政,贾母将躲在自己怀里的宝玉捞出来,劝道:“你老爷也是为你好,你好生念书,将来跟你林表兄一样也考个举人功名,就当哄哄你老爷了,也是你的孝心。如今你总这副模样,也难怪你老爷看见你就生气。”   宝玉蔫耷耷地点点头,心内却暗道:没想到林妹妹谪仙一般的人物,竟然有这么一个国贼禄鬼之流的哥哥,实在可惜了。   知道宝玉并未大听进去,贾母也不在乎,他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真要像那林珏似的睡三更起五更的,就为了考个功名?何况宝玉衔玉而生,是个有大造化的,且还不急呢。   摸了摸宝玉的头,贾母笑道:“刚刚听你说要找你林妹妹?”   宝玉羞羞一笑,“昨个儿晚上我去找林妹妹说话,有个老嬷嬷说林妹妹睡下了,叫我今天再过来找她。”   贾母了然地点点头,笑道:“可不巧了,今日你林家表兄来将你林妹妹接回家中去了。”   “回家?”宝玉有些痴痴地看着贾母,喃喃道:“这儿不就是林妹妹的家么,她还要回哪儿去?”   贾母一见宝玉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唤了宝玉好几声,宝玉却只一味地痴念着“林妹妹”,目光越发呆滞,口中更是流出涎液来。贾母见他如此,便知要不好,忙唤了鸳鸯去叫了二太太,又着人拿着帖子去请王太医。二太太来时,贾母正劝着宝玉,并叫琥珀喂宝玉服食“祛邪守灵丹”和“开窍通神散”。   二太太一路已听鸳鸯说了个大概,心内暗骂黛玉是个害人的狐狸精。这会儿瞧见宝玉这副模样,立刻腿根一软,若不是鸳鸯及时扶住了她,怕是就直接摔到地上去了。众人又是一番忙乱,二太太呜咽半会儿,方哭喊出一句:“我可怜的宝玉啊!”   贾母暴喝一声,“给我闭嘴!”次次宝玉有事儿就只知一味装懦,这吃斋念佛莫非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儿长进都无。   贾母积威甚深,且不曾如此急言令色过,倒是唬了二太太一跳,原本想要嚎出口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这一会儿功夫,凤姐、李纨、三春姐妹、邢夫人以及宝玉院中的袭人、晴雯几个大丫头也都过来了。宝玉一向与袭人最为亲近,贾母便叫了袭人过来劝着宝玉,晴雯几个也都跟在旁边。   李纨已服侍王夫人吃了静心丸,这会儿王夫人正坐在宝玉床边,握着宝玉的手不断地唤着宝玉的名字。   贾母听得心烦,又不好发作王夫人,只得皱着眉头坐在一旁,时不时地瞧一眼宝玉的动静。   王太医来得不慢,听到回禀后,凤姐李纨扶着王夫人带着三春姐妹与邢夫人一同避了出去,众丫环俱都侧身低头避开,只贾母仍坐在宝玉身边守着。   王太医一番诊治,说宝玉只是一时痰迷了心窍,并无大碍,又开了方子,着人煎药喂宝玉吃了,宝玉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贾母问道:“宝玉这便无碍了?”   王太医笑道:“老太太尽管放心,不过一时迷了心窍,瞧着吓人,实无妨碍的。只是这几天饮食上多用清淡之物,家人多开导些便是了。”   贾母闻言松了口气,“若宝玉这厢便好了,老身必再备份厚礼着宝玉亲自送到王太医府上。”   王太医忙道不敢,正要推辞,便听贾母又道:“若宝玉不好,老身可要去太医院拆了你的招牌了!”   王太医哽了一下,仍口称不敢,又说笑两句,哄得贾母乐了起来。   送走了王太医,王夫人几人方出来,瞧着宝玉吃了药,确实比之前强了许多,众人也都放下了心。   王夫人抹了抹眼泪,捏着宝玉肉呼呼的手,哽咽道:“宝玉好好的,怎的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贾母眼中一冷,以往她是最信任这个二儿媳的,早早便将管家之权交到了她手中,如今因自己一时失言使得宝玉发病,这一向木头一般只知吃斋念佛的好儿媳便埋怨起她来了,叫贾母心内怎会舒服。   王熙凤觑着贾母神色,偷偷扯了扯王夫人的袖子,王夫人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实在是上一次就因着这个黛玉差点要了儿子半条命,如今又是因着这个害人精,偏偏老太太还一心护着她,怎不叫王夫人晦气。   只是如今说多错多,她一时冲动,话已出口,如今已是后悔了,她心知此事不好辩驳,便只一味的哭了起来。一会儿哭早死的贾珠,一会儿哭入了似海深宫门的元春,一会儿又哭起躺在床上的宝玉,真真是将自己的三个子女哭了个遍。   贾母见状便不大好发作她了,尤其是听她提起元春,心内更是疼了个彻底。元春自小养在她身边,一应教养均出自她手,如此一个金樽玉贵的女儿,竟被她那狠心的爹娘送进了宫中,如今倒与她哭了起来,难道是她要将元春送进宫的?   王夫人一番哭嚎,别人倒还罢了,只李纨与袭人两个,一个是已逝贾珠的寡妻,一个是宝玉屋里人,这一时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贾母被哭得心烦,皱着眉头道:“都嚎什么,我还没死呢!”   这等诛心之言将众人的哭泣全都压了下去,凤姐率先跪到贾母面前,其他人也跟着跪下,痛哭道:“老祖宗这是说的哪里话,老祖宗自是长命百岁的。”   贾母摆摆手,不耐道:“行了,行了,这般吵吵嚷嚷的,叫宝玉怎么好生歇着,都出去吧。”   王熙凤不敢再说什么,领着李纨三春姐妹悄悄退了出去,邢夫人瞄了眼王夫人,见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也跟着出去了。   贾母微阖双目,将邢夫人的嘲讽暗收眼底,却不动声色。   待人都出去了,方对小声啜泣的王夫人道:“我知你心里怪我,不过你看看宝玉这副样子,便该知晓他的心思。宝玉是你儿子,也是我的亲孙子,莫非我还能害他不成?你年轻时也是个爽利性子,年岁越大却反而越发笨嘴拙舌不说,也越发的短视了。”   见王夫人态度虽恭敬,却并未往心里去,贾母只得叹了一声,道:“宝玉如今还小呢,谈这些为时尚早,你且看往后吧。”   贾母抬起手腕,鸳鸯忙过去扶起她,贾母看了眼王夫人,道:“你且好生陪着宝玉吧,宝玉不好挪动,就叫他在此歇着吧。”   贾母说完,自去不提。   宝玉将养了五六天,便彻底好了,不过却越发喜欢与屋里的晴雯说笑。袭人冷眼旁观,寻了时间将此事与王夫人说了,王夫人笑着赏了袭人一只镏金镯子,雕工精细,端的是体面。   “袭人,你一向是个稳当的,我将宝玉交给你,也最放心。”   袭人拘谨地笑笑,摸了摸手腕上的镏金镯,道:“宝玉还小呢,总归是多劝着他上进些罢了,别的奴婢也不大懂。”   王夫人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呢。正是你一心劝着宝玉上进,我方看重你呢。宝玉还小,万不能因这个移了性情,正要你帮我多看着他些,我知你一向是个知分寸的。”   “老太太将奴婢给了宝玉,奴婢自是一心向着宝玉。”   王夫人笑的越发慈悲,“你是个好的。”又交代了袭人两句,便叫袭人回去了。   周瑞家的送了袭人离开,方返回王夫人处,与王夫人倒了盏茶吃,方道:“太太,那晴雯不过是个奴才的奴才,天大的脸面赏她做了大丫头,每日不知好好伺候主子,只一味的搔首弄姿,天生的狐媚样,也不知做给谁看,这样的人,可不能放在咱家二爷屋里,再带坏了二爷。”   王夫人脸上一片冰冷,“早瞧着这个晴雯便不是个好的,如今小小年纪,竟开始勾引起我的宝玉来,大了可还得了?”   “素日便听闻那晴雯在二爷屋里最是个会掐尖儿拿乔儿的,日日端着一副大家小姐的样子,丝毫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周瑞家的是二太太身边第一得用的,哪个见了她不给她几分颜面,却不想在个贱婢晴雯那儿吃过不少回瘪,早就想收拾这小蹄子了。奈何晴雯是贾母给宝玉的,便只得一直忍了。如今逮着机会,她自然要添上一把火。   “看来这狐媚子是留不得了。”王夫人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的茶水溅了她满手。   周瑞家的忙拿了帕子给王夫人擦手,“太太当心些,还好这茶是温的,烫伤了可怎么得了!”   王夫人推开她的手,道:“无妨。你这几日注意着点儿宝玉的院子,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来告诉我。”   周瑞家的笑着应了,心内暗自得意:小蹄子,看老娘怎么整治你。 第011章 林瑾瑜偶逢呆霸王   却说林家这边,因林家姐弟昨日才回京中,下人虽提前得了信儿,早几日便将火龙燃了起来,屋子也用香熏过了,但到底有几分湿气。林珏倒不觉得什么,只黛玉身娇体弱,怕她会不习惯。   “咱家院子只三进,与扬州的宅子自是没法比的,不过倒也精致。”林家的院子不大,位置却不错,左右邻居都在翰林院供职,虽不是什么有油水的部门,却难得清贵。   林家的园子是典型的江南风格的园林,乃是原宅子主人留下的,林如海当年中了探花,原以为是要留在翰林院的,便买了这处宅院。却不想被皇帝派去了扬州,做了皇帝的耳目,这处院子便空了下来,想着每年要进京述职的,便也没卖掉,如今正好兄妹俩住了进来。   “如今天儿渐渐冷了,不大适合动土,待来年开春儿了,妹妹瞧着哪处不合眼的,咱们再叫人来改。”林珏本身不是个挑剔的人,对吃住都没什么要求,此处算是老宅子了,他瞧着还成,到底要是要看黛玉呢。   算上之前那三年,黛玉也还是第一次到京中的林宅来。林家的宅子只有三进,在贵人遍地的京中,实在算不得如何。又因宅子一直没有主人居住,只几个家人看守,虽每年都会修缮,却仍免不了带了几分萧索衰败之感。   虽如此,黛玉却只瞧了一眼,便喜欢上了。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黛玉原觉此话粗俗,如今却是深以为然。自家的院子不大,比不得贾府,园中景致也与贾府不能相提并论。即便如此,黛玉仍觉得住着十分舒心自在。   “倒是没什么要大动的,只是安置父亲和两位母亲灵位的院子有些破旧了,我想着是不是修一修?”   这原该是作为林家家主的林珏该操心的事儿,只是自黛玉回林府后,林珏便做了甩手掌柜,将府内一切事宜都交给了黛玉。不过此事到底不比别个,便是林珏不理事,黛玉也不好不与林珏交代一声。   林珏闻言一愣,他倒是没注意过这件事,毕竟在现代生活得太久了,一些观念总是很难真正改变。“妹妹所言甚是,倒是哥哥欠考虑了。”   “哥哥哪里话,哥哥事忙,府内一应事务原就是交给我的,这些事本就不该让哥哥操心。”   黛玉回府后,便接管了府内的管家事宜,又有奉菊和方嬷嬷在旁帮衬着,倒也一切顺利,林珏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扬州林府原籍的仆人大都被放出去了,有愿意跟着主子进京的,一部分被林珏直接带了过来,另一部分则暂时留在了扬州。待那边的产业处理得差不多了,再由林成一并带过来。京中林府原就只有几个仆从,加上从扬州过来的这些人,便有些不够使了。黛玉着京中仆人找了个可靠的牙子,准备买些粗使下人。   这一切林珏都是不管的,他乃是带着林如海的密本来的,不过他无官名在身,只能想办法疏通关系,想方设法地将密本亲手交到皇帝手中。   这密本是林如海的催命符,却也是给他们兄妹的保命符,没人知道有这本密本的存在,所以林珏不敢将这密本交到别人手中。如今的他,身后无人可靠,更不敢轻易相信他人,哪怕是林如海提到过的知交好友。   林如海官场经营十数载,确实也交了一二好友,不过人去万事空,官场这地方,利益被放得最大化,林珏实在不敢相信人的良心。何况此事牵连甚广,涉及皇室秘辛,若是将密本交给旁人,待交到皇帝那里,便是没有泄露出去,自己怕是也脱不了干系了。   此中的牵扯,实在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不过林珏自有林珏的法子,他无法直接面圣,却也可以迂回地让别人去面圣,等着皇帝召见他。而被林珏选中之人,便是皇帝的亲娘,皇太后陈太后的娘家外甥陈也俊。   说到这个陈也俊,林珏前生读书时只是看过他的名字,因所述不多,书又不是一人所写,林珏也不大敢对号入座。这一世他听林如海分析京中局势时,特意点到了这个名字,才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之人,不过却并不涉足官场,反而与一些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哥儿常在一处,应该是替皇帝打探情报的。   林珏的打算就是走陈也俊的路子,不过这路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走的。京城中的公子哥儿,林珏只熟悉一个人,贾琏。   听说贾琏将那女人带回来后,很是如珠如宝的对待,如今已经有了身子,那么自己这个“恩人”找上了门,还怕贾琏不给自己办事么?   将黛玉接回来的第二天,林珏便给贾琏递了帖子,请他翌日中午出来聚聚。贾琏接到帖子,哪有不应的道理。他能纳翠荷为妾,当初林珏可是出了大力的,如今自己儿子都要有了,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虽然带翠荷回府后,因王熙凤一番闹腾,惹得老太太很是说教了一通,自己一个不妨说漏了嘴,又被老太太好一番挑拨。不过贾琏早从林珏那提前知晓了贾家可能会有的反应,又有翠荷温情小意,倒并不将贾母的话放在心里,反觉林珏是个难得的实在人。   贾琏就是贪花好色了些,于庶务上却是颇为精通的,像这样牵线搭桥的事儿,实在是在容易不过了。“林表弟此番来京,是准备常住?”   谈完了正事儿,林珏自也不在乎与贾琏多寒暄两句,“没错,因要准备三年后的会试,在京中总是方便些。”   贾琏闻言自是高兴,“扬州一别也有三年了,你小嫂子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哈哈哈,你要添个侄子了。”   林珏闻言笑道:“看把琏二表哥乐的,看来这小嫂子甚是合表哥的心意啊。”像这样的妾室,唤一声嫂子,实在是太抬举了,叫当家主母听了,怕是要当做是对自己的侮辱。不过也有主子宠妾灭妻,将妾室充作正室,他们外人,也只得随了当家主子了。   “还要多谢表弟的成全啊。”贾琏摸着下巴笑,给了林珏个彼此都懂的眼色。   林珏哈哈一笑,并不多言,这种事,说出去也是大家没脸,他是不会承认什么的。那个名唤翠荷的女子,只是贾琏偶然间遇见的良家女子,与他林府何干?相信翠荷也不会多言,毕竟,良家妾与贱妾差别可是很大的。   与贾琏小酌几杯,林珏微醺,谢绝贾琏要带他去“见识见识”的美意,告辞而去。   小厮见林珏有了醉意,便不敢叫他骑马了,扶着他在隔壁茶楼先歇着,又交代伙计好生照看着,自己飞快地跑出去叫马车。   车马行不远,小厮一路小跑,一来一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何况林珏不是个会惹事儿的,小厮将他放在茶楼暂歇,也还放心。   不过事事就是诸多巧合,连林珏自己都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了那呆霸王薛蟠。   这时候的茶楼,大多有说书先生或是卖唱女驻店揽客,若是想谈正事,楼上自也是设有雅间方便谈事的。林珏因只是一时暂歇,便没去楼上,而是在楼下喝茶听小曲儿。   以往在扬州时,林珏来茶馆,大都是要雅间与人谈事,倒不大到一楼消遣。如今闲来无事听听小曲儿,倒是惬意。林珏又是带了几分醉意的,如今要了壶茶暂且喝着,也能醒醒酒。   林珏半眯着眼睛,正听曲儿听的兴起,便听那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小曲儿断了,台上传来女子嘤嘤啜泣的声音。林珏张目瞧去,便见一男子背对着众人站在台上,正抓着那女子的手腕大声嚷嚷。   林珏没见过薛蟠,自不会认得他,更不会去管他的闲事。如今这样的情形,倒是颇符合前世在电视剧中看到的那种恶霸强抢民女,这时候某位大侠突然出现,来一出英雄救美,将恶霸好一番收拾的场景。林珏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看看等会儿哪位脑抽的大侠会突然出现,将这个头大无脑的家伙教训一通。   薛蟠原就是个纨绔,自来了京中,因住在姨父家中,倒是收敛了一阵子。后来与贾家族中的小辈们熟悉了,每日里有人引着他观花会酒,赌博*,竟觉比之前更加的自在了。这一日与人约了楼上相见,因他到的早了,又不耐烦独自待在小间里,便先在楼下吃茶。   他是个荤素不忌的,原本听小曲儿听的醺醺然,便细细瞧了瞧那唱曲儿的女子,这一瞧不打紧,竟是直接看进了眼珠子里。   薛蟠一向在金陵称王称霸惯了的,如今到了京中,又一直与一帮纨绔混在一起,哪里知道收敛为何物。既然看上了眼,薛蟠便直接跳到台上,伸手就去拉那女子,“小娘子,在这里卖唱能赚几个钱,不如跟你薛大爷回去,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女子被人抓住手腕,挣脱不得,羞得满脸通红,小声啜泣起来。身旁拉二胡的老者缩着手站在那里,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掌柜的想是常常见到这样的事情,只抬头看了那边一眼,便低下头来继续盘账。   林珏将一切尽收眼底,忍不住同情起台上那个傻大个儿来。京城这种地方,掉下块砖头都能砸死个皇亲国戚,岂是什么人都能惹的?那老者与个弱女子既然敢抛头露面卖唱,想必是有所依仗,这傻大个儿被人下了套儿尚且不知呢!   林珏无心管此闲事,家里下人已经找好了马车回来接他,便招了店小二结了银子准备回去。   正往外走,却听有人说道:“你这小娘子忒是不长眼,薛大爷什么身份,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那老汉,你这闺女多少钱买的?爷出双倍,必不叫你吃亏就是了。”   薛家,薛蟠?林珏停下脚步,回头细细打量台上之人。薛蟠尚未束冠,身量却不小,一身腱子肉拢在衣服内,看着便很是孔武有力。他生得浓眉大眼,眉梢入鬓,若忽略了那眼中的淫邪之色,也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若此人是薛蟠,那么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便也在情理之中了。林珏暗道:这薛蟠不愧被叫做薛呆子,果然是又蠢又呆。   虽与薛蟠因贾府的缘故有些偏亲,林珏却并不欲与这呆子相认。不过他这一起一停间,已经引起了薛蟠的注意。毕竟林珏虽一身素服,并未佩戴任何金银玉饰,但那通身的气派,却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的。尤其是在这茶楼当中,颇有几分鹤立鸡群之态。   薛蟠立时眼睛都直了,抓着女子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跳下台去,走到林珏面前,躬身一揖,薛蟠笑道:“这位小兄弟,在下薛蟠,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家住何处啊?”   林珏暗笑,这薛蟠半分文墨不通,竟不知还有这般礼数。“原来你是薛家表哥,小弟林珏,算来,与薛表哥还有几分亲戚。”   “林珏?”薛蟠摸着下巴想了想,“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是林家表弟。”薛蟠自来熟地托起林珏的手臂,“我早听过表弟的名字,一直无缘相见,不想今日竟然在这儿见着了,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   林珏倒是没多讨厌薛蟠,相比薛家其他人,薛蟠尚算是有几分血性的。“我前次去贾府,听大舅伯提过薛表哥,不想这次便见着了。”   薛蟠嘿嘿笑着红了脸,他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名声不好,想来在姨丈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他原是不在意这些的,这会儿在林珏面前,想起往日所为,竟觉丢脸得很,更是半分也不想让林表弟知晓。   林珏不欲与薛蟠多纠缠,便笑道:“薛表哥,因小弟家中有事,因而今日怕是不能相陪了。过几日得了空,我再下帖子邀表哥相聚,表哥可不要推辞才好。”   薛蟠不想就这般让林珏走,却也不知该如何挽留,只得眼看着林珏离开。   “薛大爷,这女子该如何处理?”待林珏走远了,之前替薛蟠说话之人才出声问道。   薛蟠闻言皱着眉头不耐烦道:“处理什么处理,什么庸脂俗粉,大爷哪里瞧得上眼,不过逗一逗她罢了。行了,废什么话,等了这老半天,也不见人来,大爷走了!”   薛蟠甩甩袖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茶楼。余下刚刚那男子,恨恨地瞪了眼台上仍在哭泣的女子,忍不住骂道:“废物!”   薛蟠尤不知自己因为林珏而逃过了一劫,还在暗暗盘算着,该怎么与贾家人打听林珏家住何处,林表弟这般神仙人物,自然该是自己去主动拜会才是。 第012章 林哥哥初识贾石头   林珏与薛蟠分开后,便将此人丢在了脑后,又等了两天,贾琏那里便来了信儿。   看着手里的帖子,林珏倒是挺佩服贾琏的。都说那位北静王眼高于顶,不想贾琏还能攀上这根高枝儿。别管贾琏的帖子怎么得来的,单只说北静王连林珏的面都没见过就给他下了帖子,便可见贾琏之能力了。   林珏看了眼垂着头站在面前的兴儿,笑着道:“听闻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好被送去乡下庄子里了,如今这是身子大好了?”   兴儿可是知道这位林家大爷的手段的,忙恭敬道:“谢大爷关心,小人已经大好了。听说大爷来了京中,小人早便想来给大爷请安了,只是一直在庄子里养病,怕过了病气给大爷,故这时候才来。”   “你有心了。”林珏示意青松奉上谢礼,“这是我为你家二爷和二奶奶备的礼,还有一份礼是单给你家小奶奶的,另外一份是赏给你补身子的。你将这些带回去,告诉你家二爷,有时间我再亲去府里谢他。”   兴儿忙跪下谢恩,“小人这般低贱之人竟还有劳大爷惦记,小人给大爷磕头了。”说着便磕了三个响头。   待他磕完头,林珏笑着让他起来,又说了几句话,方打发他回去了。   待兴儿离开,林珏方细细思量起陈也俊这个人。   陈也俊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红楼梦》中对这位太后母族的贵公子描述得实在是太少了,林珏便也只能凭想象暗暗推测一番。   及至相见,林珏之前的推测便全部被推翻了。原以为陈也俊身份尊贵,必是金樽玉贵的一位公子哥儿,却不想,此人面相普通,身着一件月牙白的长衫,梳着文人常梳的发髻,簪着一只白玉钗,无佩金饰,只在腰间悬着一只双鱼佩。   此种面相,此般妆饰,竟被身旁站着的一身金环玉饰的贾宝玉生生衬成了路人甲。   北静王最喜欢与俊俏的公子哥儿说话,这段时间常邀贾宝玉来府,众人没什么不明白的,纷纷落了座,却将北静王下首留给了无甚身份的贾宝玉。贾宝玉也是个无脑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看不懂众人打趣的神色,大方地落座北静王下首,丝毫不觉尴尬。   林珏微微一笑,落座末位。   众人赏了一阵儿歌舞,又行了一会儿酒令,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话。林珏本就是外来的,与这些京中的公子哥儿并不相熟,唯一能套得上关系的贾宝玉又一直与北静王说话。无人理他,他便一人坐在一旁喝茶。   林珏自己一人惬意喝茶,并不觉得无人理他有甚不好意思的,相反,他难得参加这种聚会,如今看来,倒还颇有几分新奇。余光瞄向那道浅蓝身影走向自己,林珏借着喝茶掩下嘴角笑意,大鱼来了!   陈也俊作为皇帝的眼线,原本就是要与这些公子哥儿们套好关系的,想要与他结交自是不难。且陈也俊早听过林珏此人,林如海所处位置特殊,又是横死任上,皇帝自是对此有些怀疑的。   如今林珏进京,皇帝不信林如海毫无交代,因而他特意嘱咐陈也俊好生注意这个林珏。只因林珏初到京中,又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若陈也俊主动折节下交,反倒显得刻意,惹人怀疑。陈也俊正觉棘手,不想正瞌睡便有人送枕头。这二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竟是一见如故,临分别时,一个一口一个陈兄,一个一口一个林弟,当真是难舍难分得很。   林珏目送陈也俊上了马车离开北静王府,正待上自家马车,便见一个身着红色锦缎的青年男子冲着自己奔了过来,口中一径唤着“林表哥”。   林珏定睛细看,轻轻一笑,却原来是贾宝玉。因上次林珏前去贾府拜见,贾宝玉去了学里,并未见到。此次来北静王府,因有更要紧的事,便只在席间暗暗打量了几眼。这时却是二人第一次正经见面了。   “林表哥……”贾宝玉因怕林珏走了,与北静王告别后,便匆匆追了出来,正赶上林珏将上马车,便边跑边喊了起来。   虽不大瞧得上宝玉,林珏却也不好掉头就走,只得静待原地,看看贾宝玉要出什么幺蛾子。林珏潜意识里就觉得这贾宝玉是个麻烦,一点儿边儿都不想沾上。   贾宝玉气喘吁吁地跑到林珏面前,倒还知礼数的先作了揖,口称表哥。   林珏还了礼,笑道:“表弟这般匆匆唤住我,可是有事?”   贾宝玉原因林珏将黛玉带走而颇有几分厌恶他,又听说林珏身具举人功名,心下便想着,又是一个国贼禄鬼,这般将黛玉带走,不知要如何害她呢。如今仔细一瞧林珏,竟也是一个十分清秀俊逸的人物,一时却有些痴了。   见贾宝玉竟然盯着自己发呆,林珏心下好笑,他倒是信这块贾石头对黛玉是真心喜爱,不过他的喜爱又值什么呢。金钏跳井、晴雯被撵,黛玉泪尽,宝钗独守空房,贾宝玉爱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   青松瞧着贾宝玉的样子,心内鄙夷,真真是个色中饿鬼,怪道养了一屋子的妖精呢。这还不够,现在竟还想要染指他们林府的大姑娘,实在是无耻之极。他们家大姑娘谪仙一样的人物,当然他是没亲眼见过,不过瞧见自家大爷的模样,大姑娘只有更好看的,怎能嫁给这么个东西。反正他青松,是瞧不上这宝二爷一点儿的!   “宝二爷,宝二爷……”青松喊叫了几声,宝玉回过神来,羞得满脸通红,嗫嚅两声,不知该说什么。   林珏瞧着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算是明白贾政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慈父心肠了。“表弟若是无事,我这便走了。”   贾宝玉哪能让林珏就这么走了,他好不容易寻着了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林珏瞧了眼被抓着的自己的衣袖,贾宝玉讪讪地松了手,从自己的手腕上脱下一串佛珠,“林表哥,此物乃是北静王赠予我的鹡鸰香念珠,我一直给林妹妹留着呢。原想着林妹妹从扬州回来时给她呢,可惜没见到她,唉!”   林珏简直要佩服死贾宝玉了,北静王那点儿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唯独他还跟着哥俩好呢。原著中贾宝玉不是还和那个秦钟不清不楚么,这时候倒是单纯起来了。   黛玉若尚是年幼之时,彼此送个小礼物倒也无妨。只是如今年岁都大了,林珏又无意让黛玉与贾家联姻,自不会代黛玉收下这等含义丰富的礼物。何况便是黛玉自己在此,也是不会收的,怕是还会大骂宝玉一场,这可是有桥段可循的。   林珏并不去接佛珠,反是笑道:“既是北静王爷所赠,表弟还是自己收着的好。”   宝玉急道:“正是王爷所赐,我才要留给林妹妹呢。”   林珏自是知道贾宝玉小孩儿心性,他没有什么私相授受的概念,不过是自己得了好东西,便想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过,贾宝玉不懂,却不是他能坏了黛玉名誉的借口。   “表弟还请慎言,咱们虽是亲戚,这般私下送东西的事也是于理不合,能免则免。何况我家虽不是侯门大院,却也不缺这些东西,表弟还是留着自己把玩吧。”   林珏说完,不待贾宝玉反应,一个旋身便上了自家马车,“青松,走吧。”   “好嘞,大爷您坐稳了。”青松清脆地应了一声,又嘱咐了一句,便叫车夫赶着马车走了。   贾宝玉呆立原地,待马车走了,方反应过来,“唉,唉”唤了两声,没有唤住马车,失望地抓着手中的佛珠看了看,喃喃道:“林妹妹,林妹妹……”   林珏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青松坐在车尾处,隔着车窗探头探脑地偷瞄林珏。   林珏睁开双眼,瞪了青松一眼,“行了,进来吧!”   青松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进来的倒是挺迅速的。   “说吧。”林珏见他小心地关好车门,便阖上双目,继续养神。   “大爷,我打听到那个贾二爷与不少人都不清不楚的,他那一屋子的美貌侍婢就不必说了。听说啊,他之前还在学里勾搭过那个薛霸王的相好,叫什么香怜、玉爱的,后来又和宁府过逝的秦大奶奶娘家兄弟名唤秦钟的有些勾连。”   林珏勾唇笑道:“就你机灵!”   青松伸出双手,掬成一捧,奉在林珏面前,讨好地笑道:“谢大爷赏!”   林珏笑斥一句,“荷包不是在你身上么,放你半天假,自己玩儿去吧。”   青松“唉唉”怪叫两声,兴奋地抱住林珏的大腿,“还是大爷最好!”   青松这小子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好赌。不过这在林珏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毛病,谁还没点儿小爱好呢。而且这小子鬼精鬼灵的,虽好赌,却不溺赌,很有几分克制力,这也是林珏敢这般纵容他的原因。   不过,林珏摸摸下巴,认真思考起青松的话来。   要说关于贾宝玉那点儿破事儿,他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书中虽述说得很是含蓄,架不住大家都是男人,哪个不懂这其中的道道儿。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贾宝玉那点儿破事儿竟是已经传出来了。看来这贾府的乱象已生,王夫人说是掌控着贾府,却连这点儿流言都控制不住,实在无用之极。   也难怪原著中黛玉会被流言生生憋死,虽今世此事尚未发生,却也不妨碍林珏对贾府那一大家子的厌恶。   真是想一想都觉得晦气,林珏皱了皱眉头,决定还是得让黛玉离贾府越远越好。 第013章 俏晴雯机缘入林府   回到林府,林珏便先去了黛玉的院子。黛玉今个儿找了牙子挑丫头,让他回来后一道看看。他们来时身边只带了贴身的大丫头,其余洒水扫地之事,如今也是这几个丫头先支应着,也是难为她们了。   且方嬷嬷的侄儿方念安,如今也有八岁了,去岁林珏给他配了两个小厮,黛玉这次便想着再给他配几个丫头。毕竟说到照顾人,到底还是女人仔细些。   他们府中如今正缺人手,便不好买那种七八岁的小丫头,还需□□两年才能出来侍候人。黛玉着牙子挑了些出身清白,大院里放出来的丫头过来瞧着,预备挑几个人先用着。   林珏过来时牙婆子正领着几个丫头进来,遇到林珏,领她们进府的奉菊忙福身行礼,“给大爷请安。”那牙婆子暗暗打量林珏一眼,领着人也跟着行礼。林珏扫了一眼众人,微微颔首,大步流星地进了黛玉的院子。   其实若说挑丫环,自是那种上了五岁,不到八岁的最好,性子尚未养成,易□□。等到了十岁上,便能上手服侍主子了。   如今情况特殊,选这些大户人家放出来的丫头,直接就能上手干活,过个三五年发嫁出去,新□□的小丫环便能出来伺候人了。不过大户人家出来的丫环,多数都是在府里犯了错才被发卖的,只有少数可怜人是府里放了出来,却又被家人二次发卖的。   林府想买的丫环,便是那第二种,自身无错处,却又被家人二次发卖的。黛玉这几日已经看了几批丫环,只挑了那么三五个人,不大够用,因而今天打算再看一批。若再挑不到人,也只好作罢。这事原是交给管事嬷嬷就行的,不过方嬷嬷有意锻炼锻炼黛玉的眼力,便叫她一起看了。   “哥哥,你回来了?”黛玉正坐在屋中与方嬷嬷说话,看见林珏,便欲迎出来。   “妹妹坐着罢,方嬷嬷也坐。”林珏坐在主位上,示意二人都坐下,方嬷嬷行了礼后方侧身坐了。   三人坐定,候在门口的奉菊便进来通报,黛玉看了眼林珏,见他微微颔首,便点头道:“让她们进来吧。”   牙婆子双手缩在袖子里,先向在座三人行了礼,方叫了候在外面的几个丫头进来。   “大爷好,大姑娘好,人老身带来了,都是按照大姑娘的意思挑的清白人家的女孩,手上麻利着呢。”牙婆子想是常常进出各大府邸的,虽有些害怕,却并不惧场。   黛玉满意地点了点头,打量了几个女孩几眼,牙婆子忙道:“都抬起头来叫大姑娘瞧瞧。”   下面一溜站着的七八个丫头都抬起了头,眼睛却仍低垂着,倒是都还颇懂几分规矩,黛玉与方嬷嬷对视一眼,都表示满意。方嬷嬷温声道:“我们林府要挑的是粗使丫环,你们中若是有做过大丫头,自认做不得粗活的,便后退一步。”   静默一会儿,不见有人退后,方嬷嬷便越发满意了。但凡在大户人家做过丫头的,难免心气儿高些。他们林府在这偌大京中实在算不得高门大户,若是丫环们心气儿高,不知安守本分,容易生出外心,这样的丫环,他们林府是万不能留的。如今这几个丫头,听得方才的话面色丝毫未变,看来倒不似那等不安分的。   黛玉看了眼方嬷嬷,见她点头,又看了眼林珏,林珏对这样的事向来都是不管的,只让黛玉拿主意便是。人都看了几批了,也没买几个,这几个瞧着倒都还不错,黛玉便做主全留下了。   几个丫环闻言都很高兴,忙跪在地上齐声道:“奴婢见过大爷、大姑娘,大爷、大姑娘万福。”   牙婆子也是高兴得很,领了银钱离开,笑得是见牙不见眼的,直言林家是难得的慈悲人家。要说她们这些正经做牙子的,倒是乐意将姑娘卖到好人家去,真卖到那等腌臜地方,不说银钱多少,实在是有损阴德得很。   待牙婆子离开,黛玉又细细问了几个丫环的情况,便叫奉菊先领着下去梳洗了。几个丫环随着奉菊退了出去,却见后头的一个着灰色粗布衣裳的丫环突然跪在地上,“大姑娘,奴婢有话要说。”   方嬷嬷见状皱了皱眉,示意奉菊先带其他几人离开。   这丫环尚还懂得几分规矩,直待屋内一个丫环不剩,方哭道:“林姑娘,您不认得奴婢了么?”   黛玉原就瞧着她有几分眼熟,听得名字又不是自己认得的,她记性甚佳,经过见过的下人有不少,想着人有相似,也无甚妨碍,便没当一回事儿。如今听她这一声唤,越发觉得此人应是相熟之人,定睛细看,越发熟悉了。   你道她是谁?竟是宝玉屋内的一等大丫环——晴雯。   “晴雯?”黛玉认出了人,虽不敢相信,却仍问道,“你不是宝玉屋里的一等丫环么,怎的会在这儿?”   晴雯忍着哭声道:“林姑娘,正是奴婢。”却不答黛玉所问。   黛玉正待细问,便听林珏道:“你就是晴雯?”   林珏细细打量她一番,见她与黛玉虽有三分相似,神情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他记得原著中,晴雯正是因与黛玉相像才被王夫人找借口赶出贾府,并于离开贾府后不久便生病去世了。   林珏此人一向多疑,凡事爱多思多想,尤其是看晴雯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竟颇有几分黛玉的影子,心里无端的便是一阵腻烦。见林珏脸上不好,方嬷嬷看了眼面带伤感的黛玉,暗暗叹了口气,自家大姑娘便是太心善了。   “这位晴雯姑娘,你也不必哭,我家大爷和姑娘都是慈悲之人,你与姑娘既是旧识,若有什么要求,好生说话便是。”既是贾府出来的,也难怪大爷瞧着心烦了。   晴雯是知晓这位嬷嬷的厉害的,听人说,林姑娘回来那天,宝玉于夜间去探望林姑娘,都被这位嬷嬷赶了出来。晴雯不敢再哭,抽噎了两声便道:“晴雯感激林姑娘收留,不敢再有要求,只是许久未见姑娘,如今一见,心内喜极。”   黛玉叹了口气,“什么收留不收留的,你既离了贾府,又恰巧卖身到我林府,也是你我二人的缘分。你在外祖府内是做一等丫环的,我也不能委屈了你,便先担着个大丫环的名头,与我这里作伴吧。哥哥,你看可好?”   黛玉做出的决定,林珏是从来不会当场反对,让她没脸的。   晴雯见得了林大爷首肯,忙磕头谢恩,“奴婢谢姑娘垂怜,谢大爷恩典。”   方嬷嬷遂唤了乐瑶进来先带晴雯下去梳洗,自己也躬身告退,给兄妹俩留下说话的地方。   “妹妹在贾府时与这个晴雯相熟?”虽原著中晴雯曾为宝黛二人暗中传信,那却是两人生情之后的事了,如今黛玉都未住在贾府,应与这晴雯没有太多交情才是。   “倒也不是很熟,因晴雯是宝玉身边的一等大丫环,较比他人熟悉些罢了。如今她落得如此地步,我瞧着也怪可怜的。”黛玉说着,又叹了口气。   林珏笑道:“妹妹不必伤怀,不过是一个奴婢,你既已尽了心,于她也是有了安身之处,当无遗憾才是。若妹妹今日没有买下她,不定她就要被卖到何处去了呢。若是好人家倒也罢了,真进了那等腌臜之地,才是真的可怜。”   黛玉闻言笑道,“哥哥说的很是,竟是我想左了。”   “不过,这人倒是不大好留在咱们府里的。”林珏为难道,“若是别人家也就罢了,只是她却是外祖家放出来的,又在表弟身边伺候过,不好不禀外祖母一声。”   黛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林珏的意思,“哥哥说的很是,正好前天外祖母下帖子说是重阳节将至想要叫我过去小住几日,我便带着晴雯过去,看看外祖母的意思再说。”   “过去住两天倒是无妨,只是……”   见林珏一副为难样子,黛玉疑惑道:“只是什么?哥哥但说无妨。”   林珏笑笑,“倒也没什么,今天我去北静王府见到了宝玉表弟,他想将一串北静王所赐佛珠送予妹妹,被我拒绝了。”   黛玉闻言气得小脸煞白,“什么臭男人的东西,也来送给我。我原瞧着宝玉是个好的,如今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看来二舅舅真是打他打得轻了。”   “毕竟是亲戚,倒不好说他什么,只是他这般坏妹妹声誉,妹妹还是远着他些为好。”林珏可不希望自家妹妹去贾府住上几日,便又与这贾石头生出什么情愫来。   “不用哥哥说我也懂的,若不是有外祖在,贾家的门我是说什么也不愿踏入一步的。”黛玉赌气道。   林珏笑劝,“妹妹切勿动怒,外祖母在一日,我们便孝顺一日罢了。妹妹不愿去便少去,咱们也不是无家可归,寄人篱下,谁还敢给妹妹脸色看不成?”   黛玉笑道:“哥哥说的很是。”   “妹妹小住个三五日便回来,待重阳节那日我带你去太慈庵赏菊。”   黛玉闻言果然更高兴了,与林珏细细数了自己知道的过重阳的习俗,颇有几分期待的样子。林珏笑着听她一一诉说,,时不时点头应和一二。   隔了一日,黛玉收拾停当,又装了一车重阳节礼,便带着晴雯去了贾府。 第014章 林师弟闲话谢师兄   黛玉一走,林珏顿觉府内空旷得很,在府内温习了几日功课,甚觉无聊,便带着小念安去西宁郡王府寻自家师父。   罗师父原是不放心林氏兄妹方一路相陪,如今到了京中,见林珏一应事务安排得俱是妥当,便打算继续游医四方。倒是谢锦轩因久未见自家师父,又担心他一把年纪了还飘荡在外头,便有心留罗师父在京中,好方便就近照顾着。又有林珏在一旁劝说,罗宋也不放心小徒弟,便暂歇了心思,留在谢锦轩的善仁堂坐堂。   林珏虽只去过西宁郡王府一次,不过门房却都识得他,见他过来,忙殷勤过来见礼,笑道:“给林大爷见礼。”   林珏将马鞭扔到青松怀里,笑问道:“你家三爷可在?”   门房一脸为难,歉声道:“不晓得林大爷今个儿要来,三爷一早就出门了,不过三爷并未骑马,也未坐轿,想是去了医馆。”   林珏不在意地笑笑,“原是我未递帖子,倒是来的不巧了。既师兄去了医馆,我去医馆寻他是一样的。”   门房闻言忙将林珏的马牵过来,林珏翻身上了马,从青松手中接过马鞭,笑着扔了锭足有五两的银子,道,“你家厨下做的芙蓉糕不错,晚些你传个话儿进去,叫做了送到医馆去。”   “是,小的记下了,多谢大爷赏。”门房乐呵呵地接住银子,笑得眯缝起眼睛,都说这位林大爷最是个慷慨的,果不其然。   林珏遂不再多言,骑着马往医馆去了。   到了医馆时,罗师父与谢师兄都在忙,林珏不好打搅,招呼一声后,去了对面茶楼喝茶。   念安是个闲不住的,且他年岁小,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坐了会儿后,便被林珏打发出去了。   茶喝了两道,方见罗师父过来。   “酽酽的茶先沏一道来,不拘什么,装一碟子点心过来。”罗师父顾不得说话,先就喝了一大杯茶,继而叫了小二一通吩咐。   罗宋显见是这里的常客了,一会儿功夫,小二哥儿便手脚麻利地换了茶水端了点心上来,“罗师父,茶是您常喝的,点心是新出灶的糖栗子糕,还热乎着,您当心烫。”   罗宋笑赞两句,又叫林珏打赏了小二,小二乐得见牙不见眼的,愈发殷勤了。罗宋挥挥手,“小二哥儿别忙了,我们安安静静说会儿话,有事自吩咐你。”   小二清脆地应了一声,“有事儿您两位尽管吩咐着。”说完便离开这边,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罗宋暂时没空搭理林珏,就着热茶吃了几块儿热乎乎的糖栗子糕,直觉着空荡荡的肚子里有了底儿,热乎气儿自胃中漫遍全身,方舒服地叹了口气,“可算有□□气儿了。”   林珏笑道:“师父少吃两块儿,我叫青松去定了馆子,待师兄来了,咱们一道去吃鲜鱼。”   “满堂鲜?那家倒是不错,早就想去试试,只是一直不得空。”罗师父除了对医术执着,生平所好,便只剩下这口腹之欲了。   “不是那一家,那家可不好定位置,我叫青松定的一品鲜。”林珏也颇觉遗憾,他这人也好美食,听闻鲜满堂做的鱼真是绝了,便一直想去试试,只是京中本就是富贵之地,既富且贵者不计其数,那鲜满堂可不是常人能进得的。   罗师父亦叹了声可惜。   “师弟若是想去满堂鲜,师兄在那里倒是有个雅间儿,平日不大去,便借给了朋友。”   林珏起身冲着谢锦轩抱拳施礼,“师兄。”心内暗暗吐槽:个死壕!   谢锦轩笑着扶住林珏的手臂,“师弟无须多礼,且坐吧。”又与罗师父招呼一声。师徒三人并不是外人,简单招呼后便各自落座。   “家里下人送了两匣子芙蓉糕来,说是师弟极爱的,我想着待会儿便是饭时,不好吃这点心,便叫人送去你府上了。师弟若是喜欢,晚些我将厨娘送去你府上,也叫林妹妹尝尝鲜。”   林珏为谢锦轩倒了杯热茶,“那小弟就多谢师兄了。”   罗宋瞧着自家小徒弟一副占了天大便宜的促狭样子,不免笑着摇摇头。   “师兄一头晌也没得闲,先吃些热乎乎的点心垫垫肚子吧。”   谢锦轩让了自家师父一回,便就着茶水吃了两块儿点心。“这家的茶不算好,各式点心倒是不错,虽比不得师兄府上的,却也算得上地道了。”   谢锦轩的善仁堂常会有义诊,忙起来时当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往往饭菜送来时还是热乎的,待得了空时,早都凉了。因而他们医馆便常来对面这家茶馆用些茶水点心,总比冷气哈天的还要吃那凉飕飕的东西要强。   “晚些叫几匣子点心送家去,也叫林妹妹尝尝。”谢锦轩长林珏近十岁,总是以长辈自居,倒叫林珏常常哭笑不得的同时,心下多了几分酸涩。不过今日听他连着提到自家妹子两次,林珏斜着眼看了谢锦轩一眼,暗暗警惕起来。   “妹妹去了外祖家,尚需几日才能回来。”林珏道,“待她回来,再叫也不迟。”   因是林家外家,谢锦轩倒是不好说什么,只道:“说来紫薇舍人薛家似借住荣府?”   “薛家太太与舅家太太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因薛家在金陵出了些事情,一家子便来京中投奔王子腾王大人。只是王大人如今外任,并不在京中,因而便在贾家落了脚。”薛家办的事不地道,自以为无人知晓,实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反正林珏是不会替他们遮掩的。   薛宝钗原是为了小选方入的京,如今已经过了六年,三年一次的小选都过了两次,也不见她去参选,眼瞅着年岁都过了,真个不知打的是何主意。亦或是她那好姨妈给她许了什么承诺,竟似连自己的“青云之志”都弃了。   林珏无意让黛玉与贾府联姻,自不会故意去搅了别人的姻缘,其实他心底里还是挺期盼着“金玉”真做成“良缘”,届时做了媳妇的薛宝钗再来看自己亲姨妈的嘴脸,方才认识一个“悔”字呢。   谢锦轩虽出身侯府,却自小喜好医术,因他是小儿子,身上既无承继家业的责任,又自小失恃,因而西宁郡王格外心疼他,也愿意纵着他。何况谢锦轩并非那等纨绔子弟,他家虽是武勋世家,他却是考了功名的。因醉心医术,并未出仕,而是在京中开了这家善仁堂。   谢家发迹于前朝,乃是老牌世家了。今朝□□起事时,谢家出人出力,阖府搬空了支持□□皇帝,谢家子弟大都战死沙场,家族十不存一,因而在论功行赏时,得以封王,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谢家现任家主乃是谢锦轩之父,谢广。谢广为人磊落,年轻时便在西北军中立有大功,一步步坐上西北将军的位置。谢广虽是武将,为人却颇有几分乖觉,他并未联姻世家大族,反是娶了一个失怙失恃的平民女子。   谢广有一女三子,只一长女嫁入北静王府,长子次子均未联姻大族,长媳为一普通官宦之女李氏,两人育有二子一女;次子娶的是谢广手下一位已故将领的独女。那将领是为谢广挡箭而死,谢广为了照顾其失怙失恃的独女,而替儿子求娶了该女,庄氏。二人成婚多年,感情不错,只是膝下荒凉,只育有一女。   再有就是林珏这三师兄谢锦轩了,谢锦轩算是谢广的老来子。谢夫人因生三子时年岁已大,落下些毛病,在谢锦轩刚满三岁时便撒手人寰。谢广与妻子感情甚深,并未续娶,又因他照管不过来,便将小儿子送回京中,交由长女代为教养。   长女联姻北静王府,倒不是谢广有意为之,他原是想择一小门小户让长女下嫁,届时家中人口简单,因着她西宁王府长女的身份,夫家只有尊着敬着的,哪敢与她为难,日子好过不说,也安宁。   只是长女初下生时谢家老夫人尚在世,谢夫人随谢广去西北就职,老夫人难免思念,便将长孙女抱在自己身边教养,因而谢文雅幼时在京中长大,与其他四王公侯家的千金公子都是认得的。也不知那水茜何时起的心思,待长女及笄时便托了人来求娶,谢老夫人一向喜爱水茜,且孙女儿自己也是有几分愿意的,便替孙女儿允了亲事。谢广闻知此事,也无甚话说,小女儿家自己都同意了,他这做人家亲爹的,怎好棒打鸳鸯。   由此可见,谢广此人倒是真心疼爱子女的。   谢锦轩自小生活在北静王府,由长姐抚养长大,他这做小舅舅的,尚比做外甥的水溶要小了两岁呢。谢锦轩幼时,常被水溶哄着叫他哥哥,很长时间是真的以为自己是姐姐的孩子,以为水溶是自己兄长,闹了不少笑话。   及至年长,每次与水溶见面,谢锦轩必要水溶先与自己见礼,称呼自己几声小舅舅,方才理会他,长辈架势端的足足的,水溶也愿意哄着他。后来谢锦轩开始学医,虽跟了位跳脱的师父,人却越发稳重了,引得水溶每每见他都要大呼“可惜”。小时候软软糯糯爱端架子的小舅舅,如今长大了却变得这般无趣,当真是可惜了。谢锦轩自忖为长辈,才不与水溶这小辈计较。   林珏倒对京中各大家族的姻亲故旧一清二楚,既要在京中落脚,他家又有一门显赫的亲戚,多知道些自是无害的。不过一些大家族中的私密事,就不是他能探听得到的了。谢师兄家的事,也大都是从师父这里听说的。   谢锦轩颇有几分大慈悲心,他那医馆,每月都有一次义诊,便是平常,遇到那等着实穷困的,赠医施药也是常有,因而声名甚好。这也是林珏颇为敬佩的一点。   谢家将来必是长子承袭王位,谢锦轩不好武功,若为文官于他们这等武勋之家实在是尴尬得很。如今他不慕名利,不涉官场,只一心钻研医术,说有多大的出息倒不至于,但最起码谢家也不会亏待了他,一世尊贵富足是有的。这样的人,实在是堪为良配啊。不得不说,林珏心里是有那么几分小心思的。不过他这人向来心眼儿小,以往听罗师父提起谢锦轩,他可没少动小心思,如今发觉人家对自家妹子心思不纯,立刻又开始挑拣起来。摊上这样的小舅子,也实在算谢锦轩倒霉了。   薛家事毕竟与三人无关,闲话两句便也罢了。因谢锦轩不是外人,罗师父便也没背着他,又问了几句黛玉的身子,得知并无水土不服,便也放下了心。毕竟与林家兄妹相处这许多年,罗师父无儿无女,是真将林氏兄妹做自家子女疼爱着的。 第015章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林珏拜访了师父与师兄,因这日正是善仁堂义诊的日子,便也不虚留二人,中饭过后便与二人告辞了。带着念安又逛了会儿,便回了家中。   待回到家时才发现原定后日回来的妹妹竟然已经在家了,且瞧着心情可没多好的样子。   林珏正与方嬷嬷在房中说话,丫环禀报大爷回来了,便请了林珏屋里坐,“哥哥可在外面用饭了?”黛玉用手背试了试妙竹递过来的热茶,温度适中,方双手奉与自家哥哥。“且喝杯茶润润喉咙,我叫下人将饭菜热热,哥哥暂且垫补些。”   林珏笑着接过茶,“妹妹别忙了,已在外面用过了,不知道你今儿个就回来,师父原还说想要了席面与你送过来呢。”虽是谢师兄的话,林珏却不好这么大咧咧的说出来,借了罗师父的名儿罢了。毕竟罗师父乃是长辈,并无挂碍的。   “不值当什么,原该我去探望师父,倒叫他老人家惦记了。”黛玉并未拜师,不过她一向随着林珏叫师父的,也是亲近的意思。   林珏说笑一句,“我与师父说了,待下次必要他破费的。”方问了黛玉因何早回来的话。   黛玉屏退屋内伺候的下人,方叹了口气道:“我小时候原也是在外祖家客居过的,那时小姐妹一处说笑倒也热闹。只是如今越发大了,哥哥早早为我请了方嬷嬷教我规矩,指点我如何料理家事。咱们这样的人家尚且如此,外祖家毕竟是公侯府邸,如今二表姐年岁越发大了,这一二年的就要议亲,竟是连家事都无人教导。”   黛玉为人颇有几分意气,谁待她好她便能为了人家挖心挖肺的,如今说到此处,又是在自家,自己亲哥哥面前,便也不收着了,索性一股脑将自己的心思全说了,“二表姐说是养在外祖母身边的,到底是大舅舅的亲女儿呢,别人不想着些,难道大舅舅都不惦记么,竟是问都不问一声。大舅舅统共就琏表哥和二表姐两个,将来可指望谁呢。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有哪个女儿不惦记着娘家呢。”   黛玉说着又是一叹,“如今家中老祖宗是再不管事的,一直是二舅母当家,琏二表嫂从旁帮衬着。说到底,琏二表嫂才是亲嫂嫂呢,也不知想着二表姐些,二表姐本就是再和软不过的人了,如今竟叫屋里的丫头婆子们欺负着,这叫什么事儿呢?”   黛玉一向是个明理的,林珏又真心疼她,如今兄妹俩越发亲近了,在黛玉心中自是再没有比自家哥哥再好的人了。她这做妹妹的心疼哥哥,做哥哥的难道不心疼妹妹,瞧着琏二表哥,可不见多心疼自家妹子呢。   想一想都替二表姐难过,亲爹是个不着调的,亲娘早没了,继母又是那样眼界窄的,可有谁疼她呢。老祖宗毕竟年岁大了,她们这些小姐妹日后都是要嫁人的,说是守望相助,如今却哪里说得上话呢。琏表哥为人糊涂些,凤姐却是再妥当不过的人,却也不知为二表姐想想呢,可见根本没将二表姐这个小姑子放在心上,一心只糊在了二房身上。   黛玉原是与凤姐极好的,两人性子相投,又都是会说话的,只是因着琏表哥纳了的那个妾室,凤姐便挑剔于她。黛玉想想都觉着气不平,难道错的不是琏表哥,却成了他们林家不成?枉哥哥还一心为他家做下的丑事遮掩,当真是好心喂了狗!   黛玉说这样的话可以,林珏严格说来毕竟是外男,不大好评说人家女眷之事。听黛玉叹一叹,大约也明白黛玉实在是在操无用的心,可与他们林家有什么相干呢。不过到底是妹妹外祖家,不大好这么实说,且她们小姐妹一向处的好,妹妹有这样的思量才是真有情义。   黛玉也不过感慨罢了,毕竟她只是外孙女,便是老祖宗疼她些,说到底贾家的事与她并不相干。这次不过是见迎春竟被府内下人欺负至此,一时不忿罢了,与凤姐说,凤姐又那样一副冷嘲热讽的样子,她的心便也跟着淡了。   且这次去贾府,一来是林府俱已安排妥当,她与外祖母禀告一声,也叫老人家放心;二来毕竟在外祖母身边待了三年,感情一向深厚,眼瞅着就是重阳节,也是个探望的意思;三来便是因着前头晴雯出府之事了。原也与其他人不相干,想着小住几日便罢了,不想又因迎春之事受了些气,就提前两日回来了。   林珏素来知道黛玉的性子,便安慰道:“外祖母年岁越发大了,精力或一时不逮,难免照顾不到。大舅舅是个糊涂的,二舅舅一向不理内务,大舅母出身毕竟低些,素来就有些小家子气,二舅母说是最慈悲不过的,只是到底为人母,哪里有不为自己儿女考虑的道理。便是琏二表嫂,毕竟是二舅母娘家外甥女,自是与自家姑姑更为亲近,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是最知你的,定是瞧着大表姐受了欺负便替她出头了,可是被人说嘴了?”   黛玉羞道:“被人说两句怎么了,以往也不是没被嚼过舌根,只是毕竟是外祖母家,我那般做确实不大合适。”黛玉这两年越发泼辣些,因着理家主事,做主惯了,早先那些伤春悲秋之态越发少了,林珏瞧着未免高兴。   “这也无妨,我瞧着外祖母倒是很喜欢泼辣些的,越是会说话的,能当家做主的,她老人家越是喜欢。”   黛玉顾不得脸红,忍不住捏起粉拳捶了自家哥哥一记,“什么泼辣不泼辣的,哪里有这样说自己亲妹妹的。”   林珏越发开怀。   林家暂且不表,且说当日黛玉带了晴雯去贾府。   黛玉原也是好心,毕竟晴雯不是一般丫头,她既是宝玉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又是贾母亲自指的。若是犯了错被撵出去的,寻常牙子不敢再往大户人家发卖,且林家当日是明说了不要那等被撵出来的。但若是被放出府去,又被家人发卖的,没有不与贾母招呼一声的道理。   只是,人既带了回去,贾母难免要细问问的。原她是听王夫人说晴雯身子不大好了,因其兄嫂俱在,想接了她家去,这才将人直接放出府去了。不想晴雯如今却好不央儿的,又被兄嫂发卖了,这便有些个不将贾家放在眼里的意思了。   贾母这年岁,自有其城府,且晴雯也不是那等没眼色的,只说当时是真的不大好了,老太太慈悲允她家去,却不想后来竟渐渐好了起来。因着瞧病,家里没少花银子,兄嫂也是没法子,才又将她发卖了。正巧去了林家,遇见了林姑娘,这才得再见老太太。又哭求了贾母,贾母见她懂事,便留她下来了。   黛玉瞧着王夫人脸上不大好,便只是笑笑并未多言。   王夫人却是恨得咬牙切齿。   宝玉屋里的几个大丫鬟是有数的,贾母心里明镜似的,哪里是她能随意打发的。她原就瞧着这个晴雯狐媚子一般,每日间勾搭得宝玉神魂颠倒,便对她甚是不喜。恰好晴雯因半夜点灯熬油的缝补孔雀裘,染了风寒,她便趁机叫大夫下了虎狼之方,叫晴雯愈发沉疴难起了。她又做出一副仁慈的样子,秉了贾母,将晴雯放出府去了。哪晓得这小贱蹄子贱人贱命,竟就挺过来了,如今又回了府里,且过了明路,这还不知以后要如何呢。   心内恨极,王夫人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强扯了一抹笑出来,“也是这丫头与咱家有缘,先时便是赖嬷嬷买了孝敬了老太太,如今一番波折的,竟又被林丫头买来孝敬了老太太,合该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呢。”   贾母淡淡一笑,“你说的很是,既如此,晴雯便也不必回宝玉身边伺候了,既是林丫头孝敬我的,便留在我身边儿吧。”   晴雯忙又跪下谢了恩。   贾母道:“合该谢谢你们林姑娘呢,可不是多亏了她。”   晴雯便又谢了黛玉。   黛玉一笑,免了她的礼,与贾母道:“这次原也是恰好遇到了,要不老太太这里哪用得着我巴巴地买了奴婢来孝顺呢。老太太用的趁手便赏她个活计干着,若是不趁手,打发了出去,也是老太太的慈悲呢。”   贾母笑着搂过黛玉,“就你这丫头会说话。”   黛玉用帕子掩着口吃吃笑了两声,“怨不得我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呢,都说我随老太太呢。”哄得贾母越发笑了起来。   祖孙几个又叙了会儿话,贾母毕竟年岁大了,精神也短了,便叫她们姐妹自去说话不提。   王夫人回到房中恨恨地连摔了几个茶盏,方捏着拳坐下,周瑞家的忙叫了丫头打扫干净,并嘱咐不许多嘴,方走到王夫人身边,低声劝道:“太太消消气,不过是个奴婢秧子罢了,仔细气坏了身子。”   又服侍着王夫人用了盏茶,才悄悄道:“太太,要不要找人去收拾了那小蹄子?”   王夫人眉眼凌厉地瞪了周瑞家的一眼,“暂且不要动她,老太太今日已经疑上我了,好在有林丫头这个挡箭牌,暂且将人留在老太太那边。你去嘱咐袭人一声,别叫宝玉沾了那边儿。”   周瑞家的忙忙应了,又细细劝了王夫人几句,方出去了。   王夫人缓缓吐了口气,到底是自己急了些,只是宝玉眼瞅着便大了,这几年便该议亲。这满京城的女孩,哪个比得上宝钗,老太太却偏偏瞧上了那个一脸薄命相的林丫头,哪里能叫她不急。   今日拿林丫头做挡箭牌,惹得老太太不喜,看来老太太还没歇了心思,她若要促成这金玉良缘,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016章 林黛玉一讽薛宝钗   黛玉原就在贾府住过三年,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只是原本是寄人篱下,如今只是来做客,心情不同,瞧着景致也别有一番趣味。   贾母一向爱重这些女孩儿们,也乐得她们亲近,如今黛玉来了,便特特接了娘家侄女儿湘云来住。湘云与黛玉本就相熟,且因命运相似,便照比别人又多了几分亲近。对于二人的亲近,贾母自是乐见其成的。   黛玉见着湘云自是高兴,湘云性子率真可爱,又一向待她亲近。湘云一见黛玉,自也是欣喜非常,搂着黛玉的手臂一口一个“林姐姐”的叫着,“林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不来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看望姐姐。”   “府里一直乱糟糟的,如今才算收拾妥当了,想着过来与老祖宗请过安,再下帖子邀请姐妹们小聚。”黛玉柔柔一笑,轻轻抚了抚湘云的头发。   湘云憨憨一笑,“那我就等着姐姐的帖子了!”   众姐妹听见她俩的对话,也起哄般地嚷着怎能只邀请云儿去呢。黛玉笑道:“哪能只邀请云妹妹呢,都是自家姐妹,介时自然都要去的,我还怕到时人少了不热闹呢。”   小姐妹们正说着话,便听丫头秉道:“薛姑娘来了!”   别人倒还罢了,独湘云听见这话,笑道:“许久不见薛姐姐了。”忙忙迎了出去。   黛玉笑意不减,迎春面上尴尬,探春笑意微敛,惜春脸上一丝嘲讽闪过。   姐妹四人一时无话,门帘扇动,湘云亲亲热热地挽着宝钗的手,边说着什么边走了进来。   “早几日便听说林妹妹来了,只是前些日子我身上不大好,怕过了病气给妹妹,便一直耽搁了。今日大好了,又听说云妹妹来了,我便不请自到了,妹妹可别嫌了我。”宝钗牵着湘云的手臂,不待谦让,便坐到黛玉身旁,拉过黛玉的手亲热地拍了拍,一派亲近模样。   黛玉笑着收回被握住的手,不晓得这薛大姑娘是个什么毛病,动不动就拉手挽臂的,自己与她并没有那么熟悉,也实在是太有失分寸。心内暗谤,口中却道:“宝姐姐说得哪里话,这院子原也不是我的,谁嫌姐姐也不该是我嫌姐姐呢。”   宝钗笑容微僵,但很快便恢复过来,笑意盈盈地转头与湘云说笑。   黛玉含着笑意饮了口茶,转而与贾家三姐妹说起重九节之事。   宝钗细细问了湘云在家中的情形,听着湘云诉了几句苦,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那边四人聊着重阳的种种习俗,不时传出一阵笑声,惹得湘云也频频将注意力投注过去,不一会儿,便也跟着一起聊了起来。   宝钗静静坐了一会儿,她一向自诩甚高,又很是下了心思笼络贾家上下。上至贾老太君,下到洒扫奴仆,哪一个不夸她薛大姑娘识大体,如今竟给个小小孤女冷落了,心内难免恼怒。   不过薛宝钗城府颇深,便是心内不悦,也不会直接表现出来。她虽插不进话去,却仍静静坐在一旁听着众人聊天,时不时点头微笑示意。不过,黛玉可以不理会宝钗,贾氏姐妹却不能当真不管宝钗,没一会儿工夫,探春便不着痕迹地引着宝钗加入了聊天中。   黛玉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只是话语明显少了。她不过是来贾府做客罢了,这些小女孩儿之间的明争暗斗,她实在是没多大兴趣。便是真个挣出个你高我低来又如何,不过给别人徒留笑柄罢了。不过,虽不争,却也不能随便叫人欺负了去,否则光是哥哥那关,怕是就过不去。   因着小姐妹几个许久不见,一时聊得久了些,待饭时,贾母这边便留了饭。用过饭,几人各去歇息不提。   薛宝钗自贾母处离开,便直接去了王夫人的院子。王夫人刚刚用过中饭,这会儿正与周瑞家的说事儿,见宝钗来了,忙将人拢在怀里,“好孩子,怎的这会儿过来了,可用过饭了?瞧这脑门子上的汗哟。”说着,拿起帕子给宝钗拭了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儿。   “原是从老太太那里用过饭过来的,前几日我病着,便一直没来看姨妈,如今好了,想着来给姨妈请安,这便过来了。”   “好孩子,姨妈知道你是个好的,可孝顺也不在这上头,这时候早晚虽凉,中午可热着呢,你这来回跑的,当心中了暑气,你太太可不得多心疼呢!”   “太太心疼我,姨妈就不心疼我了么?”宝钗故意笑嗔道。   “瞧这孩子,”王夫人指尖点了点宝钗的额头,对周瑞家的道,“可见白疼她了。”   “姨妈,”宝钗搂着王夫人的胳膊摇了摇,“我哪里不知道姨妈最疼我了!”   “你这丫头!”   王夫人心内自有思量:宝钗是自己嫡嫡亲的外甥女,又一向与自己亲近,待自己也孝顺,做了自己的儿媳,便是自己的臂膀,自是自己说如何便如何的。凤姐毕竟是大房的媳妇,又有老太太撑腰,与自己离心不过早晚的事。宝钗识大体,又一心劝着宝玉向学,可比只知道勾着宝玉不着三四的林丫头强多了!且薛家虽然如今不显,好歹也是皇商,便是陪嫁,也要照比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庶出兄长的林黛玉强上数倍。林家祖上是有些出身,可到了林如海那辈便无爵可袭了,况且低娶高嫁,薛家便是商家又如何,她儿子将来可是要袭爵的。   王夫人原就有意促成金玉良缘,如今对宝钗更是婆婆相媳妇,越看越满意,一个心有思量,一个有意奉承,气氛自是越发的和睦。   及至宝玉从学里回来,到王夫人处请安,宝钗与宝玉说了会儿话,方才返回梨香院。   贾母听着玉钏儿的禀告,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原以为此事乃是王夫人一厢情愿,却不想这薛宝钗小小年纪,心机如此之深。一边母女两个求着她与元春那里递话,一边又惦记着公府宝二奶奶的位置,实在是贪心过了些。   听得贾母一声冷哼,玉钏儿肩膀忍不住瑟缩了下,低着头不敢言语。贾母叫鸳鸯打赏了玉钏儿,“你做的很好,你太太那儿知道怎么回话?”   玉钏儿忙道:“知道。”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让鸳鸯将人送了出去。   鸳鸯回来,便见贾母正斜倚在猩红色绣着金丝寿桃的靠垫上阖目歇息。“老太太进屋歇着吧,待会儿仔细手麻了。”   贾母摆了摆手,示意鸳鸯别忙了,又问起黛玉几个下午去了哪。   鸳鸯侧身坐在脚踏上,捏着美人拳为贾母捶腿,笑道:“林姑娘、史大姑娘下晌去了二姑娘的院子,似乎是林姑娘新得了一套绣样子,几位姑娘商量着要一起绣出来给老太太贺重九节呢。”   贾母闻言笑道:“知道她们孝顺,难得过来,可不多一起顽顽,我这老婆子穿什么带什么可不都一样?”   “林姑娘一向孝顺老太太,有什么新鲜玩意老太太这里都是头一份呢!”   贾母一向疼爱黛玉,听得人赞黛玉孝顺自己,没有不高兴的。   鸳鸯瞧着贾母脸色好了起来,才犹豫着继续道:“老太太……”   鸳鸯乃是贾母身边第一得用人,也是贾母最信赖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将自己的私房也交给鸳鸯来看管。鸳鸯平日里说话办事都伶俐得很,如今这幅吞吞吐吐的模样倒是少见。“有话便说。”   “二姑娘院子里的小丫头刚刚来说,林姑娘在二姑娘院子里很是发落了几个下人,连二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司棋都被罚了,现在还在院子里跪着没叫起来呢。”   “恩?怎么回事?”贾母熟知黛玉心性,这样打二丫头脸的事,不像她会做的。   鸳鸯有心遮掩一二,到底了解贾母性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这事儿原也是二姑娘性子太好了,把下面的丫头惯得不成样子。今个儿林姑娘史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一道去二姑娘院子里绣花样儿,料子都是林姑娘一早备好的,因着需要些珠子做点缀,林姑娘没带过来,便用二姑娘的了。只是二姑娘之前收着的一匣子珍珠却找不着了,二姑娘当时便有些急了,那珠子原是去年过年时老太太给她的,说是一直收在柜子里没动过呢,如今却没了。”   见贾母眯着眼睛听着,鸳鸯便接着道:“二姑娘的东西一向都是自己收着的,只有两个大丫鬟知道东西放在了哪儿,当时林姑娘便将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发落了一通。后来说是二姑娘的奶娘偷的,如今已经将人交给大太太那边了。二姑娘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因平日里松散惯了,才叫奶娘偷去了东西,说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而林姑娘便将一院子的人都罚了。”   “原该如此。”贾母点头道。“人是林丫头做主送的,还是二丫头做主送的?”   “是奶娘自己说她是大太太配给二姑娘的,不能送到二太太那边去,林姑娘不好做主,三姑娘便做主将人送去了大太太那儿。”   “大太太那边有动静么?”   听着贾母渐冷的声音,鸳鸯垂着头低声道:“大老爷今日不在府内,那奶娘似乎同大太太娘家有些关系,如今只是被赶出去了,其他并无消息。”   “哼!”可真是好样儿的,当她老婆子聋了还是瞎了,这么大的事儿,处理起来还不如几个小姑娘。到底是小户出身,掌不起大场面。   “迎春那里你再送去一匣子珍珠,再把我箱子里那套碧玉嵌珍珠的头面拿出来,给林丫头送去。她年岁小,正衬得起这样鲜亮的颜色。”   鸳鸯忙应了,在贾母处领了钥匙去开箱子,先挑着成色好的珍珠装了巴掌大的一匣子,又将那套头面取出,小心地装起来。待都收拾好,拿给贾母过目后,方将两份东西送了过去。 第017章 敏黛玉一点凤辣子   黛玉发落了迎春院子里的下人后,小姐妹几个也没了绣花的心思,便团团围坐在一处说话。   姐妹们原就是极熟悉的,只是黛玉回了扬州三年,再回来,虽待她们与以往并无不同,只是那通身的气度,却让人有几分不敢亲近。惜春年岁小尚且不觉如何,迎春探春却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小心。尤其今日一事,迎春心内虽感激黛玉,到底还是忍不住多了几分惧意。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湘云向来直爽惯了的,今日见黛玉发威,便忍不住打听起来。   黛玉虽离开了有三年,待姐妹们的心却是从未变过的,否则也不会以客居小姐的身份替主家小姐出头发落下人了。因而虽觉湘云问她林府的事有些唐突,却也还是挑着能说的简单说了几句。   湘云问得正起劲儿,一边儿的迎春姐妹可就颇有几分坐立不安了。原本觉得湘云纯稚可爱,说话做事虽然有些莽撞,却也不失率真可爱,如今看来,却是太过失礼了些。   她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最忌讳探听别人家的*,便是当家主母没有讲过,内宅阴私她们这些小姑娘不那么清楚,到底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多少一些忌讳还是清楚的。如湘云这般,便是犯了忌讳了。   只是这话迎春探春都不大好说,惜春年纪小些,对这些还不是那么清楚,且见识了黛玉的厉害,这时候也正是崇拜的很,其实心底里也是想知道更多关于黛玉的事的。   敷衍了湘云几句,黛玉转而与几人说起要绣的这套冬衣。湘云几次插话想要继续打听,都被黛玉岔了过去。   黛玉寻到的这套秀样子,是一整套的衣裳绣样儿。上衣是秋香色底子绣着金波纹样镶着银白色白鹤的对襟短披风,青灰色中衣,下衣配着棕青色纹绣着金缎面儿鹤纹的蔽膝马面裙,脚下一双绣着九鹤齐飞的棉鞋,另外配着一条攒珠绣白鹤起舞金色抹额。端的是华贵,且正合适贾母这个年纪的人穿戴。   因这是一件大活计,重阳节又临近,黛玉并不想在贾府太过惹眼,因而才思量着与贾府的几位姐妹一同完成绣品,算是姐妹几个的心意,却不想惹出今日之事。   姐妹几个说了会儿秀样子,凤姐听说了这边的事,便领着平儿来了。   姐妹几个与凤姐见礼,凤姐笑道:“都是自家妹妹,客气什么,快都坐吧。”又问了几人在聊什么,才说起今日迎春院子里的事。   凤姐叹了口气,“原这事不该我出面说的,只是二妹妹到底住在老太太这边,出了这样的事,说到底,我难辞其咎。”   “二嫂嫂说的什么话,你对我的心,我向来是知道的。这事原就怪我,本就与嫂嫂无干的。”迎春面颊微红,歉声道,“这么点子小事,倒劳动得大家替我担心了。”   凤姐攥着迎春的手,笑道:“什么劳动不劳动的,我本就是你嫂子,担心你还不是应该?”又看向黛玉探春几个,“我疼你们的心,都是一样的。你们才多大,哪里就经过见过这些事了。要我说啊,这等欺主的奴才,合该撵出府去,到底是你们小姑娘家心善呢。你们三个也都是笨的,瞧瞧咱们黛玉,这当家做主的就是不一样,你们也都跟着学学。”   黛玉眉眼低垂,拿着帕子掩了掩嘴角,并不答话。   迎春尴尬道:“张嬷嬷原是太太给我的,既是犯了错,撵回去便也罢了……”   凤姐冷笑一声,葱管儿样的指尖戳了戳迎春的额头,“你就是个傻的,张嬷嬷统共也没奶过你几日,倒是占着这个名头可着劲儿的在你这里沾便宜。上回偷了你的月银拿去赌钱,你就该回了老太太撵了她,偏你好心,还替那老虔婆子求情,看看吧,你得了什么好儿了?还有那个司棋,我原就瞧着她不像个好的,合该一并撵了出去,偏你还留着她,就她那个厉害劲儿,哪里像个小姑娘家家的,你早晚也得被她欺负了去。”   迎春被凤姐说得脸颊通红,她原就是个嘴笨的,这会儿凤姐左一句撵人右一句厉害的,倒不像是在说她,反倒有些像是特意针对黛玉一样,倒是叫她颇觉对不住黛玉。   对于凤姐话里话外的排揎,黛玉并不很在意,不过她也不是由着人拿捏的性子,听凤姐说得有些过了,方笑着缓缓道:“二嫂子说得很是呢,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叫个下人拿捏住了,可还如何当家呢?要我说,二姐姐便是性子太好了,才由着下人胡来。二嫂子既是二姐姐的亲嫂嫂,又管着这府里的事,便是一时力有不逮,过后收拾几个下人不过手拿把掐的事,哪有我们这些小姑娘家家显摆的地方呢。”   凤姐原是与黛玉极好的,她最是个能看眼色的,自然明了贾母接了黛玉来府里的意思。且黛玉一向是个清高的,便是当真成了府里的宝二奶奶,府内管家理事贾母还不是要倚靠她,因而笼络黛玉不过是顺势而为。   及至贾琏去了扬州一趟,回来时身边竟跟着个妖精样儿的人,她的心腹昭儿更是半道儿丢了性命,如此种种,凤姐便猜到那小妖精恐是出自扬州林府,心内对林家便多了几分不喜。又听说黛玉开始学着理家主事,心内危机感愈发升腾起来。她不过是大房的儿媳妇,虽与王夫人是嫡亲的姑侄,贾母也一向器重她,却如何比得过贾母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黛玉。   一个宝玉一个黛玉,便是将他们大房的人加在一起,也比不过这中间的任何一个在贾母心中的分量。凤姐咬碎了一口银牙,终于有些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了。不过到底一口气堵在心口,不吐不快,这才在听说黛玉惩治了迎春院子里的丫头时,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黛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客居外祖家便出手惩治了表姐妹院子里的人,传出去可真要叫人笑话死了。她虽不至于到处宣扬此事坏了黛玉名声,却也难免想要刺上几句。加上王夫人显见的不待见黛玉,便是凤姐不大喜欢宝钗,却也乐见宝黛做不成亲事。   凤姐原是看笑话来了,却被黛玉一番说教,心里火气更甚,到底还顾虑着几分贾母,便是银牙咬碎,也要将怒气咽回肚子里。   “瞧瞧黛玉这张嘴啊,还是这么不饶人,我可是怕了她了!”笑着调侃了黛玉一句,凤姐便不再多说,转而叫平儿将一匣子珍珠给了迎春,“虽不及你之前那些,到底是我这做嫂子的心意呢,你且拿去玩吧。”   迎春忙推辞,“本就是我自己不仔细,倒叫二嫂嫂破费,二嫂嫂快些收起来,留着给巧姐儿吧。”   “她还小呢,到时自有她的,这些是给你的,知道你不缺这个,到底是我的心意,让你收着便收着。”   迎春自来嘴笨,也不大会说话,听着凤姐语气有些冷厉,忙将匣子收了起来,嗫嚅道:“多谢二嫂嫂。”   凤姐也知迎春惯来怯懦,她虽不大瞧得上,这会儿却也不好出言教导,便推说身上不大爽利,领着平儿离开了迎春的院子。送了凤姐离开,迎春方悄悄吐了口气。说到底,她不过是庶出的姑娘,虽大房只她与琏二哥两个,琏二哥却是自来瞧不上她的,也不大管她,因而她也就总有那么几分怕这个厉害的二嫂子。   凤姐离开后不久,鸳鸯便捧着贾母赏的匣子过来了。   鸳鸯是贾母身边第一得用人,很有几分脸面,便是如迎春探春这等大家小姐,若是论起脸面来,怕是都要不如鸳鸯。   迎了鸳鸯进来,探春亲亲热热地拉着鸳鸯坐下,笑道:“你可是稀客啊,怎的今日这么得闲来我们这儿?”   鸳鸯与她们都是极熟悉的,也不与她客气,笑闹两句便坐了,“我刚自林姑娘那里回来,见林姑娘不在,便猜到在这儿了。”   黛玉也是惊讶,她虽在贾母那里住了三年,实际与贾母的这些丫头关系并不多亲近,听得鸳鸯去了她那儿,倒是颇为惊奇,“可是老太太寻我有事?”   “可不是有事,可是大好事呢!”鸳鸯笑着卖了个关子。   湘云最耐不住性子,忙追问:“什么大好事,姐姐可快说说,也叫我们跟着高兴高兴。”   鸳鸯原也就是逗一逗黛玉罢了,见黛玉仍是一副沉稳的样子,讪讪笑道:“可不是好事么,老太太着我给林姑娘送了一套上好的碧玉嵌珍珠的头面,林姑娘瞧了一准儿喜欢。”   湘云闻言难掩羡慕。她常来贾母这里,贾母的东西她多多少少都见过些,那套头面她小时候见过,样式有些老了,碧玉也寻常,只那上面镶嵌的珍珠都是上好的东珠,个顶个圆润饱满大小匀称,实在难得。便是史家一门双侯,也不见得有这样好的珠子,便是有,两位婶母又有谁会想着给她呢。羡慕的同时,心内又升起几分酸涩,面上也不自觉地露了几分出来。   几人将湘云神情尽收眼底,只是都是自家姐妹,到底不好多说什么。   鸳鸯又将贾母给迎春的珍珠拿了出来,“老太太知晓二姑娘这里丢了东西,特意让我嘱咐二姑娘莫要着急,东西丢了就丢了,不值当什么,仔细自己身子是要紧。还叫我另拿了一匣子珍珠过来,叫二姑娘拿着或镶首饰或赏人,只管用着,不够了老太太那里还有呢。”   迎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忙双手接过,“不过是小事,老太太那里竟还惦记着,实在是我的不是了。”   鸳鸯熟知迎春的性子,听她如此说便笑道:“老太太一向惦记着几位姑娘,几位姑娘常去老太太那里,老太太才高兴呢。”   探春笑着附和,“这话很是呢。” 第018章 太慈庵赏菊遇贵人   黛玉在贾府又住了两日,与贾母说了一声,便回了林府。   贾母也知因日前在迎春院子里的事,黛玉又听了些闲言碎语,便也未狠留,只叫黛玉得了空常来看望她老人家,又交代了几句,装了一车东西,方叫黛玉走了。   下晌宝玉回来,照例去贾母处请安,待听说林妹妹又走了,很是哭闹了一阵,直闹得贾母都觉烦了,方才罢休。   宝玉这几日正有个朋友名唤柳湘莲的从外地云游归来,他这几日不是去学里,便是出去与那些人厮混,哪里顾得上住在府里的黛玉。加上黛玉这边又有个方嬷嬷在,宝玉也不知怎的,总有几分惧怕这个老嬷嬷,便更不大敢往黛玉面前凑了。   如今黛玉走了,他方又犯了一回痴病,却很快放开了,只想着林妹妹又被她那一心做国贼禄鬼的哥哥关起来不叫见他了,还很为林妹妹伤心了一回。他与黛玉少年情谊,原就是有些小心思,黛玉又向来与旁个都不同,只是到底几年不见,宝玉身边向来是软玉温香不断的,如今黛玉再回来,便是心内再惦念,终也是淡了的。   黛玉自是不会知晓宝玉的这些心思的。重阳节转眼便到了,黛玉早几日便将绣活做完着人送去了贾府,与迎春姐妹几个做的凑成一套,一并送予贾母。另外还有重阳节的节礼,也一并送去了贾府,林家兄妹并未亲自前往。贾母看着精致的绣活,只吩咐鸳鸯好生收着,待重阳那日拿出来穿,面上并无多大喜色。   鸳鸯诺诺地应了,觑着贾母脸色,未敢多言,只将一身衣裳细细收好。   贾家的节礼送完,黛玉还有的忙呢。这算是林家在京中过的第一个节日,以往与林如海相熟的知交好友,虽不至亲自登门拜会,该送节礼的却还是要送的。且他们兄妹还在孝中,这送节礼便有些讲究了。好在黛玉身边有方嬷嬷帮衬,虽忙乱些,却不至于出了岔子,叫人挑嘴。   重阳节当日,林家兄妹二人祭祀了父母祖先,才换了新衣裳。与府内的下人多发了一个月月钱,家里有老人的,又额外发了米面菜肉,众人叩谢了大爷大姑娘,方各自散去。黛玉拿了一个茱萸香囊出来,叫丫头挂在林珏配在腰间的玉佩上,“知道哥哥不爱熏香,到底也该挂一个,应应节景。”   林珏摆弄两下子,他配玉佩压衣服惯了的,冷不丁搭了这么一个倒是有些不习惯,到底是妹妹叫挂的,只是应景罢了,挂也便挂了。且黛玉自己也挂了一个,瞧着方嬷嬷给念安也挂了一个,林珏便更不好说什么了。   摸了摸鼻子,林珏笑道:“如今天时黑的早,太慈庵那地界偏得很,咱们便赶紧出发吧。”   管家林成早备好了马车,因林家尚在孝中,不好太大张旗鼓地出门,因而只预备了两辆马车,方嬷嬷与黛玉一辆,几个丫头一辆,小厮青松青桐跟着赶车,林珏则带着方念安骑马护在一侧。   马车行了约有一个时辰方才出城,林珏与黛玉说了一声,先与在城外设了棚子赠医施药的罗师父谢师兄招呼了一声,又去了旁边棚子里瞧了一回施粥的情况,毕竟他也是响应陈也俊的号召捐了钱的,去看看自己的钱花没花到正地方也是应该的。   虽然是京城,可是天下穷苦人实在太多,粥棚自早上支起来就没断过人。陈也俊叫了一帮朋友都捐了钱,如北静王水溶都是带头响应的,便是谢师兄在一旁赠医施药,这里也是跟着意思了一下的,林珏能跟着一道捐钱,实在算得上占便宜了。偏他还丝毫不觉如此,还很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   罗宋很是瞧不上自家小徒弟到处占便宜的性子,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别一副财迷样儿了,你师兄说了,这处粥棚是上面的意思,指不定什么时候上面就要有人来瞧呢,哪个也不敢克扣了你的去,再说,你师兄还在一旁呢。你且快走吧,晚些我带你师兄一起去你那庄子,别一个人把螃蟹都吃了。”   林珏立刻露出一副肉疼的模样,顿时惹得罗师父哭笑不得。待林珏离开,谢锦轩方道:“初见林师弟时,便觉林师弟小小年纪却稳重太过了,如今却越发欢脱了些。”   “他那是与你混熟了,方不加掩饰本性了,否则哪个不夸他最是个稳重的。”罗师父捋了捋打理得根根整齐的胡须,颇是自得。   谢锦轩看着自家师父,无奈地摇摇头,怪道这两人脾性相投,都是一样跳脱的性子,偏偏做出一副稳重的样子,实在是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晚些果然有朝廷的差人前来巡视了一番,又有水溶陈也俊等人过来瞧了一趟,水溶听说自家小舅舅今年重阳不与自家一起过了,很是好奇了一番,说闹两句也想跟着去,却被谢锦轩挡了下来。毕竟他还是有些别的心思在的,实在不好叫水溶跟着一起去,免得惹了自家小师弟不高兴。   水溶无法,只是却对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珏,愈发多了几分好奇。   林家的马车出了城,行至中午,方到了一处满是青松的山脚下。此处地界虽景致不错,四周围却无人家,实在算得上偏僻了,太慈庵便在这半山腰上。这太慈庵的庵主原是□□皇帝最宠爱的宸妃,□□皇帝驾崩后,宸妃便自请出宫清修,因而才有了这座太慈庵。   不过宸妃早已仙逝,当年陪侍宸妃的宫人也大都故去,这处庵堂便越发的鲜有人至了。林珏能知晓此处,还是听罗师父提起的。此处虽是庵堂,却并不接受外间香火,一应开销俱是宸妃当年出宫时带出来的财物,不过时日久了,难免日渐捉襟见肘起来,因而便也会时不时的收留些过往客商,收取些许财物,以供日常所需。不过庵堂内只收容女眷,男客都是宿在庵外的。   林珏并不打算带着黛玉留宿,不过是重阳节有登高的习俗,且当年宸妃极为喜爱菊花,因而这庵堂内外都植满了各色菊花,如今也算是难得的景致了。林珏一路行来,也并未瞧见什么人,想来此处僻静之说却是真的了。   一路向上,虽不是自己亲自登上山去,到底也算应和了一个“登高”的意思。   太慈庵这边林珏早几日便着人来招呼了一声,如今庵房业已预备妥当。马车到了庵内,待车夫小厮都避了出去,黛玉方下了马车,在丫环的簇拥下进入庵房休整。   林珏带着念安候在庵房外面,与一老尼说话。这老尼乃是当年宸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如今也已是一把年纪了。林珏对这老尼颇是客气,毕竟是当年宸妃身边伺候过的人,到底还是尊重些好。而且这太慈庵与别处不同,确实是处干净的庵堂,要不他也不敢让黛玉来。别处他不知,便是那贾府中人常去的水月庵,秦钟去了都能与那里的小尼姑有染,可见便是庵堂,可还不如正经的楚馆干净呢。   “舍妹不常出门,正巧赶上重阳,便思虑着带她出来走动走动,倒是给师太添麻烦了。”   老尼颇是自矜,并不多寒暄,只道:“并不麻烦,斋饭已是备好了的,不知是现在摆上还是晚些再摆?”   林珏不以为意,他颇有自知之明,遂笑道:“那便辛苦师太现在就摆上吧,另外我还有几个家人候在庵外,还要劳烦师太着人给他们送几个饼子充饥。”   “自然,林家大爷稍候。”老尼说完,便与林珏点了点头,离开了。   林珏微微颔首,目送老尼离开,神态间颇为敬重。老尼余光扫过,心内对这位林家大爷的品行倒是多了几分赞赏。   中饭用毕,林珏与黛玉又谢了老尼一回,方去附近游玩。   这太慈庵位于青山半山腰上,菊花丛随处可见,因少有人修剪,因而并不规整,这一丛那一簇的,却是别有一番风致。山上向少有人来,几人走着走着便出了庵堂的后山门,顺着蜿蜒的小路往山上去了。   山坡平缓,且有僧尼日常行走踩出的小路,便是黛玉等一干女眷行起来也并不费多少气力。念安小孩儿心性,向少到山林处玩耍,如今入了林子,便如出了笼子的鸟儿一般,再是关不住的。   林珏一向爱纵着他,大过节的,好容易出来一趟,方嬷嬷也并不多管束他,只交代小心看路便一心瞧着黛玉这边了。   到底是在山林中,黛玉那边一干丫环跟着,还有方嬷嬷时刻注意着,林珏并不多担心,因而便也快步跟着念安走在前方,让女眷在后面慢慢跟着。   念安在前方又跑又跳的并未仔细瞧着前路,不一时便闯入一处幽静之地,被此处的侍卫按个正着,急的直叫“林哥哥”。   林珏这边本还悠悠闲闲地逛着,一错眼的工夫便失了念安的踪迹,这会儿正急着,隐隐地又听见念安扯着哭腔唤自己,便更急了,忙忙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念安?”   “林哥哥,救命,有坏人抓我!林哥哥……呜呜呜……”   林珏找过去时,正瞧见念安被个护卫模样的高大男人扭着膀子抓着,眼角连滴眼泪都没有,却嚎得声音极大,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心内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些好笑,他一眼便看出那护卫的穿着并不一般,想着八成是哪个大户人家养的侍卫,瞧着那无奈的样子,怕是并没想伤害念安,便拱手笑道:“这位大哥,这孩子乃是我的家人,他人小不懂事,并无恶意,若是冲撞了您家主人,还请见谅。”   见到林珏,那护卫模样的人松了口气,忙将念安放开。念安一脱离了那人,便立刻飞奔到林珏身边,抱着林珏的胳膊不撒手。   那护卫脸颊微红,想是觉得欺负了个孩子不好意思了,忙拱手还礼,道:“因这孩子突然闯入,身边又没人看护,小人不得已方抓住了他,多有得罪,还请这位爷见谅。”   “原就是我们的不是……”   “林公子?”   林珏正要再说,却被一个声音打断,凤目轻挑,却见一个白色身影自花丛处转出。   “十二爷?”   来人正是十二皇子,李易白。 第019章 闲情庄吃蟹品菊酒   在此处遇李易白实在是太过巧合,林珏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听得李易白一声轻笑,他方醒过神来,忙拉着念安跪下,一边行礼问安一边诅咒这万恶的跪礼制。   李易白走过来握着林珏的手臂将人扶起来,温言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快快起来吧。”   林珏心内暗谤,哪个与你“你我之间”了,好像多熟悉似的,其实我们并不熟好么?   心内如此想着,嘴里却道:“原是与家人一同游玩,却不想在此冲撞了十二爷,实在是我的罪过了。如此便不打扰十二爷了,舍妹还在后面等着,我便带着家人先行告辞了。”林珏并不想多做纠缠,皇室中人,还是远着些好。   李易白并未松开握着林珏手臂的手,只笑道:“自扬州一别,易白便一直惦记着珏弟,既然今日有缘相见,自要把臂言欢方好,珏如何急着要走呢?”   林珏嘴角抽了抽,实在不明白怎么才两句话的工夫,这人就变换了如此亲昵的称呼。   林珏面上做出一副又是惊喜又是惶恐的表情来,到底不敢真的拒绝了这位爷,只好道:“此处到底荒凉些,若便宜,还请十二爷移步庵内。”   李易白眼内闪过一丝促狭,面上却仍是一派温和,“既如此,还请这位小哥儿前头说一声,免得冲撞了女眷。”   林珏遂示意念安沿原路返回,先行通知黛玉等人返回庵中规避,虽尊不让卑,到底李易白是外男,他又主动提起,林珏自是顺水推舟。   林珏退后半步引着李易白往太慈庵走,两个皇家侍卫则跟在身后不远处,看似双眸低垂姿态恭敬,实际上却在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林珏余光瞄了两个侍卫一眼,放了些心,这人到底是皇家贵胄,若是在跟自己一起时出了事,他可逃不了干系,还是谨慎些好。   李易白见林珏始终落后自己半步,便抓着他的手臂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在外头不必如此拘泥于礼节。”   “礼不可费。”林珏执意后退半步,李易白摇摇头,也不勉强,笑着问道:“珏可有表字?”   林珏恭敬道:“我表字瑾瑜。”   “《颜氏家训·省事》有云:‘今世所覩,怀瑾瑜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瑾瑜,美玉也,果真好字。那我便唤你瑾瑜吧,我无表字,瑾瑜唤我易白可好?”   林珏忙道:“殿下身份尊贵,怎可如此?”   “我心悦瑾瑜,欲与瑾瑜相交,若瑾瑜一味拘泥于礼法,反倒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了。”   林珏无法,只得道:“到底礼不可费,珏也一心钦慕十二爷,只是珏认为,相交贵在交心,并不在一个称呼上。”   李易白笑道:“瑾瑜这话很是,倒是我想左了。既如此,瑾瑜便仍唤我十二爷吧。”   林珏忙应了。   两人一路回了庵内,庵内僧尼早预备好了庵房和茶点,二人说了会儿话,李易白听闻林珏晚些要去庄子里,兴致一来,便也要跟着去。   林珏倒是无可无不可的,李易白既想去,林珏自不会不应允,还要做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来。   李易白与侍卫也是骑马来的,倒是省了林珏预备马车了。女眷业已上车,林珏笑着与李易白谦了一回,方也都上了马。两个侍卫分别骑马跟在两人身侧,隐隐形成保护的姿态。林珏见状挑了挑眉,这李易白倒是有些意思,单瞧着他的护卫,便知道这人并不如表面一般只是个闲散王爷。   林珏的庄子就在京郊不远处,打马回车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   如今已是秋天,天时黑的早,因着下晌耽搁了些时辰,这会儿到了庄子,天已擦了黑。罗师父与谢师兄一早便到了,听闻十二皇子驾临,忙出来迎接。   李易白扶起罗师父,笑道:“老神医不必多礼,易白早听闻老神医大名,老神医仁心仁术,赠医施药,泽被百姓,有您在,实在是我朝之幸。易白一直无缘得见老神医,今日却是借了瑾瑜的光了。”   李易白天潢贵胄,能如此礼遇一乡野粗人,实在可称得上难得了,罗宋自不是那等毫无自知自明的,便笑谦道:“殿下过誉了,不过一乡野之人尔,如何敢当称一声‘神医’。”   李易白笑道:“老神医过谦了。”又问了谢锦轩,“我尝于宫宴上见过西宁郡王并两位将军,倒是第一次与谢三公子见面。”   谢锦轩道:“区区一直醉心于医术,并不曾出仕,因而并未参加过宫宴。”   “这便是了,”李易白笑道,“因我不常出来走动,因而倒是与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并不多熟悉,如今既已识得,合该多亲香亲香方是。今日恰巧遇见瑾瑜,我便不请自到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两位。待过几日闲了,我下帖子邀几位去我那儿说话,几位可要赏光啊。”   林珏几人忙应了,林珏方引了李易白到厅中说话。   闲话一会儿,庄子的管事来禀,酒宴已是备好了。林珏便请几人移步,去院中亭子里赏菊用饭。   因黛玉是女眷,便未安排在亭子里,厨下另送了一桌到黛玉院子里,黛玉方嬷嬷带着念安,并身边几个有头脸的丫头,庄子里的管事娘子一起,倒也热闹。   林珏这边与李易白三人斟了酒,笑道:“这酒乃是庄子里的管事早一个月酿出来的,光是闻着便有一股清香味儿,殿下尝尝如何?”   李易白小酌了一口,细细品了品,看了候在一旁的管事一眼,笑赞:“确实不错,你手艺很好。”   那管事忙跪下磕了头,诚惶诚恐道:“殿下喜欢,是小的的荣幸。”   林珏亦笑道:“殿下若喜欢,晚些我叫人送去府内几坛。”   李易白笑道:“这倒好,我还想着怎么张口要几坛才好呢,这才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来了。”随即又吩咐两个侍卫,“晚些去你们林大爷库房里好好挑挑,多给爷捧几坛子回去。”   林珏闻言惊得目瞪口呆,这简直是明抢了好么,到底不敢说什么。瞧着林珏一副震惊又不敢言语的委屈样子,李易白促狭地笑笑,难得这样松快的样子。因着这个插曲,罗宋与谢锦轩反而不那么拘谨了,说说笑笑的,一时便到了亥时。   黛玉那边早散了,因着天时已晚,知晓这位十二皇子是要留宿的,遂做主将主院收拾了出来,留待贵人居住。黛玉着人来瞧了两回,见这边仍未散,便也不敢打扰,只候在自己的院子里,免得这几人醉了酒下人不好打理。   菊花酒劲头并不多大,几人又是边喝边聊,因而也只是微醺。林珏尚且清醒自持,安排了下人送了罗师父谢师兄去各自的院子,自己却被李易白拉了去。   “今日与君一番畅谈,易白心内却是愈发地悦慕瑾瑜,不如晚间你我二人抵足而眠,也好秉烛夜谈。”李易白笑得一副坦荡荡地样子,却是让林珏心内微微一动。   要说林珏本身并不是个贪花好色的性子,只因他天性便不爱娇俏美丽的女子,他更爱英姿勃发的男人。不过这个特殊的喜好却是不好诉诸于人的,否则如贾宝玉与秦钟那般,弄得尽人皆知,连忠顺亲王家里丢了个戏子都要找上贾府去讨要,可实在是不够丢人的呢。   而李易白长相上并不算上乘,却胜在身上那份独特的气度,他又时不时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撩拨一下林珏,林珏悄悄舔了舔嘴唇,真是勾人极了。   之前李易白说心悦于他,他自不会多想,古人多含蓄委婉,便是当真爱慕他,也不会这般直白地表述出来,何况两人也才见了两回而已,因而李易白的意思,不过是欣赏他罢了。而且,说真的,林珏觉得,以自己目前的这副小身板,当真没有哪处能够吸引得了一个男人的注意。   林珏心内小小意淫了一番,暗暗叹了口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乖乖地被李易白拉进了屋子里,虽暂时做不了什么,到底也算是睡过一张床的交情,怎么说都算是一种进步了。晚上虽只是微醺,却也是有了几分睡意的,说是要秉烛夜谈,到底还是难掩困意,不一时两人便都睡熟了。   李易白的两个护卫守在门外,庄子里到底不如府内安全,虽林大爷安排了庄子里的男丁在庄子周围巡视,到底都是些没有什么经验的庄户人,难免他们要更加小心一些。不过想想自家主子白日间的表现,两人心底同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禁暗下决心,一定要对这位林家大爷更加尊敬一些,免得自家惯来小心眼儿的主人过后给他们穿小鞋儿。   室内气氛安宁,林珏不常骑马,白日间骑行时间有些长,早有些累了,这会儿正欢快地打着小呼噜。而原本已经呼吸平缓,状似熟睡的李易白却在一片昏暗中睁开了晶亮的双眸,微微支起身子,眯着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地盯着林珏的睡颜发呆。 第020章 北静王府宴邀玉珏   重阳过后,紧跟着便是秋收了。林家在京中只这一处庄子,这庄子主要也是种些菜蔬以供林家两位主子日常需用罢了,因而并不需要怎么安排,倒是贾府那边将今年新收的稻子送了百十石过来,林家少不得要备些回礼,以示礼貌了。   贾母接了回礼单子,见只是一些寻常菜蔬并几坛子菊花酒,心下微微一叹,黛玉待她之心与待姐妹们的心却是好的,只是到底与她们贾府远了,遂也不再多言,只叫人将菜蔬都送到自己的小厨房便罢了。   鸳鸯悄悄过来回贾母,之前的事有消息了,“玉钏儿那边回了话,说是流言确实是二太太叫人放出去的,而且似乎薛家那边也有些动静,不过并不确定。”   贾母冷笑一声,这姐妹俩还真不知道消停,只是不知这流言背后是否有那位大度仁善的薛姑娘的影子了,便是要嫁入她贾家,也不该踩着她外孙女儿上位,这位薛姑娘,手伸的太长了。   “去与梨香院的婆子知会一声,她知道该做什么。”   鸳鸯忙应了。   林家这边因要重新修建院子,林珏便托了谢锦轩帮忙寻一位匠人,倒也是巧了,谢锦轩找的这个匠人,竟就是为贾府修建大观园的山子野。林珏摸了摸长了一层略有些扎手胡茬儿的下巴,笑得如同一只偷了腥的猫,感觉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啊。   如今大观园尚未起建,若是他将自家宅子改建成了大观园,会不会太抢风头了啊?算了,还是别干这么招眼的事儿了,毕竟黛玉在家也待不了几年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哪里那么多讲究。   山子野过来林府看了一下院子的地基后,没隔几日,便画了几幅设计图过来给林珏挑选。林珏瞧着都很不错,拿去给黛玉看,兄妹俩商量了两日,方拿定主意。又找人推算了黄道吉日,与山子野定下了来年开春动土开工的日子,如此,才算消停了。   忙忙活活月余,转眼便到了十月初一,“十月一,上坟烧寒衣”,因这个说法便可知道,到了十月一,天气转寒,连先人都要加件衣裳了。   黛玉于半月前便已将冬衣穿上了,林珏倒还好,不过到底在南边生活惯了的,冷不丁接触这北边儿的寒气还有那么几分不适应。想想自己前世也是个健硕的东北大汉哪,冬天里外面套了羽绒服,里边只穿个衬衫便够了,哪像现在,看看这单薄的小身板,想想都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啊!   因着两位小主子都是打小生活在南边儿的,府内买办早早便挑着好碳采买了许多存着,如今进入了冬日,更是早早便将地龙点上,屋子也熏得暖烘烘的。虽然在冬日间有些干巴巴的感觉,却也是难得这份心思了,林珏很是赞了买办一回,又叫林成打赏了他。   待得第一场雪下了,贾府那边便下了帖子邀黛玉过去小住,巧的是,林珏这边也接到了北静王水溶的帖子,帖子上不单邀了他,也请了黛玉过去参加北静王太妃办的诗会。   两张帖子,不用细思量林珏便回拒了贾府。   先不说区区一个挂了国公府牌子的一品将军府能不能与郡王府相提并论,便是私心里论,林珏也不大乐意黛玉常去贾府。凭着贾宝玉的为人,若当真传出什么首尾来,宝玉顶多被说一句“风流”罢了,可叫黛玉日后如何做人?   且无论北静王太妃如何知晓了黛玉,便是这样的场合必是有不少京中贵眷参与的,整个档次格调都要高出贾家许多。便是看了红楼几遍,也不曾见贾母带着几个嫡庶出的孙女儿参加过别人家的各种以赏花作诗为名义的相亲会便该知道,贾家尚且还入不得这些正经勋贵人家的眼呢。否则贾家的几个孙女儿,为何都无正经人家上门求娶?   如此一想,林珏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黛玉去了,免得沾上了贾家污浊的空气,没的晦气。   不过对于北静王太妃是如何知晓了黛玉的,且还特特下了帖子邀她去,林珏暗暗思量着,还是要与师父那边打听打听才好,也好让他们有个准备,免得临到时慌了手脚。   且黛玉便是去北静王太妃的宴会,也不好只她一人过去,到底还是要寻一个相熟的老夫人带着她些才好,免得被某些个不长眼的欺负了去。这样的人,林珏是不认得的,因而还是要麻烦自家师父。   当下也不啰嗦,直接出门去了罗师父那里。   罗师父和谢师兄正在铺子里坐诊,这会儿正忙着,林珏是来惯了的,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寻摸着空叫人去对面茶寮给他要了茶水点心,自顾自地吃喝起来。待罗师父这边闲了下来,林珏已经吃饱喝足,双手拢在袖筒里,脑袋一点一点地坐着打起了瞌睡。   见林珏面前的茶壶和点心盘子都是空的,罗师父便也不去管他,与谢锦轩吃了府里送过来的饭菜,方唤醒了睡眼朦胧的林珏。   去对面茶寮寻了处安静的厢房,林珏开门见山道:“北静王太妃给我妹妹下了帖子邀她后日去北静王府参加诗会,您说她什么意思,莫不是瞧上我妹子了?”   罗宋给了他一个爆栗,“瞎说,黛玉才来京中,太妃都未曾见过她,如何会相中?再说那北静王如今都二十了,黛玉才不过一十二岁,且还入不了太妃的眼呢。”   林珏嘿嘿一笑,“便是入了太妃的眼,我还不乐意把妹妹嫁给北静王呢。”   罗宋闻言嗤笑一声,“美不死你,北静王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不知惹得多少闺中女子芳心暗许,人家眼界高着呢。黛玉倒是个好的,可惜年岁太小,现在你给她留意留意相看相看倒是应当,只是很不必过早定下来,往后好的可还多着呢。”   林珏颇为不信任地瞟了自家师父一眼,罗师父只得接着道:“你也别瞎思量,北静王府会给你们兄妹下帖子,不过是你师兄在他姐姐那里提起过黛玉,太妃有心提携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诸多心思。”   林珏闻言方微微一笑,“我就说么,北静王太妃缘何会无缘无故地邀请我妹妹呢,原来这其中还有师兄的手笔。”说着瞟了眼脸色微红的谢锦轩,拱手笑道,“如此,珏便多谢师兄美意了。”   谢锦轩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方道:“当不起师弟一个谢字,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我本就是师兄弟,黛玉也如同我自家妹子是一样的。”   林珏抿了抿嘴唇,又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谢师兄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林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师兄也知晓,我兄妹二人失祜失恃,原就很为人挑拣,何况外家又是那个样子的,实在是有些靠不住。我妹妹独身一人去赴宴,我虽在外面,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到底不好唐突了内眷,很是有些个不放心呢。”   谢锦轩闻言笑道:“我当是何事呢,师弟不必为难,师兄已经与家姐提过此事了,届时自有家姐护着黛玉,师弟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林珏闻言果然展颜笑道:“如此,可真是多谢师兄了。”   林珏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可恶模样实在叫罗师父恨得牙痒痒。再瞧自家三徒弟,明明一副精明睿智的模样,可偏偏一对上自己人就变成这样傻白甜的智商,可要怎么办?从前被那面上和善腹内藏奸的水姓小子欺负得不像样子,如今又被自家精明刁钻的小徒弟吃的死死的,可真是白长了这么张精明脸了。   林珏这边听了罗师父与谢师兄的话,便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想来谢锦轩也听说了些京中近些时日的流言,那流言并不多高明,如普通人家听了,并不会猜出这主角是谁,可若是熟悉黛玉了解林家与贾家关系的人听了,便自然而然会联想到黛玉身上来。如此,于黛玉的闺誉上多少会带来一些影响。   其实林珏也承认,之前黛玉在贾家发作了迎春院子里的下人确实有些欠考虑了,不过他又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且也只是叫方嬷嬷暗地里提点黛玉两句便罢了。   黛玉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别看林珏已经开始张罗黛玉的终身大事了,他也不过是怕黛玉像贾家那几个姑娘一样在终身上有误罢了,现在开始精挑细选好过将来临时抓瞎,再寻摸着个如宝玉那样的二世祖,如贾琏那样的贪花好色之人,可叫他上哪哭去?   且黛玉一向谨言慎行惯了,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不说此事一出贾府中人再不敢明里暗里的欺负黛玉了,便是贾母恐怕在坚持宝黛姻缘时也会多考虑一二了吧。林珏不希望黛玉变得多么完美,她只要随着自己的心意,想怎样就怎样便好。一个不完美的,有些任性的女子,总好过那般美好,却要泪尽而亡的悲苦下场。   流言终究是流言,为何王夫人不敢将话挑的那般明白,不过是还顾念着在宫中的元春和尚未议亲的宝玉罢了。毕竟若当真说将出去,她这个贾府的管家二太太可是绝脱不了干系的,届时她的一双儿女岂不是都要受到牵连?王夫人再蠢,也不会坑害了自己的儿女。   对于王夫人这种典型的内宅女人,林珏自问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眼光不够长远,手段却够阴毒。   而林珏要做的,不过就是将这股流言导向于己有利的一面罢了。且他也不会刻意去坑害了贾家,毕竟贾家名义上还是他的外祖家,若是贾家被打落尘埃,于他一个小小的举人来说,也绝没什么好处的。   如今谢师兄出手,借着北静王太妃的名头为黛玉正名,可是再好不过了。贾家自打嘴巴,希望那位王夫人能聪明一回,别再招惹他们林家了。 第021章 宴会宴黛玉扬诗名   北静王太妃虽辈分极大,年纪却才四十有三,兼之保养得宜,竟照比贾敏在世时也不差多少,因而黛玉第一次见到太妃谢文雅时,颇是愣怔了片刻方想起低头行礼。   谢太妃自不会计较一个小女孩儿的些微失礼之处,且黛玉自进了府后,小小年纪,竟是一丝一毫也无行差踏错,便是连偷偷打量四周围景致都不曾有过,实在算得上是颇懂礼仪了。   谢太妃叫了起,又让黛玉坐了,细细打量了一番黛玉形容,便有些明白自家弟弟的心思究竟从哪儿来了。   黛玉虽只十一二岁,身形体态却已是初现婀娜,兼之容貌上乘,“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便是自己瞧了都觉怜惜,何况是自家那个惯来最是怜老惜贫,一副慈悲柔软心肠的弟弟。   想到黛玉自小失祜失恃,只一个哥哥在身边,外家又是那么个样子,不说倚靠,竟连个外孙女儿都容不下,进而又联想到自家儿子水溶也是打小便没了父亲,自己这个母亲尚在,他也还是受了不少委屈的,难免便对黛玉又多了几分怜惜。   细细地问了黛玉日常在家中都做些什么,平日可念些什么书,谢太妃慈善地笑笑,“你们兄妹才搬到京中没几日,便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叫你哥哥只管告诉轩儿,他到底年长你们几岁,又是自小在京中的,再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了。”   又笑对方嬷嬷道:“我瞧着嬷嬷行止气度远非常人可比,想来出身不凡,既入了林府,便一心侍奉你们林姑娘,若有那起子不长眼的人欺负了你家主子,便来知会我一声,这份体面,我还是有的。”   方嬷嬷忙欠身应了。   谢太妃又转而与黛玉说些闲话,待又有几家姑娘太太来了,方带着黛玉移步花厅。   谢太妃办这次诗会,原便是想给自家儿子相亲的,因而虽身边带着个黛玉,到底年岁太小,其他姑娘太太们也只是暗暗打量了几眼,并未多做探究。黛玉低眉顺眼地跟在谢太妃身畔,只在太妃向人介绍她时方移步上前见礼,其他并不多行一步多言一句。如此举止,倒叫谢太妃愈发地满意了,不免心内暗赞黛玉知礼守礼。   如此,太妃将各家姑娘都见了一回,方开始今日的诗会。因着诗会只是个名头罢了,让太妃相看才是这些闺阁女子前来的主要目的,因而并未真的认真准备,倒是黛玉素来便有些诗才,这会儿更觉才思泉涌,竟是接连便有了几个腹稿。   不过黛玉始终记着自家哥哥的话,不好太过出风头,便按捺住才思,只待得几家闺秀都陆续交了诗,方不前不后地将自己斟酌了几遍的咏菊诗拓写在纸上,交给丫环递了上去。   待几位姑娘都做好了诗,谢太妃方与几位素有些才名的太太们将诗作一一打开,不一时便评出了魁首。   几位太太并未将诗拿给众人瞧,而是将她们评出的最好的诗着人念了一遍,听得魁首果然是自己,黛玉嘴角微微弯起,众人也是赞了一回,俱都心服口服。谢太妃笑着瞧了眼黛玉,到底年纪小,性子单纯率直,不懂得掩藏心思,“这时节百花凋谢,寒梅未放,倒是只有这菊花迎霜盛放,傲骨天成。古来赞咏菊花者数不胜数,此诗亦是赞菊,却另辟蹊径,不落俗套,实在难得。”   遂着下人将诗誊写了一遍,贴在魁榜之上,以供众人评赏。   待赏过两回,众人又各自落座,这种闺阁中女子举行的诗会,不过是图个顽笑罢了,便是夺了魁首,谁也不会真的当真。不过总有些个心高气傲之人,难免抑抑不平,非要争出个你低我高来。诗作这东西又是难以评判出究竟哪个更好的,因而谢太妃办诗会一向都是不具名的,免得过后出了什么说法,引出尴尬来。   接连又做了几回诗,有咏絮的,有赞梅的,有歌莲的,毕竟都是些闺中女子,见识有限,所做诗作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样罢了。即便如此,也是难得有这样松散的时候,黛玉也不知不觉融入了这种气氛当中,着实与两家的姑娘相谈甚欢。谢太妃这边直闹到傍晚才散了,谢太妃留了黛玉用饭,待用过饭,方派了软轿送黛玉回去。   待黛玉离开,北静王水溶方自外院进了内宅,“母亲,您瞧见那个黛玉了?长的如何,快与儿子说说。”   谢太妃伸着手指点了点自家儿子的额头,“瞧你这咋咋呼呼的样子,哪有一个大男人打听人家小姑娘家的道理,可快快歇了吧,叫人家哥哥听见了,说你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可不要打死你!”   水溶嘿嘿笑着搂着自家娘亲撒娇,舔着脸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这做外甥的关心关心自家舅舅不是很正常么。母亲快说说么,那个林黛玉究竟长的什么样儿,我还没见舅舅对哪家女子这么上心过呢,八字还没一撇呢,便求到母亲这儿来了,很怕自己的心上人受了丁点儿委屈呢。”   谢太妃倒是对黛玉还颇为满意,家中人口简单,只兄妹两个,虽失祜失恃的,但他们谢家却并不看重门第,只要小儿女之间相处融洽,便是寒门低户又如何呢,何况林家祖上也曾袭过爵的。   林如海探花出身,也曾是帝王心腹的人物,便是那林珏,听着自家弟弟话里话外的意思,小小年纪便是举人了,前途如何不说,便是有他谢家帮衬着些,也是差不了的。何况低娶高嫁,黛玉这么小便开始管家,又不是个无能无才的,如何不能为弟弟求娶了呢。   若真论起来,自家虽是郡王府邸,自家弟弟却是不能越过两个哥哥袭爵的,又天生不爱做官,便是身上捐了个官身,也只是徒有个虚名,每月有几两俸禄罢了,养家还嫌不够呢,人家能瞧不瞧得上他还两说呢。如此一想,谢太妃不禁又为自家弟弟发起愁来。   此时被自家姐姐各种惦记着的谢锦轩却是丝毫没有多想什么,他原是没有那个意思的,奈何自家师父老是在自己耳边念叨林氏兄妹如何如何好,林师弟他是见过的,便也禁不住对黛玉多了几分好奇。   又兼之上回去林家的庄子时,无意中瞥了黛玉一眼,那纤纤身姿便印刻在了脑海中,怎么挥都挥不下去。   及至听自家师父念叨黛玉在贾府受了何等委屈,心内颇觉几分酸涩心疼,便求到了自家姐姐面前,毕竟都是些内宅阴司之事,他一个大男人实在无从插手,便只能借着姐姐为黛玉正名了。   谢锦轩天性中就带着一股沉稳劲儿,便是那种火烧房子都能不急不燥的人。如今黛玉还小呢,又还在孝中,他并不认为林珏会在此时便给黛玉议亲。且林家初来京中,林珏又一向瞧不上贾家,可说他们兄妹在这京中无依无靠,若是林珏想要给黛玉议亲,也定会与他们师父师兄弟商量,谢锦轩对此自信得很。   谢锦轩虽已经十八岁了,到底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再不骄不躁,想到再有两年林妹妹便出了孝,到时自己便能去提亲,将林妹妹娶回家中了,也忍不住带出几分欣喜来。每每对着药炉傻笑,惹得罗师父惊惧不已,怀疑自家徒弟是否害了什么病了。   他哪里知道,这病实在是无药可医,被唤作“相思病”。   且说黛玉自北静王府回了家,因林珏这边散的早,又听说黛玉被留了饭,便也未等黛玉,只自己先回了家中。黛玉见了林珏,颇有几分自得的地白日间自己作诗夺了魁首之事说与林珏听,林珏自是又好一番赞颂黛玉,反倒惹得黛玉羞恼起来,一径与林珏笑闹了几句,方才各自歇去。   不过两日,京中闺阁中便传遍了黛玉当日所做的咏菊诗,林珏亦有所耳闻,众人皆是赞誉此诗之精妙,竟不似女子所作,反倒颇具男子气概,林珏闻言不觉好笑。   倒是黛玉听闻此说法,哭笑不得。   又过了两日,关于此诗的作者便浮出了水面,众人都说是北静王太妃不小心说漏了嘴,林氏黛玉,一时间风头无两。   便是贾府那边,贾母也特意派了个婆子来询问,那首“咏菊诗”是否当真是黛玉所作。黛玉免不得见了那婆子,听着婆子话里话外都说她小姑娘家家不知轻重,这般大出风头,堕了公府身份云云,险些没气晕过去。   倒是林珏正好在家,直接着人将那婆子撅出了家门,那婆子守在林府角门前哀嚎了两声,到底瞧着林府下人一个个盯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着实可怕,便伸着袖子抹了两下并不存在的眼泪,遮着脸快步走了。   林珏返回身安慰黛玉,道:“不遭人妒是庸才,那起子小人眼皮子着实是浅得很,可不知当年北静王太妃与先北静王伉俪情深,常常以诗传情,北静王太妃亦是在闺中便有才名传出呢。妹妹既然有此才能,何必遮遮掩掩,须知女子无才便是德全是屁话,哪个丈夫希望自己的妻子跟块木头似的,硬邦邦的只知服从。从来□□添香,便不是一块木头能干的了的事儿。”   林珏也是气的狠了,方什么话都往出说,黛玉原还有几分气恼,如今却只剩下羞恼了,实在不知该如何接下林珏的话,再不理会林珏,红着脸跺了两下脚躲进屋子里去了。   林珏还待再劝,方嬷嬷一边笑道:“大爷不必担心,姑娘这是害羞了呢。那婆子的话姑娘并未很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那婆子是经谁授意方说了那样一番话,姑娘也只是顾念着贾府老太君方没有反驳罢了。大爷若是有空,不妨去探查探查,免得有人借着贾老太君给咱们姑娘难堪,毕竟贾老太君是咱们姑娘的亲外祖母,有些话她说得,旁人却是说不得的。”   林珏立时明白了方嬷嬷话里的意思,遂不再多留,转身叫人将那婆子截了回来。 第022章 林氏兄长二入贾府   那婆子被叫回来时还颇有几分自得,满以为这林家大爷是怕自己回去与老太君告状,得罪了贾家,方叫自己回来赔礼的。想到待会儿可能会得到的好处,老婆子满是褶皱的脸上不禁露出几许贪婪之色。   林珏冷笑一声,笑着吩咐道:“绑了!”   婆子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色厉内荏地嚷道:“我可是荣国府贾老太君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谁敢动我!”   林珏连理都没理她,青松青桐几个自是唯林珏之命是从,手脚利索地把不断挣扎着的婆子绑好,对着腘窝踹了一脚,那婆子登时便跪在了地上。听着那一声结结实实的膝盖接触地面的声音,林珏忍不住跟着膝盖疼了疼。   那婆子被踹懵了,不过愣怔片刻,便又破口大骂起来,那副泼妇骂街的架势,便是真个市井泼妇来了,怕是都要甘拜下风了。林珏掏了掏耳朵,青桐眼明手快地脱了鞋子,塞进那婆子嘴里,堵住满嘴的污言秽语,那份机灵劲儿,叫林珏瞧的直手痒痒,真想将这小子拉过来使劲儿揉吧揉吧塞进口袋里随身带着。   瞧着那婆子被噎的直翻白眼儿,林珏轻咳了两声,吩咐青桐下去准备马车,又叫青松与方嬷嬷那边说一声,准备出发去往贾府讨说法。   那婆子听得林珏竟要直接找上贾家,唬得半条命都没了,想要求饶,无奈嘴被堵上了,便只得一个劲儿地“砰砰”磕起头来。   林珏示意青英将堵着婆子嘴巴的鞋拿开,问道:“怎么,李嬷嬷这是骂够了?”   李婆子又磕了两个头,方泪眼婆娑道:“林大爷饶了老奴吧,老奴这条命可都在大爷手里了,大爷救救老奴吧。”   林珏微微一笑,“李嬷嬷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李嬷嬷可是荣国府贾老太君身边儿的人,说到底我林家小门小户的,贾府又是我妹黛玉的外家,对贾府我们也只有尊着敬着的份儿。便是贾府一个低等婆子,也敢到我林府来吆五喝六,如今竟连我林府教养女儿之事都要说道一二了,我林家无以为报,只得当面去给老太君磕个头,才能显示出我林氏兄妹受教了呢,如何还提什么饶不饶了嬷嬷的话,实在令我十分惶恐呢。”   林珏这一番连消带打的话,听得那嬷嬷整个人如筛子一般抖个不停,自家事自家知,贾母派她来时如何说的,出门前二太太又是如何吩咐的,她又是如何自作主张说了些什么,若是这话传回贾府,别说贾老太君能不能饶了她,便是二太太那里,她也得不着好了。   为今之计,二太太那边是一点儿都不能漏的,便只能求了这面慈心黑的林大爷,别真将她绑了回去,以老太君的脾气,那可当真是半条命都得没了。   李嬷嬷只一味哭求,话中却是一点儿风头都不漏,林珏也知晓李嬷嬷拿去敲打黛玉的话必不是出自贾母之口,不过没有李嬷嬷的准话,他也不好真的追着不放,听了一会儿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便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青英便又将青松的臭鞋塞了回去。   林珏无语地看了眼那双被塞来塞去的鞋,难道就不能找块抹布么,鞋不是要比抹布贵么?决定了,一定要扣青松那小子一年的鞋袜,免得得哪塞哪儿,这不会过日子的劲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话说,青松把鞋脱下来塞进了李嬷嬷的嘴里,那青松刚刚是怎么走出去的?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林珏决定晚些一定要好好问问青松。   林珏直接将贾母派去传话的嬷嬷绑回了贾府,这一举动直接震动了贾府上下,甚至连一向不大理会内宅之事的贾政都被惊动了。   林家的马车刚入了贾府,那边王夫人邢夫人凤姐李纨并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便都聚在了贾母房中。王夫人哭道:“这林珏也实在欺人太甚,便是府内婆子再不对,知会一声便是了,万不该如此,传将出去,咱们贾家爷们娘们的可都不必做人了。”   贾母脸色铁青一片,听得王夫人的哭声更是厌烦得很,她印象中那林珏便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家中事物一向都是黛玉管着。便是今日自己派去的婆子言语行动间有些失当的地方,黛玉也万不会如此,这其中怕是有什么缘故。   瞟了眼一屋子垂首而立的老老小小,贾母道:“珠儿家的,你带着你几个妹妹先下去,凤姐将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咱们且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说。”   又瞪了眼一直低声啜泣的王夫人,“你很不必如此,待林丫头来了,细细问问便分明了。你做人家舅母的,小孩子家家做错了事好生教导便是了,都是自家亲戚,哪里就做不得人了?”   王夫人闻言方收了声,她心内原也是忐忑的,便想着先来告上一状,免得届时不好收场。贾母到底还顾虑着邢夫人在呢,并不想太让王夫人没脸。   没一时,下人传话说林姑娘到了,贾母方缓了脸色,一迭声地叫人赶紧把自己受了委屈的玉儿让进来。黛玉进来先与邢夫人王夫人见了礼,方唤了一声“老太太”,红了眼眶。   贾母忙将人搂在怀里,轻言安抚:“我可怜的玉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快与老祖宗说说,不过是一个下人坯子罢了,可敢给我的玉儿委屈受,可反了天了,快给老祖宗说说,老祖宗定要给你做主的。”   黛玉依偎在贾母怀中,只一味的低低啜泣,却是一句都不肯多说的。如此情状,倒是越发叫贾母心疼起来,厉声呵斥下人将那婆子压过来,她可要好生拷问拷问,究竟这婆子做了什么,叫她的玉儿如此委屈。   这边黛玉入了内院,林珏也被贾政请了过去。因林珏第一次过府时贾政并不在家,因而两人倒是第一次见面。   贾政原就是想要通过科举晋身的,无奈天家皇恩浩荡,直接赐了他官职,无缘参加科考,倒成了贾政一桩遗憾了。因而贾政一向有些个清介狂狷劲儿,最喜与读书人来往,府内更是养着许多清客。贾政早听闻自家妹夫干的糊涂事,虽心内颇有几分恼怒林如海未将他们贾家放在眼里,却也对林珏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颇有几分赞誉,便又觉得林如海实在是命好。   如今见到林珏,小小年纪却是进退有度,言语行动间直将自家宝玉比到了污泥之中,难免又想起早夭的儿子贾珠。若是他的珠儿尚还在世,不说如林珏一般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却也不会像宝玉那般每日间不学无术,只知在内帷厮混。   想到宝玉,贾政便觉一阵牙疼。再见林珏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心内更是亲近了两分,便开口问道:“我听着外面乱糟糟的说什么婆子怎么样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贾政不说还好,这一询问林珏立时便红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贾政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贾政吓了一跳,忙忙弯腰去扶林珏,可林珏就是打定了主意说什么都不起来,贾政只得无奈地任由林珏抱着大腿,动也不敢动一下。   待林珏嚎够了,方抹抹眼泪,泪眼婆娑地抬头瞧着贾政,一言不发,端的是委屈得不行,贾政更牙疼了。   “贤侄这是怎么了,怎的好好的就哭了,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且与舅舅说说,必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贾政无奈,自己不开口林珏便一直这样盯着他看,看的他心里也跟着乱七八糟的。   林珏抽搭两声,松开抱着贾政双腿的手,环顾室内,见并无他人,这方羞羞一笑,“我见着舅舅便想到了先父,一时情绪激荡,心内愈发委屈,倒叫舅舅笑话了。”   贾政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林珏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看见他便想到了一个死人,没的晦气。   林珏才不理会贾政的心思,继续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叫舅舅知道,贵府内一个婆子无缘无故到我们林府乱嚼舌根,我听着实在不像个样子,便叫人绑了来交给府内二太太发落,如今已经随着妹妹入了内院,想来舅舅日日忙于公务,并不晓得此事。”   贾政闻言果然怒道:“竟有这等事,实在是没个规矩。贤侄不必生气,这等没大没小无尊无卑的奴才,我们府内也是留不得的,合该发卖了出去,必不会让贤侄白受了委屈。”   林珏忙拱手哽咽道:“我便一直说舅舅是个明事理的,必不会叫那起子小人平白欺负了我们兄妹,合该叫舅舅知道才是呢,妹妹却不要我拿这等小事烦扰了舅舅,实在是太见外了。”   贾政摆摆手,他实在是怕了林珏的哭声,震的人耳朵根儿疼,“黛玉便是太过懂事了,咱们都是自家亲戚,你们父母又都故去了,不依靠我们可还依靠谁呢?以后有什么事便直接来找我,内宅妇人可懂什么,你日后是要出仕的,不必过多拘泥于内院,眼光还是要放的开阔些。”   林珏忙应了,又奉承了贾政几句,惹得贾政愈发高兴了,一个劲儿叫林珏常来往。待留了晚饭,天时已晚,林珏着人去后院招呼一声,不一时黛玉便出来了,兄妹俩方都红着一双兔子眼回了林家。 第023章 温泉庄谢师兄表情   林氏兄妹回了家中,互看着对方一双红肿的眼睛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难免要叫下人拿了冰来敷眼睛不提。   却说贾家这边,贾政因着林珏的话,难得地过问一次内宅之事,却不想竟听说此事上还有王夫人的首尾,又有赵姨娘在一旁煽风点火,难免一时恼怒起来,直在赵姨娘的屋里睡了月余方消了气。   因着住在赵姨娘那处,晚间难免要过问贾环的功课。因着贾环近日听进了探春的话,很是认真了几日,有了些许长进,贾政满意的同时,又想起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宝玉,便唤了宝玉来考校功课。如此,又惹得宝玉被狠打了一顿,引得贾府上下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方罢休。   赵姨娘虽因此事吃了瓜落,可想到贾宝玉被揍的那副凄惨样子,到底是通体舒畅,暗自得意。   因着宝玉又挨了一顿狠打,贾家很是忙乱了一阵,待处理那李婆子之事时,便也只是打发了出去,很有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林珏闻听此事也未多言,便是当真追究起来,莫非贾老太君还能真的处置了那背后之人?那贾宝玉无辜被打,已经够他解气的了。   转眼冬日便至,黛玉一向有些畏寒,贾府那边来了两次帖子请她过去,她都推了,实在懒得出门,更不耐烦去贾家找不自在。   林珏因怕黛玉日日在家中闷着,便提议去郊外庄子里住几日。因着林家根基并不在京中,除了这处住宅,其余铺子庄子都是后来置办的,因而郊外便也只有上一次重阳节时住过的闲情庄。这处庄子乃是林珏甫一到京中便置下的,庄子是新置下的,人却都是原扬州的老人儿了,都是自愿跟着林家来京中的家人。   那庄子的管事也是经年的老人儿了,儿子便是在林珏身边当差的四个小厮之一,名唤青华,平日里最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为人却也是极稳妥的。因着儿子跟着主家来了京中,他们老两口便也都跟着过来了。   林珏一共有四个小厮,青松青桐是常跟在他身边的,论起来,青松可谓是他身边第一得用人了。青英青华要年长一些,经常都是留在府内帮衬着管家林成的。五人从小一起长大,但若论起信任来,林珏最信任的怕就是面憨心热的青华了。   只因少时他与亲娘被贾敏下放到庄子中,便是青英一家常常看顾着他们娘俩。彼时青英的爹爹还未当上管事,家里也不过是林府的一家下仆罢了,青英更是自己尚且吃不饱,便会偷偷拿了东西来喂给林珏,因而两人情谊非同一般。   便是后来,林珏生母亡故,被林如海带回林府时,林珏也只提出要将青华带在身边。因而也可说,青华是最早跟在林珏身边的人了。   上一次因着府内送重阳节礼等事,林珏去闲情庄便未带着青华一起,这次过来,正巧府内无事,林珏便也将青华带着了,正好也让他与家人团聚。青华对自家小主子自然也只有更感激的,办事也愈发地卖力气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林氏兄妹去了郊外庄子里,原是没有惊动任何人的,不想才住了两日,罗师父便叫人送了不少菜蔬野味过来。   待得罗师父上门,林珏一问方知,原来自家附近的一处温泉庄子已经易了主,如今主家便是罗师父。那处庄子原是林珏相中的,无奈主家并不肯卖,也不知罗师父找了什么门路,竟就这么买了过去。   “师父可真是,那庄子原是徒儿先看中的,那时买了此处,也不过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不想竟被师父抢了先。”林珏摆弄了两下罗师父带过来的野味儿,对青松道:“我记着张妈妈秋天那阵子晾了不少蘑菇,瞧着与蘑菇炖了做道野鸡炖蘑菇,再做一道野鸡崽子汤,大姑娘喜欢那个。其他的叫厨下自己看着整治。”   青松忙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转身颠颠地跑去找青英哥说去了,大爷自己是不爱吃鸡的,那道野鸡炖蘑菇家里只有青英哥最喜欢,可见是特意给青英哥做的呢,他们这班兄弟可跟着有口福了。   晚些谢师兄也跟了过来,他也没空手,“前些日子无意中听师父提起黛玉妹妹最近在练卫夫人的字,我恰巧得了她的《古名姬帖》的拓本,今日听说黛玉妹妹与师弟一起来了庄子,便一道带了过来,还要烦请师弟转交了。”   林珏听的直牙疼,不是都说古人都矜持委婉么,怎么他这做人兄长的还未同意自家妹子嫁给他呢,他这便就开始大献殷勤了。而且这殷勤献的,还真是光明正大地叫人没法儿拒绝。   林珏无奈地收了帖子,对谢锦轩道:“劳师兄挂心了。”难怪自家师父有事没事总是跟自己打听黛玉的喜好,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我代黛玉谢过师兄了。”   谢锦轩脸颊微红地连连摆手,以往那副沉稳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喂了狗,蠢萌蠢萌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明了了谢锦轩的心思,林珏自是想出了千百种法子来折腾他,便是想想,却又算了,到底黛玉还小呢,他并不急。一家女百家求,便是谢锦轩有些心思,现在怎样的献殷勤,若是黛玉当真瞧他不上,他使劲浑身解数,这桩亲都成不了。若是黛玉果真心系于他,便是绑了,林珏也要将人绑回家中。   自然,林珏对自家妹子可是很有信心的,不至于要到需要他出手绑人的地步来。   用过午饭,谢锦轩又磨磨蹭蹭地待到了晚上方才跟着罗师父过去温泉庄子休息,如此几日,便是林珏再迟钝,也察觉出了谢师兄的意图。这人,该委婉的时候直白,该直白的时候也忒委婉了些,林珏目瞪口呆。   看在谢师兄一片真心的份儿上,林珏也不好那么不近人情,便借口让罗师父给黛玉诊脉的工夫,叫谢师兄偷偷瞧了一眼自家妹子,也算是聊慰相思了。又觑着空儿,将卫夫人的帖子给了黛玉,瞧着黛玉果然很高兴的样子,便趁机将谢师兄的事情提了提。   黛玉一头雾水,“哥哥今儿是怎么了,老提起谢师兄干嘛,可是师父那边有什么事么?”   见黛玉一派天真,丝毫未向自己身上合计,林珏也只得偷偷地为谢师兄叹了口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可还需要努力啊!   林珏遂也不再谈起,转而说起别的事情来。   林珏之前想要买下隔壁的温泉庄子,便是看中了那山上的泉眼。他本就不是土生土长的原著中人,十分受不了一到冬天除了肉还是肉,便是蔬菜也只是萝卜白菜土豆的日子,因而便想着利用温泉的温度,在冬日里也能吃上鲜嫩的青菜。便是简单的一些小菜,他也知足了。   如今庄子被罗师父买了去,实在是跟落到自己手里没什么区别,林珏高兴的同时,便忍不住将这消息与黛玉分享了下。   因又说到这几日罗师父庄子里送过来的菜蔬,并罗师父偶尔得到的一些野味儿,继而提起前几日吃的那道“野鸡崽子汤”。   “外祖母吃东西一向是有些个讲究的,那时二太太着人送了这道汤,外祖母极喜欢,中饭都多用了半碗。我正好与外祖母一同用饭,便也跟着尝了尝。说起来,咱家这道菜味儿倒不如那时在外祖母那边喝的。”   林珏笑道:“自是不同的,他家每顿饭吃的东西都是提前便煨好的,此间种种繁琐自不必提,实在麻烦得很。咱家的鸡汤是土法子炖的,常言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过这野鸡到底是野味,若当真那般做了,反倒失了这份野趣了。”   黛玉深以为然。   兄妹俩又叙了会儿话,方各自歇去了。   待晚间黛玉细细思量了一番林珏的话,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双颊不禁染上红霜,暗暗怪自家哥哥不将话将明白,如今这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真真叫人猜不透。   又想起今日模模糊糊见到的那抹高大身影,那本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帖,到底乱了心思。 第024章 贾元春入主凤藻宫   在庄中住了一个月,因着临近冬至,各处还需走动,兄妹俩便只得回了林府。   回去之后自又是一番忙乱,冬至算得上是个大节了,虽然在现代人们并不大在意,但是在这时候,人们却都是很重视的。   常言道“冬至饺子夏至面”,因而这一日林府上下凡是能用得上的下人,都被管家林成指派到了厨下帮忙包饺子。这饺子不光自己吃的,还有要拿去府外施舍给穷人的,虽是为了搏个美名,却也到底是做善事呢。   这事林珏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打了林府大姑娘的名号。   因着今年雪大,据说好些地方都遭了雪灾,京郊几处村落也都被大雪压垮了房屋,因而好些灾民便都涌进了城中寻求庇护。虽大部分被拦在了城外,可到底城内还是进了不少来,又有城内的穷苦百姓,林珏这才想着莫不如这一日在府外设了铺子,让人都能在这寒冬腊月里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饺子,也算是替黛玉积德了。   且宫中以陈太后为首的宫妃,亦是倡行节俭,每日一饭一食俱是以清淡为主,俭省开销,以示天家皇恩浩荡。因着宫妃尚且如此,京中下官家眷便也都一一效仿,亦有人家女眷开设粥棚博取美名的,如林家这般,自也不是那么打眼。   这也是林珏瞧不上贾家的原因了,毫无政治远见。便是林珏以往看过原著,也是纳闷于贾家的日日笙歌。每年皇家尚且还有白服茹素的几日,贾家却从来都未曾效仿过,仍是奢靡无度,也难怪大厦将倾,一个警醒之人都没有,都已被膏脂填塞满了脑袋了。   因着有这一出,林家上下才忙做一团,连林珏的几个小厮都被调派去了。如今府内最闲的,却要数黛玉这里了。   因着黛玉到底是个姑娘家,身边不能缺了服侍的人,因而她这院子只被调派走了几个人,其他大部分还在各司其职。   见林珏来了,黛玉笑道:“刚还在与嬷嬷说起哥哥呢,可见是不能私下说人的,这会儿可不就来了么。”   “说我什么了?若是你与嬷嬷两人说起我,必是夸我的,我来的不巧了,多叫你们私底下夸夸我多好,免得当面夸赞,你们抹不开脸。”   林珏一番话,说得几人都笑将开来。   待说笑一阵,林珏方道:“之前外祖家几次下了帖子邀你过去你都没去,这次又下了帖子,说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只不知道是何事,你瞧着若是不想去我就直接推了。”   黛玉细细思量一二,方道:“既是大喜事,想必与咱们是无干的,便是去凑了个热闹也无妨。到底也许久不曾去与外祖母请安了,上回又闹得有些不愉快,借着此次化解化解也是好的。”   林珏隐约猜到这贾府的“天大的喜事”究竟为何,只是到底不好与黛玉细说,既然黛玉有心与贾家修好,林珏也不是非要胡搅蛮缠的人,便也未再多言,又与黛玉说起一些外面的趣闻,惹得黛玉直嚷嚷笑得肚子都疼了方罢休。   如此又过了两日,冬至节过了,黛玉方收拾收拾带着方嬷嬷去了贾府。   甫一进贾府,便感觉到了府内高兴的气氛,待见了贾母,少不得又被抱着“心肝肉”地叫了一通。   黛玉笑道:“因前几日天气转寒,惹了些风寒,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太,便一直未来请安,老太太可千万别怪罪了黛玉。”   贾母笑道:“你原就比其他人较弱些,一到换季的时候最易寒邪如体,如今可大好了?”   “正是好了才赶忙过来给老太太磕头呢,前儿听说府里出了件大喜事,我日日在府中却也未曾听闻,老太太可快说与我听听,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贾母闻言笑得脸上的褶子越发深了,“也难怪你不知道,你们林府只你兄妹二人,可还有谁呢。原是你大姐姐元春,前几日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太医一诊治才知晓竟是怀了身子了,陛下一高兴,便直接赐了她凤藻宫尚书,如今已经是贵为德妃娘娘了。”   黛玉想到林珏“皇家除了皇后之外,其他人都是皇帝的小老婆”的话,不禁噗嗤一笑,故作惊喜道:“竟有这样天大的喜事,大姐姐也算是熬出头了。”   元春原该在明年就可外放出宫了,届时回到家中,便是她年岁上有些妨碍,凭着己身的容貌才智气度,加之贾府这个靠山,想要寻一户殷实人家自不在话下。便是真想嫁入侯府公门也不是不可操作的,如今竟给个老头子做了小老婆,一家子还在那里沾沾自喜,真是想想都觉可笑。   满室俱是喜庆,唯有贾母听了黛玉的话,不禁叹道:“可不是熬出了头么,你大姐姐初入宫时也才不过十一二岁,她一个侯府嫡长女去宫中做着伺候人的活计,想想老婆子我这心那,就一抽一抽的疼。如今可好了,一朝封妃,又有了子嗣,可是圆满了。”贾母说着,又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闻听此言别人尚可,只二太太眼圈骤然红了,自己二子一女,大儿子贾珠念书是个好的,性子也和善,却不想早早便去了;大女儿自下生便被抱到了贾母身边教养,虽与自己不亲,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呢,当初入了宫,可叫自己这个做太太的,不知哭湿了多少条帕子。如今只一个宝玉,可还不知要如何呢。   因着贾母与二太太脸色都不大好看,室内之人也便都不敢再多说什么,邢夫人眼底现出几许嫉妒,到底不敢在贾母面前表露出来,便生生忍下了。   一时室内静默,黛玉饮了一口清茶,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打破寂静道:“原是听说了府内有大喜事,我便想着也不知是什么事,如今知道了,少不得要回去与哥哥说一声。这般大的喜事,哥哥合该来府上道贺一声才是。”   贾母遂笑道:“不忙,你好容易来一趟,可要多住些时日才好呢,探春几个日日念叨着你,说是听说了你的诗名,可要起了诗社,邀你去做个社长呢。你哥哥那边,便是知会下人去说一声也是一样的,都是自家人,很不必拘泥于那些虚礼客套呢。”   黛玉原也是想将话头引开罢了,如今听贾母如此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与探春几个说起起诗社之事。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几个,向来是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的,也不跟着参合,只告罪一声,便一一离开了。   贾母最喜这些小姑娘家家的在一起说话,她又是个有些见识的,便是文墨上稍欠些功力,每每说上一句话,也正能说到点子上,很是让人信服。   因着是小姑娘家家的玩笑罢了,诗社很快便起来了,贾母甚至还凑趣儿一般地给凑了份子钱。因着贾母带头,少不得王夫人邢夫人凤姐李纨也都跟着凑了一份,虽钱都不多,却也惹得邢夫人私下里嘀咕了几声。   凤姐是个半点文墨不通的,又因有黛玉在,她便没跟着参合。反倒是李纨平日间除了侍奉公婆并无他事,便被任命了个“财政大臣”,专管着诗社的日常花销,茶点笔墨供应,倒是人尽其才了。   黛玉是社长,社员只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便又拉了凤姐身边的平儿,宝玉屋里的喜人和贾母身边的秋纹晴雯做搭子,又有湘云来了凑个趣,宝钗带着香菱不请自来,诗社规模竟还不小,贾母听了,亦赞她们姐妹们间关系亲近。   诗社本就是玩笑的性质,因黛玉只是做客贾府,她这社长便更像是挂了个名罢了,众人隐隐将宝钗推到了副社长的位置上,黛玉察觉,也不过一笑而过罢了。   这薛家的姑娘,当真是什么都要争上一争呢。   诗社开了一回,众人各有诗句,公推黛玉与宝钗之诗为最佳,到底谁也压不倒谁,便并列了个第一。黛玉对此毫不在意,宝钗亦是但笑不语。   黛玉在贾府住了三日,期间并未见到宝玉,因着上回贾政将人打得狠了,宝玉很是吃了些教训,又有袭人每日间温言小意地伺候着,宝玉竟也渐渐懂了些事,虽仍不屑与国贼禄鬼只流为伍,却也不敢再明着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日日见进学很是积极。   贾政见状也是老怀安慰,心内暗道:妇人之仁到底不行,儿子还是要自己亲自教养,方能有出息呢。如此,反倒盯得宝玉越发地紧了,惹得宝玉每日间都是苦不堪言。 第025章 十二王府罗宋拔毒   因着贾元春封妃一事,贾家少不得要庆上一庆的。及待封妃的旨意下达,贾赦便带着一家有官职爵位的男丁,并诰命夫人一起入宫觐见谢恩。待回来时,自是要广发请帖,邀请各家姻亲故旧的前来参加宴席。   黛玉自也是被贾母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过来,林珏瞧着请帖嗤笑一声,这贾家一大家子人,可真没一个记着他们兄妹尚且还在孝期呢。原本家宴黛玉作为外孙女去参加是无不可的,只是这般广邀众人,却还要黛玉去,可真真没将他们林家放在眼里啊。   黛玉瞧着林珏面上不大好看,便两句打发了那送帖子的婆子,对林珏道:“哥哥怎么了?”   林珏道:“不过是封了个有名号的妃子,便得意起来了,需知宫中四妃贵淑德贤各一位,她一人便占了两个名号,可不要叫其他宫妃恨死了么。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呢,瞧着是喜庆,可不知其中暗藏着多少杀机,这时候还不夹着尾巴做人,不叫人家拿住一点儿把柄,可还广邀四方客,这般张扬炫耀,又无世家大族的底蕴,倒叫人瞧着便是有限的。”   黛玉是不大明白这些的,不过听着林珏的意思,也能明白一二了,“听着哥哥的意思,封妃却不是一件好事儿了?”   林珏笑道:“那宫中可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可瞧着咱们家大表姐自入宫到如今也有十几年的光景了,可曾有回过家省过亲?老祖宗还是一品夫人呢,身份地位不比一般,她可能随时入宫见一见大表姐?”   黛玉叹道:“一入宫门似海深,想来便是如此了。”   林珏道:“大表姐入宫已有十多年了,好容易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可如今尚且还不能安眠呢,府内便借着她的名头大宴宾客,恨不能昭告天下,他贾府出了只金孔雀呢。且今上并非那等昏庸无道之人,如今京中遍地饿殍,大表姐这时候晋位必是有些原因的。如今贾家合该低调一些,多接济接济灾民,也算是为大表姐和大表姐腹内的龙种积德了,可这般大宴宾客,也是够打眼的了。”   黛玉与贾元春并不熟悉,也不过与林珏叹上一叹罢了,说了几句,兄妹俩便也散了。   因着这封妃到底是件喜事,林家作为贾家的姻亲,不好一点表示都没有,便送了一份贺礼过去便罢了。黛玉另外派了一个老嬷嬷过去与贾母说了一声,因自己重孝在身,不好去冲撞了各位夫人,待过些时日在过来亲自与贾母道贺。贾母听了,也只是点点头便罢了,到底是与贾家生分了啊。   隔了几日,十二皇子李易白便下帖子邀了林珏罗师父谢锦轩几人过府小聚。天气越发冷了,林珏也不耐烦冷气寒天的在外面吹风,遂跑去谢家蹭暖乎乎的马车坐。   如今与谢锦轩熟了,又知这谢师兄竟对自家妹子存了心思,林珏便越发没个正形了,上了马车,便笼着袖管儿缩成一团。   谢师兄见状摇头失笑,又吩咐下仆送了两个暖手炉过来,给罗师父林珏一人一个抱在怀里取暖。   罗师父见林珏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自是少不了一通教训的,林珏耷拉着个脑袋一点一点的,做出睡着了的样子,惹得罗师父狠狠给了他几个爆栗。林珏裹着一件狐狸毛的披风,雪白雪白的一圈儿狐狸毛,衬得一张小脸越发的可怜了,谢师兄少不得要劝上几句,于是林珏越发地得意了。   待到了李易白的府上,老早便候在门口的张公公忙上前一步,躬身笑问:“可是罗神医、谢三爷、林家大爷到了?”   谢锦轩忙自马车中下来,瞧了眼来人身上的服饰,笑着拱手道:“正是,劳烦公公在此等候。”   张公公笑道:“几位都是我们爷的贵客,还请下了马车随杂家入府。这天儿真真是冷得很哪,可别冻着几位贵客。”冷眼瞧着下车这三位,尚有些迷迷瞪瞪那个,年龄最小,怕就是自家爷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招待的那位了。张公公又细细打量了两眼,越发摸不着头脑了。要说这位小爷,却是算得上精致漂亮,可却并非绝色。也不知自家爷究竟瞧上了人家哪儿?   张公公笑呵呵地前头引路,不着痕迹地打量林珏。林珏被冷风一激,早醒了神,此时也在上下打量张公公。   说实话,林珏长这么大,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见着活生生的太监呢,说不好奇是假的。   两人互相打量,自都有一番评论。   待将人引到暖阁,张公公躬身请几人入内,李易白已迎了出来。   林珏几个刚要参拜,李易白早一把将人扶了起来,“今日来我府上,便都是客,何来如此虚礼。”又将人让到座位上,与室内原有的两人互相介绍了一番。   李易白坐在主位上笑道:“原就说要请罗神医来我府上喝酒,却不想一直耽搁了,恰好今日我两位好友来做客,提到神医,莫不心生向往,便催着我递了帖子,还望神医莫责怪易白唐突啊。”   罗师父道:“何来唐突之说,原就是我们叨扰了。”   罗师父打量了对面两人一眼,心下生疑。   众人寒暄一番,因着到了饭时,这天寒地冻的,菜上来难免起了油腻,便预备了汤锅子,家养的猪牛羊肉切了薄片,又有野味儿鹿狍子野山羊,泡开的蘑菇木耳,冻豆腐切块儿,鸭血块儿,黄豆芽绿豆芽,并新鲜的菜蔬,满满当当一大桌子。   林珏最爱这个,当下腹中饥饿,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管自己吃了个腹圆肚饱。其他几人自是各有思量,虽美酒菜肴,却也是食不知味。待得酒酣饭饱,李易白方瞧瞧对罗师父道:“原是不想麻烦罗神仙的,只是我这朋友成亲有三年了,膝下却一直荒凉,寻了几个大夫来瞧,都说没有问题,如今万幸叫我遇上了老神仙,便只得舔着脸来求一求您,瞧瞧您有没有法子。”   罗师父闻言又瞧了适才那二人一眼,暗暗指了指头戴墨玉冠的青年,“殿下说的,可是他?”   李易白眼内闪过一丝惊喜,“正是。老神医瞧着,可还能医?”   罗宋暗暗思量片刻,方缓缓点了点头,“且先诊脉再说。”   李易白忙叫人去准备一间静室,将罗宋与那墨玉冠男子一同让进室内,又笑着与林珏二人解释道:“也是巧了,我这朋友一直仰慕罗神医,今日竟然在此处碰到了,便也是一场缘分了。”   林珏谢锦轩心知并非如此,想是那人有什么隐疾,否则如何连他二人都不许进去,却也不提,只顺着李易白说了两句,便在外室喝茶。而先前与那墨玉冠男子同行的青玉冠男子,则一直守在门旁,一动不动。   林珏暗暗打量几眼此人,倒是与前次遇到的李易白的侍卫气度有些相仿,却也只是想想罢了,并未深究。   待得过了一时三刻,林珏因着灌了满腹茶水,已经如厕了三回,房门才终于打开。   罗师父率先出了屋门,一副疲劳至极的模样,林珏谢锦轩忙一左一右将人搀到椅子上坐好,又与他倒了茶润了喉,方听罗师父道:“不碍事,只是许久不曾行针了,一时有些支撑不住罢了。”   又对李易白道:“果真不白用十二皇子一顿饭,改日再登门道谢。”说着便挥着手臂叫两个徒弟扶他离开。   李易白忙拦下三人,满脸歉意地对罗宋道:“知晓老神仙恐是气了易白,到底事关人命,还请老神仙稍待几日,待我那友人完全康复了,再回去也不迟。”   罗师父冷哼一声,“莫非十二皇子信不过老夫的手法,既然我说无事那便是无事了,只不过那人身子虚了些,只找个赤脚郎中,开上两幅补药便是了,哪里用得着我在此伺候着。”   知晓罗宋是真气狠了,李易白也不好勉强,到底不敢真的去找什么赤脚郎中,只得低声下气道:“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有劳老神仙给开副补身子的方子吧,我也好有个交代。”   罗宋瞧了李易白一眼,到底是天潢贵胄,如今已然这般低声下气了,他也不好一直拿乔,便叫人备了笔墨纸砚,开了副温补的房子,交给李易白,嘱咐道:“药补不如食补,我另给你写了几个食补的方子,你嘱咐那人日日喝了,别再叫老夫跟着受累了。”   言罢,也不再留,由两个徒弟搀扶着出了李易白的府邸,上了自家马车疾驰而去。   待罗师父回到谢宅歇好了,林珏方忍不住好奇询问。   罗师父叹了口气,道:“你以为那生了病的是谁,那可是当今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三皇子。我一进去就瞧出来此人被下了药了,还是那种断子绝孙的狠毒方子,这毒性只有用我师门独门绝学才拔得出。我一瞧见那副梅花针便知道自己被我那好师弟给出卖了,哪里敢真的不去理会,少不得要拿出生平绝学助这位皇子拔毒了。哎,原就不想参合进皇家纷争里,如今瞧着竟是没有躲过。”   说着又连连叹了三口气,一副哀恶痛觉,生无可恋的模样。   林珏抽了抽嘴角,道:“想来是不要紧的,否则十二皇子也不会这般曲折地来寻了您去帮着拔毒了,想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皇家之事本就诡谲复杂,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我们也便冷眼旁观便是了。他们本就是天潢贵胄,莫非他们来瞧病,我们还就怕得罪人便不敢看了么?师父,您的仁心仁术呢?”   听着小徒弟的调侃,罗师父原本纠结的心情也放开了些,他一个大夫,自是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管他是天潢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在他这里,都该是一样的。   如此一想,心情变越发地豁然开朗了! 第026章 抚忠臣如海谥忠正   因着林珏的插科打诨,罗师父心情放开了些,到底还是留了心,待李易白再下帖子相邀时,推脱身子不便利,再未赴宴。   李易白也明白罗师父的顾虑,并不勉强,几次之后,便只请林珏与谢锦轩了。又因谢锦轩常要坐诊,赴宴的倒往往只林珏一个。   几次三番,林珏难免察觉出一些李易白的意图,却总是被李易白那副正正经经的模样给骗了过去,两人倒是颇有几分知心相交的意思。   转眼便是农历腊月初八,也就是人们俗称的腊八了。这一天,林珏早早起来便被管家灌了一肚子的腊八粥。有道是: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腊八粥一喝,相当于在下巴上多粘了一层,便是再冷,也不会把下巴冻掉了。   过了腊八,眼瞅着就是新年了,各家各户,无论是寒门小户,还是高门大院,都开始忙活起来了。   过了腊八,很快便是二十三小年。民间的歌谣常唱: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贴花花,二十九去打酒,大年三十包饺子。这一道忙忙碌碌的,倒真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氛。   林家今年新丧,过年过节便不好大办,因而只是在二十四那日简单地扫了尘,与下人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家中除了几个护院和贴身婢女小厮外,均放了几日假,允他们出府赏花赏灯或回家探亲。   大年三十当天,兄妹俩一早便被唤醒了,用了早饭,换了新衣,又去父母的灵位前叩拜了一番,方又被方嬷嬷拉走。方嬷嬷笑道:“因着大爷和姑娘都是新丧,府内并不好大肆庆祝,不过第一年房子不能空,大爷瞧着便利,不如叫剩下的家下人小厮一并来用年夜饭。热闹不说,也是咱们府上的仁义。”   林珏笑道:“还是嬷嬷想得周到,否则这大过年的,只我们兄妹也太过冷清了些,如今大家一起,并不违例,又热闹得很,真真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及至晚间,罗师父便施施然地夹着自己的铺盖卷儿跑来了林府,还美其名曰“怕自己的徒儿寂寞,特来相陪。”   林珏噤噤鼻子,到底没有戳穿罗师父。定是自己师兄被北静王太妃叫去府上过年了,罗师父孤家寡人在此,颇觉寂寞,便寻了个由头跑来折腾小徒弟了。   想到此,林珏不觉莞尔。老小孩老小孩,心软不说,说话还硬气得很,真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虽林家不好大办,送往各家的年礼却是不能少的,因着与李易白相熟,年礼自也是要加上他这一份的。   贾府的年礼自也是一早便备好了,直接送了过去的,只是收到回礼单子时,林珏少不得要暗暗发笑了。也不知贾府是怎么想的,今年的年礼照比往年,要薄了三成不止。贾母并非那等眼皮子浅的,林珏想来想去,能干出这件事的,也只有贾府中的贵妃之母了。   林珏是一向不屑与贾府往来的,尤其是观他们前次行事,实在与那些有底蕴的高门大户相去甚远,他又不欲与贾府联姻,因而只笑笑便罢了。只贾府那边王夫人听了下人回禀,高高悬着的一颗心方放下了。   如今宝玉越发大了,家中老爷一直不曾提起他的婚事,老太太又那般中意林家丫头,实在是叫王夫人堵心不已。且如今元春已位列妃位,王夫人自觉已是做了皇帝的丈母娘,行事上难免又张狂了些,为宝玉挑选夫人,眼光也便更高了,连原本得她青眼的宝钗,都要后退一步了。   这次是林家在京中过的第一个年,贾母的意思,礼不能薄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外孙女儿,总不能真的生分了。但礼单经了王夫人之手后,便被裁减去了大半,王夫人一直怕林珏又要来闹,如今瞧着他安安分分的,才算松了口气。将贾母礼单中扣下的东西,填了自己的私库。   林珏且没那个时间搭理她呢,头一年各处大雪成灾,国库掏空了大半,又有各世家大户纷纷慷慨解囊,倒是助得灾民暂度了难关。因而三十这天,宫中不断下来圣旨,表彰赏赐之前为雪灾做出了贡献的官员百姓。官员升官,百姓赐字赐宴,满城内外,竟是照比往年都要欢腾。   如此一道道荣宠旨意之下,一道谥林如海“忠正”,复封开平伯,其爵由子降级承袭的旨意,并未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林珏领旨谢了恩,塞了个荷包给传旨的太监,笑眯眯道:“多谢公公,珏这里还要叨扰一句,明日进宫谢恩,可需要提前准备什么?您也知道,珏这也是第一次进宫,实在有些害怕冲撞了贵人。”   那太监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荷包,对林珏的上道很是满意,笑得一脸和蔼,“林爵爷可莫折煞了小人,晚些时候宫中自会派人来教导爵爷进宫的各项事项,届时爵爷认真记着便是了。待小人回宫安置一番,定安排个熟知宫规的给爵爷送过来,必不会叫爵爷有任何的失礼之处。”   林珏忙又塞了个荷包给那太监,口中一径奉承,直待送走了传旨钦差,林珏方直了直腰。怨不得夏太监每次去贾府都能弄到一大笔钱呢,实在是这样的社会,真没有比他们更了解帝王的喜好了。如林珏这般无官无品的,从未面过圣,若是没个熟悉规则的提醒着,怕是刚走了几步,便不知哪里犯了忌讳,要被“咔嚓”了。花几个小钱,便能得了一个助力,实在算得上划算了。   果然,不多久便有宫人前来教导林珏规矩,因林珏是个手面上大方的,那宫人原就是得了话的,这会子便更是卖力了,林珏只得再次感叹,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待得第二日,天尚且黑着,林珏便被管家唤了起来。一番梳洗穿衣,林珏尚还迷瞪着,便被塞进了马车里。待行了一路,终于到了宫门前,林珏自马车中下来,被外面的冷风一激,陡然精神了。   昨夜下了一场雪,如今路面上的积雪尚未被扫清,林珏迈着步子深一步浅一步地随着领路太监和其他几个进宫面圣谢恩的人一起往前走。宫中只有皇帝和有品级的妃子尚且能有轿子代步,便是嫔位上的妃子尚且没这待遇,林珏也便不奢望了。   七拐八拐地行了一路,待得天色泛了鱼肚白,众人才在一座宫殿前停下。那领路的太监吩咐几人不要乱跑,方进去通禀。待一刻,殿内大门大敞,几个小太监簇拥着个有了些年纪的公公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众人忙躬身站定,宰相小厮六品官呢,何况是天子身边伺候的,便是再恭敬也不为过。这倒不是谄媚,人之天性罢了。   那公公走到几人面前一甩拂尘,微微欠身道:“请几位贵人移步花厅先行歇息,待陛下一一宣召。”   林珏几人忙应了。   那公公后退一步,将几人引入花厅,待路过林珏身边时,压低声音对林珏道:“林大爷且不必担心,十二爷有过吩咐,杂家自会提点。”   林珏微微一顿,片刻便明白了那公公的意思,忙微微颔首,浅笑以示谢意,心内却不禁冒出了一滴冷汗,这李易白,手伸得够长的了。   林珏步入室内,自寻了一处僻静之地静坐,这时候并不敢偷偷四下打量,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所做多措,不做不错。   待听得那公公传唤自己了,林珏忙站起身来,悄悄整理了一下衣襟,暗暗深吸口气,跟着老公公进了帝王的书房。   林珏按着头天那太监的教导,规规矩矩地给皇帝磕了头,喊了话,让起了,便又规规矩矩的起身,中间并不曾抬头,也不曾多说一字。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规矩礼仪倒是不差的。   “你便是前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家的公子?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林珏应了声“是”,便微微抬起头,叫皇帝能更仔细地瞧见他的面容,眼眸却是始终低垂着。   皇帝笑道:“林海乃是泰和五年的探花了,当年打马游街,不知多少闺阁女子都被他迷了眼,嚷嚷着非卿不嫁,他却转身便与贾家联姻,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哪!”皇帝眼中闪过一抹怀念,继而凌厉道,“你长的倒不像他。”   林珏道:“学生更肖似亡母。”   “哦?可是贾家那个小女儿,贾敏?”   林珏本也没想隐瞒身世,尤其是在帝王面前,帝王心术,自是愿意用一个聪明至极,身上又略有些瑕疵,好掌控的。遂原原本本将自己的身世讲与皇帝听。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你身上是有举人功名的,如今封了子爵,却是不能科举晋身了,你可还愿意?”   林珏闻言腼腆地笑道:“不敢瞒圣上,学生今日来,便是想着请求圣上收回成命。”   “哦?你对朕封你的这个爵位不满?”   林珏忙道:“并非不满,还请圣上恕罪,学生自五岁开蒙,至今已有十年。不说是日日苦读,却也是从不曾间断。去岁有幸一朝中了举人,难免有些个狂傲的想头。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学生理解,便是说这‘文武艺’,学来便是为了报效圣上报效国家的,怎可贪图一时的安逸,便弃了平生之志?因而学生斗胆,请圣上收回成命。”   林珏这一番不着痕迹的拍打,果然让皇帝受用的很,“你这小滑头,倒是会说话。”   皇帝语气中,并未有生气的意思,林珏便放心了些,又是嘿嘿一笑,“圣上别怪学生是个实诚人,学生虽想着自己推辞了这爵位,却还想着与陛下要个恩典呢。”   “哦?”皇帝凤眼微眯,“怎么个恩典?”   林珏说这话时颇是腼腆,“圣上也知道,我与妹妹失祜失恃,我一个男子汉,自当顶门立户,做一个大丈夫,只是妹妹到底是女子,因而想跟圣上求一个恩典呢。” 第027章 接圣旨黛玉封县君   皇帝好整以暇地瞧着下首的少年,“你想求个什么恩典?”   林珏似思量片刻,方道:“学生想为妹妹求一个县君的封号。”   皇帝闻言笑道:“别人都巴望着朕封官,如今朕给了你一个三品的子爵爵位,惠及你林府三代,你却辞而不受,转而与朕求一个不能世袭的县君?”   林珏再拜首,诚恳道:“学生心知陛下赏臣爵位,乃是蒙先父荫庇。先父效忠陛下,陛下亦赏了先父谥号‘忠正’,便是对先父的肯定了,先父九泉之下,亦是感念陛下的。不自谦一句,便是一个爵位,先父也是应得的。只是学生还只是个举人,于国于家尚且无甚作为,实在愧领陛下恩赏。且好儿不吃分家饭,话糙理不糙,学生不是自夸,便是一个爵位,学生将来自会自己挣来。”   林珏一个半大少年,竟能说出这番话来,皇帝陛下听了自是欣慰非常。林如海乃是皇帝的心腹,在扬州经营十数年,向来以皇帝马首是瞻。这么些年虽不曾回京,皇帝却仍然记得当年探花郎打马游街是何等的风光,与自己谈抱负谈理想时,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再细细打量侃侃而谈的少年,皇帝不禁一时迷了双眼。   待过了半晌,皇帝方道:“当年你父亲便也是如此,你林家的爵位传到你父亲那代便了了,你父亲以科举晋身,当年便说过,好男儿怎可蒙靠祖先余荫,便是爵位,自己挣来便是了。何等的傲气自持,便是朕,亦为之折服。你,肖似你父,很好。”接着便依着林珏的意思,将颁给林珏的圣旨收回,转而赐了林氏黛玉为县主,俸禄并没多少,端的却是体面。   林珏领旨谢了恩,自有宫中的太监去了林府重新宣旨,林珏则被皇帝留下说话。   因着方才林珏一席话,使得皇帝忆起当年林如海新科探花之时,自己尚且刚刚登基,上有太上皇压制,中有成年兄弟蹦跶得欢,下有一帮权臣挟制,明明坐在天下至尊的位置,过的却甚是憋屈。那时君臣同席,不过短短几句话,便有了以后十几年的君臣相得。林如海甘心情愿在江南为他守着扬州的盐袋子,一守便是十几年,许多情报都是由林如海传回,他能坐稳这个位置,林如海可谓是功不可没。   林如海有多忠心,皇帝自是清楚的,只是坐久了这个位置,难免多疑一些,因而在林珏怀揣密折进京时,皇帝才冷眼旁观,直待他寻了陈也俊的门路将折子递上来,皇帝才算是信了林如海并未叛主。   林如海死在任上,原本得一谥号并不为过,不过旨意皇帝一直留而不发,便是在等这封密折了。如今折子已经递了上来,皇帝不光赐了林如海一个谥号,连带少年时玩笑一般的话,也记在了心里,一个不会世袭罔替的爵位,赏给一个死人这份体面,皇帝并不吝惜。让林珏代父降级袭爵,原也是皇帝的一时之兴罢了。   如今林珏这般上道,又不贪恋权位,便入了皇帝的眼,皇帝自也不会吝啬给林家女儿一个殊荣。   “朕听闻你与小十二走得挺近的,平日你们都做些什么啊?”   林珏闻言心下一突,顿了下便笑道:“不怕陛下笑话,原也没什么正经事的。学生与十二皇子在扬州时便有过一面之缘,及至入了京,又在重阳节那日在郊外见过一次,因而便熟识了些,前些日子常去十二皇子那里喝酒。”   “你这般小的年纪,也会喝酒?”   “学生自诩,还是有几分酒量的。”林珏本就年岁小,虽举手投足间沉稳大方,但是这次入宫,他却偏表现出一副纯稚孩童的模样,说话也是实实在在的,有什么便说什么,如今说起喝酒,更是一副自得的模样,反倒愈发使得皇帝觉得他是个好的。   皇帝又问了些事,林珏时而迷糊时而狡黠,惹得皇帝每每赞他,竟是聊了有一个多时辰。还是掌事公公暗暗提醒皇帝外面尚且还有几个人在等候皇帝召见,皇帝方止住了话头,“这大过年的,朕也便不留你了,回家认真温习,待两年后秋闱,朕等着你金榜题名。”   林珏忙起身叩拜,“学生必不负陛下期望,叩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学生告退。”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虽也有些孩童似的小聪明,性子上却是纯稚得很,又在林如海的影响下忠君得很,多加□□,又是一条得力臂膀。   皇帝自得一笑,这小子精乖得很哪,待得林珏退出,方叫了掌事公公宣召下一个人。   林珏归家时,已是过了正午,宫中并未留饭,林珏知道这时候回家去府内难免还要一番忙乱,便直接领着小厮在外面简单用了些。   及至归家,便直接去了黛玉的院子,此时黛玉却不如他想的一般高兴。林珏屏退了伺候的下人,笑着道:“恭喜妹妹得封县君,如今一瞧,竟是比我这无官无爵之人还要强上数倍的,少不得日后要劳烦县君多多关照了。”   听得林珏的调侃,黛玉只静坐不语,忽而眼内涌出大滴的泪珠儿来,林珏唬了一跳,忙询问这是如何了?   黛玉只一味流泪,待林珏哄了半天,方抽抽搭搭地停了,埋怨道:“我一个闺阁女子,要那劳什子的县君做什么,不能喝不能吃的。倒是哥哥,原本分明有个子爵的爵位的,不说将来传与侄儿,便是哥哥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多少也能有些助益,如何让给了我。每每一想起,我便觉得心疼哥哥。”   林珏闻言一笑,他自是明白黛玉的意思的,不过他却也明白,皇帝虽赏了他一个子爵的名头,说着好听,实际上却是无甚大用的。且他若是有了爵位,除非皇帝兴起赏了他官做,否则便只能如贾赦那般,整日间无所事事,便是科举晋身也是无法做到了。   林珏并不觉得一个爵位有何贵重之处,且皇家已是几年都不曾封过爵位了,自己无德无能,突然被封了个子爵,虽可说得是林如海余荫荫庇,到底很有几分说不过去。林如海便是功劳再大,到底不是封疆拓土之功,便是封赏也是有限的,一个谥号“忠正”已是尽够了的。若是再想多赏赐些,自己顶多得个乡男的末等爵位,如何竟得了个三品的子爵,实在说不过去。   林珏对如今京中局势略有耳闻,三皇子一脉乃是嫡系中的嫡系,先皇后的母家,支持嫡系一脉的老臣,俱都支持三皇子。而十二皇子李易白,因他生母出身低微,又在他幼年时便过身,先皇后怜他小小年纪便失了母亲,因而将人抱在自己宫中,与三皇子一同教养。李易白自小,便被打上了三皇子一脉的标签。   除了一向低调的三皇子,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却是继皇后陈氏的嫡子六皇子李易云了。   因着先皇后去的早,先皇后一脉便沉寂了下来,而继皇后陈氏的母家如今却正是势大。陈老国舅乃是一名老将了,他年岁大了,已是许久不曾入朝,不过体格却是极好的,在朝中影响力极大,连皇帝都要让上一二的。   不过陈临的老来子陈也俊,却一向不与陈家人亲近,反倒隐隐露出只忠于皇帝之意。皇帝也确实信任他,他算得上是皇帝的一枚埋在世家公子中的明桩了,对于他的身份,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再有就是惠妃一脉的四皇子李易青了,此子最大的能耐便是,能生,所有嫡庶子女竟有十一个之多,其中五子六女,正妃现如今可还大着肚子呢。多子即为多福,可也算是一个有力的竞争点了。   如今自己与十二皇子走得近,虽尚算不得三皇子一脉的人,却也隐隐有了些标签在身,不可说好,却也不能说完全不好,见仁见智罢了。皇帝封自己这样一个爵位,想来是有些个用意的,不过自己推辞不受,皇帝也并未动怒,看来自己这边只是小节,只不知道原本皇帝是想利用自己钓出谁了。   林珏并不想做那出头的椽子,封爵这样打眼的事情,还是让给别人好了。不过实惠不能一点儿不占,实在不符合林珏的性格,因而便借着这么个机会,为黛玉讨了个封号。   只是这些都是不好与黛玉明说的,林珏只好道:“我原以为是什么事呢,竟惹得我妹妹这样伤心,却原来是此事。你心疼我这个哥哥,当知我心疼你这个妹妹的心也是一样的。   虽说这样一个县君的爵位算不得什么,大小也是个六品呢,便是没得实权,却也是你日后再夫家安身立命的倚靠。这个社会对女子总是苛刻些,我若是女子,是必不会希望未来自己夫君三妻四妾的,必要守着我一个才心满意足呢。   咱家如今在京中实在不显,说句实在话,外祖家是指望不上的,自还是你自己有些身份让夫家看重方才好呢。”   黛玉闻言脸上染上丝红晕,“哥哥又说这些,这些可还早着呢,便是真的要成亲,也该是哥哥先成亲才是。哥哥若是有个这个爵位,可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女孩儿争着抢着要嫁到咱们家来了呢,哥哥竟会打趣我。”   林珏心知黛玉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了,“我原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我自五岁启蒙,如今也读书读了有十个年头了,上一科侥幸中了举人,待得孝期过了,我还是希望通过科举晋身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封了爵,无门无路的也休想得着什么实差。莫不如一心奔着科考使劲儿,届时金榜题名,封侯拜相,不比单这一个爵位要强。”   黛玉闻言抹了抹眼泪,“哥哥怎的不早与我说这一番打算,惹得我平白担心了这么半天。这外面的事我是不大懂的,以往倒是听父亲说起过,不过也是一晃一过的,如今已是面目全非了。既然哥哥已经有了打算,我便不多赘言了,只是心中到底还是觉得可惜了些。”   林珏笑笑,“有什么可惜的,不过身外虚名罢了。倒是今日这般大的事,过两日京中怕是就要传遍了,咱们也别等着外祖母派人来问了,晚间我着人递了帖子,明日你我一起去贾府说话,也算是与外祖母有个交代了,外祖母听了必高兴的。”   黛玉道:“还是哥哥想的周到。”   林珏自去安排不提。   贾府第二天一早,便着人送了回帖,林珏一份黛玉一份。林珏笑着指着自己的帖子道:“这是政老爷着人请我去商量事情的,待会儿咱们一起坐车过去,我便不陪你去外祖母那里了,你代我请了安便是了。”   黛玉便笑应了。   待到了贾府,兄妹俩自正门进入,黛玉换了由粗使婆子抬着的小轿,林珏则由下人引着,直接去了贾政的书房。   黛玉主动递帖子来贾府走动,贾母自是再没有不高兴的,一早便吩咐厨下备好了黛玉喜爱的吃食,预备留黛玉用饭的。   黛玉见了贾母,自是一番拜见,因着尚未出正月,黛玉自是又拜了一圈儿的年,很是得了几份长者赏赐。   黛玉笑道:“原是大正月的,我身上又带着孝,并不好出门走动,只是有一件好事,想着来与老太太说一说。过几日京中想也会传出来,只是老太太这里不比别处,到底还是我们兄妹亲自过来说一声才好。”   贾母忙问何事。   黛玉便将林如海如何得了封赏,又如何将爵位降级给了林珏承袭,林珏却用爵位为自己换了一个县君的封号之事,一一叙述给贾母听了。   贾母听后不免心内惊诧,到底是自己外孙女得了实惠,虽觉林珏此举有些傻过了头,却也并不多言,只一径地赞林珏懂事。   黛玉垂眸掩唇,外祖母待自己的心是好的,只是竟不愿将这份慈爱之心哪怕分出一丝一毫给自己的哥哥,如此便叫人心中总有几分顾虑。   贾母百般赞叹此事,黛玉的封号虽比不得元春,可是元春只是凭着皇帝的喜好得以晋封,贾母心知,无论前朝还是后宫,贾家并不能给元春任何实际上的依靠。而黛玉的封号虽低,却是皇帝实打实颁了圣旨的,只要黛玉不参合什么谋逆之事,这封号轻易夺不得。如此一想,倒是真说不得孰好孰坏了。   邢夫人自己是个无儿无女的,虽心底感叹着黛玉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以往在贾家住时,并未觉出她比旁人强到哪去,竟这般无声无息的封了个县主。不过她自身本就是个有诰命的,因而只是心内暗谤两句,面上却是难得大方地奉承了几句。   王夫人本就是皇妃之母,元春的品级不知要高出黛玉多少去,因而她也只是在心底暗暗嘀咕两句罢了,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嫉恨之意。   此中心情最为复杂的,怕就要数薛太太和薛宝钗了。   薛宝钗原是入京待选的,在家中时自是千好百好的,且金陵那处地界原就是纸醉金迷,便是大家小姐,也少有不懂仕途经济的。她家又是皇商,便是出去了,惯来都是被追捧惯了的。如今到了京中,天子脚下,虽不如金陵繁华,却自有一番天子气象,薛宝钗身处其中,自是愈发地坚定了自己的青云之志。   她原是要入宫的,只是如贾家那般的公侯门第,元春入宫后尚要从女官做起,说是女官,实际上只比那伺候人端茶倒水的小丫头强些罢了。每每听得王夫人与薛姨妈哭诉,宝钗进宫的心便会减淡几分。又有王夫人时时的暗示,宝钗便越发的不愿入宫,宝玉的温情小意让她着迷,宝二奶奶的位置,也叫她心动不已。   于是越发地下死力奉承贾老太君,奉承王夫人,更是用了些手段引得宝玉时时到她那边去。   薛宝钗早在进京的时候便听说了黛玉的名字的,下人口中的黛玉自是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的,虽然如此,迎春三姐妹却是与黛玉相处极好的,连外面的湘云都一口一个林姐姐的叫着,更别提日日将人挂在嘴上记在心里的宝玉了。   因而虽未见其人,却已是先闻其名的宝钗,心内便暗暗的起了比较之心。待见到了真人,那周身的气度,那二品大员家嫡女的气派,真真叫宝钗起了几分自卑之心,却也越发让她注意起了这个人。   同样失祜,同样有一个哥哥,她尚且比黛玉还多了一个母亲,如今黛玉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她费尽心机尚且得不到的东西,这让她心中怎能不恨?   再有便是薛姨妈了。薛姨妈不是个多么有心机的人,因是下嫁薛家,薛父一向待她如珠似宝,后宅的阴私事她沾手的并不多。虽养出了宝钗这样精工于心计的女儿,却也养出了傻大个儿一样的薛蟠。   她原是有替薛蟠求娶黛玉之心的,却发现贾母同样有意凑成宝玉黛玉一双小儿女,一家女百家求原也不算什么,只是自家潘儿是个什么性子贾家的人实在太清楚了,便是贾母没想过撮合宝黛,却也如何肯让黛玉嫁入薛家。   如今瞧着黛玉越发出息了,还被封了县主,且知她薛家虽算得上豪富,薛父却是个白身,如何给她请封诰命呢。这便是亲戚家,若是在外处,黛玉是外人,她便还要给黛玉行礼问安呢。想想都觉难堪得很。   再看看自己被迷了眼的女儿,论起颜色才度,宝钗并不输给黛玉分毫,差就差在出身上了。薛姨妈再没有一刻比现在这样恨双亲为何将自己嫁入商家,而她的嫡亲姐姐却能嫁入侯门,否则如何她的女儿就要低人一头了。   薛姨妈想起前日姐姐与自己提的事,抿了抿唇,自己这一世已是有限了,若是女儿……   房内诸人各有思量,黛玉冷眼瞧着,并不多话。 第028章 因修园贾政献殷勤   贾家尤其是贾老太君是一直不大瞧得上林珏的,如今瞧着黛玉得了这么天大的便宜,也不好不问问林珏。   黛玉道:“哥哥一向都好,因着我们兄妹尚且有父孝在身,除了外祖家,别家并不好随意登门,因而平日多在府内温书。”   贾母温和笑道:“我常说,林家大郎是个出息的,可怜见儿的,这冷天拔地的,家里可还暖和,今年的碳可都买够了?”   “劳老祖宗惦记,因着这北边儿的天气照比南边实在冷了许多,府内早早便备好了碳,尽够用呢。”   贾母笑着点头,“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可真是难为了,府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有什么想不到的,没预备妥的,只管回来给你二太太说,咱们两家都是一样的。”   黛玉忙应了,“便是老祖宗不说,我们年纪小,一时没防备,没预备妥当的,也是要来麻烦府里的。”   贾母笑道:“这话很是。”又听前院传了信儿过来说留了饭,贾母便笑着让了一回,薛姨妈薛宝钗便也跟着留了饭。   且说林珏到了贾府,拜见了正休沐在家的贾政。   贾政拉着林珏的手,与他引见了自己的儿子贾宝玉和内家外甥薛蟠,贾宝玉自是那副半冷不热的样子,倒是薛蟠,难得的热情殷勤,引得贾政频频侧目,倒是不知这薛蟠又要搞什么名堂出来。   众人落座后,贾政先问了问林珏近日的学习,林珏一一答了。贾政满意地点点头,教导道:“我听宝玉说,前次在北静王府的宴会在见过你,你如今正在孝期,不好去参加这样的筵席,免得留下把柄,日后入朝为官,倒叫御史参你。”   林珏忙站起身深施一礼,“我年岁小,平日并不多注意这些,多谢二老爷教导。”   贾政摆摆手道:“并不算什么,不过是瞧着你年岁小,我多提点一句罢了。”   那边薛蟠大咧咧道:“珏弟不必害怕,真有拿起子小人胆敢与珏弟对着干的,咱们不是外人,到时自会帮着你。”   林珏闻言一笑,倒是贾政不满地瞪了眼薛蟠,这土匪性子,真真不知是随了谁。   “蟠儿惯会胡闹的,珏儿且不必理会他。”贾政温和道,“今年倒是你们兄妹在京中的第一个新年,早便想问了,只是衙内一直忙着,便拖到了现在,可还顺当么?若有哪里不便利的,只管与我或者你太太说,都是一家子,很不必客气。”   因着先前晴雯和那被林珏绑回来的老婆子之事,搞得二房很是灰头土脸,贾政难免对林珏有了些想法。如今黛玉封了县君,无论如何,林家都进了一层,贾政便有心示好。   虽如今贾家正是烈火烹油之势,却还未及顶峰,林珏自不会在此时便与贾家翻脸,贾政示好,林珏自是顺坡而下,并不拿乔,遂笑道:“府内还都顺利,因着尚在孝期,年节也不好大办,只我们兄妹二人并府内几个有头脸的丫鬟婆子摆了一桌热闹热闹便罢了。”   贾政笑,“这很是。”   林珏并不多言语,茶过三巡,贾政方说到正事上,“我听说珏儿预备开春动土修园子,可有此事?”   林珏并不明白贾政为何将话扯到这上面,也只据实答了,“因着园子乃是以前买的,并未大修过,如今要常住,便想着修一修。”   贾政叹了口气,道:“正是你们年岁小的缘故呢,竟是不知,如今你们兄妹尚在孝中,更是不好行差踏错的。这动土一事,乃是大事,如何瞒得过他人之眼,如今你身具举人功名,黛玉亦是圣上钦封的县主,若因此事被御史参奏,龙颜大怒,功名被夺是小,性命堪忧是大啊。”   林珏眉心一跳,不得不说,贾政说的,正是他欠考虑欠周全的地方。毕竟他前辈子做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人,一些观念习惯实在是根深蒂固。便是在这古代又活了这么些年,一些事情,却也不似古人那般思虑周祥。且他原本只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在这贵人遍地的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自不会有人将眼睛安插在他身上,管他孝期如何。如今黛玉已是县主,林如海又被追谥“忠义”,封开平伯,便是他们再想低调,如今怕也是不行了,只得谨言慎行,免得行差踏错了。   林珏起身再拜,这一次倒是心悦诚服。   “原也是请山子野老先生画了园子图,并未动工,如此,便推迟两年也是无妨。”这事倒是好办,只是贾政的话,倒是给林珏提了个醒。林如海在扬州苦心经营二十余年,尚且死在刺客手中,在这京中,他们兄妹人脉皆无。原来林如海的政敌可能尚未注意到他们,如今他们身份一变,不知多少双眼睛已经开始暗中盯上他们了。   黛玉本在内院倒是能少些是非,只是他常在外面行走,又不十分注重规矩,倒是容易被人拿了把柄去。如前次因要接近陈也俊而去了北静王府的宴会,在场多少公侯家的公子,真被人拿来说项,实在是件说不清的事了。看来日后少不得要闭门谢客,在家安心读书,免得再惹出什么是非来了。   贾政原就是沛公之意不在酒,提点林珏也是为了卖个好罢了,如今听得林珏提到山子野,便笑道:“这位山子野,可是那位闻名于世的园林师傅?”   林珏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乐意卖好给贾政,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得了好的都是林珏,林珏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他,“正是这位。”又卖了个台阶给贾政,“二老爷提起他,可是家里也要修园子么?”   贾政笑笑,很为林珏的上道而满意,“天家皇恩浩荡,允了你大姐姐回家省亲。只是到底你大姐姐如今已经贵为贤德妃,实在不好在这破败的园子里接见家人,天家的意思,各府迎接贵妃,都要重修园子,以示对贵妃的尊敬。”   林珏抚掌笑道:“这竟是天大的好事呢,既如此,我家本也不好这时候修园子的,倒不如我将山子野老先生介绍到二老爷这里来,也全了我和妹妹与大姐姐的情谊呢。”   贾政矜持的点点头,“这竟要烦劳你们做小辈的,实在是我的不是了。”   林珏笑道:“二老爷待我们兄妹一向亲厚,我们回报一二自也是应该的,且便是我不介绍山子野老先生过来,难道凭着贾府的声明地位,还请不来一位大师傅么?”   贾政被林珏捧得飘飘然,若不是王夫人打听了娘家兄弟王子腾,偏要这一位山子野来修园子,他又打听到山子野接了林家的活计,难道凭他家还找不来一位大师傅修园子不成,便是御用园林师傅,他们家也能请得来。如此一想,难免觉得王夫人实在多事,心内倒是对林家生出一丝小小的愧疚来。   这厢林珏与贾政相谈甚欢,那边宝玉与薛蟠就有些坐不住了。宝玉原就惧怕贾政,便是有十分才性,到了贾政面前,便也只剩下一颗榆木疙瘩脑袋了。那薛蟠更是古今纨绔第一,若不是听说今日林珏来了,他是说什么都不肯往他这正经人姨父身边凑近一下的。   两人想开始还能板板整整地坐着,便是薛蟠为了在林珏面前表现自己,也敢在贾政面前插上一两句话。及至时间长了,两人越发地插不进去言语,便越发觉得枯燥起来。薛蟠向来是个站没站相坐没坐样的,如今这般板直了腰坐着,初时还能为了看林珏而坚持,这会儿却是腰酸背疼,实在没有一处舒适的。   偏偏林珏与贾政越聊越投机,一时半刻瞧着却是停不下来的。   薛蟠无法,只得借口更衣,先行离座,出去外边松散松散。宝玉却是连借口都不敢找一个,只在一边呆愣愣坐着,当真变成了一块榆木疙瘩一般。   贾政这时候才想起贾宝玉来,贾宝玉在外人面前很有些急智也很有些歪才,偏偏到了自家老爹的面前,就只会直愣愣地一杵,惹得贾政每每看他,都气的心肝疼。偏他要好生教训一下宝玉,家中上下,竟是无一人不拦着,俱都哭得肝胆俱碎,仿似只他一个恶心一般。   长此以往,贾政便也淡了管教宝玉的心思。尤其最近几月,以往很是顽皮的贾环竟如同开了窍一般,知道用功上进了,贾政心内老怀安慰,也思量着是否送贾环去家学之事。只是此事涉及家中嫡庶之争,还需仔细思量。   想到贾环,难免就要想到林珏的身份上,林珏原便也是个庶子,如今却也是一名小小举子了。虽举人于他们贾府并算不得什么,但贾政一心以科举晋身,蒙祖宗荫庇,直接被授了官职,到底于仕途上是有限的。贾政自己心有不甘,便将心思下在了儿子身上。   偏偏他命里不怠,长子贾珠倒是用功,只是身体单薄了些,竟就这般去了。次子宝玉生而不凡,便是有仲永之才,自己也非那等贪财的父亲,如今瞧着也是有限的。   现在唯有一个贾环,因着是庶子,自己便不曾太过管教他,如今瞧着却越发有了些出息。只是到底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是当真是有了上进之心,还不好说。   贾政心底一叹,若是贾环当真有了上进之心,便是如面前的少年一般只考中了一个举人,便是庶子又如何呢?嫡子庶子,还不是一个名分的事儿。 第029章 巧进言贾环入家学   林珏黛玉回了林家后便开始闭门谢客,惹的谢锦轩与李易白几次三番递帖子都不曾入得门去。待出了正月,林珏方悄悄下了帖子邀罗师父过府。   罗师父听了林珏的话,不禁失笑道:“你这也是太过小心了些,并不至于此。”   “我也是听了贾二老爷的话,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林珏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毕竟自己不是纯正的古代人,实在拿捏不好这个度。   “按说这事我一早便该提醒你,只是瞧着你平日里并无什么出格的地方,便也罢了,如今便与你说道说道。这头三个月是重孝,理当素服茹素,因咱们自林公去后便离开了扬州,因而这孝期便是在船上度过的。那时你又病着,每日间连清粥都吞咽艰难,自不必讲其他的忌讳了。   孝之一字,在乎一个诚字,并不在这面上的东西。若说忌讳,那便多了,一些大面上的你也都知道,别的也都是些磋磨人的东西了,你也不必了解。你如今守孝也有小两个年头了,待第三个年头,便算是出孝了,届时便是议亲也是无妨的。算到三年期满,要举行一次隆重祭祀,然后起灵除孝,方算是彻底出了孝。”   “师父这般说了,我心里也算有了底。只是到底不好再经常出去走动,烦劳师父与师兄说一声,再带句话与十二爷,待出了孝,珏自去拜会。”   罗师父哼哼两声,“要我说,你很不必理会他,他毕竟是皇子,龙王打仗,倒霉的自都是身边这些个虾兵蟹将,难道咱们能得了什么好去?”   林珏无言以对,只得点头应了。他不好告诉罗师父,他总感觉李易白身上有些他熟悉的东西,只是他也说不好到底是什么。这话有些玄而又玄了,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   不说林家如何闭门谢客,只说贾政那边。贾政得了林珏的准信儿,待过了三五日,果然山子野便递了帖子登门拜访了。定了图纸算好了开工的黄道吉日,贾政才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待晚间与王夫人谈起,王夫人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笑道:“实在想不到竟是这般顺利的,这位老先生真是了不得,听哥哥说,便是他去请,也未必能请得到呢。”   贾政哼了一声,“你当我就有那么大的脸,还不是请了林家人说项。若不是你将林家兄妹得罪狠了,这事原不必我出面。”   王夫人哭道:“我这可是为了谁呢?”   贾政冷哼一声,“若不是为了贤德妃娘娘,你这家也不必管了,几个丫头婆子都看不住。你且歇着吧,我去赵姨娘那瞧瞧环儿去。你也是,别整日间只盯着贤德妃和宝玉,探春与环儿也是家中的孩子,合该你这太太多操操心呢。”   贾政说完便走,王夫人面容冷厉下来,哼,一个姨娘生的奴才秧子,莫非还要与她的宝玉元春相提并论?如今元春已贵为贤德妃,宝玉更是个有大来历的,岂能被那起子小人比了下去。王夫人心知家政那点儿心思,不过是瞧着林珏一个小小庶子中了举人,便眼皮子浅了想要提拔贾环,也不瞧瞧他们贾家是什么门第,岂能容得一个小小庶子蹦跶起来,她们嫡脉一支可还没死绝呢!   王夫人面容越发冷厉,彩霞觑着王夫人脸色,心中着实替贾环捏了把汗。   却说贾政因着近日贾环越发有了些出息,很是乐意往赵姨娘这处来,赵姨娘也便越发严厉地要求贾环上进了。贾环自己也有了些小心思,只是他底子薄,如今努力起来,照比侄儿贾兰还要差上一截,心内难免恼怒,便撺掇着赵姨娘求了贾政,让他重进家学跟着一道念书。   赵姨娘原是十分不愿贾环再去家学念书的,贾环因着与一些顽童常在家学打闹,惹得先生不喜,借着由头被打发了出来,连着她也跟着吃了排揎,被王夫人唤去好一番敲打。如今好容易贾环知道上进了,惹得贾政几番到她这里来瞧,晚上自也一道留下过夜的。贾环若是再去学里,学成什么样暂且不说,贾政还能不能来可就两说了。   赵姨娘不乐意,探春却是个有远见的,偷偷找了赵姨娘说话,一番剖白心思,倒是说动了赵姨娘的慈母心肠,母女俩抱头痛哭一阵,赵姨娘遂同意与贾政说道说道。   贾政来了,正瞧见贾环在案上写字,而赵姨娘难得的捏了针线,在一旁借着火光缝东西,贾政心下便是一软。   赵姨娘与周姨娘都是老早跟着贾政的人了,原也是温情小意过的,只不过贾政素来就不是宝玉那等性子,再是温情小意,也是有限的。再加上周姨娘没了孩子后便越发老态了,平日里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王夫人都很少叫她过去立规矩,整个跟个透明人似的,她吭声都未必有人注意她。   而赵姨娘也越发的粗俗泼辣了起来,本就是个掐尖要强的性子,偏就没生那个富贵身子,便是贾母原先喜爱她这般人物,而将她放在贾政屋里,如今对她也只剩下厌恶了。   况贾政素来便是个迂腐守旧之人,自认女子便该三从四德,温柔贤淑,万事自当以夫为纲,最是不喜这般掐尖之人。王夫人在娘家时本也是个爽利性子,否则怎会被贾母聘来与贾政为妻,待入得府中,王夫人反倒越发地慈悲起来,吃斋念佛,万事不敢越过了贾政去。她便是摸透了贾政的性子,知晓贾政的为人,方才如此罢了。   赵姨娘本就颜色昳丽,只不过因着形容粗俗,倒是让人常常忽略她的美貌了,如今这般灯下娴静地缝制衣衫,反倒有种别样的风情在了。贾政原就对贾环近日的作为很是满意,连带着也对赵姨娘有了好脸色,如今再瞧见这般,心内便又和软了几分。到底是跟着自己有些年头的了,便是阿猫阿狗尚且还有几分情谊,何况是个知冷知热的大活人呢。   赵姨娘见贾政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下地行礼,“老爷来了。”   贾环自也下了地,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他这是与林珏学的。他知晓今日林珏来府上,老爷叫了宝玉去见客,却没叫他,因而暗暗跟着去了。远远打量着林珏言行,也跟着学了个三五分。   贾政冷眼瞧着贾环如今越发懂事的模样,心内也是熨帖,“你这里伺候的下人都是瞎子不成,这灯都这般暗了,如何能让环儿好好用功。”   赵姨娘刚要借着机会抱怨两句王夫人苛待她,想到今日要提之事,到底忍了下来,娇笑着道:“我瞧着那两个小的也是困得厉害,便叫她们先去歇着了,左右我这里也无事,便是有事,我自己也是做惯了的,很不必劳动她们。”   贾政也只是顺口一问,听见赵姨娘难得这般懂事的话,心内更是满意了两分。   赵姨娘觑着贾政脸色,见他眼底并无厌色,便知晓自己之前做对了。   “老爷这个时候过来,可用饭了?”赵姨娘去取了热水来沏茶水,“天晚了,沏了花茶,老爷您看可还行?”   贾政摆了摆手,“你别忙了,我看看环儿的功课如何了。”   贾环原就缩着手站在地上不敢吭声,闻言更紧张了。贾政难得闻言安慰道:“我知晓你底子低,不过既知道上进了,便拿出上进的样子来,不要整天混在内帷中,能有什么出息。”   贾环讷讷地应了。   赵姨娘遂借机提起让贾环重入家学之事,“因着环儿之前胡闹,惹恼了先生,之后便一直未再去学里。我想着环儿如今已经改了,知道一心上进,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懂得这些,少不得还要求了老爷来,看能不能再去学里上学?”   贾政沉吟片刻,因着贾环之前在学里胡闹,贾代善便回了贾府,不叫他再去了。按说贾代善的学问贾政是一向佩服的,若是让贾环接着在学里学习,贾政是不会反对的。只是贾代善乃是长辈,他既然说话了,自己也不好直接将人送去,到底如何,还需细细思量。   贾政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叫贾环仍要好好读书。贾环心内难掩失望,到底比先前长进了,虽蔫头耷脑的,倒不至于心生怨恨,进而带到面上来。   贾政挥挥手叫贾环下去歇了,赵姨娘自是一夜温情小意,竟是难得没有拈酸泼醋,也没有借机抱怨,贾政心内越发满意了赵姨娘。对于赵姨娘今夜所提之事,也是十分上心起来。 第030章 王夫人初起联姻意   林家闭门谢客了足有大半年,直待贾家大观园建成了,贾母派人下了帖子邀黛玉过去瞧瞧,黛玉不好不去,方才出了家门。   这大半年,林氏兄妹当真是半步也不曾迈出过家门,虽如此,却也不会寂寞。林珏每日在家中温习功课,出了孝,隔上半年正是春闱取士,林珏不期望问鼎三甲,却也不想成个同进士。   同进士如夫人,多了一个字,便是后娘养的,在哪里都不得志不得势。他倒是真没想过自己会落榜,便是落榜也无妨,来年再考就是了,最恶心的就是这个同进士了。   同进士倒是也能外放做官的,只是若想进入权利中心去,少说也要是个进士出身。林珏期望科举晋身,便不容许自己出一点差错。   何况还有李易白给他寻摸来的历年科考试题,封存的三甲卷纸,林珏便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也该开了窍了,何况林珏一向有这个聪明劲儿。都是从几十年的应试教育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如今这般虽说有所不同,却也都是那般套路。何况他有百年的积淀,到底看的比古人远一些。   他不会小瞧了古人的智慧,可也不会妄自菲薄,泱泱中华上下五千年文化,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书中构建的世界?何况古人书籍本就是珍贵之物,只有世家大族方可谈得上藏书百卷,这便是寒门学子不好出头的原因之一了。   林珏有这个便利去读书去学习,林家藏书不下百卷,林珏可谓是无一本不读的。且他上辈子信息技术如此发达,好多信息都是整合好的,上下五千年的文明,不说一清二楚,却也是知晓个*不离十。他眼界上思路上,照比古人,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林珏有他的自信,也有他的非为不可。   且虽然不能出去了,他与李易白倒是并未因此生疏了,反而是每隔个三五日,便有书信往来。信中不涉局势,不涉政事,只是天南海北的闲聊一番。有时只是问问日常饮食,有时谈谈近来新得的书籍文章、新奇玩物,或是谈一谈番邦来朝的新鲜事儿。烦烦索索,却不会使人厌烦。   黛玉每日间也是绣绣花,看看林珏特给他寻来的游记,料理料理家事,并不会因为镇日困在家中而觉烦闷。她原也是在家中惯了的,在自己家中,自是只有更自在的。   如今接了贾母的帖子,黛玉不好不去,便拾掇了一番,带着方嬷嬷和几个丫鬟一起去了贾府。   林珏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相信之前那张嬷嬷的事已经给了贾家警告,再加上这次大观园能顺利竣工,他在其中起的作用可不小。贾家不说感恩,却也未必敢真的对黛玉做什么,何况黛玉如今的身份,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拿捏的。   大观园业已建成,说是建成,实则是在原来宅子的基础上翻新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新建的,否则哪能这么快完成。   大观园初成,贾政便借着巡查的机会,请了府内的一帮食客,带着宝玉和贾环,又邀了林珏,一起去参观园子。宝玉自是展示了他的才华不提,便是贾环也不遑多让。要说贾家的宝玉和贾环,原都是有几分歪才的,便是正经文章不大会做,于这些诗词歌赋上,倒是都比林珏这个外来户强上许多。林珏心下叹然,果然便是古人与自己的差别了,实在是自己再努力也学不来的。   想到自己还曾让黛玉捉刀代笔,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小小的羞愧一下。   贾政让了两回,林珏只说不善此道,仍让给两位弟弟。贾政不觉林珏真是不善于此,只以为他是谦虚,不欲夺了宝玉的风头,遂不再相劝,心内反是更加欣赏林珏了。   林珏倒是不在乎他欣赏不欣赏自己,他原是知道贾宝玉很是有些歪才的,却不想原来贾环竟也不是个庸人。虽贾环的才华比不过贾宝玉,却并不是那等不学无术之人。想也知道,便是贾环真个才华动人,有王夫人在,恐怕也不会让他有出头的机会,怎么说,贾环也是贾府继宝玉贾兰之后的第三顺位继承人。便是王夫人再压制他,林珏也是能够理解的。   在园中游逛了大半日,林珏也见识了各处景观,有名的“怡红院”“□□馆”“蘅芜苑”……自然,在贾宝玉那里,这些院子被题为“怡红快绿”“有凤来仪”“蘅芷清芬”……反正以林珏的审美水平来看,他是不懂得这些的,大家说好,他便跟着说好罢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以后贾府女眷住进来,他怕是就没这个机会过来了。因而林珏倒是抓紧时间欣赏起景致来,尤其是□□馆,既是黛玉曾经住过的地方,林珏思量着,是不是按照这处的风格拾掇黛玉的院子。   贾政领着人在大观园游赏,贾母等女眷却是不好进去的,只回避在贾母的院子里说话。   王夫人难得一脸喜气的模样,笑着拉着黛玉的手一个劲儿赞她懂事。贾母不知缘故,王夫人方道:“这园子能建成,还要多亏了玉儿那哥哥林珏。这设计院子的山子野便是托了珏儿寻来的,原是开春儿要给林家拾掇宅子的,因着咱家这边着急,珏儿便可着咱们这边先来了。”说着又是一叹,“难为他小小年纪,当真是最懂事不过的。”   黛玉笑着抽回手,若是不先给贾家修园子,可不就是他们兄妹俩不懂事了么。   贾母也是对王夫人这不着四六前倨后恭的态度无语了,便是自家想要建宅子,难道还寻不到人了,偏要去把人家的师傅找来,这不是存心隔应人么。   王夫人掩下眼底的得意,她就是见不得林家兄妹比她的一双儿女好上一星半点的。别的师傅她家不是寻不来,凭着贾王两家的势力,什么样的师傅寻不来?   不过是这山子野确实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且她哥哥去的时候,山子野言明了已经应下了林家的差事,若是贾家要用他,需得林家这边完工才行。王夫人便是要赌这一口气,她的儿女样样都好,凭什么林家要越过她去。且元春封妃,身份上原就好过黛玉这个县主,凭什么让她们等。   王夫人不会想本就是林家先要修园子的,山子野先来给贾府修园子,也是林珏首肯的,她便只能看见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眼界窄于此,也是难得了。   要是林珏知道王夫人的想法,八成要告诉她,这是更年期综合症,是病,得治。   因着王夫人赞了又赞林家兄妹,别人便也跟着附和几句,皆是道林家兄妹懂事明理的。王夫人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实在不好直接宣之于口,便借着赞林珏的功夫,暗暗与黛玉打听起林珏的事来。   黛玉面上越发淡了,合着这般赞他们兄妹,竟还打了别的心思。   贾母瞧着实在不像话,便道:“二老爷那边午间许是要留人用饭,二太太可去前边儿瞧过了,一切可都安排妥当了?”   王夫人一愣,这些事贾母一向都是不过问的,这般突然问到,倒是让王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到底是一府主事之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想是自己的心思被贾母看了出来,老太君这是要支走她呢。   王夫人笑意盈盈地站起身,“这一时说话忘了时辰,老爷今日要在前边儿摆宴,我正要去看看呢。”   贾母也不好给王夫人难看,只道:“你且去瞧瞧,我这边也留饭,你便不用过来伺候了。”   王夫人应了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王夫人走了,薛姨妈也不好多留,其实她是瞧着林丫头很好的,若是能给蟠儿求来,起码能拴住蟠儿的心。原本林丫头失祜失恃,她家便是商家,也不难求取的。只是那时贾老太君有心思姑舅做亲,她便不好张这个口了。如今她有了贾家的准话,贾家这园子她家又是使了银子的,金玉良缘已成,黛玉那边她便又起了心思。只是如今黛玉已经有了县君的身份,这个口便更不好开了。   刚刚瞧着王夫人似起了与林家联姻的心思,只是她的心思却不在黛玉身上,反而是那庶子林珏。莫非……贾家三姑娘倒是与林珏年岁相仿……薛姨妈心内一惊,不管这亲做不做得,自己姐姐的心思,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了。   薛姨妈忍下心内惊悸,带着宝钗与贾母告辞,贾母笑道:“我这里留了饭,薛姨妈和宝钗都留下用饭吧。”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留饭,本不该辞,只是家中确实有事,并不是推辞。”   贾母便又笑道:“既如此,我便也不虚留你们了,有空常来我这儿坐坐,我这老婆子平时也没什么事,就爱与你们说说话。”   薛姨妈便笑道:“我日间也是无事,定当常来的。”   薛宝钗偷偷瞄了眼黛玉,见她面上仍是一副淡然,不禁捏紧了拳头。她一向自视甚高,却每每总被林黛玉压了一头,心内到底不甘。   宝钗一向聪敏,她知晓王夫人的心思后,便一直刻意逢迎。因着王夫人不喜黛玉,她便每每与王夫人说话时,总是不着痕迹地抹黑黛玉,让王夫人愈发地对黛玉不喜了。   建这大观园,王夫人从自己母亲那里拿了几十万两银子,虽打了欠据,又口头承诺了婚事,却并未经了贾母那头儿,这叫宝钗心内总是有几分忐忑不安。   为了避免宝黛联姻,薛宝钗便给王夫人出了主意,将探春嫁给林珏,若此事当真成了,一来王夫人能打发了庶女,且叫别人挑不出错儿来,又是姑舅做亲,亲上加亲。二来,如此一来,黛玉便不好嫁入贾家了,否则便有了“换亲”一说,便是贾林两家,谁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她倒是没想过林家会拒绝这门亲事,毕竟对外,探春是养在王夫人名下的,并不算庶女。且林珏原就是个庶子,有与侯门联姻的机会,他岂会放过?   想到此处,宝钗的心意越发坚定了。 第031章 大观园元妃定姻缘(一)   大观园既成,贾政自要到内务司报备,待上达天听,有内务太监前来视察过后,方定了省亲的具体时日。   元春省亲之热闹自不必叙说,因着前次王夫人惹恼了黛玉,黛玉并未在贾府小住,而是借口家中有事,当日便回了林府。   直待省亲头两日,贾母连下了两份帖子,要黛玉当日必是要到的,黛玉不好违了贾母心意,只得点头应了。待得省亲当日,少不得要早早起了,去贾家与贾家人一起候着。林珏倒是不以为意,贾母想要拉拔黛玉之心,林珏倒是明白的,不过就是一个妃子省亲罢了,难道还能给黛玉脸上贴成金不成?要他说,贾老太君到底年岁大了,很多事都有些拎不清了。   林珏不以为意,省亲于贾家来说,却是天家给的大脸面。有句话叫“一入宫门似海深”,便是贾母按例去宫内请安,也只能瞧着圣人心情好,才得与元春见上一面呢,就是王夫人,元春的亲娘,都没这么大脸面。   如今元春得以归宁省亲,正是天家对贾家的恩赏,对贤德妃,对贾家的看重,贾家自是不能轻忽以待。   元春久未归家,如今瞧着家中为了她省亲,大手笔地修了园子,精致用心自不必提,又有一家老少男女俱都陪侍在侧,口中念着“到底浪费了些”,心内却是极熨帖的。   待游过了园子,拉着贾母王夫人一通哭诉后,元春方端坐于主位之上,又给众人赐了坐。   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元春方道:“我在宫中时,听闻林姑爷家的黛玉被封了县君,怎的不见她在这儿?”   贾母忙起身回道:“毕竟是外眷,因娘娘并无宣召,因而候在了外面。”   元春忙叫贾母落座,又派人去传召。   不一时,有女官自两侧打了帘子,黛玉轻挪脚步款款而来,“拜见贤德妃娘娘,娘娘金安。”   元春叫了起,细细打量起黛玉形容,不免叹道,果然是难得的美人,眉宇间依稀有姑母当年的影子,难怪老太君百般疼宠,也难怪太太……想到此处,元春忙停了心思,不好再想下去。   收敛心神,元春笑道:“妹妹快坐吧,我在宫中时,常伺候在太后娘娘身边,也依稀听过妹妹的名字,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如今既见着了,方知他言非虚,妹妹确乎当得西子之貌。”   黛玉再拜,“娘娘过誉了,黛玉不过东施效颦罢了,如何敢与灭吴的夷光媲美。”   也不知元春是无意还是刻意,黛玉本是未出阁的姑娘,身上尚且还有孝期未过,便是在贾家都是谨言慎行。如今元春竟将宫中诰命之间的小话拿来说道,可是没有外人在,否则黛玉名声尽毁。   王夫人冷冷打量了黛玉一眼,老太太便是将人送到元春面前又如何,自己这个做娘的尚且未点头,元春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莫非还会向着外人不成?   贾母原是歇了与林家联姻之心的,毕竟黛玉如今是有品阶之人,且品阶尚且高了王夫人一头。黛玉又不是个会做小伏低的,日后进了家门,婆媳可如何相处?如今宝玉尚且还瞧不出来什么,林家若要择婿,自有大把人在,莫非偏就要了宝玉不成?自己的宝玉,自己瞧着也是千好万好的,可贾老太君尚还有几分自知,不至于上赶着被抽嘴巴。如今瞧着王夫人还拎不清,连元春都糊涂了,贾母难免有几分心灰意懒。   元春自知失言,一时不好再说什么,便赐了坐,又问起薛姨妈与薛宝钗。   待女官传召,薛氏母女双双入内拜见,元春暂撇了前事,笑着与薛姨妈寒暄起来。又问了宝钗一些闲事,便也跟着赐了坐。   待贾家一众男丁朝拜过后,元春与贾政叙了几句父女亲情,方唤了宝玉入内室相见。   元春揽着宝玉自又是一番痛哭,她自姑母贾敏出阁后,便被老太君抱在跟前儿养着,那时已经是懂事了的,不愿与母亲分离,便只能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泣。后来弟弟宝玉降生,也被抱到了老太君那处,老太君年岁大了,精力有限,可以说,宝玉便是元春一手拉拔大的。   后来元春入宫,小小的宝玉躲在元春怀里,缩成小小一团,哭着抱着元春的手臂不叫她走。元春每每想起,心便如同被挖走了一块儿似的,疼得不得了。   如今终于见着了宝玉,元春哭哭笑笑的,很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贾母王夫人几人在一旁劝着,毕竟元春如今怀着身子,不好太过激动。元春亦知,堪堪止了悲音,又问了宝玉平日间做些什么,书读到何处了。   宝玉一一答了,元春看着宝玉面上一团稚气,暗暗叹了口气,不说别人,便是林家大郎林珏,小小年纪便考中了举人,如今又在天家那里挂了号,日后再考中进士,前途自不必说。自家弟弟生而不凡,虽比林珏小了一岁,可也只是一岁罢了,竟还是个白身。   虽说举凡公侯府第,没得非要过了秀才试,可是捐了童生,捐了秀才,捐了举人,如何捐得了三甲进士?便是直接去考春闱,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后在朝中也是有限。   自己这位置是靠何而来,元春一清二楚,到底朝中无人,她在后宫也只能倚靠太后一人罢了。若是前朝有了助力,或可一争也未必。   如此一想,元春再瞧宝钗,便没有先时顺眼了。太太便是不喜黛玉,也没必要非娶个商家女,虽说低娶高嫁,也没的带累阖族女眷。京中遍地权贵,莫非还寻不到一个有助力的岳家么?   垂眸思量片刻,元春笑着与宝玉低语两句,宝玉暗暗瞄了眼黛玉的身影,立时眉开眼笑起来。   王夫人见状面上一冷,实在猜不透元春是个什么意思。黛玉亦是冷眼瞧着,方才还对自己句句带刺,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又起了别的心思,真打量别人都是傻的不成?   黛玉以往并不十分明白宝玉对自己的心思,毕竟只在贾府待了三年,贾府不单单只宝玉一个,虽然宝玉待自己是最好的,自己也最惦记他,可也只是因着都住在贾母处,平日间常相处的,方才感情深些。   自打哥哥与自己提了几回谢家师兄,又得了不少谢师兄寻来的小玩意,黛玉便才渐渐知晓了些事。在回头细细思量过往,方才惊觉出宝玉那说不得的心思。只是此时黛玉已是心有所属,虽未明提,可到底种子已经种下,哥哥业已是默认了的,别人再起旁的心思,黛玉便只剩下厌烦了。   如今黛玉只觉厌烦,宝钗那边却是小脸煞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薛姨妈亦是面上很不好看,若不是上头还坐着一位贤德妃,怕是这母女俩就该直接甩袖离开了。   元春冷眼看着众人的表情,扶了扶头上的钗环,又与宝玉说笑几句,羞得宝玉将脸埋在元春怀中,说什么也不起来。   元春又说了两句,支走宝玉,方笑道:“宝玉小孩儿心性,合该寻个稳妥体贴的管着些呢,要不如何立业呢?”又笑着对薛姨妈道,“我记得姨妈家的蟠弟如今也有十九了吧?可议亲了?”   薛姨妈原就满腹委屈,这会儿不及思量,便回道:“尚未议亲。”   元春笑道:“合该我今日要做一桩大媒呢,太太也常与我提起蟠弟,直言其不过弱冠年纪,便支撑起偌大家业来,最是个不错的孩子。如今太太与我提起想要与姨妈亲上加亲,我便立时应了下来,只是不知姨妈可否愿意?”   薛姨妈此时方有些后悔接言了,虽不知元春打的什么主意,却隐有几分不详的预感,只得强笑道:“实在不知娘娘是何意思?”   元春瞄了一眼那旁坐着的三春,不答反问,“姨妈觉得本宫这三妹妹如何?”   探春闻言,浑身一颤,惊得险些失声叫出,到底狠咬了下嘴唇,才没有失态。   薛姨妈已然明白了元春的意思,看了一眼自家已然泫然欲泣的女儿和那边轻轻颤抖的探春,狠了狠心,刚要回话,却听元春又道:“本宫这三妹妹虽是庶出,可自幼养在太太名下,又有老祖宗亲自教导,照比本宫也不差什么了,姨妈说,可是?”   薛姨妈双唇颤抖,到底说不出个“不”字来。难道说探春不好,同样是老祖宗教出来的,一个贵为贤德妃,另一个便连个小小的皇商也配不得,这是在斥责贾老太君,还是在贬低贤德妃呢?   一时室内默然,贾老太君阖上双目,说不得,不得说,自己一手□□的孙女,这是要把自己的亲妹妹给推出去堵了王夫人留下的窟窿啊,实在是……实在是……   且元春打的还是王夫人的旗号,叫她这个隔了一辈儿的,做祖母的,更是无法轻易说话。婚姻一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夫人的心思贾母一直明白,她并未点明,不过是因着不赞同这“金玉良缘”罢了。且她早看出宝钗不是个省油的灯,日后可还不知会如何呢。   她只是没想到王夫人竟会这般按耐不住,竟要透过元春之手,定下宝玉与宝钗的事。只是却没想到元春会横生枝节,到底是位置高了,心也大了,母女俩合起伙儿来下套,也不知最后鹿死谁手呢。   贾母不言语,只要不是涉及到她的宝玉和黛玉,她便老眼昏花一回,且看看这对儿母女可要如何罢! 第032章 大观园元妃定姻缘(二)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贾府的最高掌权者贾母不说话,探春的嫡母王夫人不说话,邢夫人尤氏插不上话,李纨凤姐更是没资格插话,其他人便更不好说什么了。   探春原是精明能干之人,此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可怜巴巴地望着众人,却是没一人肯为她出头。   薛姨妈双唇抖了半天,到底没敢说出一个“不”来,她本就是个软弱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当年姐姐嫁入公府,而自己却只嫁了个皇商了,虽有紫薇舍人的名头,家中也确实豪富,只是到底比不得公府侯门,她身上甚至连个低品的诰命封号都没有。就因为如此,甚至连她的女儿,都要被别人压下一头去。   薛姨妈有苦说不出,探春确实是个好的,真娶了个这样的媳妇,出身尚且不说,起码厉害些,有些手段,能管得住蟠儿上进,也是好的。只是,应了这门亲事,那边等于绝了女儿嫁入侯府的路,这叫她如何抉择。   元春面上渐冷,似有不耐,瞧着薛姨妈的眼神也不复先前的温情。薛姨妈咬了咬牙,儿子不成器,只这一个女儿最是贴心,拼了老命,也不能毁了女儿的一辈子。薛姨妈刚要开口,便觉衣袖被人拉住,回头一瞧,却是宝钗。   宝钗自凳上起身,盈盈拜倒在元春身前,声音虽有几分哽咽,却是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道:“娘娘美意,本不应辞,只是小女那哥哥本就是个不成器的,府内女眷恐有不知,说来也是污了娘娘的耳朵。探春妹妹与我都是相熟的,她自来便是个好的,我实不忍因一己之私而害了探春妹妹。”   元春冷然一笑,“这倒是奇了,我尝听闻蟠弟对宝钗妹妹多有回护,竟不知在你眼中,蟠弟竟是连个侯门庶女都匹配不上的,这般人品,实不堪为皇商。”   薛氏母女陡然一惊,皇商的名号,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如今薛家势弱,若是再失了这个名头,便真真正正地沦为商户,薛氏女别说是公门侯府了,便是普通书香世家,怕也难进,长此以往,恐薛氏不存哪!   一息间,薛宝钗便想明白了各中关窍,再拜首道:“小女并无此意,只是探春妹妹到底是侯府出身,恐下嫁薛家委屈了她。若是娘娘允婚,实在是薛门之幸。”   原宝钗是可将此难题踢到探春身上的,只是此时她却是实在不敢了。便是探春舌灿莲花改变了贤德妃的心意又如何呢,到头来还是他们薛家的不是。薛家若不娶探春,皇商的封号便会被夺,若是探春也不同意,薛家娶不得探春,封号依旧会被夺,问了探春,再横生枝节,她不敢赌那个万一了。   一朝青云之路被阻,宝钗剩下的只是满满心累。看着面前几人的彩披凤冠,宝钗再也抑制不住,一直含在眼内的泪珠滚滚而下,染湿了鄂下的一片衣裳。   黛玉冷眼瞧着这一幕,难免心内多了一分伤感,为探春、为宝钗、多多少少也为自己。若是自己也同探春这样,被逼着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甚至是有几分厌恶的人,会如何呢?若是自己的哥哥被逼着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自己又会如何呢?黛玉咬紧牙根,大约……便是死,也要守住自己的一颗本心罢!   宝钗服了软,元春面色方和缓下来,笑着对身旁的女官道:“瞧瞧本宫这姨妈高兴的,竟是喜极而泣了,你们快扶着姨妈与妹妹去后面梳洗一番,别耽误了待会儿开宴。”又对迎春姐妹道,“瞧着你们三妹妹,听说要嫁人了竟就开始舍不得家里了呢,且带她下去重新打扮一番,待会儿少不得还要叫蟠弟相看相看呢,可不能丢了丑。”   迎春姐妹忙搀着全身无力的探春下去了。知晓这是元春故意支走她们呢,黛玉也不留下讨嫌,寻了个借口也跟了出去。   待众人都离开了,元春方斜倚在座上,笑着与邢夫人道:“大太太也有些年岁了,这般陪着走了半天路,想也累了,不如让珍大嫂嫂、珠大嫂嫂和琏二嫂嫂扶您下去歇歇?”   邢夫人是最没个眼色的,刚要回嘴说“不累”,便被凤姐拍了一下手,笑道:“正是呢,太太刚刚还说有些乏了,只是许久不见娘娘实在想得很,便一直撑着。还是娘娘体恤,我们这边扶着大太太去后面歇歇,可别耽搁了娘娘回宫的时辰。”   说完便忙拉着邢夫人并尤氏李纨离开了。   待众人都走了,只余下元春贾母王夫人三个,元春方含了一泡泪,对着贾母跪下,道:“老祖宗可是怨了孙女儿?”   贾母忙起身扶起元春,“可万不敢如此。”   元春复又跪下,“老祖宗必是怨了孙女儿了。”   王夫人也跟着往起扶元春,“娘娘这是做什么,可是折煞我们了。”   贾母见扶不起元春,便也跟着跪下,哭道:“娘娘这是如何呢,可不是让老太婆我折寿呢么?”   这般诛心之言一说,元春倒不好再跪了,只得起身,又搀扶着贾母起来。   瞧着元春这副样子,哪还有刚刚咄咄逼人,强加婚姻的强势厉害了,贾母叹了口气,无奈道:“老身这把年月了,可还能护得了你们几日?不过就是老了老了,身边总想多几个人说话罢了,如今探春这般被聘了出去,到底让我心内不忍哪!”   元春知晓贾母说的未必是实话,却也只顺着贾母道:“如今姑娘们年岁大了,若是不聘人家,岂不是要在家成了老姑娘了。这话原不该我说的,太太也该知道,姨妈家的宝钗今年都十七了,早该成亲的年纪了,如今却是连个相看的人家都没有,长此以往的,年岁越发大了,难道要配给人家做续弦么?咱家的姑娘难道也要学她么?”   王夫人诺诺道:“原是与你姨妈讲过的……”   “还请太太慎言吧,”元春打断王夫人的话,“宝玉的亲事自有我与老太太做主,太太难道想与我的宝玉寻一户商家女为妻么,没的叫人笑话。便是不寻侯门嫡女,却也该是书香世家出身,将来于宝玉仕途上,方有所助益。”   见王夫人心底还有不满,元春叹了口气,少不得多劝两句,“太太也知道我在宫中熬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骨肉分离,难道是我所愿么?好容易到了今天了,太太不思量着给宝玉找一户有力的岳家臂膀,日后在朝中也是我的一份助力,难道凭着我自个儿,还能有什么大作为不成?将来你的外孙孙出生了,我自己一个人,岂能护得住他?”   王夫人闻言一惊,她不是那等蠢笨之人,先时只是觉得对不住自家妹妹,加之对朝堂之事不甚敏感,便欲逞一时威风,压了贾母一头,为宝玉求娶了宝钗为妻。如今有元春点拨,王夫人立时翻过劲儿来,很为自己之前的一时脑热后悔。   想着先时宝钗的百般逢迎,立刻便觉得宝钗便是那等恬不知耻之人,对她的喜爱去了大半。   要说这话是别人劝王夫人的,王夫人未必肯听,还要反过来骂那人一通。只是这话出自自家姑娘之口,王夫人便是一千个一万个相信了。   贾母冷眼瞧着元春舌灿莲花地劝说王夫人,心内懒于应对,只做出一副糊涂样子。自己且还能活过几年呢,乐呵一年是一年罢了,家中之事,有这对儿母女,日后自己很不必管了。   元春得了王夫人的保证,不再随意插手宝玉的婚事,方才放下些心来,转而与王夫人商量起因修建大观园而亏空的账目。因着与薛家借了大笔银子,实在不好这般丢下,到底还有探春与薛蟠的婚事,想来定是能拖得了一时的。   母女俩丝毫不以卖女求财卖妹求财为耻,瞧得贾母实在心冷,心内虽是极疼宝玉的,却也不忍心自己唯一的外孙女嫁进来被这母女俩利用,到底还存了一分慈爱之心,日后这分慈爱之心,也自有其回报。 第033章 宝钗病愈薛贾换帖   宝钗自元妃省亲那日后便一病不起,整整三日滴米未进,瞧着整个人都憔悴了下来。薛姨妈日日以泪洗面,到底还是求着王夫人拿了帖子请了太医正的人来。   王夫人亦是每日过来瞧一眼宝钗,每每拉着薛姨妈的手念叨,“我原就爱宝丫头聪明懂事识大体,早有了更进一步的打算,只是想着宝玉文不成武不就的,到底不美,指望着这两年宝玉考个功名出来,届时宝钗进来便是诰命夫人,哪想到竟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姨妈也别怪贤德妃娘娘,原是我多嘴,一直惦念着蟠儿尚未娶亲,便有意叫娘娘做媒,说出去也体面。却不想娘娘竟是会错了意,好心办了坏事儿。如今金口玉牙已是定了下来,咱们还能如何呢?”   “娘娘在宫中也不容易,原想着宝钗进了宫倒能多一份助力,只是我到底舍不得宝钗,想留她在身边儿。却不想造化弄人,如今咱们姐妹亲上做亲,却是这般做的亲。”   “探春虽不是我亲生,我待她却与娘娘宝玉没什么两样儿,便是公府嫡女也不过如此了。蟠儿自来便不是个省事儿的,探春虽厉害些,却能管住蟠儿,说不得也是蟠儿的造化呢。”   “到底宝丫头年岁大了,我这做姨妈的,便是豁出这张老脸去,也必为她寻一门好亲,妹妹且别着急。”   王夫人好的坏的都说了一通,薛姨妈本就笨嘴拙舌的,在家中做小姐时,便事事都忍让着长姐,如今又有贤德妃娘娘在上头压着,更是不知如何答话了。只是听着王夫人越说越难听,到底忍不住回了两句,王夫人便又立时拉着薛姨妈的手哭将起来。一边哭在宫中不得见的元春,一边又哭如今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宝钗。   薛姨妈大恸,她只这一子一女,薛蟠自来便是个爱惹是生非的性子,虽待母孝顺,又爱护妹妹,却到底不如女儿贴心。薛姨妈是个软弱性子,家中一应事务,便也都是薛宝钗掌管着。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薛姨妈也知薛蟠不是个省事儿的,自来习惯了听宝钗的。   如今宝钗这般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生死不知,王夫人哭别的倒还好,这么一哭宝钗,薛姨妈先就挺不住了,立时止不住,也跟着大哭起来。外面伺候的下人都被惊了一跳,悄悄张望着,以为当真是宝钗有了好歹。   薛姨妈一番痛哭,倒是唤起了宝钗的生志,傍晚时分,一直昏睡着的宝钗,挣扎着醒了过来。   薛姨妈喜极而泣,揽着宝钗的身子,再不敢叫她睡过去了。薛蟠此时也已回到了家中,他倒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妹妹受了哪个没长眼的气,早嚷嚷着要给妹妹出气了,只是薛姨妈一直闭口不言,他便是急的抓耳挠腮也是无用。   如今瞧着宝钗醒了,薛蟠自也是高兴,嚷道:“那人还称自己是什么太医,妹妹若再不醒,我定要去砸了他的招牌。妹妹既醒了,明日我便包了两盏燕窝,亲去谢他。”   薛姨妈不理会薛蟠,只一径问着宝钗,“我的儿啊,可还有哪里不舒坦么?”   宝钗弱弱一笑,她原就珠圆玉润,如今病了几日,脸颊身形俱都消瘦不少,瞧着竟有几分弱不禁风之感,颇有几分黛玉的形容。“妈妈不必着急,儿已是大好了。”   薛姨妈瞧着宝钗虽憔悴些,到底精气神是回来了,方放下了心,又吩咐厨房熬了软软的粥送来,不假他人之手,一口一口喂给宝钗。   宝钗也未推辞,她身上实在乏得厉害,几日未进水米,也虚得很。就这薛姨妈的手,堪堪喝下大半碗粥,便又睡了过去。   薛姨妈实在不放心,便又让薛蟠亲去请了太医,太医诊过后,言确乎无大碍了,薛姨妈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包了红封,重谢了太医。   待宝钗彻底恢复精神,已是过了半月,王夫人已开始张罗着与薛家换庚帖了。薛宝钗嘲讽一笑,到底这事已经如此,左右探春不会先于宝玉出门,薛宝钗刚能下地,便帮着薛姨妈张罗起来。   虽薛家并不满意这门亲事,却也是贵妃娘娘金口玉牙定下的,更改不得。先将庚帖换了,寻了道人测合八字,因着宝玉尚未成亲,探春不好先于宝玉出门,成亲的日子便挪后了。   薛家自没有异议,王夫人虽着急将此事砸实了,却也不好不为自己的儿子着想,便也依了。一时,探春却成了几府姐妹中,最早定亲的那个了。   黛玉在省亲宴隔日,便也离开了贾府。贾母并未多留,到底人老成精,许多事看得透了,便也越发不爱管了。如今黛玉显见的与宝玉远了,既然王夫人不喜黛玉,何必还硬要撮合宝黛呢,到时恐也是多了一对怨侣罢了。她老人家不过是多活一日是一日罢了,孙辈的婚事,原也不该是她做主的。   贾老太君想明白了,便越发地不理事了,便是王夫人与薛家商量换庚帖之事,她也只是叫鸳鸯给探春送了两支金钗一对玉镯罢了。探春接了东西,只对着贾母院中遥遥一拜,再未踏出房门半步。贾母听说了,也只是摇摇头便罢了。   黛玉并不知晓薛蟠其人,不过她一向与宝钗不和,便也对薛蟠印象不佳。且瞧着探春的样子,可不见多少欢喜,黛玉并不愿在贤德妃面前出风头,且婚事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客人,更不好插手探春的亲事了。   待离了贾府,隔几日听说薛贾两家换了庚帖,黛玉也只是使人送了一份贺仪与探春便罢了。管不得,也不得管,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儿,强求不得。   黛玉一时有几分消沉,林珏见状,也不多言,只送了黛玉一盒子花茶,美容养颜的。黛玉一见,便知此茶出自谁手,思量再三,到底还是收下了。林珏一笑,瞧着黛玉放开心胸,他也跟着高兴了几分。   消停了两日,林珏便接到了薛蟠的帖子。薛蟠已不是第一次给林珏下帖子了,只是林珏一向不爱搭理他,又有守孝的名头上,婉拒了几次,薛蟠便消停了下来。如今又接到薛蟠的帖子,且言明是登门拜访,林珏想了想,应了下来。   青松一旁道:“大爷何必搭理他,不过一浑人,晾他几日,他便消停了。”   林珏一笑,“且见过再说。”   青松遂不言语了。   薛蟠原也不是一人来的,他还拉着个颇有几分英气的青年。   林珏笑着给二人让了座,薛蟠立刻上前一步,捡着与林珏相邻的位置坐了,不顾礼节,拉着林珏的袖子便是一通表相思。   林珏但笑不语,薛蟠越发急了,只差将心剖开给林珏看了,径自道:“珏弟,你且信我,你且信我……”   林珏抽出袖子笑而不语,上下打量起那端坐椅中的青年。   青年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不慌不忙地饮尽茶水,放好杯碟后,方对林珏拱手道:“在下柳湘莲,亦是京城人士,家中已经败落,不提也罢。今日,”一指薛蟠,“乃是陪我这兄弟过府一叙,搅扰之处,还请见谅。”   林珏笑道:“原来是‘冷二郎’,幸会幸会。”   “如此诨名,不提也罢。”柳湘莲长相美貌,原是被薛蟠相中的人物,薛蟠一次醉酒调戏他,被他骗去狠狠收拾了一通,后来机缘巧合,他又救过薛蟠一次,自此被薛蟠认定两人是过命的交情,又因薛蟠迷上了林珏,对柳湘莲没了歪心思,柳湘莲瞧着他确实是个傻大个儿,便也原谅了他之前的过失。只是薛蟠却是喜欢无论到哪都带着他,许是他救过薛蟠性命的缘故,薛蟠很是信任他,凡是都爱与他说,他自也是没少听说林珏的大名的。   如今暗暗打量林珏,林珏却是样貌不俗,可若说多么出挑,其实比不得宝玉,便是自己,想来也略胜他一筹。只是林珏眉目流转间,却带着几分轻挑,着实有几分撩人。   瞧着林珏,柳湘莲大约明白了几分薛蟠的心思。   薛蟠这人最司得寸进尺,见林珏不理他,只与柳湘莲说话,便悄悄握上了林珏手腕。刚刚捏上,还在感慨林珏腕子纤细,却不知手臂被什么扎了一下,登时疼得一哆嗦,立刻收回了握着林珏的手。   林珏暗暗瞟了眼房梁的位置,不着痕迹地盖住桌上的划痕,与柳湘莲道:“冷二郎之侠名我一向有所耳闻,只是素日无缘得见,今日一见,颇有几分一见如故之感,他日珏定当再邀柳公子过府叙话,还请赏脸。”   柳湘莲也注意到了刚刚的动静,闻言立刻道:“不敢说赏脸,日后林大爷下了帖子邀我喝酒,我是必到的。”   林珏一笑,道:“柳公子这般年岁,想是尚未成亲吧,若是有人给柳公子提亲,还请柳公子多掌掌眼,莫叫人家诓骗了去。”   林珏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柳湘莲一愣,待要细问,林珏却已端茶送客。柳湘莲只得拉了尤不自觉的薛蟠一起,起身告辞。   待二人离开,林珏方呷了口茶,瞄向房梁的方向,冷声道:“出来吧。”   静待片刻,自房梁上跳下一人,身量矮小,一身黑衣,隐于暗处实在是不打眼得紧。   “你是十二皇子的人?”虽是问话,林珏却是极为肯定。   那人想了想,默认了。   林珏嘿嘿一笑,“行了,不难为你了,接着去房顶蹲着吧,该干嘛干嘛。”   那人犹豫片刻,一闪身,重又隐于梁上。   林珏思量片刻,抿唇轻笑,似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034章 乱哄哄探春出家门   隔了几日,林珏接着信儿,说是薛蟠与人吃酒,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好在如今天时并不算冷,并没有冻坏,只是受了些惊吓,因而卧床休养了月余。   林珏不禁好笑,寄信与李易白,好一番嘲笑。李易白接了信,轻挑嘴角,并不以为意。   此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便是宝钗,也只以为薛蟠是吃多了酒方出的事,暗自庆幸还好未丢了性命,又另是一番劝导薛蟠不提。   林珏不好多说什么,此事是因他而起,到底还是送了一份表礼与薛家,言说自己不方便出门,只送份礼物聊表心意。不提薛蟠如何感动,林珏送过礼物之后,便丢开了此事。   兜兜转转又是一年,薛蟠年岁不小了,且宝钗更是耽搁不得,薛姨妈便借着年节的工夫与王夫人商量起薛蟠与探春的亲事。王夫人原不想探春这么早出门,毕竟宝玉尚且没有议亲,作为妹妹的探春便先一步出嫁,到底有几分不好看。只是拗不过薛姨妈,宝钗确乎大了,如今相看了两户人家,虽都未成,却也可见薛姨妈是真的急了。   “我原想着多留探春几年,到底是姑娘家,在家中千般好,到了婆家既要侍奉公婆,又要看护小姑,实在是艰难。只是她姨妈几次三番与我说,蟠儿如今年岁越发大了,实在是不好再耽搁了,三月初八正是个好日子,虽赶了些,不过是这门出那门进的事儿,便是探春做了薛家妇,老太太想她了,着人吩咐一声,便能过来,在哪里还不是一样。”   贾母沉吟片刻,道:“只是赶了些,探春的嫁妆,你可都预备妥了?”   王夫人忙道:“自蟠儿与探春换了庚帖后,我便一直预备着了。先时小姑出嫁,家里是给预备了六十四台嫁妆,另外田产铺面不算。如今探春出嫁,不好越过小姑去,且她本是庶女,我便做主,折了一半,给她置下三十二台。家中田产铺面本就不丰,且她两个兄弟都尚未娶亲,便没添这个。老祖宗瞧着,可还行?”   贾母点点头,王夫人能拿出这些,已是不易,便道:“倒也妥当。”又道,“赵姨娘虽不着调了些,到底是探春亲娘,过几日先行小定礼时,也给她那屋摆一桌,招待招待她兄弟,待探春的大日子时,别叫她出来现眼。”   王夫人亦晓得贾母的意思,忙点头应了。   既是贾母点了头,薛姨妈那边便开始着手准备聘礼和小定礼。定了十五日后小定,王夫人那边便下了帖子请相熟人家的女眷前来,到底是养在嫡母名下的,不过是填一份妆,凑些喜气,谁也不会不给贾家这个面子。   黛玉因着今年过了年便算是出了孝,虽正孝未除,却也不必非要一身素服了,接了信儿,简单点缀一番,便也带着一众丫头婆子的带着自己一份填妆前往贾家贺喜。   先入内拜见了贾母王夫人等长辈,贾母许久不见黛玉,很是想留她多说会子话。只是客人实在多,贾母便打发黛玉先去后面瞧瞧探春。   探春不想黛玉竟来了,顾不得羞涩,忙忙将人迎进了屋中,见黛玉只穿着一件裘袄,外面搭着浅蓝色小毛披风,笑嗔道:“怎的就穿着这么些就来了,你一向身子弱,可别冻着了。”又吩咐丫环取了自己的手炉塞进黛玉怀中。   黛玉笑道:“好姐姐,可别忙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竟惦记起我来了。”   探春伸出染着大红颜色的指甲,点了点黛玉的额头,“玉儿便一直是个狭促的,如今竟笑话起我来了。”   黛玉掩唇一笑,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倒是将探春自己笑成了个大红脸。   因着久未见黛玉,姐妹们倒是放下了几分拘谨,与黛玉闲聊起来。探春因着将为人妇,性子沉稳了许多,关切地问了几句黛玉的身体。   黛玉笑道:“我一直用着师父开的药,如今身体可是大好了,今年入了冬一场病都未发。师父也交代我不可常捂着大厚衣裳,常在外面走动走动,精神也清爽些。许是习惯了,竟并不觉得多冷。”   探春瞧着黛玉面色,确乎照比从前好了许多,便道:“这可是好了,要不每到冬日,我常要担心你的身子。”   女儿家在家中千好万好的,出了门,便是人家的媳妇。上要侍奉公婆,下要奉承小姑,便是想想,都觉艰难。探春尚未出门,便已想到婚后的日子,难免心内戚戚,忆起往昔黛玉客居贾家,当时那般小的年岁,可又有多难呢,一时竟是很有几分同命相连之感,越发看着黛玉亲切起来。   黛玉不解探春的想法,却也知探春一朝出门,便不如在家中小姐妹一处玩耍时自在了,很生出了几分不舍来。   一时众人又说又笑,又时而默默,心头都生出几分悲戚来。往昔尚不觉如何,如今探春即将出嫁,才惊觉,竟已是这般年岁了。姐妹几人先时闲话的情景尚在眼前,那时却还拿嫁人当玩笑一般,如今果真要出门了,却是千般不舍万般难过俱在心头了。   一时室内静默,不一时,便听见惜春小声啜泣的声音。别人尚且还可,便是迎春,心内感觉最为复杂,她又是那样的性子,便也禁不住,随着惜春小声哭泣起来。   黛玉歪过头去,瞧瞧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强笑道:“今日可是三姐姐的好日子,晚些薛家哥哥是要亲来下定的,待时我可是要去偷偷瞧上一眼的,也好与三姐姐学学,薛家哥哥是长了两个鼻子还是三条眉毛的,也好叫三姐姐心里有数。”   湘云犹自憨憨接道:“怎么,薛家哥哥竟有两个鼻子三条眉毛的么?真个吓人,那三姐姐可不要嫁他了。”   这话一出口,迎春被弄得哭笑不得,“说什么傻话,黛玉妹妹不过一句玩笑话,你竟当真了不成?若真是两个鼻子三条眉毛的,可还是人么,岂不成了妖怪了。”   说完又觉失言,瞧瞧打量了探春一眼,见她面无殊色,方松了口气。   湘云亦拍了拍胸口,“可吓了我一跳呢,以为三姐姐要嫁给个妖怪呢。”众人又是一通哄笑,气氛方好转了起来。   正说着话,便有丫环来报,贾母那边请探春并几位姑娘过去前边儿呢,说是吉时将至,姑爷家也要来人了。   探春忙起身整理仪容,因着先时有些哭花了妆,又忙忙地修补一番。虽她对这桩亲事并不满意,到底已经定下了的,探春不是那等自怨自艾的性子,如今只望着嫁过去后,真能立得住脚才好。   薛姨妈素来便是个慈悲的,只是是如王夫人一般的假慈悲还是真的慈悲,就不大好说了。宝钗虽一向与姐妹们处的好,又很是有几分端庄大气之名,却不见得会满意了自己。尤其自己还阻了她嫁宝玉之路,以后还不定如何呢。便是那薛蟠……阖府都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只能指望着成了亲便懂事些呢。再如何,到底是撑起了一份家业的人,虽不比宝玉温情小意,到底过日子,还是要能顶门立户的汉子呢。   定下心神,探春方在姐妹的簇拥下,微红着脸庞,做出一副小女儿情态,往贾母处走去。此时她并不知,赵姨娘因着兄弟妯娌的只在自己院中摆了酒,连正席就没叫入,很是发作了一番,却被早就料到如此的王夫人着人扔进了柴房中关了起来,赵家的人也被远远地赶了出去。   如何过的小定,之后又是如何“送日”“定亲”,一套套下来,饶是探春,也有些昏头转向的。待得到了三月初八,探春自贾府正门出门,轿后跟着三十二台的嫁妆,绕着贾府转了一圈,方入了梨香院。   贾家众人只送到自家大门前,便不再送了,便是探春又进了梨香院,也是贾家的地方,众人却也不好再去凑趣,毕竟,探春已经算是出了门子,入了“别家”了。   梨香院内也是正经地摆了几桌酒的,不过却是正经姻亲一个也无,只一帮薛蟠在京中交的狐朋狗友前来捧场胡闹罢了。薛姨妈在后院听说兄长家竟是一人未到,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抱着薛宝钗大哭一通。   探春被送入洞房,身边只两个陪嫁丫鬟侍书翠墨在侧,薛府的丫头婆子,都被唤去薛姨妈那里使唤。待得侍书悄悄出去打听了才知道,薛姨妈那边竟是昏厥了过去,如今家中上下都在那边服侍着,探春这刚进门的媳妇,竟是直接被冷落在了一边。   探春暗暗垂泪,刚入门便如此,可知日后的艰难。   大婚之日,探春竟是独守空房,第二日喜婆婆过来,瞧着洁白一片的喜帕,面上很是不好。探春的脸色,竟是比那喜帕还要苍白了三分,喜婆不好说什么,到底直接回了薛姨妈了事。   薛姨妈亦知薛蟠最是孝顺,因着她头天不舒坦,便一直守在外间,并未回房,此事倒是怨不得探春,遂也未多言。又隔两日,探春与薛蟠三朝回门,去见王夫人,竟被王夫人直接拽进了佛堂,大有升堂审问的架势。   探春不明就里,直待王夫人的问话出口,方惊得够呛,忙忙解释了一番,王夫人虽是说信了,到底信了几分,却不好说。探春心内委屈,又听说赵姨娘已被关在柴房中多日了,连惊再吓的,待回了梨香院,便一病不起,眼看着,便不成了。 第035章 拈酸泼醋互通心意   因着林家已出了孝,李易白便又下帖子邀林珏过去。林珏想起前些时日李易白所为,顿觉好笑,到底还是去了。   去之前左右环顾一番,冲着门廊处招招手,先前偷袭过薛蟠之人耷拉着个脑袋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抱拳行礼:“林大爷。”   林珏呵呵一笑,“正好要去你主子府上,你就随我一起去吧,也好贴身保护。”   卫二身子一僵,到底不敢推拒,便点头应了。   林珏着人备了马车,这大冷的天,傻子才要骑马去呢。卫二斜坐在赶车的青松身边,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见了主子,可要如何交代才好?   林珏心情颇是愉悦,一路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惹得街面上的行人纷纷侧目,林珏犹自不觉,哼得兴起时,双手还配合着打上几下拍子。   车厢外的青松与卫二对视一眼,立马撇开脸去,还是别笑出声了,大爷恼羞成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到了年前刚被封为雍和郡王的李易白府上,门房接了拜帖,立马进去传话,不一时,府内的掌事太监张公公便亲自迎了出来。张公公瞄了一眼低着头站在林珏身后的卫二,面上一丝尴尬也无,仍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恭敬地迎了林珏进府,笑问道:“林大爷一向可好?”   林珏亦笑道:“劳公公惦记了,一切都好,公公也好?”   张公公立刻恭敬道:“林大爷有心了,咱家也都好。”   一路寒暄了几句便到了李易白的书房,张公公停住脚步,道:“郡王爷交代,林大爷来了便直接到书房找他,咱家便不送林大爷进去了。”   林珏笑眯眯地点点头,“有劳公公了。”   青松随府内下人去安置马车,卫二则被张公公直接带走了,林珏瞧了眼书房的大门,挑了挑嘴角,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林珏便被大力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耳畔传来急促地呼吸声,林珏嘴角的笑意更甚。   两人都不说话,到底林珏板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快些放开我,耳朵痒痒了。”   李易白闻言亦是轻笑,轻轻吹了口气在林珏耳边,没敢有太多的动作,又抱了一会儿,便放开了林珏。   林珏揉揉有些泛红的耳朵,嗔怪道:“真是,也不是年八辈儿没碰过女人了,何必猴急成这样。”   李易白闻言面上一黑,合着林珏还阅尽群芳了不成?   林珏见他黑了脸,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踮着脚,一手揽住李易白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瞧瞧这脸黑的啊,怎么说我连亲都没成呢,某人可是嫡子庶女的,连孩子都有两个了。”   李易白脸上现出一抹尴尬来,到底忍不住出声辩解道:“那可都是遇着你以前的事儿了,与你通了心意后,我可是在没再碰过她们的。谁还没有点儿黑历史呢,不带这么找后账的。”   林珏一笑,“瞅瞅,我这还没说什么呢,哪里就找后账了。不过是提醒提醒你,别发那没用的酸,吃那寡味的醋,爷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天天哄着你。”   调戏两句便罢,林珏遂说起正事,“原有些话在信中不大好说,你便那么肯定我跟你来历一样,若是万一,我便是土生土长的此处人,你写那样的话,岂不是要被人家认为是异端邪教了?”   李易白一笑,“你原是个聪明的,怎的这会儿倒笨了。先不说原书中林如海只黛玉一个女儿,便是他曾有个儿子,也是早早夭折了的。我曾派人打探过,你幼时生过一场大病,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又好了,好了后便素有几分早慧,贾敏怕你做大,方将你们母子打发出府了。你在庄子里便与别人有几分不同,联系一下你的日常行为,我自然能够猜出几分。给你写信,也不过是试探成分居多罢了,不想竟是歪打正着了。”   林珏闻言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李易白轻笑一声,接着道:“便是你的来历与我猜想的不同,那也没关系,我乃是堂堂郡王,难道你还敢真的来与我对峙?不过是瞧着奇怪,便将此事暂且压下罢了,于我,也无甚损失。”   林珏指着他的鼻子笑骂,“真真是个小人,简直坏透了。”   李易白捉住他的手指,在唇边亲了一口,“原书中对皇室本就少有描写,你不知道我自不奇怪,你的出现本就突兀,我自要去查探查探才放心,又不是故意的。”   林珏抽回手,“这还不是故意,说,惦记你林大爷多久了?”   李易白将人拉到自己怀里,低声在林珏耳畔嘟囔了两句,林珏抿唇一笑,到底满意了几分,转头在李易白唇上亲香一口。两人腻歪在一处,自有说不完的情话,诉不完的衷肠。   却原来李易白一早便怀疑起了林珏的身份,他三年前去扬州,原也不光是身负皇命,也是为了亲见林珏一面,谈一谈这林家大爷的虚实。只第一次见面。李易白便对林珏的来历有了几分把握,后来林珏进京,李易白几次三番与他亲近,也便是为了确认其身份。   两人原本来历就相同,性格爱好又很有些相同之处,信件来往了几次,李易白便隐约露出几分苗头。林珏亦是同道中人,几次三番的,便暗中通了曲款。   李易白自有暗探,来往取送信件,都是经了暗探的手,林珏细细一观察,便发现了暗探的藏身之处。加之上次薛蟠过府,因着手脚不老实,被卫二暗暗教训了一下,林珏方寻出了卫二的马脚,之后便是一抓一个准儿了。   两人既互通了来历,道明了心意,往后再有信件来往,便越发地鬼祟了起来。因着怕被人发现端倪,便常常是由府内的下人光明正大地送一封内容“正常”的书信,而两人之间的私心往来,则都是由暗卫来传递的。   提到暗卫,林珏便气哼哼道:“你可真是,竟然还派人来监视我?”   李易白立马表白,“哪里是监视,我这不是怕你们兄妹俩孤身在京,也没个倚靠,若是被人欺负了,好歹有个帮手么。我这是派人保护你呢。”   林珏不依不饶,“既是保护,那你干嘛不直接把人给我,还让他偷偷躲起来。这也就是我心眼儿多,否则还不定怎么回事儿呢。”   “你瞧瞧你,又多心了不是,我是那样的人么?”李易白还真是怕林珏招蜂引蝶的,特意派个人去看着他些,当然,也确实有保护的意思在的,不过实话却是不能提的。   林珏哼哼两声,没再追究,“那你便直接把人给我吧,也不必派别的人去了,就叫他在那儿吧,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唤他回来便是了。不过往后他可不归你了,需归入我们林家户籍里。”   李易白自是满口答应,很怕林珏再找后账,遂不再提前话,反而抱怨道:“别老说那些扫兴的事儿了,咱们难得见一面,你竟不想我的?”   林珏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正经的古代人,有什么可腻歪的,当初还与自己说什么“心悦你”,当时还以为他说的是欣赏之意呢,不想那么老早就被他给调戏了,每每想起,林珏都觉心中不忿,老想着调戏回去,报了这仇呢。   李易白心内颇不是滋味儿,想起前世有一句话“先爱上的人先输”,合着自己竟是输的一套糊涂的,难免有了两分悲凉之意。猛然瞧见林珏耳尖越发红了,才惊觉,这人最是个面冷心热的,又一向口是心非惯了,真想听他说一句好话,可是太难了。他的话要反过来听,方才是真的,遂心情立刻好了起来,抱着林珏说什么也不撒手,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一径地吐着各种甜言蜜语。   林珏微微着恼,到底耳尖越来越红,面上也染上了几许红霞,李易白便说的越发起劲儿了。   直待林珏真的恼了,李易白方不再多说,转而邀林珏住下。林珏冷冷一笑,“可真个是禽兽作风,我这身体可才十六呢,你当真下得去手?”   李易白还真没想那么多,闻言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到底下不下得去手尚不好说,只是此时却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一番赌咒发誓,言说只是抵足而眠,绝不敢有其他的。林珏哼哼一笑,去年才庄子里就说什么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那时自己没防备,可还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占过什么便宜呢,如今可如何会同意呢。   到底用过晚饭后便带着青松卫二回府了,李易白亲送到王府外面,笑得一派温和,丝毫不见之前的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天晚路滑,瑾瑜回去一路可要小心。”   林珏亦温言笑着拱手下拜,“多谢郡王殿下招待,晚些林珏再来拜会。”   李易白假模假样地托起林珏手臂,借着宽大衣袖掩衬,暗暗捏了捏林珏的手,“还望瑾瑜常来坐坐。”   林珏但笑不语,拱手道别,旋身上了马车。李易白一直目送着马车走远,方才转身回府。张公公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易白身后,暗下心思,日后见着林家大爷来了,势必要更加恭敬几分才是。 第036章 一朝春闱少年得志   林珏乐呵呵地回了林府,却见奉菊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候在书房外。   一见林珏回来,忙迎过来行礼,焦急道:“大爷可回来了,薛家太太身边侍候的翠墨过来了,见着咱们姑娘就开始哭诉,求着姑娘救救她们家三姑娘呢。”   林珏眉头微微皱起,“怎的求到咱们这里来了,她不是贾府的姑娘么,与我林家有什么相干?”   奉菊叹了口气,“说是贾家那边有人拦着,不叫她进府,她去求了薛太太和薛家大姑娘,薛家大姑娘说帮她寻大夫来,却是两天了都没动静,眼看着三姑娘便要不行了,她没办法,才求到咱们这儿来的。”   林珏倒是对贾探春说不上多大喜恶的,闻言心内不悦,却也不好多说什么,移步去了黛玉的院子。   此时翠墨已经不哭了,虽眼睛仍是一片红肿,却是已经恢复了镇定。见林珏进来,忙跪下行礼,泪水含在眼泡里,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林珏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方嬷嬷面上也不大好看,到底守着黛玉,才没多话。   林珏冷声道:“我已让下人备了马车,待会儿便送你去贾府,有什么话,你自去与贾老太君说。”   翠墨忙忙谢恩,再不敢多说一句。   黛玉暗暗松了口气,翠墨来了,又是哭诉又是哀求的,打发不走,又不能硬赶,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才好。   送走了翠墨,黛玉微微叹了口气,道:“可也真是,三姐姐多么伶俐的一个人,如今竟就这般了,家中也没个人去瞧瞧,这方才新婚呢,日后可不知要如何呢。”   黛玉心内戚戚,姐妹们原是常在一处的,如今探春嫁了人,却遇到这样的事,实在是再想不到的。再有便是那薛家大姑娘,明明瞧着还算明理的一个人,怎的竟这般狠心。   林珏道:“这原是薛家家事,贾家管尚说得过去,这丫头竟然找到咱们头上来了,想来动机也未必纯粹。”   黛玉恍然,确实,翠墨说去贾家却被拦住了,难道她次次去都被拦住了不成?且她本就是贾府的丫头,难道就没其他门路进贾府了?   林珏瞧着黛玉面上渐冷,安抚道:“妹妹也不必担心,不过一个丫头罢了,翻不起大浪来。”   黛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呢!”   林珏一笑,知晓她不过是感慨罢了,转而说起别的事来。   “过了年,咱们也算是出孝了,妹妹本就是花一样的年纪,合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库里的料子都是旧年的了,闲了叫外面的铺子多送些时兴料子来挑挑,时兴首饰也多打几套留着戴。”   “还说我呢,哥哥今年身量又长了,去年的衣裳想是都短了。且今年哥哥是要参加春闱的,正经要做几套预备着呢。”   黛玉又絮絮叨叨地说些要给林珏预备的东西,说起即将到来的春闱,难免要多问几句,“哥哥准备的如何了?”   林珏倒是一点儿不担心,考上更好,考不上就再来三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他如今也才十六罢了,便是考中了进士,入了朝廷,也还有的熬呢。“有个五六分的把握吧。”   黛玉知他说话一向都有几分保留的,便也放下心来,“我听说外面新开了一家什么状元楼的,不少进京赶考的举子都要去那里喝一碗状元红,哥哥也去吧。”   林珏笑道:“这都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若是真的管用,这一科春闱,岂不是要出百八十个状元了。”   黛玉双颊微红,局促道:“原也是图个吉利罢了。”   “不戏弄你了,这状元楼原就是咱家的,我新近置下的产业,那酒也不过是普通高粱酒罢了,不过是借着春闱的名头小赚一笔,待春闱过了,瞧着情况,再决定是不是接着做下去。”林珏自来懂得营销策略,虽京中他这状元楼不是独一家,可是能免费阅览历年试卷的却只他这一家,到底也算在遍地奸商的京中,挤得了一席之地。   黛玉闻言却奇道:“哥哥什么时候置办的,这几日账上并未少钱呐?”家中管账理家的一向都是黛玉,凡有大笔款项,也必都要经了黛玉之手的。在京中置办一处铺子,可不是几百两就能解决的,少说也要上千两才行。   林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支吾道:“是……是一个朋友送的。”   黛玉疑惑地看向林珏,见自家哥哥难得羞囧的模样,纵有疑问,也不好追问了。   林珏借口有事,便不再多留,逃也似的离开了黛玉的院子。   黛玉见他这幅匆忙的样子,更是疑惑了,瞧了眼同样迷茫的方嬷嬷一眼,不禁生出几分担忧来。   “大爷到底年岁不大,许是担心春闱也说不准。”方嬷嬷见黛玉面露忧色,便开口安抚。   黛玉虽担心,到底也还是信了方嬷嬷的话,与方嬷嬷道:“再有一个月便是春闱了,嬷嬷瞧着可有什么补身子的方子,我想炖给哥哥吃。”   两人遂又说起药膳方子来,匆匆离开的林珏尚还不知,他的苦日子且才来呢。   林珏大约是唯一一个期盼春闱赶快到来的人了,药膳药膳,虽带着个膳字,可到底也是药啊。林珏连吃了几天,瞧着正常的饭菜,嘴巴里都是一股子药渣儿味儿。不过药膳是黛玉辛辛苦苦三更睡五更起熬的,林珏怎么也不好推了,更不好偷偷倒了,浪费黛玉一片苦心。   好在春闱很快便到了,春闱会试三场九天,第一场下来林珏尚还能保持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待得三场下来,简直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好在如今天不热,否则这一身怕是都要臭了。林珏考试这几日,李易白因着身份的缘故,不好明目张胆候在贡院外头,却也派了心腹一直守着,随时有消息随时通知他。   黛玉更是每天天不亮便乘着马车过来,在车上枯坐一天,待得日头西斜了,方才回林府。她如今身体照比先前好得很,不过几日,倒还坚持得住。且她也不敢生病,否则叫哥哥知道了,又要生气的。   林珏出了贡院,便被青松青华一左一右接住了,林珏瞧了眼青华,“不是回庄子准备成亲的事了么,怎的这会儿过来了?”   “这般大的事,爹娘都惦记得很,他们不好出来,便叫我在这儿候着了。爹说了,日子早定下的,家里有他们就尽够了,叫我等着这边放榜了再回去告诉他们喜信儿呢。”   张妈妈亲为青华挑的亲事,女方乃是一庄户人家的小女儿,家境殷实倒是其次,模样性情都好,已经定了日子,便是春闱结束后五日。林珏会考前便打发青华回去预备了,亲事要在庄子那边完成,届时林珏也是要亲去的。   林珏素知这一家子的性子的,也不勉强,只扶着两人上了马车。黛玉也在车上,见着林珏,又是递水又是递点心的。   林珏忙忙躲远了些,“妹妹且离我远些,这身上可不是味儿,仔细熏着你。”   黛玉素来有些洁癖,可那也是对外人,自家哥哥,实在没有什么可嫌弃的。   不理会林珏,黛玉径自说道:“我瞧着前两日便有人出来了,脸上颜色都不大好看,出来就是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想是饿坏了。哥哥去时也只带了单饼,竟是连带馅儿的东西都不敢有的,如今可出来了,先用些热乎乎的点心垫垫肚子吧。”   林珏倒是没什么胃口,实在是这几天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封闭的小屋里,他也是够了。如今香甜的点心正在眼前,却是丝毫胃口也无。   林珏摆摆手,“实在没什么胃口,车里可有香片,给我含两片。”   黛玉忙找出香片递给林珏,林珏含着香片,感觉清爽的感觉充斥口腔鼻翼,方才重重喘了口气。   贡院离家中并没多远,到了家,早有下人预备好热汤,林珏泡在汤水中,任由青松青华两个给他搓肩擦背洗头擦头,他实在是累坏了,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清洗毕,黛玉瞧着他用了一碗米粥,方放心地让他去休息了。   林珏这一觉睡得可真是天昏地暗,期间黛玉来瞧了两回,又特请了罗师父来看了一回,知晓他确实无事,只是累坏了,才放下心来。   期间林珏醒了两回,瞧着天色不早不晚的,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如是反复,直待三日后,被生生饿醒了。   林珏抻了个懒腰,眨巴眨巴眼睛,又推了两下身边软乎乎的物体,反被搂的更紧了。   歪过头一瞧,嘴角立刻咧了起来,伸出双臂回搂住身边人,在那人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李易白撅起嘴巴,林珏便又在他嘴巴上大大地亲了一口。李易白按住林珏,到底把这个单纯的吻更近了一步。   亲够了,林珏舔舔嘴角,毕竟是个男人,哪个没点儿冲动。他如今不过是因为自己年纪小,太早泄精不好,否则,哼哼,瞪了眼李易白,他早将众人办了。   李易白一瞧他那小眼神就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他自也不是没想法的,不过林珏本就年纪小,加之他有愧在先,自是林珏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丝毫不敢有逾矩的地方。   亲香了会儿,起床用了饭,两人才说起正事。   “你这次有几分把握?”李易白捏着林珏的手,拉着他在院子里消食。黛玉听说林珏醒了,过来瞧了一回,因着听说有外男在,便未进院子。   “五六分吧,先时瞧着历年科考题目倒是不难,如今自己做,恐怕不那么尽如人意。”   李易白笑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不过我对你有信心。”   林珏一笑,他并未如何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是一次牛刀小试罢了,成便成了,不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今他不过担心,别真中了个同进士,那可有的熬呢。 第037章 沐皇恩一门双探花   转眼便到了放榜日,知晓贡院外必是人山人海,林珏也未亲去,只等在家中,左右若是中了,自有报录人前来报喜,何必苦哈哈地候在那边,且能不能挤上前都是个事儿。   他不急,自有急的。青松青桐等不及,早早便去占了位置,只等着放榜,能提前知晓呢。青英青华自来稳重些,却也耐不住,在屋内转了几圈,又跑到大门口张望起来。   黛玉那边也是,因着前院儿林珏这边这几日都有客,她不好过来,便派了粗使婆子,每隔一会儿便要来问上一问。林珏打发了那婆子四次,无奈地对李易白笑道:“家中每个人都急惶惶的,倒只我与你闲着。”   李易白品了口茶,“可不是急么,以为都跟你一样,这时候科举晋身很是不易,你又有个探花爹,家中重视些实属正常。”   林珏不置可否,他本不是个有大志向的,只是既已身处此间,自要力争上游,否则如何在贾家人手中护住黛玉,护住林家。   李易白瞧着林珏走神,以为他嘴上说不担心,实则还是有几分在意的,便笑着伸出手去,用手背轻轻蹭了蹭林珏的脸颊,“你也不必多思量,左右不过是个科举罢了,若我说,很不必如此辛苦,有相公养着你呢!”   林珏白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谁是谁相公?”   李易白立马赔笑,这一月来一直与林珏睡在一处,难免擦枪走火,虽并未做到最后,到底占了许多便宜去,此时不禁有几分心虚,忙道:“瞧瞧你,又急了,你是相公,你是相公还不行么?”   “哼!”林珏傲娇冷哼,不搭理他了。   李易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暗骂了自己一声嘴欠!到底又说了无数好话,哄得林珏重又展颜,才才松了口气。好容易有了进一步发展,可不能因着一时玩笑再回到解放前了。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林珏吓了一跳,向外看去,便见青英一路飞奔进来,边跑边大喊:“中了……中了……大爷中了……”   林珏力持镇定,嘴角的笑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好心情。虽不甚看重此次考试,到底能一着得中,便也是大喜事了。毕竟那样折腾人的三场九天的考试,能不来还是不来下次的好。   李易白瞧着林珏的模样,也是高兴,他原是早知道结果的,只不过为了给林珏惊喜,并未事先透露。这会儿瞧着林珏果然又惊又喜的模样,心内很是满足。   待得青英到了近旁,林珏方笑道:“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的还这般不稳重,叫张叔瞧见,可又要说你了。”   青英憨憨一笑,“便是爹在这里,也只有高兴的,哪里还能顾得上我。”   林珏亦是高兴,亲自出门去见了报录的差役,送上红封,又留他二人用饭,差役笑谦道:“原是借了林大爷的光了,只是还有几家喜报等着小的送,实在不好多留。”   林珏自是知晓其中的道道,便也不虚留,二人捏着红封又很说了些吉祥话,方匆忙离开了。他二人走后,又渐次来了几拨报录人,林珏再未亲见,叫林成给了红封打发了。   报录的走后,又有许多街上的人过来道喜,林成忙又拿出早预备好的铜钱,分发下去。得了赏钱的,自是又说了一堆吉祥话,运气好的,更能得了双份的赏,一时林府门前很是热闹了起来。   待晚些,便有林如海生前同科同乡故交友人派了家人前来道喜,林珏难免要接待一番。李易白身份特殊,不好出面,且榜单一出,隔几日便是殿试,他便是不主持,可也不能不参加。待得林珏忙完了,便听说李易白已经回府的信儿,他早知道李易白能抽出这许多时日陪他已是不易,且他来来走走的,林珏已是习以为常。   黛玉那边自也是得了信儿的,知道林珏榜上有名,黛玉喜不自胜。打发人过来又瞧了两回,知晓林珏在会客,便也不打扰。   林珏中了贡士第二十一名,过了殿试后,最次也能是个同进士出身,虽不比林如海当年贡士第三,也是不错了,毕竟林珏如今也才一十八岁。这个年纪的贡士,已是十分难得了。   黛玉做主给家中下人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又有贴身伺候林珏的小厮丫环又额外多发了一月月钱,另赏了两身衣裳,一时府内诸人无不欢欣。   因着贾家乃是黛玉亲外祖家,又是林家唯一姻亲,林珏考中贡士,再进一步便是进士,这样大的事自是不好不与贾家知会一声的。不过不等他派人前去,贾家已经来了人恭贺,还是个熟人。   “竟是琏二表哥来了,许久不见,表哥一向可好?”林珏见着贾琏,笑着寒暄。   自前年贾琏的妾室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后,贾琏整个人便变了个样子。他原本身边便捐着个从六品同知的官职,只是以往游手好闲惯了,并不去应卯,现下却是日日去衙门。他本就擅长庶务,如今也很得了几分上官的青眼,在衙中混的很是不错。   因而贾琏如今对林珏,自是满满的感激。听说林珏金榜题名,大老爷要派人来贺,他正好在,便揽了这差事。   贾琏笑着与林珏寒暄两句,方道:“可还没恭喜珏弟呢。再想不到的,珏弟如今可才多大呢,竟已经是进士老爷了,可实在是叫我钦羡不已。”   林珏笑道:“我这才算得了什么,如今琏表哥才真正是意气风发,娇妻在怀,幼子承欢,听说前阵子刚升了品级,这才是真的可喜可贺呢。”   贾琏笑谦了两句,他素来很有眼力,瞧着林珏这边不断有客上门,他也不好多留,闲话几句,便告辞了。林珏亲自将人送至大门口,也不虚留,只说待过几日闲了,再请贾琏过来说话。   一个月后,殿试如期而至。   林珏天未亮便起身,坐上李易白特意来接他的带着郡王标志的马车,一路打着哈欠晃晃荡荡地进了皇城。进了皇城内,除非你已是一品大员,或皇亲国戚,否则都是要下轿下马的。   林珏占了李易白的马车,倒是不用辛苦自己的双腿了,偷偷掀了帘子看一眼苦哈哈赶路的行人,任是朝中大元,也要靠着自己的两条腿,想想就很爽,难怪人人都想着往上争,手握权柄,权倾天下,确实很吸引人。   行至内城,便是皇子也要下轿了。   李易白跳下马车,伸手将林珏扶下来,将人交到领侍太监手里,“此人乃是本王一位小友,劳烦公公照顾了。”   那公公自是认得雍和郡王的,忙躬身应了。   李易白转身又交代了林珏两句,到底是在宫中,不好太过,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此处去上朝了。   林珏随着众人等了会儿,便见有传旨太监过来宣召众贡士保和殿应试。先前那位领侍太监遂带着众人去了保和殿,林珏落后一步,吊在最后面,边走边悄悄打量宫中的景致。   待众人进了保和殿,那领侍太监走到林珏身边,恭敬笑道:“林贡士金榜二十一名,位置在这边。”   林珏被引到自己的位置边上,笑着与那太监道了谢,方落座。   待得所有贡士坐好了,方有内侍发了卷纸,这便是复试了,主要是将那些行贿之人,依靠作弊进来的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淘汰掉。林珏早有准备,除非是一无是处之人,否则这样的复试几乎是不会真的淘汰掉哪个人的。   行云流水一般做完了策论,检查一遍没有问题了,方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抄写在试卷上。   待得到了时辰,又有掌礼太监收了试卷,待卷纸封存好,众贡士们方被叫了起,又由领侍太监领了出去。出了内城,众位贡士互相拱手道别,他们这些人,不出意外便都是同科进士,这是很重要的人脉关系,能走到这一步的,没有哪个是傻子,自不会干那得罪人的事儿。   林珏亦是与众人拱手道别,待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他方才随着李易白家的下人上了候在一旁的马车。   “王爷交代说先送林大爷回去,大爷若是无事,小的这便送您回去。”   林珏靠在马车一侧,道:“不必,等着你们家爷出来一起走。”   待李易白出来,林珏已是靠在马车中睡着了。李易白问了小厮,知道是林珏自己要等他,心内很是高兴。不过这时候才五月,天尚有几分凉意,李易白不免又心疼起来。   到底没舍得叫醒林珏,脱了外衫罩在林珏身上,轻轻使人靠在自己身上,方叫小厮开动马车。   复试过后三五日,便是正式的殿试了。还是在保和殿,林珏夹在众人中间,不前不后的位置。参拜皇帝,三呼万岁后,便有掌礼太监唤了起身。林珏眼观鼻鼻观心,听着掌礼太监唤了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人一个接着一个前去皇帝面前答话。不一会儿,便听人唤了自己的名字。   林珏自队伍中出列,前进几步参拜圣上,待圣上叫了起,方才起身,躬身颔首。   林珏的礼仪是李易白亲自教导过的,自是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皇帝瞧着林珏照比上一次进宫沉稳了许多,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珏今年才一十八岁吧?”   宏正帝不问文章反而问起了年龄,林珏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却丝毫未表现出来,恭敬道:“学生再有两月便满十八岁。”   宏正帝满意点头,对身边的一位老臣道:“茂卿瞧着他可眼熟?”   “老臣瞧着,隐约有宏正四十三年的探花林海的影子。”又问林珏,“你姓林?莫非便是三年前进京的林大人的遗孤?”   不带林珏回答,便听宏正帝道:“茂卿好眼力,他正是前番朕与你提过的林海之子林珏林瑾瑜。”   顾茂卿捋了捋下巴上的美须,点头赞道:“瑾瑜,美玉也,此子当得。”   宏正帝哈哈大笑,“好好好,茂卿与朕想到一处去了,当年林海亦是才高八斗面如冠玉,今日其子亦是不遑多让。既如此,便点了林珏探花,亦是一桩美谈。” 第038章 鹿鸣诗宴太子解围   殿试放榜,除林珏这个宏正帝钦点的探花外,三甲其他二人,俱是文采非凡之辈,状元榜眼亦均是世家大族的嫡系旁系出身。想也知道,便是寒门学子,花钱读书尚且吃力,又哪来许多书籍可读呢。如此便少了许多积淀,如何与士族出来的学子相提并论。   历来前三甲都少有寒门举子,这也是无奈之事。   殿试后,宏正帝于金銮殿传胪唱名,除林珏这个探花外,又点了山东苏氏苏解安为状元,洛阳齐家齐文昭为榜眼。新鲜出炉的苏状元齐榜眼林探花领着诸进士谢恩后,又由领侍太监引着,出了金銮殿。   一路捧着写了姓名的黄榜,出了午门,又经过一片场地,将黄榜张挂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这才算是应了那句金榜提名、“鱼跃龙门”。   林珏与其他二人同上了马,苏状元打马在前,齐榜眼与林珏同后退一射之地,相互谦了谦,齐榜眼年长些,行在前,林珏稍后一些。   林珏曾听说过状元游街,“手捧钦点皇圣诏,足跨金鞍朱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如今自己真正参与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岂知便是接个圣旨,家中都要备了香案,三叩九拜方可接旨。接了圣旨后,自也是要直接供在祠堂中的,哪里还能这般拿在手中随意翻看。也并不会前呼后拥一堆人在,倒是除三甲之外的进士都跟在马后,更别提“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了。道路左右倒也有不少百姓围观,只不过瞧着这四周围开路的,俱是拿枪带刀的京卫官兵,便是有心叫一声“好”,也要思量思量自己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几人骑马游街,也并不是为了游逛这么一圈儿显摆给人看的,而是要去参加皇家别院安排的鹿鸣宴。   待到了皇家别院,林珏第一眼便看见了冲着他点头微笑的太子李易阳及他身边的雍和郡王李易白。鹿鸣宴帝王并不会亲至,通常都是派太子或是某位重量级的亲王来主持,以示皇恩浩荡。   李易阳去岁正妃有孕,接近年关时诞下麟儿,打破了京中一直传言其子嗣艰难的传言,被一直游移不定的宏正帝立为太子,一时风头无两。   他原就是元后嫡子,朝中大臣一直奏请立他为太子,只因着头些年被别人下了蛊毒而影响了子嗣,这才导致宏正帝态度游移。如今他已有了嫡子,流言不攻自破,宏正帝为安定朝中臣子的心而将他立为了太子。   因这,李易阳对罗宋很有几分感念之情,对林珏这个罗神医的小弟子,亦是爱屋及乌。又因着林珏与李易白交好,李易白乃是他的人,李易阳对林珏便更多了三分好感。   能考中进士,名列三甲的,没有哪个是笨的。先时林珏便很得了陛下青眼,如今太子亦对他亲切和善,那位雍和郡王更是直接将人拉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是个人都知道林珏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了。   他们虽非同乡,却是同科,这在朝堂上,亦是不小的联系和助力了,一时苏状元与齐榜眼待林珏又添了七分亲热。三人原就年岁相差不大,林珏内里又是个老成的,倒是越聊越投机,待得宴会开始时,便已是互相唤起了对方的字,以示亲密了。   鹿鸣宴又称鹿鸣诗宴,顾名思义,天下最有才学的人共聚一堂,怎可无诗酒助兴。林珏素来做不得诗,最烦的就是这样附庸风雅之事,不做又显得自己不合群,实在为难。不过他却是早有准备的,他已与李易白通了信儿,推敲出太子今日可能出的题目,又求了妹妹黛玉提前做了出来,他反反复复地背好了,只等着今日大派用场呢。   果然,开宴不久,便听太子李易阳道:“今日天下学子中的翘楚共聚一堂,怎可无诗酒助兴?不若应着此情此景出了题目,大家做了诗来,也不辜负这大好春光。”   众人自不会反驳当朝太子,便纷纷点头附和。   李易阳笑道:“既如此,那便请苏状元出题吧。”   苏解安忙起身谦辞,李易阳再让,苏解安再谦辞,李易阳便笑道:“既如此,那边本宫出题。如今正是春光明媚之时,本宫观别院内杏花正放,莫不如便以此为题,诸位敬请发挥。”   林珏偷偷一笑,正合上了自己的猜测,与李易白对了个促狭的眼神,便装模作样地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将提前背好的诗慢慢腾腾地抄写在纸上。   在座俱是有真才实学之人,便有那一二个不善诗词的,也比林珏这个外来户强上许多。待众人纷纷落笔,有想在太子跟前博个美名的,便早早做出了诗,笑道“好了”,便有人将诗作呈给李易阳看。   李易白座位仅此李易阳,也跟着凑过去。看了几篇,悄悄给林珏使了个眼色,林珏会意,便也说自己“好了”。   不一时,便有内侍将自己的诗作呈了上去。李易白跟着瞧了一眼,悄悄与李易阳说了两句什么,李易阳打量过来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促狭。林珏暗暗咬牙,知晓必是李易白泄了秘,枉他还故意做出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呢,无法,只得偷偷骂李易白多事。   待得大家都做好了诗,李易阳沉吟半晌,方道:“诸位俱是饱学之士,如今本宫竟是分不出个高低上下来,便取了其中较好的出来,与诸位共同品评品评。”   众人自没有说不好的,李易阳便抽了几篇出来,由内侍念了,众人俱都赞好。这几篇佳作,三甲中前二甲俱在其中,唯独林珏的诗没有被拿出来评说,有人不免说了两句酸话。   毕竟状元榜眼俱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原就是贡士中数一数二的,问鼎三鼎甲,众人心服口服。唯独林珏,贡士第二十一名,如何竟得了陛下青眼,钦点为探花,自有那等不服气之人,不敢质疑皇帝的圣旨,便在此时拿样的小事说酸话。   林珏不以为意,李易白却有几分不满,看着那几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刀子。那几人尚且不觉,犹在那处乱诌酸话。   李易阳笑着看向林珏,道:“看来有人对林小探花的学识存有疑虑呀?”   林珏紧抿起嘴巴,眼圈儿微红,站起身拱手道:“林珏或许学识上不如在座诸位远矣,却也自认不是那等庸人。珏并不精通这些诗词歌赋,于策论文章上却是有些见地的,因而并不敢苟同几位兄长的话。”   林珏本就年岁小,身量尚未长开,便是先时与苏齐二人说话,因着举止稳重言语得体,让人一时忽略了其真实年龄。如今他这般作态,将一个受了委屈,却隐忍不发的倔强孩童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立刻赢得了在场许多人的好感。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虽前三甲几人中最大的苏状元也不过才而立,其他考中进士之人,也有一部分已经上了岁数了。瞧着林珏与自家子侄年岁尚且相当,不禁心内都升起几许怜意,看向那几人的目光便多带了几分不满。   那几人也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这会儿察觉出气氛不对,亦有了几分骑虎难下之感。   尚未说什么,便见李易阳又抽出一份卷轴,道:“原是瞧着林小探花年岁小,便已是探花,不欲再增加他的名声,若是当真‘捧杀’了他,实在可惜。如今既然有人质疑林小探花的学识,少不得要将这诗作拿出来一起品赏一番,也好为其正名。”   内侍接过卷轴,尖细的嗓音念出林珏的诗歌,那几个原先一直在冒酸话的人,立时便有几分傻了眼。   苏解安笑道:“此诗虽浅白些,却是道尽了杏花的情态,很有诗僧“沾衣欲湿杏花雨”的情致。”   齐文昭立刻点头赞和。   连状元和榜眼都这般说了,其他人自是再无二话,一时都赞起了林珏。   林珏微微牵了牵嘴角,他的委屈自是装出来的。他的学识确实未必配得上这“探花”的名头,只是这“探花”是皇帝亲封的,难道他还要跟皇帝谦虚谦虚,说自己不配这个位置么?   他又不傻,三鼎甲与其他进士的区别,傻子都能明白,难道他有捷径不走,偏偏去从底层一点点做起么?   看了眼尴尬坐在末座的三人,也不知这三人只是被人当做了出头的椽子,还是有人背后指使。若是前者倒是无所谓,不遭人妒是庸才,不过几句酸话,他尚还不放在心上。只是若是后者,那他便要好好查一查,究竟是谁看他林珏不顺眼,想要在太子面前抹黑他了。   李易白自也想到了此处,与林珏交换了个眼神,暗暗知会身边暗卫,查探一下那三人的底细。 第039章 林家宴请贾府百态   鹿鸣宴后,状元苏解安被授翰林院编撰,榜眼齐文昭探花林珏同被授翰林院编修。其余人,可以参加考试,合格者便是庶吉士,不合格或是未参加考试的,则会被分派到各部或是外放为官。   翰林院最是个清贵的地方,官场中有这样不成为的规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每年都有不少进士挤破脑袋往里考,只是考中的却是寥寥无几。且便是通过了考试,做了庶吉士,也要待三年后再考合格了,方会被授予翰林院编修。这也是林珏被破格提为三鼎甲之一的探花,·得以直入翰林,引得他人羡慕嫉妒的原因。   三鼎甲一般是不外放的,有入翰林的机会,再进一步便是一步登天,没人会放着翰林院不入,偏偏要外放做实务的。自然,林如海是个例外,当然,林如海外放内情极为复杂,皇帝如今对林珏如此优待,未尝没有补偿林如海的意思。   林家今年除孝,林珏又一举中了探花,得封翰林院编修。虽官职不高,却端的是清贵。因着先前不少林如海的知交故旧都派了家人前来恭贺,如今少不得要宴请一番。   林家在京中的根基尚浅,人脉关系也还都是以往林如海留下的,少了这许多年的经营,已经是十分薄弱了。加之林珏初入京时身上戴着孝,不好随意拜会,因而便一直耽搁了。   如今林珏考中进士,又被皇帝钦点为探花,有几家人家便与林家恢复了走动。林珏倒是不介意他们这般行事的,毕竟林如海已经过身,仍有走动是情谊,不再走动是常态。   世人无不趋势逐利,这原是人之常情,林珏并不觉得这有何错,更不会觉得伤心。便是他,难道就对那些人有什么感情了,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如今他考中了探花,入了翰林院,那些人自会看到他身上的价值,看到他日后的前途,自也会开始亲近他。   他也不怕他们日后再行背叛,他自信自己能一步步走到高位上,等真的站在了顶端,自不会有人想要背叛他了。别的都是虚的,只有利益才是真的,林珏看得十分透彻。   林家亲属极少,也就是姻亲贾家那一大家子,再有就是林珏的师门罗宋师徒几人。他在扬州时原也只是去书院读过几天书的,只是并未与人深交,同科同榜也只与苏状元齐榜眼多说过几句话罢了。   虽不大想理会贾家,如今却非与贾家撕撸开的好时机,且贾家是黛玉的外家,不请他们实在说不过去。   且贾家惯来最是踩低捧高的,如今自己考中探花,入了翰林,虽只是一个七品小官,日后前途却不可限量,便是不清,贾家也会自来。届时传出去,贾家面上固然不好看,难道对他林家就有什么好处了?事到如今,林珏倒也不介意给贾家留这份颜面的。   如此一想,要请的人也不多,倒也好安排。   待得休沐这日,林家上下洒扫一新,黛玉亦装扮一新,今日林珏在前院待客,黛玉亦要于后院接待女眷。   因着林家如今并无当家主母,因而其他人家并无女眷登门讨嫌。倒是贾家,除了李纨,倒是阖府女眷都来了。额外还配送了两个,史湘云、薛宝钗。   黛玉瞧见她二人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史湘云倒还好说,毕竟也算是亲眷,倒是这薛宝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请自来便罢了。来了还一副主人的模样,没的叫人恶心。   探春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笑着与黛玉道:“原是我不请自来了,家里老爷与林表弟原就是相熟的,知晓表弟考中了进士,又被圣人钦点为探花,喜不自胜。只是他是个什么身份,今日府上贵客云集,实在不好过来打搅,知晓我与表妹相熟,便叫我来送一份贺仪。我也是许久不见林妹妹了,正好跟着老太太一起过来瞧一眼妹妹,妹妹可别嫌我唐突才好。”   黛玉也是早就瞧见探春了,前阵子听说探春要不好了,她身边的丫鬟甚至都求到了自己这里,如今看探春,虽仍有几分羸弱,精神却是不错的。   探春并未提前番之事,黛玉自也不会主动提起,笑着与探春道:“姐姐能来便好了,我原是不识得薛家老爷的,并不知晓哥哥与他相熟。哥哥又是向来不管是的,下帖子时竟不想将薛家老爷落下来,还请姐姐别怪罪我才好。”   探春自是知晓此为托辞,也不计较,薛家是什么门第,说好听点儿是皇商,其实也不过是商户罢了。空有几个土鳖钱,行事作风与世家大族相去甚远。如今林家乃是新贵,何必自甘下流与一商户来往。薛宝钗自诩名门贵女,却丝毫没有那份贵重矜持,实在称不得一个“贵”字。   都说姑嫂天敌,虽原来姐妹一处相处都是极好的,可是自打她进门大病一场,宝钗竟拦着人不叫请大夫,两人便是不死不休的局了。好在她福大命大,竟就让她挺了过来,又有黛玉派人将翠墨送进贾府,求了老太太延请名医,方保住她一条命。   自那时起,探春便知道,想要在这后宅中生存下去,是多么不易。她自诩无辜,挡了薛宝钗进贾府的道路非出自她意,只是没想到薛宝钗竟这般狠,竟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探春每每想起,都是恨极。   瞥了眼犹自不觉已使主人十分厌恶的宝钗,你不是想青云直上么,那我便断了你的青云路。   贾家人来的最早,女眷入了内院后,由贾赦领着的男丁才进了林府。林家中门大开,迎了贾家诸人入内,林珏笑道:“竟不想大老爷二老爷都拨冗前来,实在令蓬荜生辉。”   贾赦笑道:“这原是外甥的大好事,怎可不来。你琏表哥是个蠢笨的,如今身上捐了个同知,好在能够认真做事,也不算太过没用。便是你兰侄儿,去岁也参加了秋闱,到底名次上差了几分,你珠大嫂子的意思,叫他再等三年,不求如你这般一举得中三鼎甲,起码却也要中个进士才好。”   贾兰忙来拜见林珏,“侄儿贾兰,见过林表叔。”   林珏笑着叫了起,道:“兰儿已经这般大了。”又问了平日如何破题的,简单点了他几句话,便叫贾兰受益匪浅。   说了几句话,便有下人来报,外面又有客到,贾赦忙道:“咱们都是自家人,外甥不必客气,先去迎客是要紧。你琏表哥是个无用的,却也能跑跑腿,外甥有什么事,尽可指使他。”   林珏也不与他客套,贾琏于庶务见长,此时自是很能用得上的。领着贾琏一起出去迎接客人,却是李易白不请自到。   林珏瞪了他一眼,悄悄递了个眼神,行礼道:“下官见过雍和郡王,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见谅。”   贾琏是不认得李易白的,不过却知道雍和郡王,忙也跟着跪下行礼。李易白早一把扶住了林珏,趁着贾琏跪下行礼的工夫,悄悄捏了捏林珏的手心,换来林珏一记眼刀,方笑眯眯地松开手,叫了贾琏起身。   也不理会战战兢兢立于一旁的贾琏,李易白亲热地与林珏问东问西,将对林珏的关心赏识表现得淋漓尽致。林珏的眼刀一下下甩在李易白身上,李易白只当挠痒痒了,到底也不敢太过,瞧着差不多了,便见好就收,随着林珏进了内堂。   进去后自又是受了一番拜见,李易白对这样的场面早习以为常,寒暄了两句,便将话题引到林珏身上。他指着身边的中年男人道:“这是我府内长史刘准,知晓你这里今天必是忙乱的,他很有一些经验,最司待客接人,凡事多可倚仗他。”   林珏忙道了谢。既有郡王府的长史在,自是用不着贾琏了。不过贾赦的目的本就不在这上,仍叫贾琏跟着林珏些,也好有个照应。   林珏听着好笑,他在自己家中若还需要照顾,家中得是乱成了什么样子。贾琏自也是知晓自家老爷投机的性子的,歉意地冲林珏笑笑,林珏并不以为意,贾琏若是个好的,他自也不介意提携提携他。   不一时,客人陆续到了,林珏候在门外恭迎,笑得嘴巴都僵了。好在有李易白家的长史在旁支应着,才使得林珏有了喘一口气的空闲。   贾琏亦是一直都立在一侧的,因着有郡王府长史在,反倒没有什么能用得上他的地方。不过耳边听着林府下人唱和来人姓名职位的声音,饶是贾琏,也是暗暗吃惊。   贾家在京中亦算得上公侯世家,不说横着走,亦是人人都要给几分颜面的。不过要说实权,贾家唯有一个二老爷如今在工部任职,说是实职,实际上就是个打杂的。要说同气连枝的四大家族,倒只有王家家主王子腾简在帝心,手握实权,如今更是升任九省都检点,统领九省军务。   因着有他在,贾家方能维系着花团锦簇的模样,外人也能给他贾家几分薄面。若是有一天自己的岳父不在了……想到此处,贾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越发坚定了与林珏交好之心。   只是可惜二太太得罪了黛玉,否则宝黛联姻,才是真正好的一桩事呢。 第040章 林□□入主□□馆   晚些时候,前院的客人陆续告辞,林珏得体地送了每一个人离开,将一个谦逊有礼的大家公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些人今日来了,便是认可了他作为林家的接班人,林如海的人脉,正在被他一点一点手笼在手中。   贾家来得最早,告辞得却晚。主要是贾家大家长贾赦不提走,其他人也不好主动提告辞一事。   相比起贾赦来此单纯就是想要交好林珏,贾政的想法可就要复杂得多了。他以往是最欣赏林珏的,常以林珏为榜样教育宝玉。只可惜宝玉不识教导,镇日在内帷厮混,上科秋闱,他使了银子给宝玉捐了秀才的功名,让他跟着下场一试。结果连比他小的贾兰都中了,宝玉这个众人口中“有大造化”的,却是榜上无名,实在是叫人失望。   如今林珏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又一举考中进士,甚至被钦点为探花,这叫贾政羡慕的同时,不免深深嫉妒起已经入土了的林如海。瞅瞅人家,自己是探花不说,生了个儿子也是探花,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可怜了环儿,眼瞅着就要考试了,却看书熬坏了身子,病好了也耽误了考试。否则以环儿的努力,不求他拿个解元,便是挂个边儿也是好的。先不说春闱如何,便是出个举人,亦是贾家的造化了。   如今几个孩子,倒只有兰儿瞧着是个好的。贾政在心底叹了口气,可惜兰儿努力是努力,却少了几分灵性,三年后的春闱如何尚未可知。   贾家告辞时,天时已过了未时,林珏倒还尚可,李易白却有几分不高兴了。这一大家子,没一个有眼力介的,这都什么时辰了,难道还想赖着用过晚饭再走不成?   林珏悄悄拍了拍李易白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与贾赦闲聊。好在贾赦并不是真的糊涂,相反,他是个很有几分心机的人,原就是为了与雍和郡王套近乎才刻意多留了这许久的,如今瞧着李易白脸色不对,贾赦立马从善如流地告辞了。   瞧着他还尚算有几分眼色,李易白满意地点点头,好歹在贾家人离开时,给了贾赦几分脸面。   内院接了信儿,贾母笑得慈爱,拍着黛玉的手,道:“自你三姐姐出了门,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你如今出了孝,闲来无事多去我那边住几日,我可还有多少活头呢,不过是见一日少一日罢了。”   黛玉闻言嗔道:“看老太太说的,老太太定是长命百岁的,可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了。”   贾母道:“知晓你们孝顺,这几日无事了便过府去坐坐,你大姐姐也定了人家了,七月便要出门,你们做小姐妹的,多去陪她说说话。”   贾母接连说了两次要黛玉过去小住的话,黛玉不好再装傻,只得应了下来。又满含惊讶地看了眼羞得满脸通红的迎春,“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了,可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大姐姐也不与我说一声。”   这似娇似嗔的话一出口,反倒越发使得迎春局促了起来。探春已为人妇,也顺着黛玉的话头调笑了两句,惹得迎春越发羞囧了起来。直待贾家女眷们上了轿子,迎春的脸上还是一片红霞。   探春走在最后,拉着黛玉的手,低声道:“前番之事,多仰望妹妹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日后妹妹有用得上姐姐的地方,尽管开口。”   黛玉道:“姐姐这是哪里话,竟叫妹妹糊涂了。”   毕竟此事牵涉到薛府内宅之事,黛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好多说。知她不愿多提,探春也只笑笑便过了。左右这份人情她记下了,便是黛玉不需她回报,她也自会找机会将这人情还了。   黛玉直送到二门处,瞧着贾家女眷上了马车,才折返回内院。   方嬷嬷道:“这薛大姑娘着实猖狂了些,只不知是倚仗着什么。听着薛大奶奶的意思,竟是与贾家姑娘一起住进了元妃省亲时的大观园。这贾家宝二爷也在那处住着,毕竟年岁都大了,表姐表弟的还一处住着,也不知避嫌,到底不好。”   黛玉亦是有此考量,却习惯性地先将贾母摘了出去,“老太太早是不理事的,此事想必是二太太的意思。”   方嬷嬷只是给黛玉提个醒罢了,闻言也并不接话,笑着说起别的事来。   晚间李易白留宿,黛玉没见着自家哥哥。黛玉也不觉奇怪,她早知晓雍和郡王与自家哥哥交好,林家毕竟没什么根基,有这样一位王爷在身后帮扶,哥哥在朝中的路走得也能更顺畅一些。   黛玉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她自有她的智慧,随着眼界的开阔,一些朝廷中的事,她也多少明白一些。   待过了月余,林家开始张罗着重修园子里,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当了,黛玉方去了贾家小住。   贾母见着黛玉来了,自是喜不自胜,黛玉秉明来意,“原是家中要修园子,工匠进进出出的,实有不便,于是便想着来老太太这儿叨扰几日,也好与姐妹们一道说说话。”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便一直住着,我老太婆只有更高兴的。”又问林珏,“你□□日都要入宫点卯的,家里乱糟糟的可如何休息得好,咱家也不是外处,便叫他也一起过来,我这里一起照顾着,也便宜。”   黛玉笑道:“原我也这般说呢,哥哥也有意要来的,只是雍和郡王一向与哥哥要好,听说了,非要哥哥去他那里,每日间一起去宫中,倒也便宜。哥哥不好推辞,便只好去了,还托我与老太太告罪一声呢。”   贾母已是听了贾赦回来学过话,说林珏如何得郡王爷青眼,又如何与同榜的状元榜眼交好,很是夸赞了一番,心内再没什么不满意的。虽原先不喜林珏庶子身份,又觉得林珏与他贾家不亲近,如今瞧着,这孩子心思倒是纯粹。待黛玉又好,又肯指点贾兰,提拔贾琏,只是到底还是与宝玉隔了心了,也不见提点宝玉。心内暗叹一声,暗骂王夫人是个搅家精。   “既然是王爷相邀,咱们自不好推辞,只是到底打扰了人家。”便吩咐鸳鸯开了箱子,取了一份表礼出来给郡王府送去,“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好出面,送了东西反倒显得与王爷外道了,恐惹得王爷不喜。我这老婆子,说来身份也不算低了,由我出面,既全了他们的情意,又不使咱们失礼,两厢便宜。”   黛玉忙推辞道:“怎可让老太太破费,府里正预备了一份礼,只不知以什么名头送去好,正苦恼着,老太太既提了,我便不客气地借了老太太的名头了。只是老太太切莫掏自己的体己,这般,可叫我怎么有脸住下去呢。”   贾母嫡出庶出的孙子孙女便有好几个,外孙女只黛玉这么一个,她倒是舍得给黛玉破费,只是到底是为了林珏送礼,毕竟差了一层,底下孙子孙女都瞧着呢,确实不好。贾母遂也未推脱,便应了下来。   表礼原是黛玉听说林珏要去郡王府小住就准备好的,只是林珏并未让送去,如今贾母提起,黛玉不好叫贾母破费,正好将这份礼直接以贾母的名义送去了郡王府。   黛玉这般懂事,贾母自是越发地疼爱她了。笑道:“前番贤德妃娘娘省亲,很是夸赞了咱家的园子,又言只游览这一次到底浪费了些,叫你们姐妹们都搬进去呢。我瞧着一处叫‘□□馆’的不错,离我这里又近,便给你留下了。晚些你跟着你姐妹们一起去瞧瞧,看着哪里不好了,缺了什么摆件儿了,着人过来与我说一声。”   黛玉笑道:“我又不常住,单给我一处院子实在是浪费了些。”   贾母笑道:“咱家女儿都是金尊玉贵地长大,不过是一处院子,哪里就浪费了。”   黛玉撒娇道:“这原是托辞,我是想着还要与老太太住一处呢,可见老太太是嫌了我了,竟要我去住别处,我可不依。”   贾母笑指黛玉与邢夫人王夫人道:“瞧瞧这牙尖嘴利的模样,我给了她院子,倒叫她挑出我的不是了。”   黛玉亦笑道:“便知老太太疼我,不会真的恼了我,我方敢如此呢。”   贾母哈哈大笑,“可知真真是个‘得了便宜卖乖’。”   众人亦附和着哈哈大笑起来。   因着这一段插曲,到底黛玉没有住进□□馆。不过□□馆是贾母特意留给黛玉的,别人便是想,也不敢入住,便仍是留给黛玉,做白日间游玩之处,亦或是午间小憩之所,待晚间还是要宿到贾母那边的。   黛玉又私下给贾母塞了五百两的银票,言道:“知道老太太不缺这个,只是我这一次住的时间长些,到底不好白吃白喝呢。”   贾母不要,气道:“我嫡亲的外孙住在我这儿,谁还敢嚼舌根不成?”   黛玉笑着安抚,“知晓老太太是疼我,我难道就不心疼老太太么。好叫老太太知道,”黛玉压低声音,“这原是我自己的胭脂铺子赚的银子,知道老太太不差这几个钱,这却是我做外孙女的心意,老太太可别嫌少。”   贾母听着意思,也顾不得生气,忙也压低声音道:“这是你的私产?”   “倒也算是,这铺子是哥哥给我的,说我渐渐大了,管事理家也不该只局限于一方之地,便给了我一间铺子练手。说是租赁出去或是自己做生意都好,赚了便算我的,若是赔了便算到公中账里。我哪会做生意这一套,哥哥便给了我几个经年的老掌柜,平日都是他们管着,我就过过眼,瞧瞧账,不想竟也赚了些钱。虽不多,好歹是我自己赚来的,便想着孝敬给老太太呢。”   贾母闻言且惊且喜,便也不推脱,只道:“你赚些体己不容易,这次的孝敬我收着,往后可不必拿给我,你都自己留好。以后出了门,手里有银子日子才好过。”   黛玉轻轻点点头。她如今已不是听见出嫁便脸红的人了,主要是被自家哥哥调侃惯了的,除了想起某人时脸上微有红意,其他的已经能大大方方应对了。 第041章 史太君再起联姻意   李易白摩挲着林珏白嫩的脚丫子,看着贾母派人递过来的礼单,笑道:“这位贾老太君倒是疼你。”   林珏瞄了眼单子,都是黛玉原来给他预备的,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的道道,看来这贾老太君是越来越上道儿了。不过想缓和关系倒还好说,若是又动了别的心思,那……   将脚丫子从某人身上挪开,林珏懒散地伸了个懒腰,趴在榻上去抅雕花洋漆小几上的点心。李易白忙撇下礼单,拦腰将人抱了回来,“小祖宗,要拿什么我给你拿,就你这短胳膊短腿的,回头再摔了,可不得心疼死我。”   林珏挣扎开他的手,一脚蹬在某人双腿中间,“说谁短胳膊短腿呢,信不信我让你三条腿都短了?”   李易白忙好生安抚,好话不要钱地往外蹦,得亏林珏没真的用劲儿,否则这一下子下去,断子绝孙倒是无所谓了,主要是日后的幸福生活可就靠着它呢!   林珏一脚丫子踹在李易白脸上,李易白手疾眼快地抓住,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林珏瞬间从脸红到脖子根,整个人变成了蒸熟的大闸蟹。李易白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林珏恼羞成怒,将李易白扑倒在榻上,两人闹做一团。   贾府,黛玉虽未入住□□馆,可是有贾母的话,□□馆自是归了黛玉的。黛玉自己带过来的丫头婆子就一堆,因而这院子中贾府的下人只留了几个粗使婆子。她又与贾母说了,这院中的一应支应开销,全都从她私房中出,并不用贾家公中的银子。   贾母原是不同意的,黛玉一番剖白才改变了主意,贾母既都点头了,王夫人自不好再说什么。王熙凤闻听此事,冷笑一声,当即便将人都撤了出来,只留下几个老眼昏花的婆子守门。   黛玉知晓,也只一笑便罢,她原对王熙凤很有几分感情,只是凤姐如今越发偏激了,她一个外姓人,来贾家不过做客罢了,难道还要看她的脸色不成。你若无心我便休罢了,此句适用于男女之情,亦是与人相处之道。黛玉一向有几分孤傲,如今在林珏的□□下已经是越来越接地气儿了,可到底骨子里的骄傲却是变不了的。   □□馆原本元春省亲时的摆件儿大都收了起来,贾母便开了私库,拿了不少上好的摆件送了过来。黛玉也未推辞,将这些摆件都一一登记入册,待得离开时还要清点一番,再送回贾母处,这也是避嫌的意思。   贾母知晓后,亦是暗自点头,感叹黛玉如今越发精明干练了。再想起元春所提之事,虽还是有几分顾虑,心内却是极愿意的。   贾母原就有促成宝黛之心,只是王夫人一直从中作梗,又得罪了黛玉,瞧着黛玉也不是很乐意这门亲事,便作了罢。如今黛玉封了县君,一年年越发地出息,贾母便是嘴上仍未对王夫人松口,其实心内已是极乐意的。   不过因着先前之事,黛玉已经与王夫人生出了龌蹉,贾母便是有心,也不好直接提起,便不着痕迹地旁敲侧击起来。黛玉虽一向聪颖,却不比贾母人老成精,便是方嬷嬷亦是几次三番之后才发现了端倪。   不过方嬷嬷并未将此事说与黛玉。一来,黛玉对宝玉并无他心,二来,便是真的论及婚嫁,也不是黛玉一个闺阁女子同意了就能算的。要方嬷嬷说,贾母很是找错了方向,便是有心求娶黛玉,也该找了官媒人来林家,与林家家主林珏亲自谈一谈,方才是正经。如今这般,莫非还想要无媒而聘么?   且王夫人先前叫人坏黛玉名声,又有那老虔婆子之事,贾家便是真心求娶,也该做出个样子来,先让林家看到诚意才是。岂能如现在这般,只跟姑娘家敲边鼓,却是连句正经话都不敢挑明的。   方嬷嬷出身宫中,在元后身边,什么样的大家贵妇贵女没见过,竟是十分瞧不上贾家的手段的。   不过不与黛玉说,却是要知会林珏一声的,毕竟瞧着贾母目前的劲头儿,不像能善罢甘休的样子。若是贾家当真去找了林珏提这事儿,又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林家也好有个应对。   林珏接了方嬷嬷的信儿,第二天放衙便去了西宁郡王府。对于林珏的到来,谢锦轩很是受宠若惊。   原林珏就是常来的,只是自他表明对黛玉的心迹后,林珏心情好了甚至还帮他传传书信,递递东西,甚至有一次还让他与黛玉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可要说翻脸,也是够快的了。   上次他不过是托了黛玉身边的大丫鬟给黛玉送了本神怪志异,便被林珏好一番数落。不过也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对了,林珏帮他递东西不算什么,但是他通过别人之手递过去,难免就有了私相授受之嫌,若真有嘴不严的下人传将出去,虽他是定要娶黛玉的,可是于黛玉名声上便有了妨碍,实在是他思虑不周了。   不过林珏也真是下了狠心了,那个丫头被打发出去了不说,连他都被赶了出来。前些天他想过去给林珏赔不是,却是连门都没进去。这几日又听说黛玉去了贾府,林珏亦不在家,他急的团团转,却是毫无办法。   今日听说林珏上了门,谢锦轩忙忙地迎了出去,一径躬身给林珏赔不是。这媳妇还没娶到手,小舅兄却是说什么也得罪不得的呀。尤其是个脾气还不好的小舅兄,只能哄着捧着,稍不顺心思便翻脸不认人,实在是辛苦。   谢锦轩暗暗叹了口气,面对林珏时,却是丝毫不敢将这点儿小埋怨表现出来的。没办法,既是小舅兄又是小师弟,哪个身份他都得罪不起。   林珏大爷一般坐在椅子上,谢锦轩在边上一个劲儿的赔不是说好话,被指使得提溜转的谢府下人更是一丝怨言也不敢有。   林珏耍够了威风,方道:“行了,让人都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谢锦轩忙挥手让人都走下去了。   林珏道:“我是一向知晓你心意的,你又是与我保证过,我方才许你与我妹妹互通信件。但是你如今却越发的轻狂起来了,竟然让我府中下人替你传信。你便也没想想,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我妹妹可还要如何做人了?”   谢锦轩被训得满脸通红,却是一句话也未反驳,原就是自己的错处,险些将黛玉置于险境,如今被林珏训斥,原就是自己活该。   “你且也不想想,咱们当时在外院,内院的下人如何会轻易过来,且还是我妹妹身边的大丫鬟。这样的丫头,便是放在身边,将来也是个祸害,我已做主将人打发出去了。不过你可记得你的诺言,若是将来敢有负我妹妹,我拼了这条命去,也定与你不依不饶。”   谢锦轩忙点头应了,赌咒发誓自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终身不纳二色”等等。   林珏满意地看着他,谢锦轩说了半天话,才猛然惊觉,大喜道:“师弟这是应下了?”   林珏冷哼一声,道:“怎么,你还想无媒而聘?”   谢锦轩且惊且喜,忙道:“不能够不能够。”又为难道,“只是我家中的境况你也是知晓的,长嫂二嫂都随军在外,其他族人的话,身份上到底差了些。我的意思是,想求了我长姐北静王太妃去你家求亲,你看?”   林珏点头道:“北静王太妃身份尊贵,自是很好。”   谢锦轩见他满意,心中的大石头放下,又为难道:“只是珏弟那边?贾老太君乃是黛玉的外祖母,若是她出面,于黛玉也好些,只是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林珏想了想,寻别家的女眷出面倒不是不可以,只是,知道的说贾家不慈,不知道的指不定就会传出林家不孝的话来。林珏虽不待见贾家,却也并未打算与其撕破脸,且黛玉成亲,自还是贾母亲自出面最合适。贾母身份够高,又是黛玉的亲外祖母,若是找了别人,总要有些别的说法。   “贾家那边我去说,你这边定下来后,给我传个信儿,我好安排。”   谢锦轩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又留了林珏用晚饭,席间又是说了无数的好话,将林珏拍得通体舒畅,林珏难得地多赏了他几个笑脸,与他多说了几件黛玉的事。   待得回了雍和郡王府,李易白尚还未用饭,林珏便又陪着喝了碗汤,说起此事,李易白道:“若是不愿搭理贾家那一大家子,我倒是可以给你找个身份高的人出面。”   林珏笑道:“我原也是想找别人出面的,只是到底贾老太君才是黛玉的亲外祖母,此事若越过她去,实在有些不妥。我这里倒是有件其他事要找你办的。”   李易白笑着听他说话。   “黛玉今年十四,来年便及笄,我想为她大办一场及笄礼。待及笄礼过后,便让她出嫁。”林珏叹了口气,贾家那一家子实在是叫人不放心,“我原想多留黛玉几年,你也知道,黛玉年纪还小,若是过早成亲生子,于身体上恐有损伤。不过谢锦轩已经答应我,待黛玉过了十八之后才要孩子,他是大夫,对这些自是知晓的。”   李易白吃惊地看着他,“看不出,李易白竟有此真心。”   林珏斜了他一眼,李易白夸张地掩口,笑道:“是我说错话了。”   林珏哼了一声,“我与他说了,要么就等着十八之后要孩子,要么就等我妹妹十八之后再迎他过门,所以……”   李易白秒懂,抬手捏了捏林珏的脸,笑得羞涩,“其实,我也可以等到十八再……”   林珏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滚!” 第042章 林探花三入贾家门   谢锦轩那边很快有了消息,林珏便收拾一番,去了贾府。   贾政如今很有几分不想见到林珏的意思,实在是别人家的孩子太过聪明,反显得自家儿子蠢笨如猪。   对于贾政的称病避而不见,林珏丝毫不以为意,他本就不是来找他的,正好大老爷出去了,连拜见都省了,林珏直接去了贾母处。   贾母有些别的心思,因而待林珏很有几分关切,问了林珏许多事,做足了关心的戏码,方问到来意。   林珏笑道:“原是有件天大喜事要说与老太太呢。”   贾母闻言忙道:“什么喜事?”   林珏看了眼端坐一旁的黛玉,笑道:“好叫老太太知道,先父临终前曾经给黛玉定了一门亲事,如今黛玉出了孝,正好议亲。”   贾母闻言脸上一沉,“此事我竟不知?”   林珏闻言一笑,“毕竟黛玉当时年岁小,便是定了亲,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到处说,倒显得咱们多张狂似的,也叫夫家不喜。”   贾母犹自不信,林如海在扬州多年,内宅无当家主母照应,他能认识什么人,怎会突然给黛玉定亲。且以林如海的品性来说,若是定了亲,势必会与她交代一声,怎会如此悄无声息的。   遂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定的是扬州哪户人家的公子?”林如海多年不回京,定不会是在京中定的人家。若如此,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林珏一听贾母这话,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瞟了眼有些坐卧不安的黛玉,道:“此人老太太也认识,正是西宁郡王家的三公子,谢锦轩。”   黛玉眼睛顿时一亮,立刻便明白了林珏的意思,此时自不好说她与谢锦轩早有联系,虽用了亡父的名头,有些不敬,如今却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了。   林珏将名号报出,便是贾母也要承认,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了。她贾家虽是公侯门第,照比郡王府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便是宝玉,也只是二房嫡子,爵位承袭原就在大房那边,谢锦轩却不同,他虽是三子,却是正正经经的郡王嫡子,虽承不得爵位,有个郡王爹有个世子哥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原本想要挑剔的话,如今却说不出口了。   林珏接着道:“今日我来,一是与老太太知会一声,二来,也是求一求老太太的慈悲。”   林珏小脸一红,腼腆道:“我知晓老太太一向最心疼黛玉,如今谢家媒人上门议亲,家中无长辈支应到底不好,我年纪小,又是个爷们,还得请老太太出面才好,也不使人小瞧了咱们去。”   贾母虽失望于黛玉别嫁,但到底黛玉是自己嫡亲的外孙,她嫁得好,自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遂收起他心,一心帮着黛玉筹谋起来。“你说得很是,这是大好事,当日我是必到的。便是你大太太二太太,我也叫她们去,添添人气也是好的。”   林珏忙起身作揖,“有劳老太太了。”   贾母笑得慈爱,“黛玉是我嫡亲的外孙女,这原是应该的。可定了日子了?”   林珏道:“因着家中修园子还要一个月,便定了一个月后,到时我亲自来接老太太。”   贾母道:“很不必如此,当日男方家也要来人,府内离不得你,我叫你琏二表哥送我们过去便是。且你琏表哥去了,也能帮你支应支应。”   林珏忙又谢了贾母。两人又说起一些嫁娶之事,黛玉坐于一旁,脸颊已是羞成了一朵晚霞。   因着贾赦不在,贾政托病,林珏便未在贾家用饭,与贾母商量好后,又与黛玉私下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   林珏毕竟是外男,贾母便也未虚留他。   贾家向来是没什么秘密可言的,林珏离开后不过半日,此事便在阖府传开了。   贾母瞄了眼鸳鸯,鸳鸯稍显不自在地移了移身子。贾母方对下首的王夫人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王夫人身子一僵,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这原是贤德妃娘娘的意思,如今黛玉却另许他家,此事该如何是好?”   贾母冷哼一声,“娘娘的意思?娘娘什么意思?娘娘是下旨赐婚了还是叫你去提亲了?此事原就是咱们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林家与西宁王府是早有婚约的,你这话传出去,可看哪个能饶过你?”   王夫人道:“难道此事便就此作罢?”   她原不觉如何,只是元春一直说与林家联姻对宝玉日后前程大有好处,如今又听说黛玉已与西宁王府联姻,立时便急了。   贾母叹了口气,“便是不作罢又如何,此事已是板上钉了钉子,除非谢家或林家悔婚,此事再无余地。”婚事乃是林如海在世时定下的,如今林如海过身,谢家且仍遵照婚约,可见对此婚事确乎诚心,怎么可能轻易悔婚。林家更是不可能临时反悔,瞧着林珏和黛玉的反应,都是极愿意的。   贾母虽觉可惜,心内已是放弃了这门亲事。再说,黛玉是好,林珏日后也是大有前途,她的宝玉可也不差。黛玉已经定了人家,难道他们贾家还非要上赶着求娶么,没的叫人笑话。   看了眼犹自不服气的王夫人,贾母道:“你也收起那副嘴脸吧,原你就不喜黛玉,否则何至于此。”   王夫人低声嘟囔两句,贾母脸上一冷,厉声道:“闭上你的嘴巴,黛玉是在咱们府上住了三年,可是吃你的了还是喝你的了,人家林如海可是拿了一万两雪花银做抛费的,便是养十个黛玉也尽够了。那银子并未放入公账中,去了哪里,可还用我说么?”   王夫人闻言抖如筛糠,赶忙跪在地上,再不敢多说一句。   贾母冷眼瞧着她这般不成事的样子,思及元春宝玉,到底未深说。便是一万两银子,她尚且还看不在眼里,只是王夫人处事首尾两端,既贪了人家的银子,何必还要传那些闲话,黛玉又不是真的寄人篱下,人家兄长尚在,岂能看着自己的妹妹受这等委屈。   这次黛玉送来五百两银子,说是孝敬自己,可是往深了想,却是不难看出其真意。   且黛玉自扬州归来后,虽待自己仍是一样的孝顺,与姐妹们一处也很是亲近,只是无论是对王夫人还是宝玉凤姐,都已是隔了一层,难道黛玉就是傻子,被苛待了还要对人感恩戴德?   贾母这几年说是不理事,可实际上管家权一直都还在她手中。只是许多事,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是她重用的下人都被隔离到了权力中心之外,也未出声,不过是图个眼前清静罢了。   以往她不管,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相反,府内大小事情,哪件能逃得过她的眼睛。以往没有制止流言,并不是不可以,而是想以这种方式绝了黛玉的后路。   当年贾敏新丧,将黛玉托付给贾府,林如海心内怎能不怨恨。明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还在,妻子却以内宅恐无人教养为由,将女儿托付给岳家,这叫林如海情何以堪。   不过林如海到底还是念着黛玉是自己的骨血,便是去了外祖家,也不希望落了个寄人篱下的名头,因而随船送来了一万两的资费,原说是做黛玉在贾家的用度的。只是黛玉年岁尚小,此事并未经过她,因而她并不知晓。王夫人也因此钻了空子,将银子收入了自己的腰包,因而黛玉在贾府听了三年的流言蜚语,对林如海才会生出几分怨怼。   贾母是知晓黛玉性子的,原是没将那一万两银子放在眼里,王夫人拿了便拿了。后来发现,府内有些流言,贾母略一思量,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只是黛玉性子孤僻,只待自己与宝玉很有几分不同。贾母冷眼旁观,自是知晓,黛玉是将宝玉当成了那一根救命的稻草了,贾母乐得如此,自也就由着流言越传越凶。   黛玉因着流言以泪洗面她亦是知晓的,可在贾母看来,不过是几句流言罢了,当不得什么大事,待黛玉做了贾府的女主人,一巴掌打回去便是了。   只是贾母算尽了一切,却未算准人心。她实在未料到林珏一个庶子扶正的嫡子,待黛玉却是很有几分真心,黛玉竟也十分护着林珏。这兄妹俩如今铁桶一般,竟是叫人从中挑拨都无从做起。   贾母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当日有流言传出时,自己若是能直接掐断了,若贾家待黛玉能有五分真心,若是……黛玉宝玉之事皆可成。   只是如今……   贾母又叹了口气,元春能看到与林家联姻的好处,难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林珏得了圣上青眼,钦点探花,入职翰林,虽如今不显,日后前途却是不可限量。黛玉更是圣上亲封的县君,日后便是丈夫无所作为,黛玉的县君之位却是板上钉钉的,   与林家联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只是贾家,到底错失了这个机会。 第043章 林珏暖宅黛玉议亲   一月后,林家的宅子竣工,原也不是全部翻修,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些改动,让兄妹俩住得更舒服些罢了。   宅子成了,自是要喝暖宅酒的。   如今林珏在翰林院已是立住了脚跟,翰林院最不缺的便是如他一般的小探花,只因林珏年岁小,嘴巴甜,人勤快,因而很得了几位老翰林的青眼,并不指派他繁重的活计。又有李易白在旁保驾护航,连带着一起入职翰林的苏解安齐文昭都跟着得了实惠,三人俨然是拧成了一股的意思,因而林珏人缘还算不错。   暖宅酒林珏并未广发邀请,不过翰林院上下,便是主管翰林学士温启芳都得了一张请帖,和一个……装满糖果的福字布袋儿。   要说林珏能与主管官说上话,还要多倚仗他的年龄。十七岁的探花,便是放在前朝文名最盛的时期,也是极少见的。翰林院上下,俱是有真才实学之辈,虽林珏这个探花是圣上钦点,其中很有些水分,只是他却也是凭着真才实学考中的进士,他这个小探花也算名副其实,还是引得大家几分好奇的。   林珏初日应卯并未觉出什么,直到两位侍读学士,三位侍讲学士,接连到他这里指点工作,将他原本做得好好的工作指点得乱七八糟的,才恍惚意识到,感情这几位就是来瞧热闹的。   林珏无奈地摇摇头,将手边的工作暂放下,又从头做了一遍。如此反复几日,林珏终于忍无可忍,便直接去找了主管学士温启芳。   温大人可是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特特瞧一眼这新鲜出炉的林小探花的,不过,这送上门的林小探花,实在是……不看白不看。   被请了进去时,林珏犹自不信,都说温大人深得圣上信任,时常伴驾,平日间忙得很,并不是寻常人等能见着的,怎的自己这才一求见就见着了,可见传言都是虚的。   到了温启芳面前,林珏深施一礼,接着便将自己的苦恼说了,一气儿说完,等了半天也没见上面那位有何反应,不禁瞧瞧抬头看了一眼。   温启芳正在细细打量林珏,被逮了个正着,也不尴尬,轻笑一声,道:“吾已知晓此事,必会约束他们,你自去做你的事便是。”   林觉将信将疑地离开,实在搞不懂,原本应该以严肃正直著称的翰林院,怎么会有这么多奇葩。   回去与李易白学了此事,李易白笑道:“温起芳乃是宏正四十三年的榜眼,说来,与林如海应该是认识的。想来,你应是借了他的光了。”   林珏点头,这倒是很有可能,不过怎么看着温启芳看他的眼神,都不像是在看一位老友家的子弟,反倒更像是……单纯的好奇。   好在之后翰林院的众位侍读侍讲学士们知道了收敛,否则,林珏总有一种自己变身国宝的错觉。   不过那之后,林珏倒是常被温启芳叫去整理文案,做些杂务。林珏向来聪慧,自是看出其提携之意,做事便也越发仔细了。   林珏请人喝暖宅酒,翰林院上下,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说得上话的还是说不上话的,全都请了个遍儿。   翰林院自有其派系之争,不过林珏原就与李易白交好,又得了皇帝青眼,一般人轻易不敢拉拢他。林珏乐得自在,他本就受了温启芳提携之恩,温是标准的帝党,他若是真的眼皮子浅了,加入了某一派系,才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且因着他与雍和郡王交好,入了皇帝的眼,又得了翰林主管提携,他请人去喝暖宅酒,还真没谁那么不长眼的不去。便是真不去,礼物是必要送上一份的,也算结个善缘。   晚间林珏清点了一番贺礼,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惹得李易白笑道:“不过是点儿小钱罢了,你又不缺这个,何必搞得自己跟个财迷似的。”   林珏斜他一眼,“不当家不知财米贵,你日日到我家来,吃我的用我的,难道不觉得羞愧么?”   李易白笑嘻嘻地凑过去,腆着脸道:“若你肯日日去我那儿,吃我的用我的,你不必觉得羞愧,我乐意得很。”   林珏被他逗得一笑,与他说笑两句,到底还是去整理礼单,着人一样样对了,封存到钱库中去。李易白无聊地看他做这些琐事,“你家中钱财走礼的事不是一直都是黛玉管着么?”   林珏闻言,头也未回,道:“她不是在贾府呢么,过几日谢家要来人议亲,到时我再过去接她。再说,黛玉早晚是要嫁人的,难道她走了后我府里的事都这么放着,自还是要我打理的,便是偷懒也偷不了几回了。”   李易白闻言心内微微一动,小心翼翼道:“那……你不打算成亲了?”   林珏回头瞪了他一眼,“齐人之福可不是谁都能享的,我又不是某王爷,妻妾成群,儿女双全。”   李易白面上闪过一许尴尬,“那都是遇到你之前的事了,还提它作甚?”   林珏自是知晓李易白心意的,提这事也不过是为占些便宜罢了,见状便放下账册,吩咐林成将清点好的东西都挪到库里去,余下的晚些再清点,便叫人都下去了。   待屋内只剩下他二人,林珏方狞笑着一步步走近李易白,伸手捏了捏他光滑的下巴,“你看我牺牲这么大,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李易白一听林珏这语气,便知他并非真的生气,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略一思量,便也明白了林珏打的什么主意。到底还是自己理亏在先,又实在羞于说出让林珏在上的话来,便只得沉默着任由林珏施为了。   林珏俯身将李易白压在身下,轻轻解开其腰带,在李易白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露出了个阴谋得逞的微笑来。   林家宅子既已建好,谢锦轩便催着林珏赶紧接了黛玉家来,他早请好了媒人,备好了作为“采择之礼”的一对儿大雁,只等着林珏这边准备好了,便要来纳彩了。   林珏瞧着他这般火急火燎的模样甚是好笑,到底考虑到王夫人是个蠢的,不定会使出什么昏招来,还是尽快将黛玉的亲事过了明路,自己也好安心。遂与谢锦轩定了日子,自己则去贾府接了黛玉,顺便告知贾母纳彩的吉日。   待到了日子,贾母不待林珏来接,便由贾琏护送着来了林府。毕竟不是正经日子,遂也未带许多人,身边只跟着邢夫人和已为人妇的探春。   谢家来的人是谢锦轩嫡亲的姐姐,北静王太妃谢文雅,请的媒人是南安王妃,身份亦是十分尊贵,足见谢家的诚意。今日纳彩,谢锦轩倒是不必出面的,主要还是媒人与林家的事情。   林珏虽只是黛玉的兄长,却也是林家的大家长,他是必要在场的。只不过他毕竟年岁小,这等事情,还是长辈出面更好看些,因而才请了贾母过来。贾母亦是明白其中门道,因而只是循着惯例推辞了几句,显得女家矜持贵重,便允了婚。   这门亲原就是林珏一早便应下的,谢文雅倒不担心林家临时变卦,只是听得贾母亲口允了婚,心内仍是十分高兴。四王八公中,她与贾史王薛四家并不相熟,不过却并不影响彼此之间的交际。   过了采择之礼,纳彩便算完成了,谢文雅了了一桩心事,笑对贾母道:“第一次瞧见他们兄妹,我便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黛玉便是我自己的亲女儿才好。不想如今竟能做亲,实在是喜上之喜了。”   谢文雅年纪虽只与王夫人相当,身份却极高,便是贾母,也不敢在她面前倚老卖老,忙笑道:“王妃能瞧得上她,乃是黛玉的福气。”   一旁邢夫人也跟着恭维道:“我原就说黛玉是极好的,如今竟真就嫁入了王府,实在是再想不到的。”   在场之人,无论是谢文雅、南安王妃,还是贾母、探春,俱是大家出身,闻听此言,脸上都不大好看。林珏更是直接连脸色都变了,打量邢夫人的眼神,仿似在看一件死物。   如今黛玉与谢锦轩还只是议亲,八字未合庚帖未换,“六礼”也才完成了一礼罢了,如何就能说是“嫁入”王府了。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没的叫人觉得林家轻狂,实在惹人嫌得很。   邢夫人犹自不觉,颇为自己能与北静王太妃、南安王妃搭上话而沾沾自喜,再欲说,却被贾母狠狠瞪了一眼,登时吓得浑身瘫软,不敢再出一声。   贾母已是十分后悔将这么个东西带了出来,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不会说话不说,还没个眼色。这屋内几人,哪个不比她有身份有地位,几时轮到她说话了。再说,她们本就是女方,合该矜持些,这嫁与不嫁的话,怎可随意放在嘴边。   原贾母是想带着王夫人与凤姐一道来的,只是这二人一个实在蠢笨不堪,如今黛玉都已与西宁郡王府议亲了,她竟还惦记着如何截胡呢,可见是个拎不清的。另一个素来与林家有了心结,便是来了,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来,反倒糟心。这便退而求其次,带了邢夫人探春出来。只是实在没想到,这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便是再提拔又如何?   谢家是十分满意这门亲事的,谢文雅自也不会因着邢夫人的一席话而厌了黛玉,南安王妃在一旁适时插了两句话,刚刚的事便被带了过去,几人又开始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来。   探春并未参与其中,她是小辈,嫁的又是商户,身上更是连个诰命都没有,自是上不得前儿的。来了林府,她便一直陪着黛玉坐在里间。可她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正有一件要紧事,要让黛玉知晓呢。 第044章 出昏招惹林珏反击   “她真这般说?”林珏沉声问道。   方嬷嬷瞧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黛玉,叹了口气,道:“姑娘也实在是伤心,这还是亲舅妈呢,竟就这般算计她的婚事。那位薛大奶奶走后,姑娘便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林珏眼内闪过一抹厉色,他原就是防着王夫人出昏招,方才这般着紧为黛玉定亲,更是请了贾母来,将此事在贾家过了明路。不想这王夫人竟还有这般心思,实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妹妹不必忧心,她姓贾咱么姓林,便是老太君尚且管不到咱家姓林的头上,凭她一个小小五品诰命,手且还没那么长呢。”   黛玉哽咽道:“她毕竟是贤德妃的母亲,若是真的求来了贤德妃的指婚,可如何是好?”黛玉是亲见元春如何三言两语便将探春嫁给了那薛蟠的,如今听探春传信儿过来,说王夫人竟欲进宫求了贤德妃的旨意,将自己指给宝玉,这让她如何不惊惧。   林珏闻言却是一笑,“我当妹妹是为什么这般伤心呢,却原来是这个。妹妹很不必担心,莫说她一个后妃,便是皇后娘娘想要指婚,亦还要探过上意,问过女家的意思呢。岂会直接指婚,没的凑成一对怨偶,惹得两姓不快。且我如今正在翰林院供职,偶有面圣的机会,皇上若知晓了此事,不会不问我,届时我自有话将此事推了。”   黛玉闻言顾不得伤心,忙道:“如此可会影响哥哥仕途,毕竟贤德妃娘娘如今盛宠正隆,若是惹得她不快……”   “后宫不得干政,若是贤德妃当真敢以此事搅扰圣听,才真是嫌命长呢。”林珏声音狠厉,显见是恨透了王夫人。“何况,”林珏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贤德妃娘娘,我尊她她便是娘娘,不尊她,她也不过是皇家的一个贵妾罢了,上面还有太后皇后压着,她能翻出什么风浪去。”   黛玉不大明白这些,只是听了林珏的话,原本惊惶的心才安定下来。方嬷嬷又适时劝了几句,她毕竟是宫中出来的,对这些事也是有所了解的,几句话便打消了黛玉的顾虑。   黛玉颇是不好意思地抹抹脸上的眼泪,“我也是一时急了,原也没想太多,倒叫哥哥看笑话了。”   林珏调笑道:“我笑不笑话倒无所谓,若是谢师兄知晓妹妹竟这般倾心于他,才是真要高兴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呢。”   黛玉笑嗔一句,羞得满脸通红。   王夫人从鸳鸯那里听说林家要与西宁王府议亲一事,当即便慌里慌张地去找了贾母,反被贾母一顿训斥。又拿住了她贪林家银子一事,王夫人被唬得够呛,再不敢在贾母面前提一个字。   不过,她却并未就此歇了心思。王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反复琢磨一番,倒是叫她捉住了贾母话中的未竟之意。若是有贤德妃娘娘赐婚,难道林家还敢抗旨不成?   如此一想,王夫人立时找来自己的心腹周瑞家的,与她细细商量了一番。   说来也真是巧了,这日正赶上探春回来,少不得要拜见当家主母。王夫人因与周瑞家的商量事情,便将丫环婆子都打发得远远的,只派了个玉钏儿守门。玉钏儿恰好去解手,探春便进来了。   也真真是无巧不成书,王夫人的一番筹谋,却被探春听了个囫囵。探春难掩惊讶,恰时玉钏儿回来,瞧见探春,心下一跳。探春早收起了惊讶,一把拉住玉钏儿的手将人拉到背静处,横眉竖立,不怒而威,“你今日可瞧见我过来了?”   玉钏儿被探春的气势惊了一跳,随即便明白过来,便是她拿住了探春在此偷听,莫非王夫人还能饶了她不成,忙跪下道:“我一直守在这里,并不曾看到三姑娘来过。”   探春满意地点点头,笑着扶起玉钏儿,命侍书拿了两个银瓜子给她,“我素来便知道你是个好的,便是你姐姐……哎,我们素来都是极要好的。”   玉钏儿轻轻咬了咬下唇,眼内蒙上一层水雾。   探春见状,自知达到目的,遂不再多言,悄悄带着侍书退了出去。   转天去贾老太君处,得知她要去林府为黛玉主持纳彩,便跟着附和了两句,又说许久不曾见过林妹妹了。贾母原就不想带王夫人去,凤姐又一向与黛玉不和,一听探春这话,便直接问了探春,带着大太太和探春一起去了林家。   探春原还想着该如何将这信儿传给林家呢,毕竟她现在在薛家根基尚浅,又有一个薛大姑娘在一旁虎视眈眈,并无人手可用。翠墨她是不敢用的,又不好叫侍书直接登林家大门,实在为难。不想竟就这般巧了,她见了黛玉,便悄悄将此事与黛玉说了,也好让林家有个提防。   探春如今与薛宝钗当真是不死不休的格局了,虽探春病好后,薛宝钗嘘寒问暖,很是体现了做小姑子的慈和,探春却是再不敢相信薛大姑娘的“假面”了。且她自鬼门关走了一遭,便觉许多事都想开了。   贤德妃娘娘瞧着林家如今正是势起之时,便欲宝黛做亲,更是拿了自己做筏子,堵了先时王夫人私下应下的金玉之约。也难怪薛大姑娘恨自己了,是自己挡了她侯府太太之路了。探春冷冷一笑,便是自己当真死了,难道她薛大姑娘就能进贾家门了,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探春此时却并不想阻挠宝钗嫁入贾家,相反,她倒要送她一程,且叫她尝一尝,做这侯府太太的滋味。她那面慈心苦的亲姨妈,与她姐妹相称的袭人,养了一屋子妖精,专司哄女孩儿开心的宝玉,且瞧一瞧,哪个是她心中的样子。   探春这边传消息给黛玉,虽有私心,却也是感念林家暗中出手相助。别个不说,便是自家大爷,成亲之初虽混账些,之后却是听了林表弟的话,很给了自己几分体面。否则,自己如何在那家里头活下去。   探春一手覆上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薛家,早晚都是她们母子的。薛宝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尚且能插手家事。待她出了门,入了贾家,那才真是想脱身都难,自保尚且无暇,哪还有闲心操心她们薛家的事了。   如此一想,探春嘴角溢出一抹微笑,将手中的字条凑到蜡烛上引燃,直待化为灰烬。有林表弟撑腰,凭她的才干手腕,收拾一个薛姨妈,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林珏安慰过黛玉后,却并不打算就此被动还击。王夫人的打算是好的,毕竟元春因孕受封,虽后来孩子掉了,可这妃位却是板上钉钉的。若是她真的开口求一道赐婚的旨意,未必求不到。便是皇上询问自己,自己将此事推了,于黛玉的名声上也不好。林珏的意思,便是趁着王夫人没动手前,先给她找点儿事做,叫她焦头烂额,腾不出手来。   想要寻王夫人的弱点,实在再容易不过了,王夫人的命根子,一个便是宫中的贤德妃元春,另一个便是那块儿“贾石头”了。便是长孙贾兰,恐怕都要后退一射之地。元春毕竟人在宫中,他倒是可以借着李易白的势力,给她找点儿不自在,只是到底容易留下尾巴,反倒给李易白惹出麻烦来。   不过那块儿贾石头,可就好办多了。   探春既然能来将王夫人算计黛玉之事告知,想来早与王夫人离了心,又及上一次沉珂之事,恐怕也怨上了薛宝钗。两人目的相同,自然可以精诚合作一番。尤其内宅之事,林珏插不上手,倒是有探春在,里应外合,还收拾不了一块破石头了。   及至过了五日,探春那边才递了消息过来,事已成。   林珏看后大笑,想来王夫人现在心里都要呕死了,却偏偏发作不得,只得应下头皮接受这桩亲事了。薛宝钗求仁得仁,只是以这种方式嫁入贾府,想来今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林珏所思所想没错,如今贾家与薛家俱是一派愁云惨淡。王夫人知道宝玉那处出的事后,愣怔了半日,才惊呼一句“真要了我的命了”大声哭嚎起来。贾母亦是阴沉着脸,地上一众儿孙丫环跪倒一片。   晚些时候,鸳鸯进来悄悄与贾母耳语道:“已是审过了,蘅芜苑的丫头婆子说,今儿一早宝玉便去了,两人在屋内说些体己话,将人都打发了出来。她们在外面影影绰绰地听见屋里说话,说什么身上香不香的,又问用的什么香,还说要看宝姑娘衣襟里的金锁。后来三姑娘来找薛大姑娘对薛家这一季的账册子,原没想那么多,直接推门就进去了,就撞见俩人……”   鸳鸯顿了顿,抿了抿嘴,见贾母无动于衷,便接着道:“三姑娘当即就将门合上了,又将蘅芜苑的丫鬟婆子和她自己带着的丫鬟都拘到了一处,才派了人过来知会老太太的。”   贾母看了眼恭敬地跪在下首的探春,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如今她心内正乱着,脑内却是无比清晰,此事怎会这般巧,恰好在探春过来的时候被撞破。听着意思,宝玉平日里也是常去宝钗那儿的。探春今日来找宝钗,宝钗怎会丝毫不知,若是知晓……   贾母眸光越发地冰冷了,这个薛宝钗,人大心也大了,竟然这般恬不知耻,竟学些青楼妓子的手段,莫非以为她贾家好欺不成? 第045章 左丞相府林珏认亲   贾薛两家如何,林珏并不在乎,只是听探春的意思,薛家手中尚且握着贾家二十万两白银的借据,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贾薛两家都不会大加传扬,私下解决又该如何解决,相信贾母已有了腹案。   林珏没有太多的闲工夫理会贾府,只要确认王夫人忙得没有空闲琢磨他们林家就好。何况贾家是早晚要败落的,现在还不到收拾他们的时候。   谢林两家行婚聘,贾母只第一次出了面,后面几次都推说身子不适,林珏自是知晓她因何不适的,特特送了两次上好的燕窝人参给贾母补身子,转身便去求了今科座师丞相左旋大人家的太太林清平。   说来这位林太太与林家还算沾了点儿亲,只是这亲若真论起来,实在是隔得太远了。不过因着有这层关系在,林珏请她倒也还说得过去,不算太打贾家的脸。   左大人尚有几分疑虑,他为官坐宰多年,最司为官之道。为官之道,忠君最为重要,只是朝中这些勋贵之家,亦是轻易不可得罪。如今林家放着亲外祖家不请,却来请他家出面,他着实有些为难。   林珏亲与左太太道:“原舔着脸来求姑母也是实在不得已而为之,姑母知晓,我与妹妹失怙失恃,家中族人长辈皆无,外祖母年岁大了,身子实在吃不消,否则也不敢来劳烦姑母。”论辈分,林珏合该唤左太太一声姑母,只是到底隔得有些远,直接唤左太太便可,不过林珏为示亲近,还是唤了一声姑母。   听得这一声姑母,左太太瞬间红了眼眶,说来林家几代单传,到了左太太这里,唯一一个兄长早年间便过世了,并无一子半女留下,自更是无人唤过自己一声姑母。   左太太笑着让林珏上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虽不是自己的亲侄子,到底都姓林呢,往上数几辈也是有亲缘关系的。瞧着林珏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既有礼貌又有学识,长相也俊俏,只恨自己没个女儿,也好与他做亲。   “好孩子,可真难为你了,到了日子,你只管着人来府上与我说一声,我是必到的。你既唤了我一声姑母,你这个侄子,我是认下了的。”   林珏闻言亦是红了眼眶,忙跪在地上给左太太磕了头,颤声道:“我一见姑母便觉得亲切,有心亲近一二,只是不知该如何,只得大着胆子唤了一声姑母,姑母不怪罪已是我的荣幸了,何敢……何敢……”   左太太将人扶起,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对一旁的左大人道:“瞧瞧多俊俏伶俐的孩子,我是没个女儿,否则定要配给你这么个如意郎君。”又叮嘱林珏,“日后在朝中多与你姑父亲近亲近,他为人古板些,心却是好的,有他照应着,对你日后前途也有些好处。”   林珏到底年岁小,闻言小脸儿一红,腼腆道:“原是求着姑母来的,竟又占了这许多便宜。”   左太太一笑,“瞧瞧这孩子,还害羞呐!你不来占便宜姑母才要打你呢。”又问了些黛玉的情况,说她自己没有女儿,有空多叫黛玉来府内坐坐,也好陪陪她这个老太婆,都是自家亲戚,并没有那么多讲究。   林珏一一应了。   及至午间,留了林珏用饭,方叫了休沐在家的二儿子送了林珏出府。告别了新上任的兄长,林珏坐上自家马车,却是去了李易白的庸和郡王府。   待林珏离开,左大人方粗声粗气道:“春丫儿不是你的女儿,竟叫我照拂这小子,一瞧就不是个老实的。放着自己亲外祖家不请,竟来请你主持她妹妹的六礼,可见也是个只会钻营的庸才。”   左太太冷笑一声,“我的女儿?我女儿早在三岁时就夭折了,你说的那个又是哪个?我竟不知自己何时就多了个女儿出来。”   左大人闻言一哽。   左太太又警告道:“那林珏与我乃是本家,是我林清平的亲侄子,我告诉你左旋,你最好保证他一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否则我拼了命去,也定不与你相干。”   左大人再不敢多说一言,很怕惹恼了左太太。   左相爷素来有些惧内的名声,他这个相爷之位,乃是老妻当年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也因此,老妻被今上御口亲赞为“贤妇”,左相爷也因此很是敬重她。   只是左相爷早年间被乱花迷了眼,头些年他的沧海遗珠找上门来,不得已,只得充作庶女,认养在左太太名下。左太太为声明计,也少不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亲自出面替左大人收拾脸面。因而如今左大人在左太太面前,仍还是很有几分抬不起头来。   左太太应下这桩事,一来确实是瞧着林珏是个好的,又是她本家后人;二来,也是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毕竟她身后一应族人都无,如今左相爷敬着她重着她,两个儿子也都有出息,可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故。如今认了林珏这个侄儿,林珏便是她的臂膀,儿子的助力,她与整个相府,又何尝不是林珏的倚仗呢。   见左大人消了音,左太太亦点到为止,免得左大人当真恼羞成怒。   李易白已是有好几日没见着林珏了,林珏近来一直忙着黛玉的亲事,很是忽略了他这个老公,这让他很不满意。   不过今日他这里有客人,倒是不好给林珏好看了。   林珏如往常一样入府,张公公忙过来与他知会了一声,“太子殿下今日在,王爷吩咐奴婢带您过去。”   林珏自是知晓李易白的意思,别一见面就扑过来,今日有客人,注意一下影响。   林珏傲娇一点头,进门时却立刻换了副表情,恭敬上前拜倒,“下官林珏,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李易阳仍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口中却是调笑道:“林探花请起,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李易白握拳掩唇轻咳一声,“三哥……”   此举受到李易阳调侃轻瞟和林珏忿然瞪视,李易白只好掩嘴,不敢多言。   李易阳已出宫多时了,便是在自己弟弟家,也不好多留。原就是预备要走的,听说林珏进府了,难免要留下与林珏说上几句话,调侃调侃这对儿夫夫。逗了几句林小探花,见到了对方满脸通红,羞愤欲死的模样,便在一脸撞破隐秘的满足中离开了。   李易白与林珏恭送其离开,待回了屋内,李易白便被林珏扑倒在软榻上。好在为了能与林珏更舒服的嬉闹,他早把屋内一应带有棱角的地方都给磨圆了,榻上也都铺上了厚厚的软垫,否则林珏这一下下去,估计他腰就得断了。   “哎呀宝贝儿,宝贝儿,别咬那里呀……那里也不能咬……哎呀哎呀,腰断了……腰断了。”   听他不像是在作假,林珏也不敢闹他了。忙松开了钳制李易白的力道,担心地问道:“没事儿吧?”   李易白一个巧劲儿将人反压在身下,哈哈笑道:“上当了吧,上当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骗我了!”   张福海早在两人进了屋内时便将周围的侍卫下人都打发走了,他自己则远远守着,听得室内隐约传出的笑声和支吾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家王爷自小便是个跳脱性子,原有先皇后护着,太子殿下宠着,尚还好。只是自打先后薨逝,陈后上位,太子与王爷便成了小可怜儿。太子年岁大些,素来沉稳,又是先皇后嫡子,尚还好些,只是苦了自家王爷,因着跳脱的性子,很是吃了几回责罚。   他出身本就不高,上又无皇上恩宠,陈后想要磋磨他,还不是一抓一个准儿。后来王爷便改了性子,愈发地沉稳起来,又因办了两回漂亮的差事,有太子护着,未叫旁人分了功去,这才入了皇上的眼。如今更是被封了郡王,照比陈后嫡子亦是不差分毫了。   只是只有旁近的人才知晓,王爷素来还是那样的性子,只是压抑着本性罢了,如此才越发的使人心疼。   如今遇见了林大人,虽外人面前仍是那副沉稳的样子,可是私下里却快活了许多。林大人亦是,无论王爷原先只是个皇子,还是后来被封了郡王,态度亦是从未变过。王爷真心敬重林大人,林大人亦是真心爱重王爷,他们这些下人,待林大人,自也只有越来越恭敬的份儿了。   听着屋内的嬉笑声,张公公微眯起双眼,难得在这暖烘烘的阳光下,打起了盹儿。   林珏与李易白闹了一会儿,才说起正事儿。   李易白听林珏说认了一位姑母,亦是惊讶,他记得,林如海三代单传,并无兄弟,却也没有姐妹。   “不是亲姑母,论起来,与我早出了五服了,只是一位远亲。”林珏趴在李易白身上,笑着捏了捏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   “不过,你这亲认的,还真是不错。左太太乃一品诰命,又被皇上赞为‘贤妇’,若她能主持黛玉六礼,对黛玉亦是好事。之前你托我为黛玉及笄找一位正宾,我便属意于她。既然如今已经认了亲,倒不必麻烦了。”   林珏笑着一点他的下巴,“你倒是会捡现成的。”   李易白捉住作乱的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你的便是我的,怎么能说是捡现成的呢?”   林珏扬了扬眉毛,觉得这话还算中听。 第046章 谢师兄纳征定婚姻   纳彩之后便是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才是迎亲。别的尚还好说,只是纳征时需小办一次,毕竟这是夫家抬聘礼来的日子,众亲友难免要一起看看聘礼的薄厚,探一探夫家的态度。在林珏看来,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炫耀了。   问名与纳吉均是林珏出的面,只是纳征还需左太太出面,以示郑重。自然,谢家那边此二礼亦都是官媒人出面,这一次北静王太妃与南安王妃也都是要出面的。听说谢家的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也正从边关赶回来,好见一见未来的三弟媳妇。   左太太一早便来了,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媳,虽左大人提了让她将庶女也带来,见些世面,她却并未答应。她太知道左旋打的什么注意了,岂能让他如愿。   贾家因着出了糟心事儿,长辈一个都无,只迎春探春两个出嫁的女儿领着惜春过来了。史家的两位太太与王家的太太竟然也领着家里的女孩来了,倒是叫林珏很是意外。   不过,他却是很欢迎的,毕竟,林家在京中实在根基太浅,他年岁又小,与他相交的,要么就是尚未娶亲,要么就是实在不好前来,毕竟黛玉只是林珏的妹妹,他们不好凑这个热闹。   迎春这一世并未嫁给那个“豺狼”孙绍祖,林珏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蝴蝶翅膀的作用。他还想着,若是迎春当真被卖给了那人,他要不要从中做些事,发发善心,解救一下这根“木头”呢。   迎春出嫁满打满算已有五个月了,她本就是大房庶女,又自来不受重视,能嫁给一个体面人家已是不易。她的夫君,不过是一个衙门胥吏,胜在家中资产颇丰,聘礼亦是非常丰厚。这桩大媒是贾政所做,贾赦便是有两分不满意,亦看在聘礼的份上将迎春聘了出去。   迎春进门便是当家太太,上无公婆孝敬,下无小姑奉承,只有一个年幼的小叔,对她亦是敬重。都说长嫂如母,迎春本就不是挑剔之人,待小叔自是十分关怀,很讨了丈夫欢心。   迎春性子原是十分懦弱的,这一成了亲,自己当家做主了,倒是显出了两分大家气派来。这倒要感谢黛玉,自上次黛玉为她出头,整治了她院里的下人后,迎春便时时想起黛玉的气度,下意识的便想模仿一二,倒是真有了些许长进。   加之夫家人口简单,家人原就没有几个,听说新进门的太太出身侯门,心下都有几分敬畏。又有丈夫敬重,从旁树威,迎春在夫家过的可谓是顺风顺水。贾母素来知晓迎春性子,给她的陪嫁亦是从外面现采买回来的,虽不是用熟了的,胜在并不知晓迎春向来的脾气秉性,倒做不出奴大欺主之事来。贾母又是威胁警告轻言抚慰,两人很不敢有一丝一毫行差踏错,倒是十成心地伺候迎春。   侯门之女,便是庶女,亦不是常人能娶到的,那胥吏原就有几分圆滑,得了这样一桩亲,攀上了贾家这棵大树,自是十分看重迎春的。不过自迎春进门,他便看透迎春的性子了,心下反倒满意。毕竟,若是个飞扬跋扈的,他门户低些,少不得要一再退让。如今这般,倒是极好拿捏的。   迎春肚子也争气,甫一过门,不出三月,便被诊出了孕息,便更是被丈夫捧在了掌心中。迎春因着自己不能伺候丈夫,便将身边的陪嫁丫鬟派了过去,亦被丈夫推了回来,叫她放宽心,他们小门小户,并不讲究这些,倒是叫迎春越发的向着他了。   前日听说新科探花的妹妹小定,便叫迎春收拾了东西回娘家,今日跟着一起来填妆。迎春原就是极感激黛玉的,且她成亲时,黛玉一个未出阁做妹妹的。亦是送了一份厚礼,今日黛玉小定,她岂有不来的道理。   迎春过得如意,面上便带了出来,这次与探春一起来林家,叫黛玉和探春瞧着,亦是十分放心了。   因着迎春有了身孕,黛玉并不叫她帮着待客,只叫探春在后面陪她,免得惊了胎气,自己带着惜春,由刚认了的姑母左太太和两位嫂子领着,到前面去见各家女眷。   黛玉并不识得史家两位太太,倒是惜春往昔见过,亦是多年前了,并不敢十分相认。史家两位太太倒也不外道,引了自家女儿来与黛玉相认,又道:“湘云今日原本也要来参加外甥女的好日子的,只是不巧身上不爽利,怕冲撞了,遂在家歇着了,说到了外甥女出阁的日子,她是必到的。”   黛玉如今与湘云感情并不亲厚,加之对方明显亲近薛宝钗冷落自己的行为,遂并不在意她来或不来。史家太太瞧着她不在意,方悄悄松了口气。湘云原是闹着要来的,只是两位太太向来对她不满,怎会愿意让她有这个机会接近林家人,便将人拘在府内。原听说她与黛玉极要好的,倒是怕黛玉心生疑虑,影响对自家女儿的观感,如今一瞧,倒是齐齐松了口气。   如今四大家族,薛家已呈败相,史家虽有两位侯爷,日子却也越发艰难了。史湘云说在家中受到两位舅母的磋磨,常要做许多针线活,并不算说谎。只不过她未说的是,便是二位史侯夫人在家中也多是要自己动手做事的,可见其艰难。   史家一门双侯,却都无实权,每日不过是去应个卯,月末领些俸禄罢了。侯爵倒是也有薪俸可领的,只是同样开销极大,哪家有个大事小情,人便是不到礼也是要到的,平日间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如今日黛玉定亲,史家两位夫人既来了,少不得要跟着填妆,这是脸面的问题,出手务必不能简薄了。不过为了自家女儿的前程,便是咬着牙,也要弄个面上光。   王夫人倒是出手阔绰,毕竟王子腾虽不在京中,但他却是简在帝心的实权人物,政治嗅觉一向灵敏。知晓林珏御点探花,入了翰林,又与十二皇子交好,如今妹妹也与镇守西北的西宁郡王家的三子议亲,自是嗅出了味道,知晓皇帝有意提携林家。   贾家能看到与林家联姻的好处,别家自也能看到。如今谢家出手极快,已经先定下了林家姑娘,这剩下的林珏,立时便成了香饽饽,任谁都想啃一口。王夫人眼神晦涩地瞧了眼史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两位姑娘,暗自品评一番,觉得自己姑娘的胜算还是颇大的。   贾家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奶奶虽未到,却也是各有填妆的。方嬷嬷一一唱和,俱都摆在面上,与谢家的聘礼放在一处,这些将来都是要给黛玉做嫁妆的,另外林家公中还会出一份,今日并未摆出。   左太太虽不是出身名门,眼力却还是有几分的。瞧着谢家的聘礼俱都十分珍贵,且十分厚重,便是林家不再另填嫁妆,也是尽够的,便明白,这是谢家有意给黛玉做脸,心下很是满意。毕竟说来,黛玉也是她的侄女,侄女得夫家敬重,于林珏于她都是极好的。   左夫人虽不及北静王太妃南安王妃身份贵重,却也是正一品的诰命,左大人乃是实权人物,她又是女方家的代表,因而安然端坐于主位之上,与北静王太妃笑着说话。边说话,边打量下面坐着的几位姑娘,心内很为自家侄儿的抢手骄傲。   史王两家都有意与林家联姻,知晓林珏已认了左太太为姑母,便都不着痕迹地奉承起她来。左太太掩唇轻咳一声,将话题又引了回来,毕竟今日是林黛玉纳征的大日子,岂能乱了主次。   在座没有昏人,见左太太知晓了她们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转而赞起谢锦轩与黛玉来。说什么“天作之合”“天赐良缘”一类的好话,说的黛玉越发红了脸颊。   刚刚谢锦轩着人抬着聘礼过来时,众姑娘家都避了出去,只几位太太和黛玉都在。黛玉偷偷瞧了未来夫君一眼,谢锦轩亦在光明正大打量未来媳妇,两人视线碰了个正着,俱都闹了个大红脸。左太太一瞧便明白,两人心内都是极满意对方的。也是,若是两人不能情投意合,恐怕林珏也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妹妹嫁入豪门。   哄哄闹闹了一日,黛玉的纳征礼才算结束,林珏亲送了左太太与两位嫂夫人回左家,隔日又带了许多礼物做谢礼前来拜会。左太太并未推辞,笑着收了,“可不敢说什么谢不谢的,姑母就当是你的孝敬了,以后可不可再如此了。”   林珏微红着脸道:“原也是孝敬姑父姑母的,只是以往不好意思来,今日突然来了,倒越发羞愧了,便借着这个名头送来,也算全了外甥的一片心意。”   左太太忙将林珏拢在身边,一径地道:“真是个好孩子。”左大人一旁直抽嘴角,手痒得很。   纳征过后,谢林两家便正式缔结了婚约,且贾王史薛三家俱已知晓,王夫人再想动手脚也晚了。且贾薛两家之事,怕是已经让她忙乱了手脚,忙昏了头脑。   史王两家太太回去后自也有一番评述,却俱言黛玉之亲事挑的是极好的。虽谢家三公子不能承袭爵位,且未出仕,却也是嫡子。上有王爷爹太妃姐姐世子哥哥王爷外甥撑腰,若是想要更进一步,简直是轻而易举。且夫家又很看重黛玉,聘礼极重,很是给黛玉涨了几分脸面。便是林珏没有陪送,只靠着聘礼,黛玉亦是无忧了。   又不约而同地提到贾家。贾母是黛玉的亲外祖母,她虽未亲到场,送来的填妆却是极为丰厚,照比嫡亲的孙女怕也不遑多让了。迎探春姐妹的婚礼,虽两家都未亲到,听着话,却也知道,并不如黛玉的厚重。   贾家其他人,如王夫人邢夫人,填妆尚且还比不过隔了一层的尤夫人,实在是叫人笑话其为人的悭吝。凤姐虽与黛玉有隙,却不会在明处表现出来,因而填妆尚算过得去,李纨亦有填妆,虽不丰厚却胜在精巧。   另外便是贾家两位出门的姑娘了,迎春探春二人,夫家地位虽低,家产却都颇丰,因而填妆都还丰厚。尤其探春还带了份薛太太的填妆,倒是让人赞一声薛家会做人。 第047章 病宝钗贾家抬新妇   林珏与黛玉一同整理谢家聘礼时,颇有几分赚到了的感觉,盖因其聘礼之丰厚。   林珏少不得感慨,原他就是要黛玉风风光光出嫁的,并特意预备了厚厚实实的一百八十台嫁妆。如今加上谢家的聘礼,竟能凑成足足的三百二十台,便是照比皇室公主,恐怕也是不遑多让了。   纳征既成,谢锦轩又挑了一日特意去林家与林珏商议迎娶之日。林珏原也并不打算多留黛玉,以免出现什么变故,只是如今探春的神来之笔闹得薛贾两家人仰马翻,王夫人自顾不暇,他这会儿倒是又不急了。   谢锦轩一听林珏打算再留黛玉两年,急得直打转儿,“小舅兄最是个体贴人的,可也心疼心疼我吧,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实在等不得两年了。”自打与黛玉定了亲,谢锦轩也不叫师弟了,最爱唤林珏舅兄,以示亲近之意。   林珏斜了他一眼,这可还没成亲呢,次次见他都是左一口小舅兄,右一口小舅兄的,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听得实在烦了,林珏甩了甩袖子,赶苍蝇似的赶他,“再说以后你别想登我林家的门了。”   谢锦轩立马闭紧嘴巴,眼巴巴看林珏,想用眼神让林珏回心转意。   林珏看得好笑,初见时,多么成熟稳重的一个人啊,如今怎还越活越回去了?   “行了行了,不过你定的那日子也太赶了些。如今我与妹妹虽已除服,可尚还未正式除孝,怎么也要等孝期彻底过了。且妹妹还未行及笄礼,怎么也要过年正月行了及笄礼后。我看,就来年吧。你去选一个好日子,来年再行婚事。”   谢锦轩还待再说,林珏脸一沉,唬道:“再多言一句,我就将亲事定到后年去。”   谢锦轩只得可怜巴巴地收了声,憋了半天,到底还不忘嘱咐一句,“我这就去重新测算吉日,这回可不能再改了啊。”   林珏无奈地继续挥袖子,可赶紧走吧,如今他一瞧谢锦轩这张怨夫脸,就忍不住牙疼。   林家黛玉定亲热热闹闹,贾家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原来那日贾母审了蘅芜苑的一众丫环婆子后,知晓宝玉近一段时日是常来薛宝钗这处的。两人更是常常将下人都支走了,关起房门说话。贾母一听便明白是何意思了,又问了宝玉多长时间了,宝玉只低着头,腼腆地笑,却一句话都不肯说,如此,贾母得了确证,心内不禁更为恨恼。   大观园既成,贾母原是没打算叫宝钗搬进来的,毕竟宝玉也在此间住着。宝钗向来心思极深,这表姐表弟的一处住着,长此以往,难免有些说道。只是王夫人使了薛家的银子,便是为了面子情,也不好不客气几句。却不想,这薛大姑娘这般不尊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就发生了这样事情。   贾母心内恨极,却也不好直接发作了薛家人,少不得要忍下来,好生安抚了宝钗,着人将宝钗暂且送回梨香院。   薛宝钗今年已经一十七了,生日又大,算来说她十八亦不为过。这般年纪,便是寻常百姓家,也该早就议亲了,可薛家那边硬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贾母自是知晓王夫人曾经许给薛家何种承诺的,只是探春既已嫁入薛家,这口头上的说法便自做了废。便是薛家还有此心,贾母也不会同意,实在是这“换亲”一说传了出去,叫贾家的爷们们都不必出门了。   因着黛玉已经定亲,瞧着宝玉也不像还对黛玉有什么心思的模样,贾母也就放了心,预备待黛玉之事了了,她便细细地给宝玉挑一门好亲。   原湘云也是个好的,自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最是没个心机,与宝玉相处得也好。只是史家一门双侯,与湘云却到底隔了一层,且往日间彼此亦不亲厚,实在算不得什么助力,很没有必要亲上做亲。如今看来,还不如早早定下湘云,也省得给薛家留了余地。   只是如今……贾母恨恨想道,如今且也不晚呢。   薛姨妈平素最疼宝钗,宝钗亦是聪明懂事识大体,向来不用人操心。除了年岁渐长,这亲事却没个着落,别的实在叫薛姨妈挑不出一点儿来。如今这事一出,薛姨妈也并不觉得是宝钗的错,反是抱着惨白着脸的宝钗,一口一个“我的儿”的唤着,深觉自己女儿受了委屈。   礼法自来对女孩儿家苛刻些,若是寻常人家,女子出了这样的丑事,沉塘都是轻的。只是薛姨妈毕竟是王家的女儿,宝钗与宝玉又是亲亲的表姐弟,贾家自不好说出苛责的话来,更不能就此逼死了薛宝钗,与薛王两家结下仇怨。且此事传扬出去,于宝玉亦无丝毫好处。大家公子哥儿,玩个把丫头妓子尚可谓之风流,若是与清白人家的姑娘传出些首尾来,于名声上到底有些妨碍。   宝玉乃是贾母当做眼珠子一般疼爱的人,她实在不敢赌这万一。到底趁着薛家尚且无准备,火速定了书本网却家族破败了的张家的姑娘,行聘下定,不过一个月,便八抬大轿地抬了张姑娘进门。薛宝钗尚在床塌间将养身子,闻听此消息,好玄没气死过去。   薛家又是请医又是用药,花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将把人救了回来。探春冷冷一笑,现在可还不是这薛大姑娘没的时候呢,她不入贾家,不饱受折磨,探春如何舍得她死呢。   因而延医用药,探春很是花了气力来伺候宝钗,倒是让薛姨妈对她刮目相看,常常与宝钗感叹,这探春实在是娶对了,孝敬婆婆不说,待宝钗这个小姑子也没得说,薛蟠更是越发地长进了。   宝钗能捡回一条命来,还是探春特意寻来的名医诊治,竟也悔不当初,连连与探春道谢。探春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底还是强忍着眼泪劝宝钗好生养身子为重。宝钗自是知晓探春欲言又止的话,却也领了探春好意,虽心底酸涩,却不露分毫。探春暗暗感叹宝钗的心机,行藏间,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贾母雷霆手段,薛家本就理亏,自不敢上门去闹。待新媳妇进了门,转天贾母便让王夫人来了薛家,言谈间,竟要聘宝钗为贵妾。   薛姨妈当即便要翻脸,探春忙按住薛姨妈的手,“不如听太太把话说完,也问问小姑的意思才好。”   薛姨妈沉吟片刻,觉得探春的话有理,才冷着脸,等王夫人继续说话。   王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想起临来前贾母的话,却很快拿捏起来,“这话原不该我这做人姨妈的说,只是宝丫头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在别家,必是要请了家法出来的。宝钗纵使身子骨康健些,却能挺得过百十杖的家法?我做姨妈的也是心疼她,府里老太太又最是个慈悲的,如今既已如此,宝钗若是想嫁别家,我自无话可说。若是宝钗心里还惦记着宝玉,我贾家自也给她留了贵妾的位置。”   薛姨妈一口老血哽在喉间,实在说不出话来,探春只好道:“太太的话,我明白了,只是小姑一向有主意,便是婆婆的话也未必会听,不如太太多给些时日,我与婆婆小姑商量后再定,如何?”   王夫人立刻笑道:“合该如此,我也是心疼宝丫头,她待我一向孝顺,我将她亲生女儿一样的疼,自是希望她常伴在我身边的。”又与薛姨妈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最不会说话。这事原是老太太定下的,我能怎么办呢,心里想着喜欢宝钗,想让宝钗常常在我这里,嘴上却不会说话,妹妹可别怪罪姐姐。”   薛姨妈冷笑一声,若真个心疼宝钗,怎的不早早来提亲,偏要等到这时候。若不是宝钗已经*,难道自己还非要巴巴地赶上去被人笑话?   送走了王夫人,探春与薛姨妈温言道:“太太何必同她一般计较,凭咱家姑娘的人品,什么样的人家寻不到,难道世上只他一个宝玉了?”   薛姨妈叹了口气,拉着探春的手,哀声道:“好孩子,你才经见过什么呢,岂知女子是多么不易。好孩子,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你,宝钗业已*给宝玉,不嫁他又能嫁谁呢?”   探春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睁圆了眼睛,掩口道:“这可如何是好?”   薛姨妈又叹了口气,“我实在不耐烦管这事了。好孩子,咱们家日后可还不都是你和蟠儿的,这家早晚要交给你来当的。待宝钗这事儿了了,你便跟着我一起理帐。我还有几年可活呢,日后还不都看你们么,好孩子,你也该跟着好好学学了。”   探春心内暗喜,面上却诚惶诚恐道:“太太可说的什么话呢,我们这些小辈才懂得多少,可还要您来做主才成呢。”   薛姨妈也真是心累得慌,拍拍探春的手,到底又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薛姨妈和探春将王夫人的话转诉给宝钗,想听听她的意思,薛宝钗沉吟半晌,方道:“妈妈好久没去过舅舅家了吧,不知舅舅舅母现在如何了?”   探春心下微讶,这个时候了,薛宝钗竟然还能想到王家。王家可是连薛蟠成亲时,也只派了王仁来送了贺仪便罢,莫非薛宝钗以为,王家还将薛家当回事儿不成?   若是薛宝钗做下的丑事被王家知晓了,她那位舅舅,怕是能直接拿鞭子抽死她。要知道,王家这一辈,除了凤姐这个侄女儿外,王子腾可还有两个亲生女儿尚未婚配呢。若是被薛宝钗带累了名声,王子腾怕是活剐了宝钗的心都有。   探春暗暗冷笑,她还真挺想知道,若是王家知晓了宝钗之事,会如何应对这对儿母女。 第048章 薛氏女终入贾家门   薛姨妈听了宝钗的话,当即便要唤薛蟠去备马车,探春忙忙地拦住她。薛氏母女昏了头,她却是不能叫薛姨妈因着这样的事去求王家。   薛姨妈现在很有几分信服探春,也不忙着叫薛蟠了,只问探春缘故。   探春眉头微皱,“太太是素来知道我的,我虽是贾家的女儿,如今既已进了薛家门,自是万事都该向着薛家的。”   薛姨妈闻言点头,自来女子在家从夫,父死从兄,出嫁从夫,夫亡从子,原没什么可说的。   探春见状便接着道:“我这话虽糙,理却是真的。我虽未见过舅舅,却是听凤姐提过的,知晓舅舅素来最重规矩,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当初便是凤姐想要多读几日书,他也是不肯的,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薛姨妈亦想起兄长往日间的厉害来,想到宝钗如今的情形,不禁脸上一白。   探春仿似未见薛姨妈苍白的脸色,继续道:“我的愚见,咱家姑娘自是千好百好的,只是此事说出去,到底是咱家姑娘失节在先,不好看的还是咱们,便是舅舅,可能饶过咱家?”   薛宝钗听说“失节”一话,身子一晃,饶是半倚在榻上,仍是有几分坐卧不稳。   探春冷眼旁观,做足了忧心忡忡的模样,却是连扶都懒得扶宝钗一下,很怕脏了自己的手。   探春可还记得,自己初嫁薛家,因着成亲当日未与薛蟠圆房,喜帕上一丝痕迹也无,薛宝钗私下便要薛姨妈以“不节”之名将自己休弃。若非薛姨妈胆子小,不敢果真闹将出去,恐怕自己便是不病死,亦会直接被贾家处死。若是当真有了“不节”之名,谁还会真的替她说话不成,等着自己的怕直接就是一尺白绫一碗□□了。   如今将这“失节”之名还给薛宝钗,探春真是怎么回味怎么舒爽。   探春阻止薛姨妈去王家求助,实在是以王子腾的狠辣,知晓此事,宝钗只有一个“死”字。探春倒不是想要救宝钗一条命,只是她若是不嫁入贾府,那热闹还如何看了?   探春自打经历了一回生死,实在是看透了人心,原黛玉整治了迎春院子里的丫头,她尚还有几分觉得黛玉多管闲事。如今看来,黛玉方是赤子之心,便是她,明知道迎春性子懦弱,院中丫头婆子常常欺负她,却也从不曾出手相助,如今想想,实在羞愧得很。   待她好的,她必会知恩图报,对不起她的,她也必要千百倍的讨回来。既然已经从那阿鼻地狱爬了回来,难道还怕再下一次地狱么?探春心内冷笑,对不起她的,她都要一丝一毫地讨要回来,便是那高高在上的贵妃又如何,瞧瞧如今的宝玉便知,贤德妃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她又如何会真的怕了她。   因着探春的话,薛姨妈宝钗母女俩俱陷入了深思,半晌,薛姨妈方小心翼翼地道:“我觉着你嫂子的话很有些道理,你舅舅素来厉害些,你舅母又一向与我不和,这事儿实在不好叫他知晓。”   薛宝钗亦是缓过了神,她也是听着王夫人的话一时气急,并未考量那么多,只一心想着让舅舅帮她出气。可是一来,此事本就不好大肆宣扬,否则贾家何敢就此拿捏住了她们。二来,贾家亦是王家的姻亲,且显见的,薛家已然有了日暮西山之势,王家如何会舍了贾家来保她们薛家。   到底叹了口气,哀叹自己的时运不济。如今自己脑中一片乱麻,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来,妈妈又一向没个主意,哥哥更不必指望,如今薛家,能倚靠的,竟只剩下探春了。   宝钗少不得放下身段,哽咽两声,扑到探春怀中,哭道:“还请嫂嫂救我!”   探春一时不防备,被扑了个正着,强忍着恶心,好言好语道:“妹妹这是如何,可莫哭了,瞧着太太该心疼了。”   宝钗原也不是真哭,又抹了两把眼泪,方道:“嫂嫂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妹妹一时糊涂,竟做下这般事,带累了妈妈和嫂嫂,实在是……实在是……呜呜呜……”   宝钗一径哭,只等着探春接话,与她一个台阶,却不想探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却不说要帮她拿主意的话。宝钗无法,渐渐止了哭声,与探春道:“嫂嫂素来聪慧过人,既阻了妈妈去舅舅家,想来心内已是有了成算,妹妹残败之躯,可就指望着嫂嫂了。”   这左一声嫂嫂又一声嫂嫂的,这一日下来,竟比过去几月叫的都多,可见“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拿捏够了,探春方缓缓道:“我心内倒是有些个想法,只是到底不稳妥,说出来,咱们三个一同参详参详,太太看可好?”   如今薛姨妈正是没个主意,听探春此话,忙叫她速速说来。   探春遂道:“此事说来倒也好办,端看咱家姑娘是个什么意思。”   这回也不待那母女俩细问,便直接道:“这其一么,若是姑娘还想入贾家,贵妾却是不行的,起码也要是个侧室。太太当知道,妾室是不能扶正的,如林姑爷家的例子,实在是万千中其一。妻亡后,侧室却是能扶正的。只是,贾家只愿许以贵妾,若是想让贾家松口,咱们自要多谢筹码才好。”   薛宝钗瞳孔猛然一收缩,显见是理解了探春的意思,探春冷眼瞧着,果然是冷心冷性的薛宝钗,一听自己这番话,很快便抓准了要紧之处,贾家那位新上任的宝二奶奶,被这么条毒蛇盯上,只能自求多福了。   宝钗虽已做好了决定,却不动声色,仍旧催问探春第二种法子。   探春暗暗嗤笑一声,道:“这其二,若是姑娘不愿嫁入贾家,那咱们便门当户对地找一户商户,商本逐利,咱家又是皇商,背靠四大家族,想来也不会有人挑三拣四。”   宝钗若是愿意找个商户嫁了,岂能一直拖到这时候,第二种法子自是不做考虑的。只是到底是女子,不好直接应下,便说自己要好好想一想,叫薛姨妈暂且不要回二太太的话。   薛姨妈倒是情愿女儿嫁给一个普通商户,虽到底有几分不甘心,却也比嫁入贾家强。只是瞧着宝钗的意思,却是更愿意入贾家为妾的。   妻妾二字,坐为妻立为妾,便是侧室,难道就不是妾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宝钗素来心气儿高,如何肯屈就一普通商户,可她也不想想,妾是那么好做的么?便是自家,香菱尚还比探春先进的门呢,还不是探春说如何便如何,如今且还要日日到探春面前立规矩呢。在妾之一事上,正妻便是规矩,便是自己,亦无法插手。   探春见薛姨妈面上郁郁,笑道:“太太不必忧心,咱家姑娘素来便是个要强的,如何肯委屈了自己,到贾家为妾室呢。我瞧着,姑娘定是要选一门当户对之家,做当家太太才好呢。”   薛姨妈一想,这倒很是,笑着拍拍探春的手,“得亏家里有你,要不,我是实在不知该当如何了,好孩子,实在是难为你了。”   探春笑嗔道:“太太这是如何说的,我做姑娘时,太太便疼我,平素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姐妹。如今做了太太的媳妇,太太更是将我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并不叫我立规矩,我心内感激还来不及呢,怎能说是难为。我既已入了薛家门,做了薛家妇,自也要与薛家一条心。”   薛姨妈听着探春的话,心内熨帖,待探春更是亲近了两分。家中大事小情也不再瞒着探春,一点一点全都交代给她,管家权亦是慢慢移到了探春手中,这是后话了。   却说经过了三天的深思熟虑,薛宝钗终于做好了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了薛姨妈。   薛姨妈惊道:“傻孩子,你可要想好啊,便是做了侧室,亦是妾室,少不得要立规矩,被人作践,你素来要强,如何竟这般糊涂了?”   探春亦在一旁劝了两句,宝钗凄然道:“我知妈妈与嫂嫂是为我好,只是我到底已经……便是嫁与旁人,又有哪个肯真心待我。如今进了贾家,虽为妾室,可到底我是薛家的女儿,亦是二太太的亲外甥女儿,旁人自要待我多两分尊重。况且……”宝钗俏脸微红,“宝玉一向是个好的,待我亦是真心,便是看他,我也不该别嫁他人。”   探春简直是无语了,宝玉屋内那一大帮妖精不提,便是当初待黛玉,不知要比宝钗多了多少真心,还不是说丢开便丢开了。说宝玉有真心,这话实在违心得很。   探春轻轻叹了口气,“我与太太亦是心疼你,贾家毕竟是侯府,果真有个什么,薛家实在不好出手,只是怕委屈了你。”   宝钗强挤出一抹笑来,“日子都是人过的,我自信自己并不比旁人笨,想来也是能过好日子的。”   探春闻听此言,便不再多嘴,又听着宝钗交代薛姨妈如何与王夫人说,隐晦地提到薛家借给贾家的二十万两银子,眼内闪过一抹轻蔑。   她原来做姑娘时,每月的月钱也才不过二两,那时便觉得也不少了。真正入了薛家,接触了薛家的账目,才知晓何为家财万贯。薛家不说富可敌国,亦是富甲一方了。想也知道,薛家便是没落了,有紫薇舍人几代经营,便是薛蟠再败祸,又能败祸多少呢。   虽薛姨妈常在王夫人面前哭穷,薛宝钗亦是一应钗配皆无,并非戴不起,而是不爱这些罢了。否则的话,王夫人欲借二十万两银子,薛姨妈如何能毫不犹豫地便拿出银子来。   不过,这银子可也不少了,买贾府一个女主人的位置都搓搓有余了,何况只是一个小小侧室。薛姨妈为了女儿也真舍得出去,王夫人实在算得上是狠赚一笔了。   晚些薛姨妈着人唤了王夫人过来,姐妹俩关起门来不知如何商谈了一番,王夫人乐呵呵地走了。过了两日,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将薛宝钗从侧门抬进了贾府,从此,她不再是贾家客座的小姐,而成为贾宝玉的侧室,与一干女子一起,争权夺宠。   她不再是薛家客居的姑娘,蘅芜苑不再属于她,也没人再拿她做主子看待,求仁得仁,薛宝钗便是心内有怨,亦该无憾了。 第049章 林探花入朝辩清白(一)   林珏听说薛宝钗终是以侧室的身份进了贾家,只是一笑便罢了,到底“权势”二字诱人,便明知前面是个大火坑,薛宝钗跳的亦是心甘情愿。   宝玉大婚时,林家兄妹均未到场,贺仪倒是送去了一份的,毕竟是亲戚家,若不是为了黛玉着想,便是这份贺仪,林珏也是不打算送的。什么东西,不过是借着婚事遮丑罢了,去了都嫌丢份儿。   黛玉如今定了日子,便只一心在家绣嫁妆。举凡大户人家,并不会要求姑娘们自己个儿绣齐了整套嫁妆的,都是府里的绣娘或是外包出去做。绣娘们往往大体绣齐整了,留待主家姑娘收口便算了。林珏自也寻了活儿好的绣娘,只是成亲时穿的嫁衣,黛玉还是预备自己绣。林珏拗不过她,只嘱咐她仔细些眼睛,便也由着她了。   又因先时谢家下聘,林家还礼时,黛玉便送了谢锦轩一双绣了并蒂莲的锦袜。谢锦轩并不舍得穿,却每日间都要拿出来摩挲几下,使得线脚处都磨得露了线头,罗师父便拿来当笑话说给林珏听。林珏又将这笑话无意中透露给了黛玉,往后黛玉便留了心,但凡给林珏绣了东西,必要带出谢锦轩那一份的,惹得林珏妒忌不已。   探春如今月份大了,却仍常来林家走动,薛蟠更是十分乐意送她来,因着每每送探春过来,十次竟有六次能碰见林珏的。每每碰见,便是只说了两句话,薛蟠亦觉无限欢喜。   探春来也无甚大事,不过就是与黛玉说说话,她也并不扯些闲话,只是与黛玉说说大婚时的准备,婚礼的流程,倒也安抚了黛玉日渐紧张的情绪。林珏问了方嬷嬷两次,听着也无甚大妨碍,只叫方嬷嬷多留心,便也由着她来了。   不过因着薛蟠常来林家,林珏又因着面子情不好不搭理他,很是惹得李易白大醋了一场。借着这个由头,又在床上狠狠欺负了林珏几次,导致每每看到薛蟠,林珏都觉得腰酸。   薛蟠如今很知道上进,除了之前知晓宝玉宝钗之事,狠狠修理了宝玉一顿,别的尚还算稳重。又因他与柳湘莲交好,柳湘莲亦因宝钗之事对宝玉很有几分瞧不上,倒是躲过了宁府那起子人。   加之如今贾琏美妾娇儿在怀,平日又有正经事做,倒是也少与宁府贾珍贾蓉厮混,竟是连尤氏二姐儿三姐儿的面儿都未照过的,更别提为柳湘莲做媒了。   柳湘莲原是没落世家的公子哥儿,行事虽不羁些,却也是有些真本事的。有他从旁帮衬着薛蟠,薛家想要彻底败落,怕是也不那么容易。不过因着前番宝玉被薛蟠揍得有些狠了,将养了好几日才算好利索了,薛贾两家的仇便已是结下了,内宅中,贾张氏狠狠发落了宝钗两回,如今薛家正张罗着搬出梨香院,回自家在京中的宅子呢。   这些倒是都无甚要紧的,于林珏来说,当前大事,却在朝中。   林珏乃是圣上钦点的探花,又入了翰林院,原就是挡了某些人的道儿了。又因他素来会做人,翰林院中一帮老翰林俱被他哄得乐呵呵的,掌院主管温启芳更是对他一力提携,倒是越发碍了人眼。   且林珏素来与雍和郡王交好,雍和郡王何许人也,生母身份低微,自小便被养在元后身下,平时从不与大臣结交,是铁杆儿的□□。他与林珏微末时相交,圣上不可能不知道,却仍这般器重提携林珏,显见的是在为太子铺路。加之林珏身负密折进京,致使六皇子一脉大受打击,他不被人嫉恨才怪了。   原林珏一路顺风顺水地入了翰林院,尚还有几分奇怪,如今被参劾,却隐隐有了“终于来了”的感觉。   参奏林珏的倒是位熟人了,倒不是林珏与之相熟,而是他乃是原书中起着不小作用的人物,人不熟名却熟,这风闻奏事的御史,正是原著中黛玉的师傅——贾雨村。   林珏这对儿小翅膀,虽然将贾雨村做黛玉师傅这段儿给扇没了,这人却不知又从何处使了法子,竟也爬到了御史的位置,也着实是有几分手段的。   林珏不过一正七品的小官,并不具备上朝的资格,若说这贾雨村能认识他,背后没有别人的手笔,林珏却是不信的。   御史以风闻奏事,便是奏错了,亦不为过,何况贾雨村所奏之事却是确乎有其事的。   贾雨村所奏,非关林珏,乃是林如海以妾为妻,罔顾礼法,合该夺其爵位,收其谥号。   因着此事事关重大,宏正帝便宣了林珏第二日当庭答对,毕竟律法对于“妻妾失序”确有明文规定,便是帝王,亦不好直接将律法视作无物。只是林珏的身世,皇帝原就是知晓的,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当初不拿此说事,如今怎好因着一个御史上奏便轻易反口。这是一死局,宏正帝亦想瞧瞧林珏的手段,有无法子破了此局。   李易白与林珏诉说此事时,犹自忿忿,“这贾时飞实在欺人太甚,我不过替你辩白一句,他便说我素来与你交好,此事自当回避。不过一小小御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骂过贾雨村,又温言抚慰林珏,“毕竟御史风闻奏事,皇上虽生气,却也不好直接处置了他,且他倒好处置,只是此事于你到底是件妨碍,明日辩清了,日后才好更近一步。”   林珏倒不担心,虽律法中自有“妻妾失序”的定律,只是那贾时飞,自己的夫人便是丫头扶正的,如今拿此事来奏他,实在是不知所谓。莫非他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么?举凡大户人家,做事岂会首尾不清,林如海既然能为了端正林珏的嫡子之名,将林珏生母扶正,自是一早便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林珏未曾言明,不过是在帝王面前递个把柄罢了。帝王尚且不追究,他一个自身便不检点的御史,难道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不成?   且贾雨村怕还不知,他这一举,无形中可是大大得罪了不少朝廷勋贵。这些勋贵之家,谁家还没点子破事儿呢,原本大家都相安无事,默认了的规矩,却被贾雨村这么个“外来户”摆到了台面上,曝光在了太阳底下。日后贾雨村别说升官,这御史之位能不能保住,尚还两说呢。   见林珏仍是一派悠然地看着面前的册子,李易白无奈地挨过来,蹭了蹭林珏的胳膊,“你倒是说句话啊,有没有什么主意,说出来,我好与你参详参详。”   林珏推开他,“别闹,我看黛玉的嫁妆单子呢,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添减的。谢家已经送来了家具的尺寸,我这边还要采买些上好的紫檀木好打家具呢。”   李易白恨恨地捏了捏林珏的臀肉,真个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这边急的够呛,林珏倒真坐得住。   被捏的疼了,林珏挪了地方坐过去,“感情被折腾狠了的不是你,一边待着去,现在不想看见你。”   李易白自知理亏,忙挪蹭过来,也不再啰嗦今日朝堂上的事,转而与林珏说起了小话,签下无数不平等条约,才换得了林珏的原谅。说了半会儿话,又帮着林珏商量了几番单子的增减,才忍不住又问了问。   林珏这回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计划说了,李易白听得双眼发亮,摁住林珏狠狠亲了两口,“真是,我媳妇真是太聪明了。”   林珏骄傲地扬了扬头,旋即翻过味儿来,将人反压在身下,“谁是媳妇,说,谁是媳妇?”   第二日天还未亮,林珏便起了身,换上熨烫得平平整整的朝服,今日上朝答辩,别的不说,这精气神儿是一定要拿出来的。且这朝服是否规整,虽平日间亦无人细究,却有一条罪名叫殿前失仪,林珏可不想这时候再旁生枝节。   李易白亦要上朝,便拐过来顺带接了林珏,一起去往宫中。   今日早朝,朝臣皆无要事奏报,只等着林小探花来个“舌战群儒”呢。虽林珏只是一七品小官儿,不过朝中这些大臣们素来警醒,知晓皇上一心提拔他,自早将林珏的祖宗十八代都扒拉了一遍。   如今贾雨村上奏林如海以妾为妻,要扒了林如海的爵位,夺了他的谥号,凡是儿孙有些个血性的,岂能让他这般作践?不过林如海的情况,殿上之人皆知,参他一个“以妾为妻”并不为过。   此乃死局,大殿之上一片肃然,静待林珏如何化解此局。   林珏虽是初次参加朝会,不过这地方来过两回了,要看的早偷偷看过了,因而倒并不多惊惶。恭恭敬敬地跪拜殿中,三呼万岁,待宏正帝叫了平身,才谢了恩,不慌不忙地起身,垂头垂拱恭敬立于殿内。   这般镇静稳重的模样,倒是让几位老臣俱都暗暗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来。   宏正帝威严地声音响起,“今日唤卿家前来,乃是有一件要紧事需与你求证。贾卿?”   听到宏正帝叫自己,贾雨村忙跨步出列,拱手回禀:“臣在。”   “将你奏报之事再说一遍,也好叫林卿知晓始末。”   贾雨村原以为不过是件小事,那人交代,他仍同以往一般风闻奏报便完了,哪想这一次,圣上竟叫了人来当庭对峙,实在叫他有些失了分寸。不过贾雨村很快便稳了下来,想到此次之事却是有人证的,若非从林家扬州老仆中口证实了此事,他也不敢直接上折子弹劾一个已故了的爵爷。   贾雨村自也知晓,此事原也没有林如海什么事了,人死万事空,此次弹劾的主角,其实该是圣上钦点的探花林珏,只不过以林如海以妾为妻一事,将脏水泼到林珏头上罢了。   一个妾生子,窃占嫡位便罢了,竟还被他中了探花,实在是太过可恶了。 第050章 林探花入朝辩清白(二)   林珏认真地听着贾雨村的奏报,原以为不过是捕风捉影之事,如今听得贾雨村话中的隐隐透露出的自得,林珏微微挑了挑眉。向来这位贾大人手中必是握有实证了,否则缘何会这般笃定,只是不知这证据为何?   林珏并未急这剖白自己,反是待贾雨村说完了,方躬身冲着宏正帝拱手,恭敬道:“容臣细禀。”   贾雨村瞧着他这般作态,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他倒要瞧瞧,这林珏要如何狡辩。   宏正帝不满地瞟了眼贾雨村,态度愈发地温和了,略略一点头,道:“讲。”   林珏又一躬身,方道:“内情暂且不辨,方才听这位贾大人的意思,对臣属内宅之事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臣这处存了疑惑,不知贾大人如何知晓臣内宅中事?”   贾雨村料到他有此一问,不待宏正帝问,便扬声道:“我为言官,自以风闻奏事,林大人只需言明有无此事,何必狡辩。”   林珏微低着头,并不搭理贾雨村,显见的,是不愿与之为伍,更是将对宏正帝的尊敬表现得淋漓尽致。   宏正帝亦是对贾雨村愈发不满了,林珏一口一个臣如何,显见是在回禀自己,这贾雨村却是直接越过自己去答,有林珏的对比,贾雨村便蠢笨得如猪一般。   其他朝臣冷眼旁观,瞧着宏正帝对林珏仍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便明白,这次贾雨村是踢到钢板上了。无论他所奏报之事是否属实,宏正帝势必是要保林珏的,一时便有几位挪了挪脚步,欲要上前帮林珏说话。   宏正帝位居高处,自是将朝臣的诸多反应看在眼里,心下有了计较,并不让这几人去卖林珏人情,只道:“林卿缘何有此一问?”   林珏道:“先时陛下赐爵时贾大人并无奏报,想是近来才闻听的。臣家中只臣与幼妹二人,平素并不常与人来往,实在是想知道,贾大人是如何探听到臣内宅之事的。臣妹将将及笄,如今正在议亲,家中又无长辈教导,怕传将出去,坏了臣妹的名声。”   宏正帝闻言浅笑,温声道:“你倒爱护你妹子,先时朕赐爵给你,你便谦让了出去,想必就是给了你这妹子了吧?”   林珏腼腆道:“臣如今只这一个亲人了,自是多疼爱她几分。”   到底是内帷女子,宏正帝只说了两句便罢了,又问贾雨村,“方才林卿所问,贾卿可有交代?”   贾雨村青白着一张脸,暗道:幸亏六皇子送了人证过来,否则自己今日便要栽在这姓林的小子手里了。“此事乃是有人密报到臣这处,臣方才上奏陛下,以免陛下被小人谗言所蒙蔽,还请陛下明鉴。”   林珏瞟了他一眼,眼神颇为鄙弃,这般藏头藏尾的,说是背后无人,都不会有人相信。显然,宏正帝也想到了此节,隐晦地看了眼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六皇子。说他被蒙蔽,莫非以为他是那等昏君?宏正帝看向贾雨村的眼神,已经如同看一个死物了。   林珏得了宏正帝的旨意,方辩道:“此事毕竟牵涉到臣家中内宅之事,还请贾大人言明是何人所奏,也好判断此人所报是否属实。”   贾雨村冷冷一笑,这林珏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林大人这般逞口舌之利,莫非以为便能胡搅蛮缠,混淆圣听了?也不怕告诉林大人,林栋此人,林大人当不陌生吧?”   林珏一听竟是此人,心内那丝些微的担忧彻底放下,随即淡淡一笑,道:“若说别人我还真未必听过,这林栋,我却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乃是先父从前的仆人,因偷盗主家财务,方被先父赶出府去,贾大人,这样背主之人的所谓‘证言’,便是我都不敢取信,你如何敢拿来辱蔑圣听?”   贾雨村倒没想到竟还有这般内情,暗骂六皇子害人,送来证人之前怎不细细审过他的背景,只知是林如海以前得用的家人,便才信了他的话,如今害人害己。不过事已至此,贾雨村已是大大得罪了林珏,亦是深深得罪了雍和郡王。只能硬着头皮,一心为六皇子办事了。   “林大人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众人皆知,先林大人的原配夫人,乃是荣国府贾老封君的女儿,先林夫人去后,并未听闻先林大人有过续弦。且,我亦听闻林大人之母被扶正,不过才几年光景,而林大人之母,似乎早已过身了罢?”   林珏讥诮道:“贾大人的听闻还真多,若非贾大人污蔑先父,我原是不愿将家中内宅之事诉诸于众。既然贾大人一心与我林家为难,林珏便少不得要逞些口舌之利,在这大殿之上辨个一二了,也免得有人张口闭口便是林珏蒙蔽圣听。圣上一向圣明,岂是一个小小林家能蒙蔽的,贾大人言谈还需谨慎才是。”   此言一出,贾雨村微微变色,忙跪下道:“臣绝无此意,陛下圣裁,臣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圣上,林大人却如此出口污蔑,还请陛下做主。”   林珏冷冷一笑,多说多错,这时候合该敛言谨行,贾雨村却偏偏画蛇添足地去辩解,何谓“绝无此意”,便是皇帝原先并未多想,此时难免也要多思多想两分了。到底在朝中还算是个新人呢,心理素质不过关,这般反应,才是正叫人拿住了把柄呢。   宏正帝明知林珏有意挑拨,却难免感慨贾雨村蠢笨,亦是不大瞧得上贾雨村的手段。他身后之人是谁,皇帝自有所觉,事涉皇室秘辛,此时并不是处置贾雨村的好时机。且林珏之事还未完,尚需贾雨村这个推手,将林珏彻底摘出来。   “行了,起来吧,言出无状,如林卿所言,贾卿还需谨言慎行才好。”皇帝将此事轻轻揭过,又温言对林珏道:“听着林卿的意思,此中应有隐情,只是毕竟涉及到你父一世清明,林卿不必避讳,与人分说清楚为善。”   林珏忙应道:“谨诺。”   “林珏生母并非贾家太太,此事尽皆知晓,珏亦无所隐瞒。只是先时贾大人说先父‘以妾为妻’,珏却是不敢苟同的。诚然,先母非先父明媒正娶的太太,亦不是续弦,不过却也并非那等低贱妾室,先母乃是先父的侧室。此事有据可查,珏已将当时的聘牒送呈,以候御览。”   宏正帝叫人将聘牒呈上,看后又着内侍交给几位内阁大臣阅览,如贾雨村却是没有这个资格阅览的。   林珏接着道:“因着当年先太太三年无所出,先父才聘的侧室,以示对先太太的敬重,因而并未大办,故而他人无所知实属常情。如此三年,待臣三岁时,先太太生下舍妹,臣却因此大病一场,有僧道前来,言说有些妨克,卑不动尊,臣与先母便挪去了别庄,直待妨克消了,方才回林府。因着先父与先太太感情甚笃,并不欲续弦,便将先母扶正,也算情孝两全了。”   林珏言及此,情绪微微有些低落,落在一些老臣眼中,不禁化出几许心疼来。也是,林珏亦为林如海之子,却是无奈之下才被立为嫡子,生母又非林如海爱妻,如何会不失落。   宏正帝亦是一叹,“却不想还有这般隐情,也难怪林卿不愿多言。既如此,贾卿可还有何可说的?”   贾雨村再笨也看出宏正帝的意思了,他不过是别人做的筏子,刚刚又有大不敬之言,如何还敢再多言,只垂头道:“臣亦是被小人蒙蔽,还望陛下恕罪。”   宏正帝本就不欲处置了他,暂且留他还有些用处,遂赏了林珏不少金银,以作补偿。   林珏亦是瞧出了宏正帝的意思,因而便未将原本预备反击贾雨村才是真正的“以妾为妻”的话说出来,领赏谢了恩,先一步告退。其他大臣原就是为了看个热闹,无事便也退了朝,贾雨村落在最后,尚有几分惊惧未消。   太子与十二皇子互看一眼,并未多交流便各自散去。六皇子早一步便离开了,贾雨村弹劾林珏一事他亦是背后推手,如今很不合适与贾雨村碰面。倒是李易白无这个顾虑,故意落后一步,与贾雨村轻声道:“若说‘以妾为妻’本王记得贾大人家中娇妻,似乎原本也是个‘妾’啊,贾大人,本王记性一向好,这次可记错了?”   贾雨村自是知晓十二皇子与林珏交好的,因而头一日弹劾林珏时,十二皇子出言声辩,才会直接一句话将话头堵住。如今事情已了,不想十二皇子却是个记仇的,这番言论一出,贾雨村登时便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李易白并不是真想追究此事,不过是敲打敲打他罢了,说完这话,便快步赶上前面的左相爷,不知说了什么,左相爷回头瞥了贾雨村一眼,做出个甩袖的动作来。   贾雨村一时面如死灰,这一惊一吓的,隔天便告了病,直将养了一个多月方大好了。待好了,便被皇帝直接扔去了六皇子任职的吏部,你不是愿意帮着六皇子做事么,那这次便帮个够吧。   虽官职升了,可本就在皇帝那里留了号,又是被用来敲打六皇子的,六皇子敢用他才怪了。这爹不亲娘不爱的,贾雨村愈发地郁郁了,对六皇子亦存了芥蒂,渐渐的,竟隐隐有向四皇子靠拢的意思。   六皇子因着被皇帝敲打,并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眼见着贾雨村竟又靠向了四皇子,心内更是恨极。隔了几日,便听说贾雨村雨天惊马,摔断了腿,这下更是不得不告病在家中休养了。林珏闻听,亦是一笑而过罢了。跳梁小丑,已是不足为惧。   只是想到六皇子,心内难免埋了根刺。原本林珏虽与李易白交好,不过是因着两人来历相同,又有了另一层关系,却并未有明显靠拢太子的举动。如今六皇子的举动,倒是促使林珏靠向了太子一边,也算神来之笔了,不知他自己知晓此事后,该是何等的后悔。林珏等着他后悔的那日呢。 第051章 两夫夫日常小甜蜜   林珏毫发无伤地回了林府,晚些时候,便有内务府的太监送来了宏正帝的赏赐,林珏谢了恩,又塞了个精致的荷包给那太监,那太监难免又恭维了林珏一番。   如今任是个有脑子的都看得出来,宏正帝对林珏宠信有加,便是宫内的内侍,亦最是能看准风向的,待林珏自是十二分的热情。借着送圣上赏赐的机会与林编修说上几句话,卖个好,谁晓得日后就兴许用上呢。   送了内侍离开,林珏瞧着满满当当两盘子的赏赐,到底忍不住捏了一块儿黄灿灿的金元宝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他倒是不缺钱的,只是这白得的金银,谁不稀罕。且他以往瞧着人家用牙咬的方式试金子的成色,如今才知道,看见这么一个个胖乎乎呆头呆脑的元宝,十个里有九个都得想咬上一口。   李易白自内室出来,瞧见林珏的财迷样儿,不免笑道:“可快拿出来吧,你还想咬一块儿下来尝尝味道不成?这金子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了,脏得很,小心肚子疼。”   林珏睨了他一眼,心说,这些糊弄小孩子的话,竟拿来忽悠我呢。不过到底也知道不卫生,随手把金子扔回去,唤人送去内院给黛玉,登记入库。   李易白走过来将人拢进怀里,贴着他耳边道:“贾雨村那边我已敲打过了,瞧着那副样子,可是吓得够呛。你这边有先你父亲的安排,他那里可是明晃晃的证据摆着呢,自己首尾尚且不清,还敢来参奏你,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珏冷笑一声,“不过是名利惑之,否则你以为他真是个傻子么?”   李易白知晓林珏这是实在厌烦了贾雨村,轻拍了拍他的脊背,道:“他走的是贾王两家的路子,一路晋身为御史。如今也不知如何走通了老六的门路,今日这番举动,必是老六授意。皇上对这些门清,现在不发作了贾雨村,不过是给老六留些脸面。你且瞧着吧,皇上必不会轻饶了贾雨村,亦会借机好好敲打老六一番。”   “不过如此一来,皇上难免要疑心贾王两家是否也投靠了六皇子那头儿。宁国府本就与义忠亲王有些首尾,不过圣上顾虑着太上皇,并未曾处置了宁国府。如今贾家又在战队上出了错儿,恐怕要遭殃了。倒是王子腾一向奸猾,最会溜须太上皇,如今太上皇久居别院,他又外调,倒是兴不起什么大浪来。”到底嘱咐林珏一句,“毕竟是黛玉外家,虽家中有几个不省心的婆娘,你若是想要保他家,便提点几句也无妨。”   林珏冷笑道:“你当他家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贾赦为了几把扇子都能将人污蔑入狱,弄得个生死不知,贾琏尚算有几分血性的,尚且知道劝说两句,不过也是遭了顿骂。贾政自诩君子,却窃居荣禧堂,整日间只知与些门客附庸风雅,盖个省亲院子,尚要自家妻子去外面举债,实在不知所谓。贾家自根儿上便是烂了的,我何必白费力气。”   李易白就喜欢看林珏这般样子,瞧着他实在忍不住,轻轻含住林珏耳垂厮磨起来。嘴里却仍含糊道:“你且看吧,老六最是个蠢的,不过是母妃被封为皇后,便自诩为正统,整日间以嫡子自居,连太子都曾被他打压过。   他如今被捧得极高,办事却越发失了章程,自二皇子被封为太子,他便越发地事事争先了。皇上早疑心他,不过是看在继后和陈家的面上,方才一直忍耐。他若是夹着尾巴做人,皇上尚且能饶了他,只是他如今蹦跶得越发欢了,身后又隐隐有忠顺的影子,皇上忍不了他几日了。”   林珏被他磨得双腿发软,到底半推半就着被抱到榻上,两人本就不是纯正的古人,自没有白日宣淫的顾虑,一会儿便滚做一团。   外面守着的青松早在两人抱在一起时,便关了门,又将外面做活的下人都赶了出去,守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难免身上有些发热,到底又远远地走开了些。   想着青华已经成了亲,如今外放做了管事,并不在府中。青英早与大爷身边的大丫头弄兰眉来眼去许久了,瞧着大爷的意思,自是乐见其成的。唯有他和青桐,因着年岁小,大爷身边唯余下的两个大丫头都瞧不上他们,小丫头片子他们自又瞧不上,真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可真是命苦了些。   叹了口气,小厮青松蹲在地上,双手杵着腮帮子,瞧着大爷和王爷相处也不错,要不自己和青桐一起对付对付得了?忍不住又想到青桐每每对着自己时的那张面瘫脸,刚冒出来的念头,倏地又缩了回去。摸了摸自己突然遍布全身的鸡皮疙瘩,青松无奈地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真是魔怔了。硬邦邦的男人,哪有软乎乎的女人好摸?   在外面帮着大管家林成整理账册的青桐突然打了个喷嚏,惹得林成看了他一眼,“怎么,伤风了?”   青桐轻轻一笑,“没事,只是鼻子有些痒。”   林成道:“还是仔细些,如今早晚有些凉了,晚些你们几个都去我那儿,我叫你嫂子熬些姜汤给你们祛祛寒。王爷今个儿在府里,大爷那边是不必你们伺候的,咱们兄弟也许久没聚聚了,叫你嫂子整治桌酒水,赶上青英生辰,咱们也热闹热闹。”   青桐自是应了好,心道:青松那小子馋了好几日花儿胡同的烧鸡了,忙完了这边,倒是可以出去买两只,再买两份寿礼,也算是给青英贺寿了。   青松尚不知道自己正被惦记着,蹲在地上唉声叹气,一会儿想到自己未来的媳妇,一会儿又担心会娶个丑八怪,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起青桐,真真是纠结了够呛。直待屋内喊了三声叫送热水进来,才忙忙地应了一声,揉了揉自己因蹲的太久而酸麻的腿,一瘸一拐的出了院子去吩咐人备水。   李易白走回塌间,坐在林珏身边,伸手给林珏揉腰,“你这小厮原本瞧着还挺机灵的,怎的一时又蠢笨起来了,我都叫了他几声了,才知道回个音儿,都是平时叫你给宠坏了。”   林珏打开他越揉越往下的手,“行了,你那点小心眼儿我还不知道么,他才多大,我便是再饥不择食,也没有动自己身边儿人都打算,你可消停点儿吧,别老在我这儿上眼药儿了。”   林珏觉得,他倒未必就对李易白有多深的爱慕,不过想一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有这么一个人,你说什么他都能听懂,也真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而且你又不必防着他,有什么都可以跟他谈,他亦不把你当外人,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你都可以说给他听,实在是叫人心生愉悦,难免更愿意亲近一二了。   林珏想,自己天生就是个弯的,对女人根本不行,便是个直的,遇见这么个人,也难免不弯了。   李易白嘿嘿一笑,继续给林珏揉腰,“我就这么一说,哪有要给谁上眼药的意思,你看看你,又多心了不是?”   林珏嗤笑一声,这人素来是不会承认自己吃醋了的,却总想方设法将自己与别人隔开。自己身边四个得力小厮,别人尚还好,唯有一个青松,因着年岁小,面貌较其他几个都要清秀些,又素来会逗人开心,自己多夸了他两句,便招了李易白的眼了。   李易白每每瞧见青松,明里暗里总要酸那么两句,很怕林珏这个“大□□”背着他与青松勾搭在一处。寻着机会必要将人支走,弄得林珏哭笑不得,少不得要嘲笑李易白幼稚。不过这幼稚,也是对自己的看重,林珏倒也明白,并不会嫌他多事。   斜了李易白一眼,林珏再次打开那只不老实的爪子,大白天的,做一次解解馋便罢了,再来一次,今日不必干别的了。   李易白不满地瞪了林珏一眼,这两日为了林珏的事他吃不香睡不着的,如今竟得了这般回报,实在不能让人满意。到底压着林珏又厮磨了一番,直待听得外面传来下人敲门的声音,方才放开发丝凌乱双唇红肿的林珏,压低声音狠狠道:“暂且放过你,待晚间我必要你好看,好拿回这两日的利息。”   林珏瞧着他色厉内荏的模样,不禁低笑出声,也学着他的样子,双目瞪视对方,狠狠道:“拭目以待。”   两人互相怒视,到底李易白先撑不住,低笑起来,捏了捏林珏的鼻子,道:“可真比不过你,回回都是你赢。”   林珏亦笑,“我也快忍不住了,倒是你次次都比我要早那么一两秒的,想不赢你都难。”   两人说笑两句,到底还记得送水的下人尚且候在外面,林珏不爱动,李易白拿着锦被将人包裹严实了,方叫下人将水抬了进来。青松也不知道为啥感觉王爷似乎不那么待见自己,遂一直低着头,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   他想装不存在,自家大爷却老拆台。“青松啊,晚间不用在我这儿伺候,今日是青英的寿辰,你们小兄弟几个想必是要聚聚的。跟林成知会一声,自账上支出二十两银子,算做给青英做寿的,免得你们几个还要凑,你们能有几个钱。”   青松被自家大爷那慵懒的声音激得从头麻到脚,到底没敢抬头看一眼,应了声“是”,便随着另一个小厮出去了。   林珏从锦被中挣扎出来,照着李易白的脸就是一脚,“瞧你把我们青松吓的,哪还有一点儿平日间的活泼样子了。告诉你啊,下次给我收敛点儿,否则不叫你进门了。”   李易白抓住那只玉白的脚丫子,跟啃猪蹄似的啃了一口,嘴里敷衍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林珏缩回脚,大爷似的张开双臂,等着李易白抱他进浴桶。有个免费苦力在这儿呢,自己何必还要下地找鞋穿,直接人力软轿一顶,一切解决。   李易白自是任劳任怨地将人抱了起来,捏了捏屁股,道:“怎的又瘦了,肉都少了,斤数倒是没掉。”   林珏吊在李易白身上,打了个哈欠,“你那爪子老实点儿,我这正长个儿呢,吃那点儿饭都长骨头了,哪有闲工夫长肉?”   李易白颇是心疼,“那我把我府里的厨子给你送来吧,每次去我那儿你都能多吃半碗饭,到底比现在强些。”   林珏是占便宜没够的,立马点头道:“送来吧送来吧,你府里那个做点心的师傅我看也不错,一并送来吧。”   这俩人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听他这么说,李易白不但不生气,凡是高兴道:“自然,你瞧着府里还却什么尽管去我那儿拿,我的还不都是你的么?”   林珏满意地在李易白脸上大大的“吧唧”了一口,李易白忙凑过另一边脸去,“这边也要。”   林珏想也不想地又来了一下,李易白笑呵呵地,越发满足了。 第052章 扬州行认林氏族人   林珏上朝论辩隔天,贾府便下了帖子邀他兄妹过府,林珏嗤笑一声,瞧都不瞧那帖子一眼,直接扔到桌上,对堂下贾家的下人道:“你回去回了你家老爷,就说有心了,只是我如今正跟朝廷告假,预备回趟扬州给我父亲烧周年,便不过去了,待从扬州回来了,再去府内拜会。”   贾家下人自来眼高于顶,却是不敢在林珏面前摆谱的。林珏当初连贾老太君的面子都不给,老太君派来的婆子不过说错了一句话,这林大爷便直接将人绑了回去。老太君大为光火,却是将那婆子一家直接发卖了,如今可还不知在哪个旮旯胡同里遭罪呢。   想到此,那下人更是不敢多说一句,忙躬身应了,规矩礼仪半分不敢差了,待出了林府,便一溜烟儿地跑远了,好像林府有狼在后面追他一般。林府下人瞧着贾府下人那副挫样儿,暗暗嗤笑一声,哼,还自诩什么侯门大家呢,什么东西!   李易白如今很有几分以林府为家的样子,贾家下人进来时,他仍在榻上倚着,林珏瞧着实在不像样子,叫青松抬了屏风格挡住才算罢了。待贾家人走了,李易白方大模大样地自屏风后走出来,抱怨道:“好像我是有多见不得人似的,大小我也是个王爷,在你家里竟如同做贼一般。”   林珏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在跟我抱怨我没给你名分?”   李易白嘿嘿笑着凑过来,“那我也不能老这么没名没分地住下去啊,叫人知道了多丢人哪!”   林珏笑,“我倒是想给你个名分,你看我林府女主人的位置一直空着,我是不介意多一位王爷夫人的。只是……不知道这位王爷府里王妃的位置,可给我留着没,实在是想一想都好心酸哪!”   李易白再次败下阵来,他与林珏玩笑,向来没赢过。自然,他雍和郡王口才亦是了得,赢不了,并不是真的辩不过,只是让着爱人罢了。到底暗骂自己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李易白正色道:“说来,岳丈大人去世也快满三年了,你是真打算回扬州?”   还岳丈,真是好大的脸,“自然,说来我还有另一件要事要办,自是要亲自回去一趟的。不过三两月工夫,你何必做这幅脸色?”   瞧着李易白一秒变怨妇脸,林珏只得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是什么神表情?”   李易白嘟囔两句,林珏没听清,“什么?”   “我说,十里秦淮,扬州瘦马,闻名天下。你……”   林珏踹他一脚,“什么啊,我这回去是办正事儿的,哪有你说的那些花花心思。”   李易白颇是不信任地瞟了他一眼,惹来林珏又一番拳脚,闹了一阵,还不忘嘱咐林珏,“你可管住你的小兄弟,要不我必须让它好好见识见识它哥哥的厉害!”   林珏早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温启芳温大人告了假,只不过批假的条子尚未下来,便被贾雨村弹劾,奉诏入殿自辩。如今风波已过,温大人那边也批了条子,林珏自去办了路引,便带着黛玉预备启程了。   烧过三周年,林家兄妹才算正式除孝,之后自可行婚嫁之事。这次扬州之行,原本黛玉作为女眷是不必前往的,只是林家就他们兄妹二人,到底还是都到的好。何况这次林如海起灵捡骨,贾敏这个夫人自是要合葬祖坟的,黛玉去了,也好祭拜父母。   这一次船行的速度要比上一次快了许多,主要是林珏坐过一回之后适应了不少,黛玉身子亦不像从前那般娇弱,不过一个多月,兄妹二人便到了扬州。   扬州还是那个扬州,并不因他们的离开而有丝毫的改变,若说变化,也不过是人多人少的不同罢了。   原林家在扬州的宅子已经卖了出去,林家兄妹便包了一家客栈落脚。原也不必如此奢靡,只是黛玉到底是女眷,若是与旁人住在一起,难免冲撞了,倒不如多花些银子,买个清静。   实在巧的很,柳湘莲竟也在扬州。不过他住在薛家在扬州的一处铺面的掌柜家里,是为此次上供的宫花挑选绢纱来了。林珏亦是出去办事时遇上了他,两人一处吃了酒,说了会儿话,方才各自告辞。   待林家烧周年时,柳湘莲亦已友人的身份前来,与林公上了一炷香,也算全了与林珏的情谊。   待林如海三周年烧过了,林珏方才与黛玉说了他此来扬州的另一目的。   “哥哥的意思,我们林家尚还有一房堂叔在这厢?这倒不曾听过,可是真的?”黛玉听说林家尚还有别的族人在,亦是惊喜。   “堂叔这一支与咱家这一支似乎早年间有些摩擦,遂少有往来,你不知也属正常,我也是偶听父亲提起过。不过堂叔这一支这些年日子很不好过,父亲早年间曾多次偷偷周济,只是堂叔为人很是正直,并不乐意如此,便渐渐少了。”   黛玉亦是慨叹,原以为林家还有其他族人,他们兄妹便也算有些倚靠,如今看来,却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呢。黛玉颇是有几分心疼自家哥哥。   “正是有一件事要同妹妹商量。”林珏叹了口气,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何事,哥哥但说便是,若是有什么为难,你我兄妹一同参详。”   黛玉素来热心,林珏一向知道,这事与黛玉说了,黛玉并不会反对,只是却也未必同意。毕竟林家只他们兄妹二人,在黛玉心中,自是无论何事,都越不过他这个长兄去。   “如今堂叔年岁实在大了,家中三个堂兄俱不成器,唯一个小堂兄有些出息,却是年纪轻轻的便去了。小堂兄去后,小堂嫂不久便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一岁大的孙儿嗷嗷待哺。我前番给父亲烧周年时,堂叔亦来了,如今年岁大了,反倒看开了,与我说起小堂兄之事,亦是满面哀愁。如今眼瞅着三个堂兄都不成个样子,他年岁又大了,精力有限,他这小孙子,还不知以后要如何呢。”   林珏说完一叹,黛玉亦跟着一叹,“实在是可怜。”   林珏接着道:“可不是,我也这般说。到底是同宗,虽以往有些摩擦,不过是些小事,这么些年过去了,父亲尚且不计较,如今堂叔也想开了,咱们仍是一家人,自是要亲亲热热的才好。”   “可不是,到底都姓林呢,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黛玉感叹一句,到底惦记着那孩子,便追问道,“如今那孩子如何了?”   林珏道:“听着堂叔的意思,暂且养在他身边儿呢,只是他家里实在艰难,他尚且要靠着儿子帮扶,这孩子也只能跟着喝些米粥罢了。如今三岁的孩子,瞧着小猫似的,哭起来都没什么动静,也不知能不能养得活呢。”   黛玉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到底还是小孩子呢。”如今这时候,小孩子可不那么好养得活的。但凡大户人家,哪个不是精细再精细的,便是如此,亦有不少活不过周岁的。   “我有一个想头,如今正要与妹妹商量,”林珏安抚地拍了拍黛玉的手,劝她莫急,才道,“我想收养这孩子。”   黛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咱家倒是不差这一口饭的,只是,堂叔那边可能舍得?”   林珏知晓黛玉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过他也并不多做解释,免得黛玉反弹得厉害,便道:“我听着堂叔的意思,虽舍不得,却也怕养不活,早想着要给这孩子找户好人家,只要给口饱饭,能养大就成。只因一时舍不得,才迟迟没送出去。既然我知道了,咱们又是同族,合该互相帮扶,这孩子到了咱家与在堂叔那边也没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堂叔的孙子,想来也比送去别人家要强些。”   “这倒很是,那哥哥明日便与堂叔说一说吧,也好早些把孩子抱回来。可怜见儿的,长这么大,许是连口饱饭都没吃过呢。”   黛玉这般通晓事理,林珏亦是少费口舌,待第二日,早早便提了一些药物补品去了堂叔家中。瞧着堂叔住的潦潦四壁,林珏心底颇有几分酸涩,暗道果然血缘亲情,便是自己与堂叔感情不深,亦觉难受。   见到林珏前来,林江心有所感,早些年林如海亦是常送东西过来,却每每被他推出去,亦不见着恼。如今瞧见林珏信步而来,竟隐隐仿似看到了林如海的影子,不禁感慨,这父子二人,端的是翩翩公子浊世独立,难怪自己四子在世时常常将林如海奉为圭臬。   林江作为长辈,自不会亲迎林珏进门,只是他家到底已衰败多年,三个儿子亦都是粗苯的庄稼汉子,自也不会想起去迎客人入门。不过林珏并不在意,亲自捧着礼品,几步走进林江的屋内,将东西放下,亲切地问候林江的身体。   “堂叔上次提到腿脚常感觉酸疼,我师父也算是薄有几分医名,早年间曾开了一张方子,我按着方子抓了药,堂叔每日间用热水冲泡了,在木桶中泡上半个时辰,半月便可起效。不是什么珍贵药材,堂叔只管用着,待不够了与我铺子里的伙计说声,他自给您送来。”   林江有意试探林珏,并不推让,大大方方收了。林珏暗自松了口气,他以往也曾与这老爷子打过交道,虽只有一次,老爷子那倔强的模样如今还在心头环绕。如今见他收了,便知是有意与他家修好,如此一来,提起过继一事,也多了几分把握。   一个有心试探,一个有意交好,彼此倒是都说出了几分真意来。到底是血脉亲人呢,虽隔得远了些,却也比旁人要亲近许多了。 第053章 林珏继嗣迎春洗三   林珏将改名为林逸的小小孩童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小孩儿头顶稀疏的毛发,问方嬷嬷:“嬷嬷,奶娘可找好了?”   方嬷嬷笑道:“人已是找好了,这妇人新近没了丈夫,家中族中说她克夫,皆不容她,她带着个孩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才卖身到咱家来了。我叫人去查过了,身世清白得很,只是到底担了那么个名声……”方嬷嬷有些犹豫。   林珏笑道:“无妨,咱家并不讲究这个。嬷嬷可与人家说了,咱们是要回京城的?”   林珏并不想强买强卖,虽是人家自愿卖身,却也要事先说好了。古人讲究“故土难离”,若是人家实在不愿,他也并不强求。虽然他也可以回了京中再找奶娘,只是实在心疼这孩子,还是早早奶上得好,也好长些肉。两岁的孩子了,身体竟比人家健壮的一岁孩子尚且不如,实在可怜。   方嬷嬷道:“大爷尽可放心,那妇人已是活不下去了,只要给她个容身之所,已是感激不尽,并不拘去哪处。”   “那便好。”又问方嬷嬷,“嬷嬷瞧着逸儿可比头几日强了些?”   方嬷嬷比量着林逸的身量,“逸哥儿瞧着倒比刚来时硬实了许多,孩子原就长得快,如今吃用得都好,自是长了的。我瞧着逸哥儿似有些不足,可是娘胎里带来的?”   林珏道:“他母亲生他时便是早产,如今能养到这么大,也是着实不易了。”   唏嘘了一阵林逸的身世,林珏道:“妹妹可还生我的气呢?”   方嬷嬷叹了口气,道:“姑娘这次是气得狠了,大爷也是,这般大的事,如何不与姑娘商量商量。姑娘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况且一向喜爱逸哥儿,如今大爷这般,也难怪姑娘生气。”   林珏摇头苦笑:“嬷嬷还不知黛玉么,若是她事先知晓,必不会同意的,我又何必白费口舌。”   其实要方嬷嬷说,她也不大明白,缘何大爷非要将林逸过继到自己身下。难得逸哥儿是个乖巧的孩子,便是只寄养在府内,亦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又有什么妨碍?大爷毕竟尚未成亲,虽如今可谓是炙手可热的择婿人物,可是哪家姑娘乐意一过门便直接做现成的娘呢?   要她说,大爷虽一向有成算,这次的事情却着实是有些糊涂。   林珏边逗着孩子边笑道:“我知晓嬷嬷心内必也是疑惑,不瞒嬷嬷,我做下这个决定,有我的原因。只是此事暂且还不到说的时候,嬷嬷只帮我多劝劝妹妹吧。”   方嬷嬷到底并非真的是林家的长辈,亦不好多说,只得多去劝着黛玉些了。   黛玉原也是担心林珏,如今瞧着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林珏显见的是打定主意了,也不得不妥协。到底难免时不时要絮叨一番,林珏皆好脾气的应了。   黛玉原就是极心软的一个人,如今瞧着这么小小的一个孩子,心肠早化成了一汪水,“哥哥快看,他抓着我的手指呢。”白皙的手指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那触感让黛玉不禁惊呼出声。   林珏亦在一旁逗着林逸,“逸哥儿,快叫姑姑,叫姑姑,姑姑给糖吃。”   黛玉听着这话,不禁嗔道:“哥哥说什么呢,嬷嬷说不许逸哥儿现在吃糖的,当心坏了牙齿。”   林逸虽有两岁了,只是发育得慢,说话也晚,如今尚且吐不出个整字来。只是嘴巴里咕嘟地吐着泡泡,似乎真是在叫着姑姑一样,惹得黛玉哭笑不得。   林珏瞧着黛玉与他相处得好,慢慢放下心来。“奶娘已经找好了,这两日叫她奶逸哥儿试试,若是行,咱们过几日便启程回京。”   黛玉一向都是听林珏的安排,闻言亦无异议,“哥哥决定便好。”接着又去逗弄小小的林逸。   小林逸在林珏的精心调养下,渐渐长大了些,亦长开了些,竟是依稀与林珏有几分相像。到底是隔着几辈儿的亲缘,虽已稀薄得很了,却亦是林家血脉,此亦让林珏大叹血脉的奇妙。   只是李易白见了小林逸后,不禁有几分吃味,尤其是瞧着林珏简直将小林逸眼珠子一般的疼爱,更是越发地醋了。   林珏好笑地看着李易白,“你还行不行了,怎的竟与个小孩子一般计较,叫人看见了可要笑话死了。”   逗了林逸几下,李易白道:“原就跟你说了,不许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你倒好,直接弄了这么大个儿子出来。”   林珏笑骂道:“滚!什么勾三搭四的,要说姘头,我还真就只你一个,这孩子难道是你给我生的?”   李易白闻言一挑眉,“生孩子么,谁不会似的,不如,咱俩生一个?”说着,便将林珏扛进了内室,林珏笑着拍打他两下,到底喊了下人将小林逸抱去黛玉那处照管。   林珏去温大人那里销了假,温大人体谅他舟车劳顿,又让他在家歇了两日方才回来应卯。   皇帝听说他回来了,竟还特意召见了他,随即便给他升了半个品级,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擢为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皇帝有意提携,林珏自也投桃报李,立刻表达了自己尽忠于皇帝,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决心壮志。   皇帝一向爱与林珏说话,觉得这小探花说起话来很受听,有时又很风趣。听闻林珏自扬州回来,又过继了子嗣,便笑着调侃道:“林卿此行可是收获颇丰啊!”   林珏丝毫都不意外皇帝知晓他过继子嗣一事,羞羞一笑,道:“不想连陛下都听说了,臣此番回去,过继了一位族中堂叔的孙儿。”林珏一秒变身话唠,大肆诉说起小娃娃的可爱生嫩,又说养儿的艰辛不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如今可体会到了什么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这般小大人的话说出来,皇帝亦是开怀。笑对身旁的胡公公道:“瞧瞧咱们林大人,自己尚且是个孩子呢,可又才养了几天孩子呢,竟就这般多的牢骚了。”   胡公公忙躬身笑道:“林大人素来老成些,如今这般,竟也是拿着小孩子没辙呢。到底还要求陛下怜悯,赐他个嬷嬷去,也好叫林大人腾出手来一心为陛下办事。”   皇帝闻言笑道:“这话说到朕心里去了。”随即大手一挥,赐了林珏一个经年的老嬷嬷,最司照顾幼儿,颇是体现了天家的恩宠。   林珏忙忙谢恩,心内却暗自揣测皇帝此为的目的。   到底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翰林,既不是封疆大吏,亦不是朝廷要员,皇帝实在没有必要特特的派个人过去监视他。何况以皇帝的脾性来说,便是当真心疑他,也不会做得这般明显。   林珏所能想到的,便只有李易白了。   莫非皇帝察觉到了二人的关系,因着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便是在雍和郡王府的,原也未背着人,皇帝在各个王府自都是有人的,想来他早该知道了,何必如今又特意派人往自己那里去?   莫非是存了敲打的意思,可是瞧着皇帝的表现又不像,实在是叫人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林珏索性便将此事丢到一边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皇上现在是不想要了自己命的,有命在便成,其他都是虚的。   如此一想,林珏便越发地从容了。   那宫中出来的老嬷嬷虽说是赐给他家的,林珏却不敢怠慢,平日并不叫她做什么,只是时不时询问一些教养孩子的事情,不叫她累着,却也不使她完全闲着就是了。   倒是方嬷嬷见过那老嬷嬷一回,很是惊讶,不过只是一瞬,便掩饰了过去。林珏无意中瞟见,心内起了几许疑惑。   林珏隐隐意识到了些皇帝的用意,只是到底涉及面太广,不是他一个小小翰林能管的,便只假做不知了。   方念安如今在学中读书,每月回来一趟,住上个三两天。但自打那宫中的老嬷嬷来后,方嬷嬷竟是连这三两天都不叫他回来了。   林珏虽纳闷,却仍照着方嬷嬷的意思做了。   转眼便到了冬月,迎春那边传来消息,迎春顺顺利利产下一女。迎春的丈夫齐安亲自来林府邀请林珏黛玉去参加洗三宴。   虽是女儿,不过瞧着那齐安仍是一副高兴的模样,林珏也分不清他这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与他道了喜,言道当日他们兄妹是必到的,那齐安亦不留下讨人嫌,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   林珏将此事告诉黛玉,黛玉亦是高兴,她如今也是有侄子的人了,对小孩子自有股柔软心肠,“这实在是件大喜事,哥哥瞧着我送些什么礼物才好?”   因着这是黛玉这班小姐妹中的第一人,又不如别家洗三宴直接有往例可寻,黛玉实在拿不定主意。   “备礼的话照比别家就是了,他家毕竟门第有限,却又是咱们的亲戚家,与别家无异便好。不过你与迎春关系也算不错,洗三礼还是送些别致心意为好。我瞧着你这段时间针线上大有长益,不如便送套小衣裳。别人多送些金银长命锁,你再额外备一份,也别堕了脸面。”   黛玉亦是点头称是,小姐妹之间送些礼物并不在贵贱上,却是在相处的情谊上。不过若单单只送一件小衣裳,便有些单薄了,既送了长命锁,又送了小衣裳,要贵重有贵重要别致有别致要心意有心意,倒真是极好的。   洗三当日,林珏与黛玉便坐了马车一同去了齐家。 第054章 王熙凤打脸薛宝钗   林珏如今也算是皇上身边的小小红人一枚了,又与雍和郡王交好,实在是前途无量得很。举凡有些头脑的,都知道该与林珏交好,迎春的夫君齐安自也不例外。   齐家的门房远远瞧见林家的马车来了,忙去通知了齐安,齐安便亲自迎了出来。林珏在门口下了马车,马车却未停,直接进了大门,进了内院后黛玉方轻纱蒙面,下了马车。   林珏冷眼瞧着,齐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规矩却还不错,心底对齐安便满意了两分。他自是知晓,齐安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他本就势单力孤,并不介意帮衬一二,日后也是一个助力。   林珏并不介意被利用,别人利用你,说明你有利用价值,总比一无所值要好得多。说来,贾家如今才是真正的大族,便是抱大腿,齐安也该去抱贾家的大腿,如今却这般看重林家,可见这齐安还是颇有几分眼色的。   见了林珏,齐安并不行官礼,反是如迎接一位普通亲家一般,抱拳行礼,口称托大,唤了一声“林表弟”。   林珏亦笑,道:“本就是一家人,何言托大。且今日本就是二表姐夫的好日子,珏来也不过是沾沾喜气儿罢了。”   齐安忙又唤来自己幼弟齐宁与林珏见礼,“我这弟弟,平素最推崇的便是林表弟,听说表弟要来,一直嚷嚷着也要见一见。”又推齐宁,让他与林珏见礼。   齐宁年不过七岁,闻言脸上羞红一片,喏喏地与林珏见了礼,便立在一旁,时不时拿眼睛偷瞄林珏,却不敢说话。   林珏笑着温言对齐宁道:“阿宁如今也念书了罢?”   齐宁看了眼自家兄长,见他不替自己答话,忙忙拉了拉兄长的衣摆,齐安只得代为答话,“如今正跟着太常书院的夫子读书,已经有两年了。”   林珏笑道:“那可巧了,我有一内弟亦在此间读书,正也有两年了。他名唤方念安,齐家小弟可认识他?”   这个兄长却是无法代答了,齐宁害羞得搓搓手,答道:“认识的,我与他正在同一班内读书。”   林珏遂笑道:“可真是缘分了,日后齐家小弟可多去我家中寻念安,你们年纪相仿,正好一处玩耍。”   齐宁忙忙应了,眼内流光闪烁,似很为林珏邀他而高兴。   林氏兄妹来得早,林珏与齐安叙了会儿话,便陆续有其他客人到了。齐安倒是也未多请旁人,除了几个齐家本族的亲眷,便是贾家林家这些姻亲。   贾琏亦是携着凤姐来的,毕竟是自己庶妹,别人不来贾琏夫妇亦是要到的。宝玉竟也携着贾张氏来了,贾张氏身边带着宝玉的侧室薛宝钗和妾室花袭人。   原本都是姐妹一处玩耍,如今身份上竟是天差地别,饶是迎春,仍不免唏嘘。   林珏这厢与贾琏宝玉彼此见礼,黛玉那边亦与凤姐儿贾张氏互相寒暄。   林珏原就很瞧不上宝玉,如今也不必给他什么脸面,便只与贾琏齐安说话,他们多谈公家事物,宝玉竟是丝毫插不进去嘴,有心想要去内院瞧瞧,却想到贾张氏亦在,便收了心,仍旧枯燥地坐于一旁。   齐家人并不都似齐安这般会审时度势,总有那么几个眼拙些的,见宝玉这位大家公子哥儿一旁坐着无聊,便有意攀谈,倒也不至于使宝玉受了冷落。   林珏瞧着宝玉在一旁坐卧不安的样子,暗自冷笑一声,果然不似个有出息的。   内院气氛却有些尴尬,黛玉并不似迎春与宝钗很有几分交情,只是想着薛宝钗好歹也是紫薇舍人之后,便是商家,亦无须自甘下贱地去为人妾室,叫人实在不屑与之交谈。   薛宝钗虽与迎春交好,此次却也并不想要来齐家。她心气高,实在瞧不上迎春的夫家,不过一个小小无品胥吏,能有什么看头儿,娶了侯门庶女,不过是生了个女儿便巴巴地派了帖子请她们过来,实在是没个深沉。   她却不想想,她薛宝钗本就是个商户女,如今也不过是个侧室罢了,岂能与迎春为人正妻相提并论。贾张氏冷眼看着薛宝钗拿腔作势,心底不屑,拉着黛玉说话反越发地亲热了。   贾张氏虽出身没落之家,家中却是累世书香,不说大富,却也是小有余资,不过因着其父亲是个不着调的,因而家中便败落了。贾张氏自五六岁生母去世,便一直与家中的几个妾室庶女争斗,斗争经验可谓丰厚。   与薛宝钗这般生活在安乐窝窝中的富家女不同,贾张氏见得多了后宅阴私,岂能叫手段尚且称不上高明的薛宝钗压在头上。贾张氏一次次的容忍退让,岂是因为怕了她薛宝钗,瞧瞧如今的薛宝钗,哪还有一点儿当初的模样,那副得志猖狂的架势,便是迎春瞧见了,亦是咂舌。   贾张氏瞧着薛宝钗越过自己,一副女主人的模样与迎春寒暄,只冷眼旁观,却但笑不语。   凤姐不满地看了眼宝钗,又瞧着贾张氏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暗唾一口,既骂宝钗不识好歹又骂贾张氏窝囊。   使了个眼色给平儿,平儿意会,上前不着痕迹地推开宝钗,笑对迎春道:“给二姑娘贺喜了,二姑娘喜得贵女,老太太大太太都高兴得不得了。只是老太太年岁大了,腿脚不利落,实在不便前来,大太太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因而都未前来,只派了我们奶奶过来,给二姑娘道喜。”   凤姐遂上前坐在迎春身边,拉着迎春的手,细细询问迎春和孩子的状况,又说了些自己当初生养巧姐儿的艰辛,又细细嘱咐迎春养孩子的诸多事宜。迎春原是不大敢与凤姐说话的,因着凤姐的厉害,如今为人妇为人母,竟照比从前胆子大了许多,竟也能同凤姐相谈甚欢,也是不易。   凤姐说得这些,黛玉亦是不知晓的,如今她家中亦有幼儿要养,倒是也跟着认真听了一遍。贾张氏瞧见宝钗被排挤在外,心内很是高兴,面上却不露分毫,也跟着细细听凤姐的嘱咐。   袭人看了一眼自家奶奶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拉了宝钗一把,将人拉到贾张氏身后站定,随即低眉顺眼,一副恭谨温顺的模样。贾张氏暗笑袭人乖觉,薛宝钗手段有限,袭人却是个聪明的,只是不知这聪明能持续到几时了。   凤姐儿兀自说了半晌儿女经,下首几人听得认真,待告一段落,室内一时无话。   凤姐儿喝了口茶润嗓子,见大家都无话,凤姐儿笑道:“说来探春也就这两月见间的事儿了,你们姐妹倒是乖觉,竟都赶在这一处了,莫非往后还要做对儿儿女亲家不成?”探春因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因而并未过来。   凤姐原不过是调侃罢了,一时竟使室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说来,薛宝钗与贾宝玉亦是两姨做亲,亲上加亲,此时却是说不好是凤姐无意的还是故意的,这话一出,宝钗小脸一白,面上浮现几许羞恼。   不过一句笑谈罢了,薛宝钗竟是直接变了脸,凤姐察觉不妥,本已尴尬,一瞧薛宝钗脸色,心内便生出几许恼怒来。不过一个侧室,将还敢摆脸子给人看,实在是不知所谓。   到底是宝玉的侧室,太过失礼人前,于贾张氏来说亦是不好,贾张氏便笑道:“说来二嫂嫂与二哥哥竟也是亲上做的亲呢,又是少年夫妻,从来恩爱非常,着实是让我羡慕不已。”   凤姐儿瞟了一眼贾张氏,笑着用帕子掩了掩唇角,她与贾琏确实恩爱,不过那却是从前了。自打那个妖精一样的女人进了门,贾琏便如同被迷了心窍一般,竟是除了初一十五,竟连自己的屋门都不踏半步。平日间有什么事情商量,也是说完便走,便是自己的巧姐儿,亦要退一射之地。   想到此,凤姐儿瞧着黛玉的眼神不禁带上几分怨毒。黛玉安静坐于一旁,并不理会贾家内眷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些原就与她无关,她并不适合插言。迎春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瞥见黛玉气定神闲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也学起黛玉,做了个哑巴。   今日原是她的好日子,贾家这几人却拿她这儿做了筏子,不管不顾地将家中的妻妾争斗带到她这里来,实在是没将她放在眼里。只是迎春懦弱惯了,只将灯笼高高挂起,并不去管她们之间的话。   那几人明里暗里拿话互刺了一番,黛玉瞧着实在不像,只得出言道:“二姐姐,不知道外甥女醒了没有,今日可是外甥女的大日子,我这做姨姨的,可得好好瞧瞧我这外甥女儿。”   黛玉这一提醒,众人方想起今日是作何来了,讪讪地住了口,也附和着让把孩子抱出来,极尽赞美之词。   奶娘过来说孩子醒了,迎春便叫奶娘将姐儿抱来给大伙儿看,众人自又是一番夸赞不提。   迎春冲着黛玉感激一笑,自己女儿的洗三宴,若是真叫贾家的媳妇们坏了,自己便是心内委屈,又有谁会为自己做主,又有谁会替自己说话呢。如此一想,迎春看向宝钗的眼神,便带上了几分厌恶,事情总归是宝钗引起的,一个侧室,竟跟着主家娘子出来抛头露面,也不知这规矩礼仪都学哪儿了了。   迎春眼色不善,贾张氏看在眼里,瞧瞧掩去嘴边的冷笑,她是大度贤惠的宝二奶奶,岂会与一个飞扬跋扈的侧室一般计较。不过一个商家女,费劲巴力地嫁进来做侧室,什么东西。   薛宝钗一向自诩贵女,贾张氏今日瞧见黛玉方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大家贵女。与林黛玉相比,今日的宝钗,实在是太不够看了。 第055章 宝钗小产张氏有孕   林珏在齐家用过饭,接了黛玉方回了家。一路上黛玉一直在说迎春家的姐儿如何乖巧可爱,又忍不住说到自家的小林逸,“虽姐儿很可人怜爱,到底比咱家逸儿差了两分。”   林珏笑道:“孩子都是自家的好,逸儿是你亲侄儿,你自是瞧他千好白好。”   黛玉反驳道:“那也是咱家逸儿真的好,否则我岂能这般自夸,没的叫人笑话。”到底还是又说了一句,“我是再没见过比逸儿更好的孩子了。”   林珏心内暗笑,你统共才见着几个,心里又是爱极了逸儿的,自然只觉得逸儿好。口中调笑道:“这倒也是,主要是养女随姑养儿随舅,咱家逸儿虽是个哥儿,却也是随了他姑姑的,自然长得好!”   黛玉脸上浮起一片红霞,嗔道:“哥哥真是的,惯会笑话人家。”   林珏哈哈笑着拍了拍黛玉的头,对于自家哥哥时不时的一些亲昵小举动,黛玉亦是十分受用,立刻又笑眯了眼。   齐家之事于林家不过是个小插曲,却说贾家,凤姐儿一行回了荣府,贾张氏便到了王夫人院中,“无意中”将话透给了王夫人,“太太是没瞧见,二姑奶奶家的姐儿乖巧可爱,可人得很,别说宝钗妹妹,便是我一见之下都十分喜欢,恨不得是我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呢。”   王夫人原是不知道宝钗竟也跟着去了齐家的,便问道:“怎的,宝钗也去了?”   贾张氏掩嘴惊讶道:“太太竟不知么?”   王夫人一愣,这侧室虽亦是正经抬进门的,却跟妾室没什么两样儿,平时不说要伺候主母立规矩,更是不能随便出门的。如今宝钗未经主母同意擅自跟着出门,这罪过就大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甥女,王夫人只得道:“我一时竟忘了,她素来与迎春好,这次迎春家的姐儿洗三,我便叫她跟你一起去了,竟是忘了知会你一声了。”   贾张氏笑道:“宝钗妹妹亦是如此说,我还想着,咱家这样的门第,也就是去亲戚家,都是姐妹们一处的倒是无妨,若是在外家,可就要闹笑话了。且宝钗如今有了身子,到底还是该注意些的,这在外面磕了碰了的,可如何是好啊?她一个妾室倒是无妨,可她肚子里的,却是咱家的贵孙,金贵得很呢。”   王夫人闻言脸上不大好看,贾张氏点到为止,又笑着说起别的话,王夫人方慢慢回转了脸色。   王夫人原对宝钗是极不满意的,毕竟是因着她闹出那样的丑事,宝玉方才不得不低娶了这破落户家的女儿。身份暂且不提,陪嫁却是少得可怜。只是自打宝钗进门,便一意地只知奉承孝敬她这个姨妈,兼之先头贾张氏不得宝玉喜爱,又很是有些个泼辣的性子,叫王夫人很是吃了几次亏,如今管家权都叫她这个媳妇分去了一些,便越发地不喜贾张氏了。如今有王夫人护着,薛宝钗竟也能与贾张氏分庭抗礼了。   贾张氏虽出身没落门第,家中却也是极讲究规矩的,尤其书香世家,一切遵循古法,贾张氏自小接受的教育,亦是“女德”。因而她虽出身书香之家,却是不识得几个字的,这点倒与王熙凤有些类似。   贾张氏当年在家中时,虽因着父亲糊涂,几个妾室庶子女皆爬到了她的头上,可是她毕竟是家中嫡女,明面上,便是父亲最宠爱的妾室见了她,亦要行礼问安,在这点上,便是父亲,亦是无话可说。因而,贾张氏很是瞧不上贾家所谓的规矩,一个妾室竟妄图爬到正妻的头上来,当家太太竟还护着妾室,实在是不知所谓。   贾张氏前脚儿自王夫人处离开,王夫人后脚儿便唤了薛宝钗过来。   薛宝钗笑意盈盈地进来,款款一拜,“太太找我?”   先前贾张氏的话到底在王夫人心上留下了痕迹,如今瞧着薛宝钗的做派,王夫人很是厌烦,冷冷道:“你今日跟着一起去了齐家?”   薛宝钗未料到是这件事,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不过瞧着王夫人面上不大好,便未敢起身,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委屈道:“我因着先前便与二姑奶奶好,听说她喜得贵女,便跟着一道去瞧瞧。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二奶奶亦是准了的。”   “哪个二奶奶准的?”   薛宝钗原就是含糊其辞,却不想王夫人偏寻根问底,便磕磕巴巴道:“是……是……琏二奶奶。”   王夫人冷笑道:“我竟不知,我家宝玉的妾室出个门,竟然还要透过别家的媳妇,这是个什么道理?”   薛宝钗忙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娘家内侄女,原是王夫人做的大媒,将王熙凤嫁给了贾琏。原是想着给自己添一分助力,王熙凤刚开始确实也是一条得力的臂膀,只是如今却耽搁于妻妾争斗,竟连管家权都叫贾张氏分去了三分。   王夫人瞧了眼薛宝钗的肚子,到底是宝玉的第一个孩子呢,便叫薛宝钗先起了。薛宝钗站着听王夫人训了半日,方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院子,打听了谁到王夫人那里嚼了舌根,心内暗恨。   贾张氏出了王夫人的院子,便直接转去了贾母那里,王熙凤亦在,正与贾母说着迎春的孩子如何可爱。   贾张氏见了礼,贾母笑着让她也跟着坐了,指着王熙凤道:“瞧瞧你琏二嫂子,最是个促狭的,竟说要将人家齐家的女孩儿抱来咱们养着呢。”   到底是曾外孙女儿,贾母再喜欢也是有限的,且前头已经有了一个巧姐儿这个曾孙女儿,她如今更看重的,却是贾张氏的肚子。   贾琏亦是孙子,贾兰亦是曾孙,只是在贾母看来,最重要的却仍是宝玉这个孙子及贾张氏肚子里的曾孙。尤其如今薛宝钗有了身子,这生出来的若是女孩倒还好了,若是男孩儿,那便是宝玉的庶长子。未有嫡子先有庶子,难免叫人遗憾。   贾张氏自然知晓贾母的意思,便笑道:“大嫂嫂那里,二嫂嫂那里,再有我这里,老太太想要几个曾孙曾孙女没有,何必巴巴地去抱了二姑奶奶家的,可要叫二姑奶奶心疼死了。”   贾母闻言笑道:“如今我可就盼着你了!”   贾张氏小脸儿微红,一副腼腆害羞的样子,贾母心内微动,“宝玉媳妇,这月的月信……”   贾张氏低声道:“已有两月没来了。”   贾母抚掌笑道:“你这孩子,怎的不早说,可叫大夫瞧过了?”   “因着月份小,大夫亦是不敢十分肯定,我也是怕说出来倒叫大家空欢喜一场,便没敢说。”   贾母仍是一片欢喜,拉着贾张氏的手道:“你这傻孩子,便是没有也无妨,你们还年轻,日后总会有的,最主要的还是调养好身子,将来给我生个大胖曾孙才好。”   虽贾张氏说不大确定,只是她一向谨慎,若真的没有把握,亦不会叫自己知晓,因而贾母很是欢欣,甚觉这曾孙媳妇娶得好。   到底贾母还是拿帖子请了一位有产科圣手之称的御医来,虽只有两个月,那御医也言之凿凿地肯定是喜脉,贾母乐得厚赏了那御医,对贾张氏越发仔细起来。   王夫人原是因着宝钗有了孕息方待她多了两分不同,如今听说贾张氏亦有了身孕,便将宝钗丢开。便是其后宝钗因一时不慎滑倒在园中流了孩子,亦是无甚关照,宝钗恨得咬牙,再次体会到了王夫人的翻脸无情冷心冷性。   宝钗肚子里的,毕竟是贾宝玉的第一个孩子,且因着宝钗摸着宝玉的脾气,再不开口闭口的仕途经济,与宝玉感情倒是愈发亲密起来,宝玉很是为宝钗失掉了孩子而伤心了一阵。   不过贾宝玉小孩儿心性,后又有贾张氏被诊出了身子,这心疼便也有限了。贾张氏有了身子不能同房,宝钗亦因着小月子不便伺候,宝玉便越发地宿在了袭人处。   贾张氏冷眼瞧着袭人满面餍足的模样,冷冷一笑,转身便与贾母提了,“如今我有了身子,宝钗妹妹又小产,宝玉屋中便只有一个袭人伺候。她是老太太给的,素来合宝玉心意,只是到底少了些。我身边的丫头粗俗些,恐宝玉瞧不上眼,便想着不如从他自己屋里提拔两个上来,也能尽心照顾着些,老太太看呢?”   贾母摆摆手,“你是宝玉的正妻,这事原就是该你做主的,你瞧着适合,能好生伺候宝玉便好,再去知会你太太一声便是了。”   贾张氏忙应了,又在贾母这处陪着说了半天话儿,贾母笑道:“你如今有了身子,便不必日日都来问安了,我与你太太说了,她那里也免了你伺候,你只管安心养身子便是,别的不必操心。”   贾张氏笑道:“我身子素来康健些,这一时有了身子,也并不觉得比之前有什么金贵的。且我以往听奶娘说,越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越养的住,盖因妇人常年劳动,身子健壮。我想着,咱家这样的人家,哪里有什么需要自己劳动的地方,不过是日常张罗些事情,倒是不使我闲的发慌。老太太心疼我,我便不是为了别的,便是为了我的孩子,我也不会使自己操劳了。如今且还支撑得住,待我觉得累了,自要来劳烦老太太呢。”   贾母听她如此说,便知晓她确实不是逞能,仍不忘叮嘱她两句,仍叫她管事。王夫人知道后暗自咬牙,都这般了竟然都没将管家权收回来,实在可恨。想想她的肚子,到底还是无可奈何。 第056章 林县君发威史家女   贾家素来有星点儿小事儿都要大肆庆祝,广为告知的,如今贾张氏有孕,贾家自要摆上两桌以示庆贺。   贾张氏原是推了又推的,奈何贾母一意如此,贾张氏不好违拗长辈的意思,只得应了下来。这般折损子孙福气的事,实非贾张氏所喜。   林家自也接了贾家的帖子,林珏当日并非休沐,便也未特意告假,黛玉前番刚去了迎春那处,贾家这次想请,黛玉不好推脱,便带着小林逸去贾府给贾母请安。   贾母听说黛玉来了,自是十二分的高兴,自黛玉定了亲,便少出来走动,她这儿也许久不来了。   搂着黛玉心肝肉的叫了一通,贾母方细细打量黛玉形容,“我的玉儿明年便及笄了,及笄之后便要出门,如今嫁妆可准备妥当了?”   黛玉害羞一笑,“别的东西哥哥一早便备好了,如今只差一些绣工和家具未打完了。说来还要多谢二太太和薛姨妈,”黛玉起身冲着二人遥遥一拜,“多亏了薛家表哥帮着从南面寻摸来的上好的紫檀木,否则以我家哥哥的性子,不定要折腾到几时呢。”   薛姨妈自是知道林珏托了薛蟠帮忙寻摸上好木料之事,听见黛玉道谢,忙摆手道:“不值当什么,林大爷亦是给了银子的,不过是费些工夫罢了,咱们本就是亲戚,道谢便见外了。”   如今林珏官居从六品,虽在这遍地勋贵的京中不算什么,却也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薛家为皇商,最熟悉这些官面儿上的事,如今有机会交好林家,实在是难得。且薛蟠一向对林珏有些不同,如今能帮上林珏,便是倒贴亦是甘之如饴。   黛玉笑道:“情分是情分,我家哥哥素来与薛家表哥要好,三姐姐又是常去我那儿的。不过这紫檀木本就不好找,哥哥要的又多,可见薛家表哥是真使了力气的。薛姨妈实在当得起这一句谢的。”   黛玉为县君,在外人面前一向矜贵,这一番话入情入理,饶是薛姨妈活了大半辈子,亦是感叹,少不得承了这一声谢,不再言语此事。   黛玉又笑着抱了林逸给贾母看,“老太太看看,多好的孩子啊,虽隔的远了些,却与哥哥长相有七八分相像,如今又做了哥哥的儿子,可不就是缘分么!”   贾母实在是闹不明白那林珏了,原觉得是个书呆子,后来人家考中了进士,甚至高中了探花,入了翰林院,成了御前红人。后来觉得这是个故意藏拙的,如今却又未婚先过继了个子嗣来,如此一来,史家托她提的亲事,便要好生合计一番了。   心内虽百般思量,贾母面上却是未露分毫,毕竟婚嫁一事,便是女方主动亦不好太过,总要暗示后再由男方来提亲才是。如今此事连提都未提,林家过不过继子嗣,实在与史贾两家关系不大,自己如何好管这事儿。   “倒是个眉眼精致的孩子,鼐儿家的也来瞧瞧。”   因着想要与林家做亲,只是林家只兄妹二人,史大太太不大好说话,便想托了贾母试探试探。今日恰好黛玉也来贾府,便与史二太太一同过来了。不想贾母尚未提起林珏的亲事,黛玉便先将林珏过继的嗣子抱了过来,实在是太打脸了。   史大太太与史二太太脸上都不大好看,两位史家姑娘亦是满面通红,黛玉实在奇怪,这两位太太两位姑娘当时亦是去过自己府上的,自家并不曾怠慢,如何这会儿将摆出这样的脸色来。   贾母一瞧,心知不好,黛玉这是一时没深想,若是反应过来了,瞧见这般作态,别说史家姑娘能不能入林家的门了,恐怕都会怨上史家。贾母忙道:“鼐儿家的可是身子不适?”又对史大太太家的姑娘道,“好孩子快扶了你母亲去偏厅坐坐,那边人少,安静些。”   史大太太心知自己不该埋怨林家,林家过继不过继子嗣与他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休说现在并未议亲,便是议亲了,林珏过继了子嗣,他家若不同意,这门亲事黄了便是了,仍是管不到林家人的头上。   暗叹口气,史大太太虚扶着自家姑娘的手站起身,“这上了年纪就心慌得厉害,实在见不得人多,我去偏厅歇歇,晚些再过来,姑母且别见怪。”   贾母亦缓了神色,笑道:“你是不常出门的,我自是知晓你身子不大好,咱家不是外处,你且安心去歇着,晚些用饭了我再着人唤你过来。”   史二太太跟着起身,道:“我也跟着去瞧瞧嫂子。”   贾母便点头应了,嘱咐道:“瞧着若是不行,便叫人知会我一声,家中为着宝玉家的生产一事请了女大夫,一些小症候亦是可以看一看的。”   史二太太忙应了。   这二位离开后,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黛玉亦察觉出些许意思来,只是不好开口,便低头装出一副逗弄林逸的样子来。   少顷,凤姐儿过来说戏班已经准备妥当了,请各位太太姑娘移步莲台。黛玉原是不想去的,毕竟身边带着个林逸,这般吵吵闹闹的坏境,实在不大适合。贾母笑道:“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候,逸儿自有他奶娘顾着,你只管玩你的吧!”   黛玉瞧了一眼林逸,到底不甚放心,有心将方嬷嬷留下照看。贾母道:“叫鸳鸯留下吧,她最是个妥当的。”   方嬷嬷虽不大放心林逸,亦更是对黛玉放心不下,毕竟瞧着方才的样子,贾母是有意撮合林史两家的。自家姑娘毕竟尚未出阁,于这些事上经见得少,恐被人诓了去,还是自己在身边放心些。   悄悄拉了拉黛玉的衣袖,黛玉便道:“如此,便劳烦了。”   一行人过去莲台,纷纷落座,这会儿史大太太虽未来,贾母亦唤了史二太太带着史家大姑娘二姑娘并湘云一起。黛玉欲要坐于尤氏之后,贾母忙拉住她,“黛玉坐到我这边来。”亦拉了贾张氏,“我这里舒坦些,你有了身子,这冷天拔地的,别冷着了。”   王夫人亦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们也是借了你的光听戏,老太太叫你坐你便坐吧,不必顾虑我们。”众人亦都附和,贾张氏才敢坐了。   因着薛姨妈也在,席上便又特别给宝钗安排了位置,就在薛姨妈身边,也好方便她们母女说话。贾张氏冷眼瞧着,薛宝钗泪眼涟涟地看着薛姨妈,也不知说了什么,薛姨妈眉头紧皱,飞快瞥了她一眼。   “宝玉家的,瞧着喜欢哪出戏?”   贾张氏忙笑道:“我实在不懂这个,老太太瞧着哪个好,帮孙媳妇点一出吧,省的我惹了笑话。”   贾母自是知道贾张氏说的不是谦辞,便又叫黛玉点,黛玉实在推不过,便可着贾母喜欢的,点了一出《哪吒闹海》。贾母心内喜悦,又让史二太太薛姨妈等人点戏。几人都点了一出,戏便热闹闹地开演了。   待几出戏过,贾母瞧着台上的一个小旦和一个小丑扮相的两人甚是可怜可爱,便叫了近前问话。问了年纪,又赏了钱,刚要叫下去,便听薛宝钗一旁道:“我瞧着这小戏子,竟活脱脱地像个人!”   贾母一听要不好,她原就是瞧着这小旦与黛玉有七八分相似,又见她常与这小丑出双入对,便想起昔日黛玉在家中时,亦是这般与宝玉形影不离,方才一时兴起,将两人叫了上来。一听薛宝钗这话,气血登时冲向脑内。   薛宝钗话音刚落,那边守着史二太太坐着的湘云便没头没脑接道:“我瞧着竟是与林姐姐模样相似。”   一听这话,史二太太顾不得其他,先就站起来,一巴掌抽了湘云个倒仰。“作死的小蹄子,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贾母瞧着不像样子,忙喝止住史二太太。   史二太太家中乃是世袭的武将,她自小便会两下拳脚功夫,年轻那会儿亦是个炮仗性子,如今年岁大了方好些。她早就瞧着湘云不顺眼,吃着自家的喝着自家的,还到处说自家坏话,败坏史家名声。如今史家正想与林家结亲,虽林珏弄出个儿子来,史家气归气,亦没有歇了心思,此时却被史湘云一句话,彻彻底底得罪了林黛玉,史二太太如何不生气!   史二太太也是一时气急方打了湘云,这会儿亦停了手,满面愧疚的对黛玉道:“让贤侄女儿见笑了,家门不幸,出了这等小娼妇,我代她给贤侄女儿赔不是了。”   黛玉忙起身道:“史太太这是哪里话,想来史大妹妹便是心内想着我林黛玉便也只配与个戏子相像方这般说的,她惯来口无遮拦的,一时心直口快亦是常有的,我有何可怪罪的?”   一听黛玉这般夹枪带棍的话,史二太太越发的羞恼了,指着脸颊肿的老高的湘云,怒道:“作死的小蹄子,还不快过来给你林姐姐赔礼,你是个什么身份的人,竟敢编排起县君来,你是嫌命长了吗?”   以往史家两位太太看在贾母的面上,并不敢对湘云如何,这还是史二太太第一次冲着自己发火,又是直接上手教训的,史湘云这会儿已经完全懵了,只顾着嚎哭,别说赔礼,便是正常说话都难了。   贾母看的直皱眉,黛玉却不打算就此放过湘云,“史太太这话说的,我林黛玉不过一个小小县君,如何就敢要了别人的命了?且不说史家是什么门第,我家又是什么人家,便是史家女来我林家把我林家的房子拆了,难道我一个小小六品县君还敢与一门双侯的史家相抗衡不成?”   史二太太也是气狠了,一时说话不防备,如今被林黛玉这般顶对回来,虽气恼林黛玉得理不饶人,亦是越发恨起了湘云。   贾母听着黛玉说话也不成个样子了,史家毕竟是自己娘家,也不好干这么瞧着,便道:“黛玉少说两句,史太太毕竟是你的长辈,如何还顶起嘴来了?” 第057章 薛姨妈犹悔嫁宝钗   贾母原不过是嗔怪罢了,并没有怨怼黛玉的意思,可分明已经受了委屈的黛玉却多了心,登时双目含泪,哭道:“老太太只说我与史太太顶嘴,难道就听不出史太太拿着长辈的身份来压我?我原是来给二嫂嫂贺喜给老太太请安的,如今看来竟是惹人嫌得很,一个两个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辱于我,往后我也不必来了。”   说着跪下给贾母磕了个头,“黛玉这里给老太太磕头了,外孙女以后不能再来孝敬您了,您万务保重身子。”   贾母从未见过这样的黛玉,一时有些傻了,待黛玉拉着方嬷嬷起身要走,方才忙忙拉住黛玉。   “我的好玉儿,这说的是哪里话,谁嫌了玉儿外祖母也不会嫌弃了我的玉儿。如今这家里竟已是这般了,连我最疼爱的外孙女都容不下了,哪里还有我这老婆子的容身之处了?罢了罢了,我与黛玉一起走便是了,省的在这儿惹人嫌。”   一听贾母如此诛心之言,史贾两家的太太姑娘媳妇丫头婆子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王夫人看着抱头痛哭的祖孙俩,亦哭道:“老太太这话直戳到媳妇心里去了,媳妇们哪里就嫌了老太太,便是心里想想,都要遭雷劈的。老太太说这话,可不是要了媳妇的命了么!”   尤氏也跟着哭道:“老太太可是我们的主心骨,没有老太太,我们能做好什么呢,可不都指望着老太太呢么,老太太可再不敢说这样的话了,倒叫媳妇们无地自容了。”   此事毕竟是娘家人惹出来的,贾母不过是寻个台阶下,哭了一会儿便止住了,哽咽着对黛玉道:“此事原是你婶娘和你妹妹的不是,好孩子,你婶娘一向是个泼辣性子,她说话不受听,我叫她给你赔罪了,你可别真生了她的气了。史家好歹是你叔叔家,如何能真生分了呢?便是不看湘云,史家你还有其他两个妹妹呢,她们都是好的,你以后也只与她们一处玩便是了。湘云这孩子一向口直心快,今日是叫别人带坏了,日后我叫她在家中好生学规矩,再不叫她出来了。好孩子,你别哭了,哭得老祖宗的心都疼了!”   林黛玉忙道:“原也是我气的狠了,方有些口不择言了。”又给史二太太赔礼道,“史太太别怪我,我小孩子气性大些,原心中也不是那般想的,只是一时气话,史太太见谅。”   史二太太还有什么话可说,只得道:“原也是我说话不好听,贤侄女莫要与我生气才好。”   到底心内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与林家这门亲,是休想结了。狠狠瞪了眼史湘云与薛宝钗,都是这两个小贱蹄子惹事,否则焉何至此。   薛姨妈瞧着史二太太脸色,心下一颤,别人不在意贾母话中意思,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史家乃是贾母的娘家,如何会错,错的只是挑拨之人。那挑拨之人是何人,正是宝钗。若是宝钗不说出那句话,史湘云不会往下接。不往下接便不会出这档子事。如今史林两家说开了,史湘云回家便会被关在府内不得出,那宝钗呢?   薛姨妈从未如现在这般后悔,将薛宝钗嫁入贾家来。   原本一场好好的戏,在众人哭哭啼啼中散了。史大太太尤且不知,若是知晓了,怕都不是直接抽史湘云一巴掌那么简单。史二太太出身武勋世家,史大太太亦不遑多让,便是现在,时不时还要拿起枪棍与保龄侯切磋一二,时有小胜。   若不是这两位太太都出身在这样的人家,如何会拿捏不住一个小小史湘云,由着她在贾母面前随意编排?   送走了史家两位太太,薛姨妈便是再不愿,也不得不告辞离开了。离开前少不得要拉着女儿的手好一番交代,深怕女儿又做了糊涂事。如今薛家朝中无人,薛蟠只是一介皇商,且无其父的手段之一二。薛宝钗在贾府又不过是个侧室,便是贾府想打想杀,薛家亦是毫无办法。   薛姨妈暗暗叹气,当初自己便不该纵着女儿嫁入贾家,如今女儿小产之因尚未寻到,又在这样大喜的日子犯了糊涂。便是破坏了宴会又如何,给了贾张氏没脸,难道她就能得了好处去?贾张氏的孩子,还能因着这一场宴会的好坏而有无?实在糊涂,糊涂得很哪!   薛家如今已搬离了梨香院,住在自己京中的宅子里,薛宝钗便是想递消息给薛姨妈亦是做不到,否则薛家如何会才知晓宝钗小产之事?薛姨妈亦是无法,女儿自甘堕落与人为妾,薛姨妈是连贾家的门都不愿登的。若不是实在惦记女儿,薛姨妈如何会去贾家。   想到家中月份渐大安心待产的探春,和如今越发争气的儿子,薛姨妈冰凉的心底可算有了丝热乎气儿。外孙没了,可孙子还在。外孙总归是别人家的,孙子才是自家的,因着有宝钗的教训在前,薛姨妈待探春越发金贵了,很怕自己的孙子再出了事儿,倒是叫探春有些受宠若惊。   从薛姨妈带去贾府的下人口中听说了薛宝钗干的蠢事,探春冷冷一笑,自己尚未出手薛宝钗便上赶着开始找死了,实在是好得很哪!不过探春可不信薛宝钗只是单纯想要折辱黛玉,想到当时的情形,探春不禁心下一凛。   想要给黛玉递个信儿,只是薛姨妈如今盯她盯得紧,探春左思右想,想到了善仁堂。   “太太不知,这善仁堂的大夫医术甚是高明,听说便是雍和郡王亦是常常称赞。我最近总觉得浑身乏力,找了几个大夫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想着不如去善仁堂瞧瞧。”   薛太太亦是听说过善仁堂的医名的,到底心疼探春月份大,不忍她颠簸劳顿,“不如派了帖子请大夫过来,也免得你来回奔波。”   “太太有所不知,他家大夫是素来只坐堂不出诊的,如何会因了咱们坏了规矩。且他身后有郡王府撑腰,咱们小门小户,还是莫要招惹为好。不过是坐个马车罢了,来回几步路的事儿,如何非要请了人家过来,徒惹厌烦。”   薛姨妈想想也是,便叫薛蟠备了马车,亲自送他媳妇去善仁堂瞧病。   薛蟠自是无异议,且探春肚子里的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亦是十分紧张。   探春到了善仁堂,便寻了个借口将薛蟠打发出去了,见了谢锦轩,将一封信交给他,要他交给林珏,方自去了。   谢锦轩不识得探春,只听她说是林珏的表妹,拿了信,惊得目瞪口呆,心内暗道:果然小舅兄魅力惊人,一个已为人妇的表妹亦要透过他来递信。只是这般私相授受到底不好,待见了小舅兄还要提醒他,千万莫要再这般了,被人知道了恐惹是非。   黛玉自贾府回来,并未将此事说与林珏,亦嘱咐方嬷嬷莫要说出去。左右自己也未受什么委屈,有仇有怨的当场就报复了回去,说与哥哥听,也是平白惹一场闲气罢了。   黛玉在贾家发火,其实并不是因为那两人将她比作了戏子。因着林珏的言传身教,黛玉亦是懂得了许多世道艰辛,也并不会觉得做戏子是如何下贱的行当。亦知许多戏子身世都极为可怜,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谁愿意做这样下九流的行当?   黛玉之所以发火,却是因着薛宝钗的挑拨。薛宝钗明知史湘云的性子,那是个蠢笨得厉害的,却将话说一半留一半,引得史湘云这般折辱自己,此其一。   其二,黛玉隐隐觉得薛宝钗并非完全针对自己,虽说不好是如何,但自己如今与薛宝钗并无什么瓜葛,她如何会特特地在宴上点出自己与那小戏子相像。她不过一个侧室,座上这许多人,哪里能轮得到她说话了,偏偏却是她引出了这个话题。   林珏是事过几日之后放收到的探春的信件,谢锦轩拿着书信犹豫了几日方去找的林珏。   将信件递给林珏,谢锦轩道:“小舅兄,我总觉得这般私相授受不好,何况她一个已经成了亲的妇人,你这般与她通信,倘或叫别人或他丈夫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林珏看了一遍信,抬头看了眼犹自谆谆劝解的谢锦轩,道:“我也觉得私相授受不好。我这几日不在家中,你可千万别求了我家下人帮你给我妹妹递东西。坏了我妹妹名声,我可找你算账。”   林珏说完,不待谢锦轩反应,一溜烟跑进了内院。谢锦轩不好入内院,在门口急的直跳脚,直守到天黑,不见林珏出来,才不得不离开了。   林珏进了内院,先是将黛玉批评了一通,又教育了一番,中心意思是,以后不许去贾家了,一家子一个好人都没有,黛玉皆好脾气地应了。在林珏的要求下,黛玉少不得要将当日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林珏听着自家妹子确实没吃什么亏,这才罢了。   不过林珏仍有几分生气,薛宝钗竟然拿她妹子做筏子,想将贾张氏的视线引注到黛玉身上来,以此换得喘息的机会。她大约也没想到黛玉反应竟这般激烈,直接使得史湘云被关在家中。   贾母恐怕当时便反应了过来,否则不会说出湘云是“叫别人带坏了”的话来。林珏冷冷一笑,对黛玉道:“这薛宝钗着实可恶了些,你且看吧,她不过一个侧室,竟然这般折辱表姑奶奶,不说老太太,便是贾张氏,亦不能轻易饶了她。”   果然,没几日谢锦轩便递了探春的另一封信过来,探春将贾家是如何惩治薛宝钗的一五一十地交代给林珏,林珏立马拿去与黛玉看。谢锦轩这次可是什么话都没敢说,老老实实地把小舅兄“私相授受”的信传了过来,结果又被小舅兄跑了。   谢师兄捏着手里特意熏过香,带着淡淡药香味儿的信,欲哭无泪。 第058章 林探花赈灾显才干   林珏自打被擢升为从六品翰林编撰后,便一直留在皇帝身边当差,负责起草诏书,分发内阁奏折。零零总总的一些闲活,多是他来做,虽繁琐些,却是皇帝近身行走,又是在内阁当差,端的是体面。   林珏以从六品编撰的身份在内阁行走,虽不合规矩,但却是圣意难为,左右他接触不到核心之处,几位内阁老臣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太子也入了内阁跟着几位阁老学习辅政之事,皇帝陛下大有撒开手的架势。皇帝不死抓权柄不放,且有意锻炼太子的能力,几位阁老欣慰的同时,更是下了大力气教导太子。   林珏虽不能跟着一起参政议政,且多是被指使着干这干那的,偶尔听那么一耳朵,也觉受益匪浅。   林小探花机灵懂事,兼之年岁小,这让看惯了家中皮孩子的几位老大人着实体会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一方面,林珏很会做人,只不过在内阁做了两日,便记住了哪位大人爱喝什么样的茶,喜欢什么样的水温,哪位大人爱饿肚子,需要隔多久上一次点心,哪位大人眼神不大好,阅读奏折时需要他在一旁轻声念读。这般作态,饶是最挑剔的左相,亦觉得心内熨帖。   有一种孩子,叫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着实出色,将自家孩子比的越发猪狗不如。看着这样的林珏,再想想自家的泥猴子,实在是痛并快乐着!   虽痛并快乐着,林珏仍要在内阁做下去,几位大人只能仍一边享受着林珏殷勤的服务,一边暗暗骂林如海忒会□□人,再一边回家继续教训自家猴崽子!   宏正十三年的冬天,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侵袭了京城。京郊的民居接连被压塌,不少百姓尚在睡梦中便被压死,一夜之间,鳏寡孤独者比比皆是。   太子李易阳奉旨赈灾抚恤百姓,前番南方亦发生了多场雪灾,户部拨了不少银子赈灾,正是六皇子去办的。六皇子表现得虽不出彩,却也无大过,宏正帝尚算满意。如今京中发生灾情,宏正帝便有意使太子来办,也好让太子了解民生多艰。   因着前次赈灾户部拨了不少银子,今年年景不好,宏正帝免了几个州县的税银,户部实在没有多余的银子了,宏正帝便从内库拨了二十万两白银,做赈灾之用。   太子向宏正帝要了林珏,林珏又向太子举荐了齐文昭,宏正帝便特批了二人协助太子一起办差。齐文昭善于算数,林珏长于工事,有这二人从旁辅佐,办起事来自是事半功倍。   林珏长日在内阁打闲工,瞧着体面,实际上却算不得什么。毕竟内阁是一个看资历的地方,内阁大臣均是翰林出身,身上没个三甲功名,都不好意思往出说。林珏唯一一点可与之相提并论的,便只有一个小小年纪便中了探花的虚名罢了。且这探花如何来的,说白了,皇上看重的并非他的才华,反而是他的年纪。想一想,十五岁的探花郎,休说本朝,便是上数两朝,亦是没有的。   所以林珏现在缺少的,并非皇帝的赏识,而是自己身上的资历。积累得资历越多,他才越能在内阁说得上话。如今皇上已经破格将他塞进了内阁中,若是他自己再不寻着机会增加资历,恐怕长此以往,也只能是个打闲工干零活的。皇帝的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呢,他年纪尚轻,本朝帝王可以宠爱他,那么下一任帝王呢,再下一任帝王呢?   且林珏作为一个后代人来说,他本身并不缺少才干,甚至可以说,他看事情想事情往往更深更远。这并不是说他比别人能耐多少,只不过现世之人往往受时代的局限,而林珏却可以不受此限制,做起事来,便显现出了他的与众不同。   林珏现在缺少的,只是机会而已。   而太子,恰恰为林珏提供了这样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   接到皇帝的命令,赈灾三人组便先碰了个头儿。太子李易阳是个讲究实干之人,他与林珏本就相熟,倒是齐文昭不算熟悉,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此次赈灾的重点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疏漏了,便分头去办差。   赈灾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钱,有了钱才好办事儿。所幸此次雪灾面积不算大,只京城及附近的两个县城受灾比较严重,其他地方当地官府便能安置妥当。   冬天雪灾是常发生的,也有往例可循,如六皇子先前去南方赈灾,便是直接遵循旧例,因而虽不出彩,亦无大过。林珏三人,都是第一次办差,虽是太子点的他们,若是办不好,亦是抬不起头来。   灾害发生了,官府基本是不会出人救助的,主要还是靠当地百姓自救,官府主要负责灾后的赈灾事宜。   因是发生在京郊,又是皇帝内库出的赈灾银子,无须层层盘剥,正是可以大展拳脚之时。若是此次机会利用不好,林珏都想锤死自己。   太子三人分工合作,太子总览全局安抚百姓情绪,齐文昭负责调集米粮布帛,林珏则负责灾后重建工作。   因着大雪是自半夜下起来的,人们正值熟睡之际,房顶塌陷时,不少人仍在睡梦中,压死压伤之人不计其数。   好在第二日天便放晴了,不过白日间有阳光尚且还好,到了晚间天气干冷干冷的,灾民无处可居,若是直接宿在外面,怕是第二日又有许多人醒不过来。这时节土地都已经冻实了,想要挖地洞御寒都不可能,林珏的意思,左右郊外除了平民便是一些皇亲贵戚的庄子田园,能不能发动这些人空出一部分田舍,暂且供这些人居住。   因着不能使灾民进城,以免有人趁乱生事,使民心不稳,许多人都赞同林珏的提议。不过真到了行动之事,响应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皇帝宸妃当年带发修行的道观念慈菴亦在京郊,林珏原想将一部分女眷及孩子安置在那边,只是一来大雪封山,并不易行,二来庵内亦遭了灾,虽不严重,但是亦安置不下太多人。   自家的温泉庄子距京中着实有些远了,灾民过去实在是不大方便,京中侯爵勋贵,只两家十分合适。一家是忠顺亲王老千岁的温泉庄子,另一家则是陈太后的娘家,老国舅陈临的田庄。   一听说是这两家,三人集体陷入了沉默。   忠顺亲王不必说,乃是太子的长辈,他自己不出头,太子亦不好张口提出要求。陈家与太子关系微妙,不过倒是可以从陈也俊那处着手,思量想去,到底还是林珏去寻了谢锦轩,谢锦轩又托了北静王水溶,方找到陈也俊这处。   陈也俊虽是陈家人,不过却是忠实的帝党,当初林珏进京,亦是寻了他的门路递的密折,否则皇帝如何知道他是哪个。陈也俊是陈家这一代的掌舵人,不过并不亲近六皇子,亦不亲近太子,他始终保持中立,不偏不倚。   若不是实在无法,林珏亦并不想寻陈也俊的门路。以陈也俊的政治嗅觉,他根本不会拒绝这个请求。而陈也俊代表的正是陈家,届时灾民并不会感激此乃太子安排,反是会赞叹陈太后慈悲,这并不是太子一派愿意看到的。   林珏如今已然偏向于太子,因而早便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好在太子顾全大局,并不会在这时候仍一味惦记着争权夺位之事,不过片息便做出了取舍。林珏心内反是更加赞赏太子,非要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才能看出一个人是否堪为明主。   陈也俊也不罗嗦,听明白北静王的来意,立时便同意将灾民安置在自家田庄里。本已耽搁了一日,灾民中有不少体弱的老人已经冻死了。棉衣粮食还都在征调当中,京中能调集的十分有限,许多还需要从别处征调。   灾民迁入陈家的田庄,到底也算有了挡风御寒的处所,夜晚降临,天气转寒,亦无人冻死了。因着粮食不好调集,京中储备的粮食不能都拿出来,齐文昭便发动勋贵商贾人家捐粮捐物。雍和郡王平阳郡王北静王几位王爷勋贵率先响应,之后亦有不少勋贵人家跟随。商贾中,皇商薛家最先行动,出动不少家人帮助官府分发物资,亦捐了不少积压的陈年布料,虽样式老旧了,可却都是正经的好东西。   京中诰命亦在六皇子妃即平阳郡王妃的牵头下,捐钱捐物。六皇子妃亲自动手蒸了许多馒头,着府内下人抬到陈家的田庄,又叫六皇子亲自去分发,一时之间,六皇子及六皇子妃的贤明在灾民中流传起来。   林珏听说了,不过冷冷一笑。他们办事,一向打着的都是皇上的名号,便是其他勋贵捐粮捐物,亦没有一个说是自己如何如何的,这六皇子夫妇倒是好样的,很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竟然以一个堂堂郡王之尊,亲自来给灾民盛粥。   宏正帝与他父亲乾德帝不同,宏正帝花了近十年时间考察太子品性,方正式册立太子,于立储一事上,宏正帝头脑清楚得很。难道六皇子以为他得了民心,便能使宏正帝改变主意?实在是太小瞧天子的智慧了。   果然,宏正帝从陈皇后那里听说了六皇子夫妇唱作俱佳的表演后,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欣喜之色,反是冷冷看了陈皇后一眼,“有那个时间不如去吏部跟他外公好好学些正事,镇日间闲着无事,去添什么乱。”   宏正帝拂袖而去,陈皇后咬碎一口银牙。 第059章 林探花赈灾显才干(二)   雪灾发生得突然,不过朝廷反应得亦十分迅速,倒是避免了有人借机生事。宏正帝不是个十分迷信的皇帝,可也逃不开“受命于天”的思想,若是有人借前番南方雪灾与今朝京郊大雪传出什么不利于皇帝的言论来,届时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林珏如今正跟着太子办差,可不希望在这时候有什么动荡。   李易白在工部任职,此番雪灾,虽由太子负责调动,各部却也都不得闲。林珏恰好负责灾后重建工作,倒是与工部的事宜不谋而合,李易白借机光明正大地跟进跟出,晚间亦跟着林珏回林家,美其名曰:商讨政务。   伴随着太子调侃的目光,林珏只能僵着身子,将挂在自己身上的无尾熊拎回了家。   李林二人倒不至于都这时候还惦记着办些禽兽事儿,只是近几日见多了死伤之事,李易白难免有几分感伤。说来他与林珏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得以重活一世,又得以相守,实在不舍分离。李易白有的时候,是真想在林珏身上挂跟绳子,勾在自己腰间,免得一错眼的工夫,这人便不见了踪影。   林珏不晓得李易白那点儿小琼瑶心思,见李易白愣愣地盯着自己发呆,马上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傻了?”   李易白叹了口气,哀怨地瞥了林珏一眼,永远别想从这人这里听见什么软乎话。   “你方才提的,我也有考量。朝廷赈灾,一向是发赈银赈粮赈物,减免徭役赋税,有时亦借贷百姓粮种,或以工代赈,倒是没有直接帮着建房盖屋的。何况现在是冬季,天寒地冻的,并不适宜破土动工。”林珏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李易白也只得先跟他谈正事,毕竟还是赈灾要紧,自己那点儿小浪漫,还是得寻合适的时机了。   林珏沉吟片刻,“只是一直让灾民住在陈家田庄,实在多有不妥。我听说朝中如今已有人弹劾太子殿下搅扰百姓了。”   “不过是老六被皇上敲打了,心内不忿,方起了馊点子,皇上不会当真的。”李易白不以为意。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个道理还用我教你么?”林珏斜了李易白一眼,这人越发没个正形了,如今连脑子都不爱动了,实在懒得很。   “六皇子亲自给灾民施粥,用太子的功绩给自己赚吆喝声,六皇子妃联络各府诰命,听说有实在着紧些的,亦逼着拿出银子来,如今诰命许多都在偷骂她呢。陈皇后在后宫亦不消停,用前朝之事给太子上眼药,被皇上呵斥,留下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已经五日不见陈后了。皇上是经历过夺嫡之祸的,并不会轻易为小人所惑,你且安心吧。”   林珏仍不大放心,李易白知晓解释再多也是无用,便也住了口。如今皇帝的心思其实好猜得很,如自己,母亲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因着是被元后养大,与太子极要好,因而便被大加器重,若说什么骨肉亲情,实在有限得很。   如林珏,虽有林如海的关系在里头,但亦是因着林珏特殊的身份使然。林珏的出身,注定了他只会倚靠皇帝也只能倚靠皇帝,更只会支持皇帝亲封的太子。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枪,为了太子,指哪打哪。好在太子虽平时喜欢逗林珏,其实却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否则实在要被这对父子玩儿坏了。   灾民如今算是安置妥当了,可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帮助百姓将房子重新建起来,让他们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树立起生活的信心方能长久。   不过人大都如此,见官府一心为民办事,太子三人又常深入百姓之中了解民情,便有那等爱沾便宜的,借机撺掇愚民提出诸多要求。   林珏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两日,着人拿下两个最能生事的,直接赶出了田庄。站在众人面前,林珏冲着京城的方向一拱手,高声道:“陛下皇恩浩荡,不忍子民陷于危难,遂派我等代天行事,安抚黎民。却不想有这等好吃懒做之徒,竟妄图以此牟利,实在令人不齿。”   林珏又对着两位帮忙安抚百姓的耄耋老人深施一礼,“耆老高义,吾等小儿到底年轻不能服众,若非耆老出手相助,恐生祸端。”   两位老人忙侧身避让,口内谦道:“不敢当,不敢当。”   林珏笑道:“珏忝居官位,年岁却小,无耆老相助,还不知今日事要如何呢。这一拜,二老自是当得。”   又对百姓道:“今日本官来此,一来是为了惩治这等爱生是非之人,二来便是与大家伙儿商量重建房屋之事。”   林珏请了两位老人坐下,又叫了两个被推为里首之人一起过来,共同商议建房之事。   “如今天子已拨下银两,又有勋贵们的捐赠,百姓过冬的粮棉倒是够了。只是毕竟没个容身之所,待开了春,又要忙着春种,我想着,倒不如这时候费些力气打好地基,先将房子盖上,几位觉得如何?”   林珏并不以官威压人,这般谦逊有礼,在座四人俱是感激。一个黑黝黝的汉子缩着手,看了眼林珏,小心翼翼道:“不瞒大人,实在是这时候和泥抹墙水土都不好弄,大人看,是不是等开春解冻了再动土?”   如今百姓大都居于陈家田庄之中,虽不足以取暖,到底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许多人刚刚经历灾祸,并不想轻易挪动。且先前那两人的言行,多少还是影响了一些百姓的。   不待林珏说话,一位老人便虽那黝黑面貌的汉子道:“二虎,如何给小林大人为难,咱们本就是借宿于此,自不好一直给人家添麻烦。”   林珏听着这位老人说话很有些学问的样子,不免多看了两眼,老人拱手道:“小老儿乃是距此不远的张家村的私塾先生,鄙姓张。”   林珏忙回礼道:“原来是张先生,失敬失敬。”   老人忙道:“不敢不敢。”   如这样的老先生,少说也是身具秀才功名的,虽与林珏这样的探花郎相比,实在相去甚远,不过在乡间,却也是小有名气且颇受尊敬了。难怪他一开口,许多人便是不服气仍不敢再言了。   林珏言语间亦多了几分尊敬,“张老先生看,此事该当如何?”   林珏一派谦逊,张老先生便也不扭捏,道:“房屋被大雪压塌,原本的地基却是仍在的,只是如今十室九空,倒不如将村民集中到一处,就着原有地基重新加固房屋。毕竟冬季未过,说不好还会不会再下大雪,总归还是要注意些。索性青壮年还剩下不少,不如组织些人,轮换着守夜,多少能防止大雪再压塌房屋。”   林珏点头赞同,“老先生这法子甚好,只是如今朝廷拨不出人手来,重建房屋之事,还需咱们亲自动手啊。”   老先生道:“原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皇恩浩荡,如今不使我们饿肚子,又免了两年的赋税,再不敢苛求其他了。”   林珏道:“百姓亦是不易,太子嘱咐我,百姓重建房屋,算是以工代赈,朝廷会发工钱下来。虽不多,好歹多储备些,留着过个好年。”话虽如此,林珏亦清楚,这个年,十户人家里有九户是过不好的,一场大雪,毁掉了多少家庭。这时候林珏不免想到现代的钢筋水泥建筑,虽不比古代的木质结构有韵味儿,却胜在结实,至少不会出现大雪压塌房屋的事情。叹了口气,自己当初怎么没学化学呢,也可以好好研究研究水泥是如何制成的。   幸存的百姓中,亦有不少妇人。不过是平头百姓,倒是没那么多讲究的,林珏便安排了几个妇人帮着一起做饭。又有一些身强力壮的妇人,林珏亦叫监工安排了些轻省的活计,好歹赚几个钱防身。   这其中亦有不少是失了丈夫孩子的,头一天还在哭哭啼啼,转天有了活干,便仿佛忘记了一切烦恼一般。林珏不禁暗想:也难怪穷苦人家的女子少有悲春伤秋的,每日为了生活奔波,哪有那许多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如黛玉,因着府内事物俱要过她的手,便很少做些悲春伤秋的诗词,人亦活泼了不少。便是没了爱情,亦不会如鲜花般枯萎衰败,着实能令人放下心来了。   工部选好了地方,便立刻开始动工。天公作美,自那夜大雪之后,接连几日都是晴朗天气。后来虽亦下了两场雪,不过却都不大,着实让人安下心来。   一场天灾,在众人的努力下,将损失降到了最低。皇帝内库拨的二十万两白银,亦有剩余,太子的能力可见一斑。最起码,绝对要强过拿了一百万两白银到南方赈灾,却办的极为平庸的六皇子。   皇帝在朝会中大加称赞了太子林珏齐文昭三人,亦夸赞了户部工部两个协助的部门,太子、雍和郡王、林珏、齐文昭,俱得了皇帝赏赐。反观在这一场雪灾中赢得了百姓交口称赞的六皇子,皇帝却是只字未提。   六皇子低垂着头,不知在谋算什么,林珏暗中打量这位皇子,倒确实如李易白所言,心思太浅,浮于表面。因着陈后一朝封后,他便也跟着抖起来了,倒是越发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看来栽在太子手中,亦是早晚的事了。   林珏轻挑唇角,也许有些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060章 林家兄妹欢喜过年   一转眼便是新年。到了小年之前,百姓不说个个都有了居所,却都已从陈家的田庄搬了出来。三五人聚做一家,倒是给彼此添了些热闹,雪灾时失去亲人的痛苦,亦逐渐消散。   林珏吩咐管家林成,托薛家商行买了三十头肥猪,二十三那日拉去几个村子,交予里正乡老,好歹热热闹闹过个年。   因着林珏的领头,京中亦有不少勋贵人家给几个村子的百姓送了些米面粮油,棉絮布匹,倒是使得受灾百姓十足十地过了个丰年。又因林珏是打着天子的名号送的,其他几家再送时,百姓便默认为都为天子所赐,无不感念天子仁德。   宏正帝听说,心内极是熨帖,心情愉悦,对林珏自又是一番赏赐。临近年关,又得了一笔收入的林珏,回家继续乐呵呵数银子。   倒是那几家跟着林珏学的,非但没在民间打出名声,亦只被皇帝口头嘉奖了几句,无不郁闷叹息。又有那等见林珏每每拍得皇帝通体舒畅的,暗自扼腕自己没有林珏眼色。   腊月二十七,衙门正式封笔,林珏亦放假回家过年。林家只兄妹二人,二十八当天,贾家邀林家兄妹去贾家用饭。林珏问了黛玉的意思,见左右无事,便领着黛玉一起过去了。   如今贾张氏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子,瞧着行动如风的样子,倒不似有孕之人。林家与贾家本是姻亲,贾张氏倒不必似旁人那般避讳,林珏去内院与贾母拜年,留下黛玉与贾母说话,便出了内院,与贾赦贾政等汇合。   贾赦还是那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倒是贾政一脸歉意地对林珏道:“贤外甥前番好悬担了污名,说来实在是惭愧,好叫外甥知晓,那贾雨村虽与咱家同姓,却非贾氏族人。当初举荐他为官,亦是因着他打着同族的旗号,却不想竟是个白眼狼,险些害了贤外甥。”   林珏早知道贾雨村的官位是如何来的,原著中他做了黛玉的先生,黛玉丧母后,他又护送黛玉进京,方得了林如海的举荐,由贾家出面,托了王子腾安置了官位。后来薛蟠强抢香菱,打死了人,亦是贾雨村胡乱判了案,卖了贾王薛三家的好,否则何以升官如此之快。   今番林珏的小翅膀将黛玉的先生吹没了,却不知那贾雨村使了何种手段,竟拿到了甄家的名帖。又有薛蟠打死人一事在后,仍旧走了贾王两家的门路,混到了御史之位,倒也算是个能人了。   贾家扶他上位,他却反过来弹劾贾家的姻亲林家,实在是忘恩负义。也难怪贾政尴尬,当初贾雨村可是拿了他的荐书到了王子腾处,方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这人不思回报不说,反反咬了贾家一口,便是没咬下肉来,亦叫人心内膈应。   贾政颇觉对不住林珏,林珏却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那贾雨村分明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二老爷不必介怀,我尚还不将他放在眼里。”   贾政愈发尴尬,林珏也不理会他,转而问起贾赦贾琏何处去了。   贾赦捋了捋美髯,笑道:“你琏二表哥家的妾室今日产子,他晚些便过来。”   林珏惊讶道:“却不想是这般喜事,晚些见了琏二表哥,自要道上一声喜的。”   贾赦笑着摆摆手,睨了贾政一眼,“外甥女年后便及笄了吧?”   林珏一笑,这贾赦恐怕连自己女儿何时及笄都不知道,竟然这般关注他林家,实在叫人不得不深思啊。   见林珏笑而不语,贾赦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恐办不妥当,你大太太成日间在家中闲着无事,若是有用得着她的,只管来知会一声。”   林珏一笑,应道:“那林珏便先谢过大舅爷了。”   隔了些时候,贾琏笑意盈盈地过来与林珏说话。   林珏笑道:“瞧着二表哥满面喜色,想是有什么喜事?”   因着前番贾雨村参奏林家以妾为妻,如今京中人家俱都夹起尾巴来,因而贾琏便忙敛起笑意,悄声道:“翠荷确实是个有福气的,自进了门,如今已经给我生了两个儿子了。”虽是悄声说,话语中亦带着十足的喜气和自得。   那翠荷便是当日贾琏送黛玉回扬州林府时纳的妾室,这妾室是如何来的,贾林两人心照不宣,贾琏给了林珏一个彼此都懂了的眼神,林珏但笑不语,亦悄悄做了个“恭喜”的手势。   这边厢两人打哑谜,那边厢贾政却是暗恨自家宝玉不争气。贾政已经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待了十多年了,林珏与雍和郡王交好,雍和郡王如今正掌管工部,若是有他提拔,自己何愁没有挪动的机会。只是自己一个长辈,如何好向个小辈开口求官,若是宝玉争气,与林珏打好关系,何愁自己没有机会。   只是看着与林珏谈笑风生的贾琏,再看自家只顾闷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宝玉,贾政一阵气闷。   贾琏林珏正说着话,一个身影走至两人面前,“小弟贾环,见过两位哥哥。”   林珏之前只见过贾环一次,没大记住他的长相,如今贾环的气度与先前有很大不同,林珏并不敢认。   贾琏瞧林珏与贾环似不大熟悉,便笑道:“林表弟大约不大识得环表弟,环表弟是二老爷的三子,平日间不大出来走动。”   林珏自是知道贾环的,只是他印象中的贾环与如今的少年实在差别巨大,一愣过后,便笑着回礼,随贾琏唤了一声,“环表弟。”   贾环原也是见过林珏的,只是并未打过交道,今日大着胆子过来说话,瞧见林珏这般客气,忙又行了一礼,林珏笑着再还礼,倒是将贾环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便是再如何装得老成,亦难免露出些马脚来,林珏之不动声色地看着,便将贾环弄得慌乱之极。   说实话,林珏对贾环并无多大恶感,赵姨娘身为妾室,却暗害凤姐宝玉,原就是可谓得上是罪大恶极之致。只是孩子何辜呢,贾环不过是个孩子,亦是贾政的亲生骨肉,却竟被府内下人欺辱,活的尚且不如主子面前的体面丫头,实在叫人无端心酸。若是当初自己过来时,林如海亦是如此冷待自己,怕是自己也不会善待他的女儿了。   林珏瞧着贾环,竟仿佛见到了不受待见的自己一般,心下便软了三分。说到底,许多事情,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谁也说不得谁的好坏。“环表弟过来可是有事?”   贾环吭哧半天,方对林珏道:“我来年预备下场一试,年后想趁着林表哥在家休沐的时候过去一趟,求林表哥指点指点文章。”   林珏记得早先便听说贾环要下场的,只是瞧着这模样,难道上一次竟是落榜了?看了贾琏一眼,见他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林珏便笑应了贾环,又对贾琏道:“前次听兰儿说也要去我那里,只是我一直不得闲,也未特意请他。表哥过几日有闲了,便带着环表弟和兰儿一道过去,咱们兄弟一处说说话,也省的他们小孩子家家的不好意思。”   贾琏笑道:“那林表弟可得预备了好酒好菜等着我,否则我可是不去的。”   林珏笑,“表哥且等着吧,必是要表哥欢欢喜喜地来,心满意足地走。”   笑谈几句,宴席开始,食不言寝不语,众人方各自落座,暂且先用饭食。   待晚些,先后院儿都散了,林珏接了黛玉出来,一同回了林府不提。   头一年林家虽算的出孝,到底未到整年,并未彻底除孝,因而过年亦是不好大办。   今年林家兄妹除了孝,林珏亦考中探花,虽有贾雨村参劾林家一事,却不过是小波澜罢了。顺顺当当的一年过去,黛玉又定了亲,林家新填一丁,这些都是大喜事,林家在京中的第三个新年,亦要办的热热闹闹。   新年一大早,林家下人天未亮便起了,二十四那日已经扫过尘了,今日主要便是熬浆糊,贴春联。   林家的春联,从大门对子到各屋门对子,都是林珏亲自写的。林珏这边成了一对儿,那边下人便直接贴了出去,便是井沿儿,亦被贴了个井泉大吉。有那胆子大些的下人,亦去托了林成总管,求了自家大爷的一个“福”字,贴在自家孙孙的额头,念叨着:这是探花郎的福气,定要沾沾,将来也要考探花。   林珏知道后哭笑不得,少不得又写了不少“福”字,家里下人各个都有,尤其身边伺候的,每人更是得了两个,都贴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青松跟青桐一间屋子,两人各得了两个,青松左瞧瞧右瞧瞧,拉住过来给林珏拜年的青华,硬是强买强卖,用两个“福”字,从青英那里刮了一块碎银子出来。   青华捂着荷包,看了眼硬被塞进自己怀里的红字,哭笑不得,大爷今日心情好,自己一进屋,便被塞了一打“福”字,如今青松竟也有样学样。不过大爷的是免费送的,青松却是强买强卖的。今年庄子里遭了灾,大爷免了两年的佃租,农户很是感念大爷恩德。如今大爷又赏了“福”字给农户,那些人家还不定怎么感激大爷呢。   青华亦是庄户出身,如今娶了媳妇,被大爷放出府去,赏了不少银子,又帮着置办了几百亩良田,自己也做了个小地主,勤加劳作,生活自只有更好的。两人是打小的情谊了,青华嘴笨些,却一直知道护着林珏,林珏又不是白眼狼,虽青华尊他为主,他却是一直将青华当做亲人来看待的。   青华走后,陆续又有几个管事过来拜年,林珏一一接待了,家中有高堂的,便赐了几个“寿”字,有子女的,便赐了几个“福”字。贵贱不提,却是一份体面,不过几个红字,便打发得这些管事们乐呵呵的。林珏不禁大有一种自己赚到了的感觉。 第061章 花朝节黛玉笄礼成   过了年,黛玉便十五了,正是及笄之年。   林珏原托了李易白寻一稳妥且名声好的夫人做黛玉及笄的正宾,后来认了左太太这个姑母,便请了她。   林珏与左太太说起时,左太太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这样的好事,我必是要去的。只是你小孩子家家的办事到底不周全,怎么说贾家都是黛玉的外家,虽正宾请了我,却也不好越过贾老太君去。你兄妹二人毕竟无父无母,这主人,还是请了贾老太君来担任,你年岁小些,不好直接出面接待观者。”   这方是真心为他们着想才说出的话呢,林珏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忙道:“还是姑母想的周到,我竟未想到此节。”   左太太道:“你才多大,又经过见过多少,这及笄礼,亦是第一次办,如何能全数周到了。你那边只管先支应着,有司及赞者亦要找好了,这个你们兄妹合计着办就是了,无妨的。到了日子只管提前知会我一声,我领着你大嫂嫂二嫂嫂一并过去,观礼者都要请何人,你亦要心里有数。”   林珏忙应了,左太太又留他说了会儿话,便放他离开了。林珏出了内院,拜别左相爷,方自回家中。   家中,方嬷嬷正与黛玉交代及笄礼的事,“这有司是为及笄者托盘之人,姑娘瞧着那端庄秀丽的,不拘谁,只要规矩礼仪好便成。只是这赞者,却是协助正宾行礼的,倒要寻一位姑娘的好友或姐妹来担任。咱家只姑娘一个,表姐妹们亦是嫁人的嫁了人,如今只余一个贾三姑娘。姑娘自来了京中,亦是很少出去,更是不认得别家的姑娘,如今这赞者的人选倒是件难事。姑娘心里可有了章程?”   黛玉沉吟片刻,“说来三妹妹也是个好的,只是年岁小些,我先问问她的意思,若是她有此心,我便请她过来吧。”   黛玉隔日便去了贾府,林珏亦是一起去的,正要邀请贾母来做黛玉及笄礼的主人,贾母自是无有不允的。   黛玉去找惜春说话,惜春这里正与一个穿着素雅的姑娘谈天,见黛玉进来,忙迎了过去,拉着黛玉的手将人让进房间,“林姐姐什么时候过来的,我这里正说起你呢。”   惜春一向心直口快,又与黛玉好,因而黛玉并不见怪,只笑着问道:“说我什么呢?”   惜春一笑,先与黛玉介绍那姑娘,“这是大太太的侄女,名唤邢岫烟的,前几日过来的,如今正跟我住一起。”   又与邢岫烟介绍黛玉,“这便是我常常说起的林姐姐了,林姐姐该是比邢姐姐小些的。”   黛玉便唤了一声“邢姐姐。”   邢岫烟忙摆手,道:“这可是使不得,林姑娘乃是县君,我不过一介裙钗布衣,如何敢当?”   黛玉笑道:“什么县君不县君的,不过是徒有一个空爵罢了,咱们自家姐妹,很不必如此客气。”又拉着邢岫烟惜春二人坐了,“邢姐姐去看过二姐姐了么,二姐姐喜得千金,前番满月时我去过,如今不知道如何了。”   邢岫烟见黛玉确实没有什么架子,便也不多客气,亦是笑道:“前儿才从她那儿回来呢,姐儿如今长大了不少,一双眼睛葡萄似的,瞧着便透着股机灵劲儿。”   黛玉道:“那可真是好,二姐姐是个有福的,二姐夫待二姐姐亦是宝贝得很。”   邢岫烟惜春皆赞道:“正是呢。”   说了两句话,黛玉方与惜春说起行及笄礼一事,听说要找自己做赞者,惜春喜道:“我原就听说有的人家,姑娘办及笄礼都是热闹得很,只是家里大姐姐早早便进了宫,二姐姐三姐姐那时都是未大办的,倒是不曾经见过。”又不免担忧,“我没做过这样的事,若是出了差错可如何是好?”   黛玉笑,“先前自是要多演排几遍的,免得届时出了差错,闹了笑话。我已与老太太说过了,过几日便先接你过去,咱们在家中自己排演几遍,熟练了自然就好了。”   惜春欢喜道:“我定当好生排演,必不会使林姐姐失了脸面。”   黛玉看了一眼始终娴静坐于一旁的邢岫烟,心中一动,对邢岫烟道:“说来,也是赶巧了,我这里正有一事要拜托邢姐姐呢。”   邢岫烟笑道:“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林妹妹有何事,只管吩咐便是了。”   黛玉便道:“我正发愁及笄礼上缺了个有司,只是到底是个托盘的活儿,怕辱没了姐姐。”   有司虽不如赞者露脸,到底是个好机会,邢岫烟便笑道:“妹妹这话便是客气了,都是自家姐妹,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自不会推辞。何况这是个露脸的事儿,姐姐还要谢谢妹妹给了姐姐这个机会呢。”给县君做有司,可不是随便哪个人便成的,这样天大的馅饼落在自己头上,邢岫烟自不会不识好歹。   去了一趟贾家,黛玉便将有司与赞者均找到了,倒是一桩意外之喜了。   隔了两日,黛玉便下了帖子,将惜春邢岫烟两个都接到了自家府上。毕竟邢岫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林珏一个外男不好随便出入内院,便搬去了雍和郡王府小住,将林府留给这三人,也方便她们玩笑。   及至将到了日子,林珏方回了林府安排及笄礼事宜。又接了贾母左太太过来,两人瞧了一遍,见都无大碍了,便只等着及笄当日了。   黛玉的生辰是二月十二,这一天又正是花朝节。林珏仿照着外面的习俗,将自家的树枝上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剪纸,又从外处买了许多时兴花卉,摆放在府中各处,宾客前来,首先便被这浓郁的节日氛围所笼罩。   既是及笄礼,自是未请男宾的,林珏作为黛玉的哥哥,倒是仍在现场的。别家来的,多是冲着贾母左太太面过来的太太夫人,又有那些奔着黛玉未来夫家来的,林珏虽叫不出名字来,亦是热情招待。   还有一些姑娘家过来观礼的,不过林珏是守在外围的,距黛玉尚且有些距离,倒是无甚妨碍。   及笄礼的整个流程都是有严格顺序的,这些林珏都帮不上忙,只能干守在外面着急。   及笄礼开始,先是迎宾,再是宾客落座,各就各位,然后才是正礼开始。   贾母作为主人,从座位上起身,笑着对众人道:“今日乃是老身外孙女黛玉行及笄礼的日子,感谢各位宾客到来观礼。下面,及笄礼便正式开始。”看了眼后面,见惜春对着自己摆了摆手,便接着道:“请黛玉入场拜见各位宾客。”   接着,便是黛玉出来拜见在座诸位,又有赞者给笄者梳头,然后便是正宾左太太净手,走至黛玉面前,高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这是套话了,然后便跪坐地上给黛玉重新梳头。这次梳头便要加笄了。   待左太太这边加好了笄,惜春象征性地正了正笄,便扶着黛玉去又重新换了身衣衫出来。   繁繁琐琐的一堆流程下来,林珏都替黛玉累得慌,不过瞧着黛玉倒是面色红润,并不多劳累的样子。   笄者三拜过后,有司撤去一应及笄的陈设,然后便有丫环鱼贯而入,摆好醴酒席。正宾给笄者打了蘸子,又念了一段祝词,接着便是给笄者取字了。   黛玉原就是有字的,只是到底是孩子的玩笑,做不得数,左太太便又为她重新取了字“娉婷”。过后,黛玉跪于贾母面前,听贾母一番教诲,再拜谢了正宾、客人、赞者、有司等人后,礼方算成了。   黛玉进去休息,主人招待宾客,贾母到底年岁大了,整个这一套流程下来,亦是有些吃不消。林珏便将贾母送回房先歇着,又求了左太太帮忙招待客人。他到底是个外男,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好在左太太两个儿媳亦在,倒是不至于忙乱。   忙忙活活了几日,黛玉及笄礼终是顺利成了,林珏心内亦十分熨帖。晚间谢锦轩过来,托林珏带了礼物与黛玉做庆贺及笄之礼,林珏亦未拒绝。   谢锦轩瞧着林珏心情似极好的,便大着胆子提出想要见未来媳妇一面,却被林珏赶了出去。   林珏倒不是生气了,只是不想惯着谢锦轩的脾气,待谢锦轩走了,方哼着小曲,拿着谢锦轩的贺礼,去内院找黛玉。   惜春与邢岫烟已经随贾母回了林府,黛玉也是累了一日了,不过精神却极好,黛玉过去时并未休息,反是与方嬷嬷说话。   见林珏进来,黛玉忙起身迎过去,接过林珏手中的匣子,笑着放在桌子上,道:“哥哥怎的这般晚才过来,我正与嬷嬷说起日间之事呢。”   林珏推了推黛玉手边的匣子,“你未来相公送你的。”   黛玉俏脸一红,嗔道:“哥哥说什么呢!”到底还是没忍住,当着林珏的面打开了匣子。   “呵,鸳鸯交颈对儿配盘丝扣,怎的只送来一只,另一只呢?”林珏屈眯着眼睛看黛玉。   黛玉脸颊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了,这人,可真是,怎的也不知道遮掩一二。到底受不住林珏的打趣,娇嗔地连唤了几声“哥哥”,方使林珏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戏弄够了自家妹子,林珏方回去继续盘算黛玉的嫁妆。及笄礼既成,黛玉出嫁的时日,便也不远了。 第062章 欢欢喜喜黛玉出嫁(一)   出了三月,谢锦轩登门,再次与林珏确认婚期。林珏睨了他一眼,“都这时候了,难道我还能反悔不成?”   谢锦轩讪讪一笑,不敢再多言语,转而与林珏说起成亲当日的流程来。林珏端起茶杯,盯着谢锦轩不说话。谢锦轩摸摸鼻子,“那个,小舅兄,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林珏抬了抬茶杯,意思“好走不送”。   因着谢锦轩成亲一事,西宁郡王及他的长子次子亦是跟着一起递了折子,告假归京。   谢锦轩的两位嫂子,早早便回了京,因着行程耽搁了,倒是未有机会来瞧一瞧未来的弟妹。西宁郡王发妻早亡,他并未续弦,家中三子成亲一事,倒是都由两个儿媳张罗的。   谢家人口简单,谢广是个难得的痴情人,一女三子,皆是发妻所出,便是发妻亡故,亦未起续弦之心。其实谢广之妻,不过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只是却是与谢广真正共同患过难的,很得谢广爱重。   谢家两个儿媳,长媳的娘家不过是一普通仕宦人家,二儿媳更是谢广手下一已故将军之女,实在都算不得高门大户。谢家唯一高嫁的,便只有长女谢文雅,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先北静王爷。只是先北静王早逝,谢文雅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独自拉扯如今的北静王水溶长大,亦是一个痴情的女子。   大约谢家痴情是遗传,谢世子和谢二郎屋内亦无通房妾室,瞧着谢锦轩的劲儿,可也是个长情的。林珏允婚,未尝没有这一缘由。   黛玉成亲头一日,林家亦有宴席,不少林家的亲戚朋友,林珏的同僚好友,纷纷前来贺喜。后院中,左太太亲自过来帮忙主持,招待一帮女眷。   贾家亦是来了人了,只是贾母身感不适,虽极想过来,却是无奈。因而便是邢夫人王夫人带着凤姐惜春来了,邢岫烟亦是与黛玉相熟的,便也一起过来了。   左太太是林家二人的姑母,邢王二位夫人只是婶娘,林家自是左太太做主,谁也说不出什么去。王夫人虽心内不满,亦不敢表现出一二。毕竟左太太虽出身寒门,左相却是正经的实权人物,便是他家老太君见了左太太,亦要客气一二,王夫人虽在黛玉之事上常钻牛角尖儿,却并非真是个蠢的。   晚间,林家一家人还要坐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意为告别,这时候是要说些吉祥话的。林家只兄妹二人,林珏便留了左太太下来,“姑母正是我们兄妹的长辈,如何能不留下?”   左太太亦不故作姿态,将两个儿媳打发走,笑着对黛玉道:“如今咱们娘仨儿,一同吃这道团圆饭。”   黛玉眼眶微红,林珏亦是感慨,三人围坐一处,黛玉为二人捧饭,“我兄妹二人当初入京,是再没想到会有今日的。”   左太太一向喜爱林珏,对钟灵毓秀的黛玉,亦是极有好感,拉着黛玉坐下,轻拍她的手,温声道:“这便是你们兄妹的造化了。珏儿不必说,一朝高中探花,又得了圣上的青睐,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便是玉儿你,如今嫁入王府,虽姑爷不是世子,却胜在性子温和。日后养了孩子,也好为谢家添枝加叶,也算尽到了责任,对得起谢家了。”   黛玉闻言脸颊微红,这些事早有喜婆婆与她说过,方嬷嬷亦是渗透过,不过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听见生孩子的话,仍是有几分害羞。   林珏亦倒了酒水与左太太和黛玉,“明日便是黛玉大喜的日子,哥哥在此,便恭喜妹妹早生贵子了。”   三人干了一杯,左太太亦能喝杯淡酒,黛玉只一杯蜜汁。左太太笑着叫林珏亦给自己倒了一杯蜜汁,“这个倒好,以往只夏季时令水果多时才能喝到,用冰湃过便更好了。”左相虽身居高位,家中生活却是极简朴的,并不会时常浪费许多果子,做这样的蜜汁,因而左太太虽喜欢,亦是不常能喝到的。   林珏又给左太太斟满杯,“姑母喜欢,往后我这边得了,给姑母也送一些。”   左太太笑道:“知道你孝顺,家中也只我喜欢,他们都是不大爱的。且大夫不许我多食甜食,便是你送来了,我也不敢多用,还不如想喝了便来你这儿。”   林珏道:“姑母喜欢便常来,这样甜腻的饮品,我却也不是那么爱的,有姑母喜爱,亦是它的福气。”   左太太笑得额角的皱纹都出来了,笑对黛玉道:“我单就喜欢你哥哥这张嘴,每每说出的话,都叫人心内熨帖得不得了。”   “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我可是个实诚人呢。”   “是是是,”左太太笑意更甚,“单就你是个实诚的,我们都不如你呢。”   林珏被调侃得脸红,黛玉亦跟着笑起来。   这么插科打诨的,悲伤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黛玉第二日便要出嫁的紧张心情亦得到了缓和。   左太太留宿一宿,第二日倒是不急着起的,毕竟这时候迎亲都是黄昏时分,吉时亦都是晚间,因而林家有一白天的工夫预备出嫁之事。嫁妆是早预备好的,如今都抬到院子里,待迎亲的人来了,便随着花轿一并抬到男方家。   虽不用早起,林珏亦是五更天便起身了,先是清点了一遍嫁妆,又去黛玉的院子里瞧了一眼全福人是否到了。听说黛玉在沐浴,他便先退了出去,待得黛玉那边都好了,他才进去见人。   全富太太是李易白找来的,乃是雍和郡王妃娘家的一个亲戚,是个父母健在,儿女双全的妇人。那妇人过来与林珏见了礼,林珏笑道:“烦劳大嫂子了。”   全富太太笑道:“原没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是喜事,林大人找我来,也是我的福气。”   林珏又笑着客气几句,黛玉便出来了。   全富太太主要是给新人绞面、梳头的,还要负责扫轿、熏轿、照轿的工作。黛玉已经沐浴过了,全福太太便先给她绞面,方嬷嬷手托五色棉纱线递给全福人,全福人便细细地给黛玉开脸。这开脸的过程,在林珏看来,便有些类似现代的修面,绞去面上汗毛,又修了眉,使整张脸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绞面过后,全福人下去吃开面汤,左太太又将林珏赶出去,细细与黛玉说些洞房之事。这些本该是为人母亲该做的事,只是兄妹俩失祜失恃,倒是只能由林姑母出面了。   待黛玉再出来时,已是羞得满面通红,林珏了然一笑。   黛玉换好了嫁衣,全福人又过来给她梳头。左太太与方嬷嬷亦在,见林珏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俱都掩唇轻笑。林珏本就没见过古代人成亲的架势,如今有机会,自想亲眼见一见,见她们笑自己亦不尴尬,仍在一遍看得有滋有味。   全福人认真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边给黛玉梳头,口中边念叨着“一梳疏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比翼共□□……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梳过头,又给黛玉上了妆,到底是新嫁娘,无论如何妆点都足够漂亮。且黛玉一向不大上妆,这突然上了妆,变化也够大的,十足地让人眼前一亮。林珏笑着调侃,“这样漂亮的妹妹,我都不舍得嫁给谢师兄了。”   左太太捶他一记,“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林珏抿嘴一乐,黛玉却是微微红了眼眶,“我离家,家中便只剩下哥哥了……”   林珏忙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咱们这可不兴‘哭嫁’,再说,家里还有逸儿和念安陪着我呢,如何就只剩我一个了。”   左太太细细地给黛玉拭去眼泪,“傻孩子,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谢家与咱家离得这样近。”   黛玉也知自己脸上上了妆,抽搭两声便止了泪。“说起念安,昨日只匆匆见了一回,这会儿又去了哪里?”   念安在家中是一直充作少爷养的,与林珏黛玉二人感情一向深厚,这会儿黛玉成亲,他亦从学里请了假,来给黛玉送亲。   “刚还见到他了,这会儿不知又跑哪儿去了。奉菊,瞧见念安了么?”   “方才听二爷说去逸哥儿那处了,估计这会儿在那儿呢。”奉菊恭敬答道。   林珏刚要叫奉菊去把人找过来,却见方嬷嬷脸色一变,“我过去看看。”   林珏疑惑地看了眼方嬷嬷,却见方嬷嬷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好在其他人都关注着黛玉,并未将方嬷嬷的异状放在心上。林珏留了心,这时候并不大问方嬷嬷,便又继续与黛玉说话。   这时候天时尚早,早上黛玉只少用了一碗粳米粥,两只蒸饺,及至中午,众人都用了饭,只黛玉什么都未用。   “这一大天的,可要折腾到晚上去呢,妹妹多少也用一些吧。”见黛玉只干坐着,什么都不吃用,林珏以为黛玉是紧张得吃不下饭去了,忙过来劝一劝。   黛玉倒确实是有几分吃不下,更多的,却是规矩如此。早上只允许吃些素食,之后一天,直到入了洞房之前,都是不允许吃东西的。洞房内倒是会摆放一些瓜果,不过有喜娘在一边看着,自然也是不能随意吃的。等到了吉时,新郎亦入了洞房,这时候喜娘退出去,若是新郎不那么猴急的话,新娘倒是有机会吃些东西的。   黛玉没法儿说这样的话,这些规矩不规矩的,哥哥一向不会去遵守。一旁左太太笑道:“吃些东西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若是半道儿需要更衣,便会闹些笑话出来,若是不觉着饿,还是不吃为好。”   林珏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便也不再劝她。   再晚一些,谢家的迎亲队伍,便踩着吉时吹吹打打地到了林府门前。 第063章 欢欢喜喜黛玉出嫁(二)   花轿临门,林家鞭炮齐鸣,谢锦轩自扎着红色绸带的高头大马上下来,向虚掩着的大门内塞了一封大大的红封,大门才彻底敞开。   花轿轿门朝外,女家便有全福人来扫轿、熏轿,又拿了铜镜里里外外地照了个遍,意为驱邪避凶。接着便有谢家的催嫁娘前去黛玉房中催嫁,再三催促后,黛玉方允嫁。之后便又有一套规矩,林珏瞧着甚为繁琐,且心内多少有些酸涩,并不在屋内守着。   直待这方吉时到了,林珏方将盖着大红盖头的黛玉背出门去,一直送至轿中。谢锦轩满脸喜色,让人看着便想将那露在外面的门牙打落。   新娘已入轿,男方家便不多留,忙忙地将新娘抬走。这时候新娘的父母是不能跟着的,不过林珏作为兄弟,却是可以随轿子行一段路的,此之谓“送嫁”了。不过亦是不能跟去新郎家的,行至半途,林珏便停下脚步,目送黛玉的轿子远去,方才返回自家。   林家门前一片红色的爆竹碎,这个是不好直接打扫走的,要待第二日方可打扫。   林珏伫立在一片红墟之上,微微有些愣怔,这便出嫁了?   李易白立于门前,前行几步,将发呆的林珏拉走,“外面天气尚寒,你这几日本就没歇好,还预备大病一场是怎的?”   林珏回握住那只尚且带着些温热的手,心底升起一片暖意,还好,还好这个人还在。   却说迎亲的队伍绕着京城转了一圈儿,林家十里红妆,光是抬嫁妆的人,便雇了二三百人,可真是叫人大开了眼界。便是贾府的王夫人,一时也是嫉妒得双眼发红,很有些悔不当初的意思。   花轿尚未到谢家,谢家便开始奏乐鸣炮,待花轿到了,便有一位五六岁上下的小女娘三拉黛玉衣袖,引黛玉下了轿。下轿后又跨过一个漆着朱红色的木质马鞍,步上红毡,一路行至喜堂。   黛玉居右,谢锦轩居左,有主香者唱赞,又是奏乐又是行礼的,最后三叩九拜之后,方将黛玉送去洞房。此过程已是简化过了的,倒不是谢家不重视黛玉,实在是林珏嫌麻烦,这般繁琐地下来,折腾得亦是黛玉。原本夫家看不看重,也并不在这上头。谢锦轩自是小舅兄如何说如何是,丝毫不敢违逆。   繁缛的拜堂礼结束,去往洞房的一路亦是有许多讲究,这些黛玉在家中时都听左太太和方嬷嬷讲过,便按着喜娘的提示,一步步做下来便是了。她本就聪慧,这些除了繁琐些,实在算不得什么。   待入了洞房,又有谢家请的福寿双全的太太用秤杆轻轻叩击黛玉头部,挑去鸳鸯锦绣大红盖头,这乃是“称心如意”之意。除了盖头,此时全福太太退出,便只有喜娘陪着黛玉在屋里头待着了。   林珏原本还担心,新嫁娘被送进洞房后,是不是要一直蒙着个盖头,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喜床上呢。听了方嬷嬷的话后方知,虽是不能离开新房,也不好四下随意走动,却是不必一直蒙着个盖头的,这方放了心来。   黛玉在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上静坐一会儿,便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微微侧头,静立一侧的喜娘便去开门。门外影影绰绰传来几声交谈,黛玉侧耳细听,并不分明,心内多少有几分忐忑。   不一时,喜娘回来,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尚还冒着热气的汤面,笑意盈盈道:“三奶奶该是饿了吧,三爷一早便交代了厨下,怕三奶奶饿着,让厨下预备好了汤面,这会儿正好三爷外面敬酒回不来,叫三奶奶先垫补些呢。”   黛玉忙谢了喜娘,到底心内甜蜜,便是一碗凉面,怕是也能吃出蜜味儿来。   忙忙叨叨了一天,黛玉却并不感觉如何饥饿,这会儿闻见面香,又听说是夫君特意交代下的,竟也用了大半碗。   喜娘见她放了筷子,忙又劝了两句,见新奶奶确实是用好了,方端着托盘出去,叫下人拿了下去。再回来,喜娘便不复初时的端谨,与黛玉说起话来。   黛玉一向聪慧,自是看出了那喜娘的前倨后恭,明白这是夫君的一碗面起到的效果,也不与她计较,笑笑便过去了。   到了吉时,在外面敬酒的谢锦轩便回来了。喜娘这时候才铺了被褥,得了黛玉的赏钱,才退出新房。黛玉起身关好房门,谢锦轩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黛玉看,黛玉亦红着脸,与谢锦轩挽着手臂喝了一杯“交杯酒”,又互相喂了果子,便被谢锦轩拉上了喜床。   喜床上的东西已经被喜娘收起来了,黛玉脸颊通红地被谢锦轩压在身下,谢锦轩放下幔帐,使得床上昏暗了些。   黛玉咬了咬嘴唇,强忍着羞意,低声道:“夫……夫君,衣裳……衣裳还没有……”   谢锦轩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猴急,脸上有些挂不住,忙起了身,背对着黛玉干咳两声,听见身后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亦是羞得满脸通红。   待身后声音渐消,谢锦轩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见黛玉半张脸都蒙在了被子里,忙又转过头来。静待片刻,方才褪去外衫,轻轻钻进被子里。   盯着黛玉的侧脸发了会儿呆,谢锦轩轻轻唤了声,“黛玉……”   过了许久,才听见黛玉轻轻应了一声。谢锦轩心中欢喜得什么似的,又唤了一声黛玉的名字,黛玉跟着又应了一声。如此反复几次,谢锦轩叫一声,黛玉应一声,两人竟是乐此不疲。连唤了十几声,谢锦轩寻着黛玉的手,将那一双柔荑捏在满是汗水的手中。   见黛玉并不躲闪,谢锦轩便又大着胆子凑近两分,盯着黛玉的双唇,瞧瞧凑了过去。直待含住那软润双唇,谢锦轩心内的大石头方重重落了地,这个人,终于是属于自己的了。   因着第二日还要早起给公嫂敬茶,谢锦轩并未敢太过孟浪,只要了一次,便拥着黛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小夫妻早早便起了身。早先便都是熟悉的,因头天是洞房花烛夜,都有几分不好意思,第二日刚起时尚还有几分害羞,之后倒还好。   收拾停当便去前院给西宁王谢广请安敬茶,因着家中并无婆婆,倒是有两位嫂子,便也给两位嫂子敬了茶。谢广乃是一介武夫,并不是个太重规矩的人,且他是做人家公公的人,便是想立规矩,也立不到内院去。两位哥哥亦是如此,两位嫂子倒都是和善人,谢家家大业大,人口却简单,并不会出现故意拿捏人的恶心事。   三朝回门,林珏一大早便着家中下人将道路冲刷干净,自己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向外张望。到底李易白看不下去,将人拽了回去,另安排了小厮在门外候着,见人来了再进来通知。   青松主动请缨,他可是一点都不愿意跟雍和郡王待在一起,实在太吓人了。   林珏进门没多久,青松便进来禀报,说看见谢家的马车了,林珏忙又迎了出去。李易白不好跟出去,只得等在里面。   黛玉直接去了内院,林珏将谢锦轩引到外堂,让李易白陪着说话,自己则跑到内院去瞧黛玉。   谢锦轩自是知晓林珏与李易白交好的,不过这帮着待客……好在谢李两人亦是熟识的,倒不会觉得尴尬。   内院之中,黛玉正逗林逸说话。林逸在林家吃得好用得好,照料的下人又是极精心的,倒是将孩子养了回来。又有罗师父的调养,娘胎里带过来的不足体质亦是有所改善,这个却是急不来的,好在年岁小,亦好调理。   如今林逸已能吐几个音节简单的字,黛玉正拿着拨浪鼓逗他唤“姑姑”。小小林逸嘟着嘴巴,努力吐着泡泡,咕嘟着“嘟嘟”。   虽叫的不那么清晰,好歹也能听得明白,黛玉十分高兴,与方嬷嬷说笑,“都说小孩子不记人,我还怕这么几日,逸儿便把我这个姑姑忘记了呢。”   方嬷嬷亦笑,“这才几日呢,如是时间长些,可不就得忘了么。”   两人正说笑,林珏进来了,见黛玉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心知她在谢家必是过得如意的,只是到底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一切可还好,没人为难你吧?”   黛玉闻言一抬头,看见林珏掀了帘子进来,忙起身迎见,“哥哥怎么过来了?”又看向林珏身后,没见到自家夫君,不禁露出几许失望来。   林珏瞧着直笑,不禁与方嬷嬷感慨,“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嬷嬷瞧见没,这么会儿没见便想了。”   黛玉闻言不禁脸上泛红,方嬷嬷亦笑而不语。知道他们兄妹尚有体己话要说,方嬷嬷便抱起林逸,“哥儿该喂奶了,我抱他去奶娘那边。”   林珏点点头,方嬷嬷便抱着林逸出去了。   待方嬷嬷出去,林珏方笑着坐下,让黛玉也坐了,细细询问黛玉这几日过的如何。   听说洞房当夜,谢锦轩尚惦记着黛玉饿肚子,林珏露出满意的笑容,“还算他有心。”   黛玉笑道:“相公一向细心,家里两位嫂子亦都是和善人,并没有人与我为难。只是……”黛玉似有难言之隐。   林珏忙道:“只是如何?”   黛玉低声道:“我瞧着公爹似乎有些吓人。”   林珏闻言大笑,“西宁王久经沙场,杀伐果断,一身煞气不足为奇。左右你在内宅,并不会常见到西宁王,倒也不必害怕。”又问黛玉,“府内下人如何?”   黛玉想到新婚当日的喜娘,不禁微微皱眉。林珏一直注意着黛玉的表情,见她神情微变,便知其中必有些龌蹉。   谢家人口简单,府内妾室庶子皆无,只是几位主子常年不在府中,谢锦轩又常去药堂,王府中难免有那等心大的,便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所谓奴大欺主,便是如此。   黛玉既未言语,林珏自也不会非要刨根问底,不过若是黛玉受了欺负,那便是别人家的家事,他恐怕也要过问过问了。   午间黛玉夫妇在林家用了饭,李易白并未作陪,林家只这三人,便也未分席。用过饭,又在一处说了会儿话,夫妇俩便要告辞。黛玉颇有几分不舍,谢锦轩笑着安慰道:“咱们本就离得不远,何时想回来便再回来就是了。”   林珏亦笑着称是,到底回门之日不好晚归,夫妇俩便是不舍,亦是要告辞离开的。黛玉很是不放心林珏,又叮嘱了诸多事宜,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珏笑着摇摇头,驻足静立半晌,直待看不见谢家马车的影子了,方被李易白拉回去。 第064章 黛玉顺心宝钗应悔   黛玉回门后隔了一日,西宁王父子三人便返回西北驻地,两位嫂子亦要随行,家中便又只剩下了谢锦轩和黛玉。谢广不在府中,府中便只谢锦轩最大,自然,黛玉便成了郡王府唯一的女主子。   黛玉有心整顿府内下人的风气,堂堂郡王府,却毫无规矩体统,成何样子?黛玉与谢锦轩一提,谢锦轩自是高举双手赞成。他虽出身王公贵族,本人却并不是个讲究排场的,不过他最疼媳妇,自是媳妇说如何便如何。   有了谢锦轩做后盾,黛玉自是放开手脚整顿起后院来。谢家祖上不过寻常农户,因随着□□起事,表现英勇,屡立战功,因而得以封王。又因谢家历代皆为武将,平时不拘小节惯了,因而于内宅管制上,便显得有些松散。   外院还好些,因多为退伍官兵,无处可去,被西宁王收容,很有几分忠心在,并不会太过。内院却是缺乏管束,兼之西宁王妃早亡,谢文雅亦是出嫁多年,两位少奶奶皆随军在外,竟是让这帮子奴才渐渐忘了什么叫本分。   黛玉作为现今府内唯一的女主人,自是要立起规矩来。因府内并无妾室,这便好办了许多。   黛玉着管家将近五年的账目都送到自己房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方才看完,然后将其中的疏漏之处,明显的作假之处,一一画出,涉及到的下人管事,皆都叫到自己院中来。   黛玉着丫环在院中摆放了一架屏风,将人一个个叫到自己面前来,隔着屏风,一一指出其负责账目的疏漏之处,有那等不服气的,黛玉亦不与其争辩,直接唤了外院的两名护院,拉出院子直接上板子。   直打了三个管事,下人方晓得这位新进门三奶奶的厉害,以后再有错处被指出,一句不敢争辩,只低头认错。黛玉亦不是一味惩处,有了亏空的,只将最近这五年的帐补上便可,并不太过追究。一直老实做事的,亦有提拔奖赏。一时王府内风气为之一肃。   谢广离家前,便是将管家权交到了黛玉手中的,亦有当年服侍过先谢王妃的老嬷嬷也留给黛玉,免得有人欺她年少不经事。如今黛玉只一人,便将王府上下掌握在了手里,便是那老嬷嬷见了,亦要赞一声,谢三郎的这个媳妇娶得实在是好。   那老嬷嬷自家的儿子便在府内做个小管事,因着不会说不会唠的,亦不懂投机钻营,并不十分入主子的眼。今番却因着这份憨厚老实,被黛玉直接提拔上来,做了王府内的副管事,实在是意外之喜了。因而老嬷嬷每每提起这三少奶奶,更是一句坏话都没有。   谢锦轩除了最初半月,新婚燕尔,并不常去善仁堂,之后便仍是每日间都要过去的。行医救人,本就是他的志向,黛玉亦是十分支持。   只是如今她既然当了家,自不会让自家相公再冷气呵呵地吃那些糙冷的食物,便日日盯着小厨房做了膳食,再着稳妥人送去善仁堂。又要那人务必看着那师徒俩吃用好了,方才可回来。如此一来,便是罗师父亦跟着受益,越发夸赞起黛玉来,亦是感慨,果然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最起码每天都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了。   如此形成定例,除偶尔有个急症,否则看病的百姓亦是知晓,待到了饭点儿,必是要罗大夫谢大夫先用好了饭再瞧病的。   黛玉这边与谢锦轩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其中的浓情蜜意自不消说。贾家那边,薛宝钗却是过的水深火热。   原本因着盖大观园借了薛家二十万两银子而待宝钗尚有几分回护之意的王夫人,如今却是对她横挑眉毛竖挑眼的,百般地找不自在。贾张氏原就不待见薛宝钗,如今自只有隔岸观火的份儿,宝玉正被贾母新近给的晴雯迷得五迷三道,更不会去关注这些。薛宝钗心内暗恨,如今却有几分不知该恨谁了。   薛宝钗自忖并不比别人差,甚至颇为自己的形容仪止而自矜,却不想来了贾府,便听说贾府的一个外孙女,名唤黛玉的,正是个万中无一的形貌,尚未谋面,便起了比较之心。后来一见黛玉,果然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尤其是与贾家下人口中的“爱使小性”“孤僻”“不似长寿”并不相符,那般大家贵女气派,着实让人眼热。   后来林黛玉又因其父的功勋而被封为县君,从身份上便高过她们这些人一大截,越发使人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了。尤其是宝玉,便是三年未见黛玉,仍将她心心念念地放在心里,这让欲做“金玉良缘”的自己情何以堪?   宝钗也不知为何自己一见黛玉便起了攀比之心,每每想压她一头,让林黛玉只能跪在自己脚下哭泣,仿佛这才是林黛玉应该有的结局。   只是如今再一看,林黛玉高嫁郡王府,自己却只是侯府的一个妾室,两人不说别的,便是身份上,亦是天差地别。当初的种种,如今看来亦都是笑话。休说自家只是借了王夫人二十万两白银,那林黛玉光是陪嫁,便远不止二十万两这个数了。   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能跟黛玉相比呢?薛宝钗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便是自己唯一的孩儿,都没有保住,可还能指望谁呢?王夫人的亲情还是贾宝玉的爱情?便是以往与自己交好的袭人,如今亦投靠了贾张氏,何况原本就与自己不对付的晴雯,如今被贾母给了宝玉,独自一人便霸去了宝玉全部的疼宠,如今自己平白担着个侧室的名儿,过的却还不如得宝玉宠爱的丫头,这叫自己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贾张氏冷眼旁观宝玉院子里的一众妾室丫头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只管自己将管家权捏在手心里,一味地奉承贾母,安心养胎。   后院中,丈夫的疼宠并不是最重要的,自古妻妾分明,便是丈夫再疼宠妾室,嫡妻该有的尊荣却是一分都不敢少了的,否则便是宠妾灭妻,自己一纸诉状,官府都可过问。   不过嫡子却是至关重要的,只要自己有了贾宝玉的嫡子,其他人再生出来的,别想记在她的名下,都只能是庶子。庶子,便是日后分家,亦得的不过是那十分之一中的一份罢了,庶子越多,分的越少,嫡子的那一份,却是如何也不会少了的。   贾张氏如今还巴望着贾宝玉多弄出几个庶子来,届时争斗起来,才有看头呢。她早看清了贾宝玉的情,实在是太过廉价了,贾宝玉爱着的,始终都是他自己罢了。那些花朵儿一样的女孩,衰败了便不会再得他一丝垂怜。这样自私的一个人,凭什么得到她贾张氏的爱呢。   贾张氏出身没落书本网,好歹是书本网,她自有她的自矜,一个贾宝玉,不过是她晋身的通道罢了,如今她已找人瞧过了,自己这一胎,稳妥的男胎。那么贾宝玉这个人,于她来说作用便不大了。   贾宝玉自身才能有限,她早不指望着他科举晋身了,屋内又养着那么一帮妖精,他更是没那个心思读书。不过贾宝玉上有贤德妃这个姐姐和贾老太君这个祖母的疼宠,将来便是不参加科举,亦能混个小官来当,如此,便也够了。真叫贾宝玉做了高官,休说他有没有那个能耐,便是有没有那个命都两说。   莫不如守着贾家的富贵,安安稳稳过一世,她的儿子,方是她的指望呢。   就如在贾府中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嫂子李纨,人家的儿子还是贾家二房的长孙呢,如今已是举人了,可有哪个在意了,还不是都围着不学无术的宝玉,可将来贾兰若是高中进士,大嫂子便也有了出头之日了。   要她说,如今贾家二房可还真指望不上这“衔玉而生”的宝玉,莫说如今已经中了举人的贾兰,便是贾环亦要强过宝玉百般。可惜贾家妇人眼界狭窄,实在没有分说的必要。且她毕竟是宝玉的嫡妻,宝玉受重视,她亦能得了好处去,实在更没有分说的必要了。   不过贾张氏亦留了心眼儿,毕竟她已看出了如今的形式,便有意无意的接济贾环赵姨娘母子,关怀交好李纨贾兰母子,日后这二人有了出息,便是不看别的,看在今日自己的维护上,亦能护着自己的儿子几分呢。那贾宝玉,实在是指望不上的。   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贾张氏今日的一个善举,当真便为日后自己的儿子留下了福报。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如今薛宝钗少了王夫人的维护,在后宅中的处境便越发艰难起来。尤其她小产后,一直没大养好,不适合同房,因而贾张氏在安排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直接将她的日子抹了。薛宝钗暗恨,却也知道自己的情况,若是强行同房,怕是伤了根基,日后再想怀孕,可就更难了。   明知道贾张氏是有意为之,她却还要做出一片感恩戴德的样子来,这股憋屈劲儿,以往只有她让别人如此,自己却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如今可都应在自己身上了。   如今贾宝玉偏宠晴雯,晴雯亦是争气,不过三个月,便有了身子,喜得宝玉什么似的,越发看重晴雯。也不知晴雯使了什么手段,便是有了孕息,仍将宝玉牢牢禁在身边,让宝玉屋内一众丫头越发看不上她了。只是她如今正得宠,又是贾母亲赏给宝玉的,宝玉亦对她寸步不离,竟是难找到下手之处,宝玉屋内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贾张氏仍是冷眼旁观,她们斗得越厉害,才越不会给自己找麻烦。薛宝钗因着小产,竟也难得得到了片刻休养之机,却是意料之外了。 第065章 郡王探花闲话秘闻   贾宝玉屋内的乌烟瘴气,便是探春这个出了阁的姑奶奶都看得出来,何况人老成精的贾母和王夫人。   不过这二人并不将这些当回事儿,毕竟都是一帮子玩意儿,便是真个争出个你高我低,不过是仍要伺候着宝玉的。只要把宝玉伺候好了,她们到底如何,贾母和王夫人都是不会过问的。   探春借着去谢家探访黛玉的时机,将此事与黛玉学了。黛玉不过听个乐呵罢了,又不是自家事,何必在意。不过仍依着探春的请求,寻着机会将此事告诉了林珏。   林珏亦不过一笑而过罢了,探春的意思他是极明了的,不过探春到底是闺阁女子,只能从后院下手,实际上却是无法动弹二房的根基的。何况探春亦明了,二太太和贤德妃宝玉可以倒下,二房却是不能垮了的,否则她这个二房的女儿又当如何自处?   不过给贾家添些乱,倒也符合自己的计划,贾家倒下是早晚之事罢了,如今从内里便开始乱上一乱,亦是蛮有趣的。   林珏固然厌恶贾敏,不是她,自己在此间的母亲不会那么早逝去。不过他亦恨给贾敏出此主意,挑动贾敏敏感神经的贾家人。他多番调查,如今已经调查得*不离十了。   当年给贾敏出主意,害死自己母亲的,正是王夫人在贾敏身边收买的一个婆子。那老虔婆子也算死得早,又无后人留下,倒是躲过了一场报复。不过始作俑者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林珏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恶人,害过他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可是与他无冤之人,他亦不会轻易牵连。   如今既已找到元凶,那么他这个苦主,自该讨要讨要这么些年来的本金和利息了。   林珏作为一个现代人,天性中便对黛玉含有几分好感,因而在贾敏的事情上,他要了贾敏的命便罢了,并未牵连到黛玉。且黛玉也算他在此间唯一的亲人,待他又是真心真意,真心换真心,林珏自也待黛玉极好。   但是在对待贾宝玉的问题上,林珏自然承认,贾宝玉并未害过他,他亦不会主动与贾宝玉为难。只是如今他与探春利益相同,探春乐意出手对付贤德妃和贾宝玉,他自不会加以阻拦。贾元春与贾宝玉乃是王夫人的软肋,只有伤了他们,才能真的动了王夫人的筋骨。如今探春的这般作为,林珏自只有乐见其成的,如何还会去给探春拆台,不加把火就已算仁慈了。   如今贾家的火已经烧了起来,可这京中的火,却还欠缺几分氧气呢。   因着黛玉大婚已出了府,如今李易白便长在了林府中,林府下人亦是习惯了雍和郡王的存在,从开始的诚惶诚恐,到现在见了他跟见自家主子一样,行动间很是恭敬,却不见多拘谨了。   只是苦了在林珏身边当差的青松,如今跟青桐换了班,自己去帮着管家打下手,再不敢出现在李易白面前。   林珏皱着眉头看四仰八叉倚靠在自己软榻上的李易白,“你老吓他作甚,不过是个孩子,我还能真与他如何?再说,便是我真看上了他,可还有你什么事儿呢?”   李易白登时从踏上翻起身,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林珏,双目大睁,“合着你还存了心思呢,你难道要做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说着双手掩面,做哭泣状,又去抱摇篮里的林逸,“这日子没法过了,好逸儿,你爹不要咱们娘俩了,咱们离开这儿吧,再不碍他的眼了。”   林珏笑着踹了他一脚,“可不是,不要你们‘娘俩’了,赶紧滚回你的郡王府去,跟你那帮莺莺燕燕一起过日子吧!”   李易白闻言立刻不敢吃味了,当初哪想到会遇见林珏呢,他自是知晓林如海有个上了三岁的庶子应该是早夭的,只是那时他尚且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罢了,且身居宫中,如何能将手伸到简在帝心的二品大员身上。   后来因着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宏正帝许他提前出宫建府,他才知道林如海的那个庶子竟然没有死。既然自己有这样的奇遇,焉知别人便没有,因而他便多加关注了这个名唤林珏的人。   果不出他所料,这林珏竟也同他一样,是个有奇遇的。及至相处日久,便越发被林珏身上的同类气息所吸引,一来二去,两人便发展成了如今的关系。   只是自己却是早有王妃姬妾的,原不觉得如何,如今有了林珏,尤其林珏无意娶亲,甚至从族人那里抱养了个孩儿以做子嗣,他难免便有几分心虚。心知林珏其实是对女子无意,又不想坑了别家姑娘,更是以此来拿捏自己的,却也仍是气短几分。   抱着林逸腻在林珏身边,“这可也不能怪我,你看那小子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哪里像个好人了?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林珏笑着推他,“边儿上些,怪热的。”   李易白却不,偏偏越发地挨挤着他,蹭得林珏火大。到底顾虑着李易白怀里的林逸呢,林珏便稍稍往外挪了挪,“你别老找青松不自在,那孩子别看一副精明的样子,其实我这几个小厮里,属他最实诚。再说,”林珏促狭一笑,“他如今还是个榆木脑袋,还没开窍呢。”   李易白闻言微讶,瞧着青松和青桐那黏糊劲儿,可不像个没开窍的样子,他以为那两人早鼓捣一块儿去了呢。   林珏瞪了李易白一眼,“你那什么眼神,青桐这么些年都守着了,难道还差这么一二年的。”又忍不住嘟囔两声,“以为都跟你似的,那么两天都等不得了。”   李易白双眼发亮,林珏忙杵了杵他的腰,怒道:“不许想。”   李易白嘿嘿哂笑,“不想,不想。”说是这么说,眼睛却在林珏身上溜来溜去。一看就没安好心。   林珏气的直接去掐他,李易白怀里的林逸以为自家爹爹在同自己玩闹,乐得喘不过气来。林珏也不敢太闹他了,忙忙地给林逸顺气,又佯装与他玩闹,逗得林逸一个劲儿地在李易白怀里钻来钻去,吓得李易白手忙脚乱,生怕摔了林逸。   林逸闹了一会儿便累了,打着小哈欠窝在李易白怀里睡了过去,李易白便轻手轻脚地将他放进摇篮里,很有几分专业奶爸的架势了。林珏看着好笑,却是不敢真的笑出来的,摸了摸有些上弯的嘴角,与李易白一同悄声退了出来。   嘱咐嬷嬷仔细看着些,两人自去书房说话。   “上次赈灾一事后,陛下很是发作了皇后六皇子一系,如今瞧着,六皇子并未受到教训,这几日又蹦跶起来了。”林珏并不如何将李易云放在眼里,如今宏正帝正值壮年,又十分宠爱太子,诸皇子合该夹起尾巴做人,越是蹦跶得欢的,越是危险。这般形式都看不清,如何敢去争那个位置。   李易白亦是嗤笑一声,“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他背后的人才是大鱼。”   “你是说忠顺亲王?”   “义忠亲王早没了,他唯一的血脉亦是亡于贾家之手,如今还能蹦跶的,也只剩下忠顺那老匹夫了。”李易白冷冷一笑,秦可卿自身不检,行为不端,不过一个女子,若是持身端正,皇帝便是为了个仁慈的名声,也不会要了她的命。结果她倒好,自甘下贱不说,竟还与公爹有染,留下她也只会徒增皇族笑柄,如今一死百了,倒也落得干净。   林珏闻言一愣,暗搓搓道:“莫非贾元春这贤德妃的位分,真是靠出卖秦可卿换来的?”   瞧他一脸八卦的模样,李易白暗笑,也跟着八卦起来。这些皇室内辛,他自是比林珏清楚。   “那还有个假!贾元春不过是个女官,当初贾家使了不少银子,才将她留在太后身边伺候。要不是她向太后投诚,牵扯出了秦可卿,戳破了忠顺的阴谋,太后如何会筹以妃位。你以为皇家的妃子那么不值钱么,尤其是贵妃之尊,多少人挤破脑袋都得不到,凭她一个侯府二房之女便能轻易得到?”   “那这么说,”林珏摸摸下巴,“秦可卿真和贾珍□□伦?”   “皇上当年原是想让秦可卿认祖归宗的,到底是皇室血脉,如何好流落民间。且宁国府门第亦不算太低,且贾蓉亦是有爵可袭,并不算辱没了秦可卿。只是后来皇上多番调查,知晓她竟与贾珍有染,实在是败坏皇室名声,便只得赐死了她。只是此事是暗地里进行的,知晓的人不多,便是贾珍,亦是瞒着的。   不过到底是皇家遗孤,生前便是不清白,死后却也是该享些尊荣的。否则你以为凭着他贾家给一个孙辈媳妇办丧事,竟还敢用上义忠亲王的棺木?如水溶那般滑不留手的,没有皇帝授意,岂会亲去祭奠一个小小五品龙禁卫之妻?”   林珏斜了李易白一眼,“别告诉我皇上丝毫不介意贾家收容了秦可卿。”   李易白一笑,“岂会不介意,不过此事到底不光彩,不好拿出来大张旗鼓的说道。你且看着吧,早晚不等,皇上必是要收拾贾家的。只是到底从宁国府入手,还是从荣国府入手,就不大好说了。宁国府贾蓉已向皇上投诚,荣国府毕竟还有个贾老太君,且还要等一等呢。”   林珏满足了自己的八卦之心,又闻获皇室秘辛,于自己的计划又多了两分把握,便打着哈欠,懒懒地歪靠在李易白身上假寐。   李易白无奈,只好将人抱起来,塞进书房旁边的耳室内的软榻上,好让林珏睡得舒服。将人安置好,想了想,自己也踢掉鞋子,上塌搂着林珏一起补觉。今天话说的有点儿多,略累。 第066章 至贾府贺寿史太君   八月初三乃是贾府贾老太君的八十整寿,贾老太君今年正是杖朝之年,活到她这个年纪的老人,便是不如百岁的人瑞,亦是不差了。   宏正帝与陈皇后亦多有赏赐,毕竟在古代,六七十岁入土的比比皆是,如贾母这般年岁,实在算得上是长寿了。   林家谢家亦是早接了帖子的,谢锦轩与黛玉夫妇早早便来了林家,与林珏一同前往贾府。贾母原是想接黛玉早些过去的,只是黛玉毕竟是外孙女,如今又为人妇,实在不好住在贾家内院,尤其是贾宝玉仍住在内院中,总要避嫌。贾母亦是知晓黛玉的顾虑,也不过叹一声气罢了。   贾母八十整寿,又得圣上恩赏,贾府自是要大办的。贾元春于宫中亦有赏赐下来,乃是一根上等红木做的龙头拐杖,贾母一见便十分喜爱,众人亦是称赞。   贾母大寿,贾家外嫁的姑娘都回来贺寿,迎春抱着一个姐儿,探春的哥儿尚在襁褓中,并未带出来,黛玉亦是有了三个月的身子,因她一向瘦弱,尚未显怀,不过面颊瞧着倒是丰润了两分。贾母瞧着这一屋子的孙男弟女,心内及是熨帖,又拉着已近临盆的贾张氏的手,笑着道:“我只盼着你给我生个重孙呢!”   贾张氏笑得大方,“只盼着沾些三姑奶奶的光,也能一举得男,为贾家开枝散叶呢。”   贾母笑道:“这几日让探春把哥儿抱来,你也抱抱,沾沾喜气儿。”   探春瞥了眼凤姐难看的脸色,笑道:“什么沾不沾喜气儿的,我也是沾了老祖宗的福气呢,宝玉家的日日守在老祖宗身边,还怕福气不够么?”   迎春亦笑,“可见三丫头亦是个促狭的,竟打趣起老祖宗了。”   迎春自做了当家主母,又为人母之后,与先前大为不同,如今也能跟着凑趣两句,惹得贾母连连点头,众姐妹一时也都笑了起来。薛宝钗恭顺地站在贾张氏身后,看着这一屋子穿红着绿的姑娘太太,眼底闪过一丝酸涩。   原都是一处做姐妹的,且她自认并不比其他几人差,如今那几个都为当家太太,只有自己……瞄了眼贾张氏高高隆起的肚子,可也怨得了谁呢,如今便是连娘家,亦放弃她了。瞧瞧探春,见着她这个姑奶奶,不说客气些,竟是理都不理的,她又能说得出什么呢。她与薛姨妈日常通信,可还要靠着探春呢。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自己虽不是寄人篱下,可比当日寄人篱下的林黛玉又好到哪里了呢?一步错步步错,薛宝钗亦是不甘,可如今又能如何呢?   贾母的寿辰办的极其隆重,女眷这边不消说,便是六皇子李易阳的正妃亦亲到场来给贾母贺寿。贾母并不认得六皇子妃,不过听见下人的通报,亦是忙从座位上下来,赶着过来给六皇子妃见礼。   六皇子妃笑着扶起贾母,“这可使不得,今日是老封君的好日子,我到底是小辈,如何敢受您的大礼。”又叫婢女奉上贺礼,乃是一树极其罕见的红珊瑚,足有半人高。饶是见惯了珍奇异宝的贾母,亦难免惊叹。   六皇子妃将这寿礼直接摆在贾母面前,便是做给在座诸位老封君各府太太看的,只要跟着六皇子,富贵权势自不必提。   贾母虽不晓六皇子妃送这般厚礼的来意,却也不好推辞,连一向倚重的鸳鸯都没用,而是叫凤姐亲自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六皇子妃对贾母的态度很是满意,与贾母谦让了两回,到底坐在了贾母下首,与贾母笑着说话。“听闻去岁的林小探花乃是老封君的外孙,宫中的贤德妃娘娘又是老封君的亲孙女,如今您的外孙女亦嫁入了西宁郡王府,老封君实在是个有福气的。”   黛玉微微侧身看了眼端坐在椅子上与贾母说话的六皇子妃,无端端提到他们兄妹,不知是何意思?   贾母自己的亲孙子乃是贾宝玉,衔玉而生,自来便是个有大造化的。以往来家中的客人,哪个不先提一提她的宝玉,如今这六皇子妃竟是提都未提,却将黛玉兄妹都点到了,贾母心内难免生出几分不满。   且六皇子如今掌着吏部,吏部主管官员的升迁考核,日后宝玉若入朝为官,难免要与六皇子打交道,此时若不借机与六皇子套上关系,日后再要寻这样的机会,可是不易。   贾母心内纵有几分不满,亦不会表现出来,反是笑道:“我那苦命的女儿女婿去的早,只留下他们这两滴血脉,如今瞧着他们过得都好,我老婆子亦是放心了。”又指着黛玉道,“黛玉过来见过六皇子妃。”   黛玉便起身过去见礼,她的规矩礼仪是方嬷嬷一手□□的,自不会叫人挑出半点错儿去。六皇子妃待黛玉行礼后方道:“不必如此多礼,说来本宫与西宁王府尚有几分亲缘,黛玉妹妹日后可多去本宫那里说话。”   黛玉便应了,亦无多余的话。六皇子妃多打量了两眼黛玉,果然是个十分标致的女子,只不知她哥哥林珏又是如何风流的任务了。黛玉毕竟是女眷,六皇子妃并未多放在心上,说了两句话,便叫她回去了。   贾母不着痕迹地又引了六皇子妃见了自家的几个孙女孙媳妇,方将话引到宝玉身上去。   六皇子妃也仿佛才想到一般,“听说府上有一位衔玉而生的公子,不知是哪个?”   贾母笑道:“乃是老身不争气的孙子,如今正在前院儿呢。”   说着便叫鸳鸯去唤了宝玉过来相见,六皇子妃忙摆手道:“恐于礼不合。”   贾母浑不在意,“他才多大呢,并无那么多讲究。”   一时屋内的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俱都避了出去,六皇子妃冷眼打量贾家姑娘下人的脸色,似是惯了的,心内很是为贾家的“规矩”不齿。   不一时宝玉便到了,见到室内尚有旁人,亦不知避忌,直接腻在贾母怀中。六皇子妃面上闪过一丝恼意,贾母忙叫宝玉过去行礼。   宝玉早便瞧见了贾母下首端坐的年轻妇人,腻在贾母怀中时,亦在拿眼睛偷瞄她。如今贾母叫他见礼,心内明了这位妇人身份必是极尊贵的。只是宝玉生性便爱逐花追色,六皇子妃亦是难得的美人儿,他难免露出几分痴相来。   六皇子妃掩唇轻咳一声,掩去面上的羞恼,贾母亦是忙将宝玉叫回自己身边,心知宝玉惹得六皇子妃不喜,也不敢叫宝玉多留了,“你老爷在前头等着你呢,你便先过去吧。”   宝玉便又应了一声,垂头耷脑地走了。不明白贾母为何把自己唤过来,只待了这片刻便又将他撵走了。   屋内众人皆是聪明人,又都为贾家姻亲故旧,心知六皇子是有意拉拢贾家,便是宝玉无意轻薄,六皇子妃亦不会追究。自然,她们今日都是眼睛瞎了的,什么轻薄不轻薄的,她们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既是有意拉拢,六皇子妃便是心内再气,亦不会带出来,只得强忍着怒气,勉强与贾母说笑。   一时众人又成了哑巴,谁也不好在这时候显示自己的能言善道。   六皇子妃不过是来探探路,虽过程不甚愉悦,好在结果还是好的。发生这样的事,六皇子妃不好多留,借口府内有事,先行离开了。贾母等人自是起身相送,直送到轿子出了内院,方才折返。   黛玉隐于众人身后,她虽为女眷,对京中局势亦是有所了解的。自家兄长与雍和郡王交好,雍和郡王又是太子一系的人,先前自家父亲与兄长被弹劾,背后便隐隐有六皇子的影子,兄长将此事说与自己,亦是告诉自己若是遇到六皇子家的人,定要离远些。因而今日听六皇子妃提到自家,黛玉才如此紧张。   后院六皇子妃走后诸人继续说笑,贾母命人将六皇子府送来的红珊瑚重新摆上来,与人一起赏玩。   探春轻轻捅了捅黛玉,低声嘲笑道:“二哥哥也真是急色,皇子妃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其实他能直视的。如今年岁越发,反越不晓得厉害了。”   黛玉虽不喜宝玉,亦不愿与人背后说是非,只淡淡一笑便罢了。探春见黛玉无意多谈,便转而说起别的事来,黛玉这才笑着与她叙话。   不一时迎春亦带着自家的姐儿过来与她二人说话,黛玉如今有了身子,越发喜爱孩子,不过迎春探春可是不敢叫她抱姐儿的。毕竟小孩子脚下没个轻重,再给黛玉碰了,她们可是没法儿与林大爷谢姑爷交代的。   黛玉原也是想将逸哥儿抱过来的,只是自己身子不便,贾家又人多眼杂的,实在不能放心,便只得将他自己留在家里了。   逸哥儿如今也有四岁多了,因他说话晚,这甫一张口,小嘴别提多溜了,每每冒出几句话来,逗得人笑得不成样子。   小姐妹几个边说儿女经,边逗弄姐儿,不一时便笑了起来。王熙凤今日将巧姐儿也领了来,给贾母磕头。巧姐儿原就是小孩子,听了半天大人说话,实在没有意思,这会儿听见那边一阵阵的说笑声,便挣扎着从平儿怀里下来,也跑去几位姑母那里。   腻在探春怀里,巧姐儿瞅着迎春怀里的小妹妹,与迎春道:“二姑姑,巧姐儿想和妹妹一起玩儿。”   迎春便笑道:“小妹妹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等妹妹大些了,巧姐儿再和妹妹一处玩儿,如今只在一边看着妹妹可好?”   巧姐儿一向懂事,忙点头如捣蒜,“巧姐儿就看着妹妹。”   探春便将巧姐儿放下,见她跑到妹妹身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小妹妹的脸蛋儿,笑眯眯地回头看几人,“妹妹的脸真软,”又戳戳自己的脸,“跟巧姐儿的脸一样软。”   黛玉三人越发笑得开怀。 第067章 黛玉明悟林珏隐事   却说六皇子妃回了平阳郡王府,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六皇子见状,忙凑过去笑道:“王妃这是怎么了,难道那贾家人还敢给你气受不成?”   六皇子妃斜了六皇子一眼,“也不知王爷是看中了那贾家哪点,贾赦空有一个爵位,贾政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往下数贾琏捐了个小小同知,尚且提不上档次,更别提那个贾宝玉了。”   六皇子妃一提起贾宝玉心内火气更甚,想她父亲原是内阁元老,虽如今已致仕,可门生遍布朝堂,自家兄长如今又是京营节度使,掌管京中禁军调动,最是个实权人物。   她自诩大家出身,父兄身上虽无爵位,却是那些空有爵位的人家所不能比拟的。便是嫁给了六皇子,亦是皇后亲自求娶,六皇子对她也是百般疼宠。如今被个小小贾家子欺辱,六皇子妃如何不恨。不过她并非那等诸事不懂的深闺女子,心内虽气,却不会真的在贾家表现出来。   眼瞧着自家王妃必是在贾家受了闲气,六皇子拉过六皇子妃的手,笑着安抚道:“子语莫气,贾家算个什么,若不是贾妃尚且还有些用处,咱们何必巴巴地去拉扯他家。且到底贾家与王家是姻亲,王子腾乃是原京营节度使,家里大哥现在虽坐在这个位置上,原王子腾的心腹却不是那么好收服的,总要一步步来。”   六皇子妃自是知晓其中的关键的,便笑道:“我也不过是生些闲气罢了,到底还是王爷的大事重要。”   六皇子遂又搂着自家王妃一番软言絮语不提。   黛玉自贾家回了自己家中,与谢锦轩谈起此事,“以往年岁小时,我与二表哥和几个表姐妹亦是常在一处的,那时尚且不觉如何,不过几年的光景,这人变得也太快了。”   谢锦轩早从大舅哥儿那里听说过贾宝玉之事,此时不忘补刀道:“原从别人那里听说二表哥平素最喜流连秦楼楚馆,本以为是讹传,如今看来却也未必了。”   贾宝玉毕竟与己无干,不过闲聊两句便罢了,黛玉又问谢锦轩,“那事你与哥哥提了没有?我今日又瞧见王家姑娘了,虽二太太做事没个章法,那王家太太却是个不错的,王家姑娘亦是个柔顺的,与哥哥年岁也算相当。”   原黛玉因着王夫人是十分不喜王家的,只是如今眼看着哥哥年岁渐大,竟是一点儿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黛玉便不免急上心头。如今别说是王家姑娘,便是史家姑娘,薛家姑娘,只要哥哥有心,她都是要紧着撮合的。   谢锦轩哪里不知晓自家夫人的心思的,只是大舅哥儿的事,他实在不好多言,只得暗示道:“我提是提了,只是瞧着舅兄似无意娶亲……”   黛玉一双黛眉紧蹙,惹得谢锦轩越发地羞愧,想那雍和郡王都已经登堂入室了,两人平素相处,俨然一对儿夫妻模样。只是黛玉见那雍和郡王是有限的,因而才到今日都未发觉,如今可叫他怎么说呢。   干咳一声,“若是舅兄实在无意,咱们也不好紧逼,毕竟舅兄如今已经过继了逸儿,倒也不算着急。”   黛玉眉目却不见舒展,看着谢锦轩欲言又止,到底无奈叹了口气,“改日我回去,再看看哥哥的意思吧。”   谢锦轩原就因瞒着黛玉而心内不安,并未仔细去瞧黛玉神情,听黛玉如此说,只一味地点头。   隔了几日,黛玉便又回了娘家,林珏晚间回来,看见黛玉,不禁调侃道:“哟,这是我那妹夫给我妹子气受了,怎的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也不怕人笑话?”   黛玉瞪了自家哥哥一眼,“我这可是为了谁呢,还不是怕哥哥吃不好用不好的,若是哥哥早日给黛玉娶个嫂嫂回来,这事儿何必要我老惦记着。”   林珏讪讪地摸摸鼻子,虽已经下定决心与李易白厮守,可是这样的话实在对黛玉说不出来,只能挺一天是一天。前些日子听谢锦轩说黛玉很是着急自己的亲事,林珏便有几分绷不住了,只是见了黛玉,又不好开口了。   瞄了一眼兀自对着自己傻笑的林逸,林珏三两步走过去,将林逸举起来,“爹的好儿子,想爹爹没有?”   黛玉亦是十分喜爱林逸的,只是到底还是自己哥哥亲,看着一味傻笑的林逸,不免有几分担心,“哥哥,逸儿今年也有五岁了,我记得念安来咱家时也是五岁上的年纪,可是说话做事很有几分样子了,如何咱家逸儿还是这般一味只知痴笑呢?”   林珏亦是早发现林逸的不同的,找了罗师父细细瞧了,罗师父的意思,林逸本就是早产儿,胎里又带着不足之症。如今虽将养得不错,到底照比其他孩子要差上一些,发育上也要照比其他孩子慢。不过林珏已经开始慢慢教着林逸说话了,智力发育上虽不足够,却也不是个痴儿。   林珏抱着林逸,不知与林逸说了什么,逗得林逸笑得开怀。“宝贝儿子,姑姑有了小弟弟,你去瞧瞧么?”   林逸疑惑地看了眼黛玉,小弟弟在哪里,他没瞧见姑姑带来呀。从林珏身上挣扎着下来,林逸跑到黛玉面前,围着黛玉左左右右地打量,并未瞧见小弟弟的影子。   黛玉瞧着林逸双眼亮晶晶,不复先前痴笑的情态,灵动的样子,便知自己失言了。   招招手让林逸到自己面前,黛玉笑着拉住林逸的小手,“逸儿找什么呢?”   林逸歪着头,看着黛玉笑,“找……小弟弟。”   黛玉笑着将林逸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弟弟如今还小,还藏在姑姑的肚子里,等弟弟长大了,姑姑就让他出来跟逸儿玩儿,好不好?”   黛玉如今尚未显怀,林逸很是惊讶,姑姑竟然能把弟弟藏在肚子里。轻轻拍了拍姑姑的肚子,仿佛里面真藏了个小人儿一样,林逸嘟嘟囔囔地贴着黛玉的肚子说了半天话,黛玉虽听不懂,却也放下了心。   歉意地看了眼林珏,“先前我失言了,哥哥勿怪。”   林珏笑着坐下,“妹妹也是挂心逸儿,我如何会怪罪妹妹。妹妹如今有了身子,我想着,咱们府里逸儿已经大了,不需要方嬷嬷再日日照看着,且还有宫里的嬷嬷在,不如让方嬷嬷跟着妹妹去谢家小住,有自己人在身边照看着,我也能安心。”   方嬷嬷本就不是林家仆人,自也没有陪嫁给黛玉一说,黛玉出嫁,方嬷嬷便仍留在林家。方嬷嬷是个无所依靠的,与林家兄妹感情深厚,如今念安还在学里念书,林珏的意思,什么时候念安出息了,自己开府了,再接了方嬷嬷出去,两厢便宜,方嬷嬷亦是十分乐意的。   如今黛玉有了身子,虽谢家亦是备了嬷嬷照应着,且谢锦轩还是个大夫,只是林珏到底不很放心。前些时日与方嬷嬷谈起,方嬷嬷便说要过去照看黛玉,待黛玉产子了,她再回来,林珏自是无有不允的。   与黛玉一提,黛玉自也是十分欢喜。她本就与方嬷嬷相处得极好,方嬷嬷又教了她许多东西,是个亦师亦友的存在,谢锦轩日日都要去坐堂,有方嬷嬷在,平日也有人能聊天,倒不至于无聊。   因着方嬷嬷一事,黛玉便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待回了西宁王府,方想起来,不禁很是懊恼。   “自打有了身子,我的精力便不如从前好,嬷嬷说,这可如何是好?”   方嬷嬷笑道:“坊间有句话‘一孕傻三年’,可不就说的是这个么,姑娘不必忧心,待孩子生下来便好了。”   黛玉心里有事,实在不好跟谢锦轩说,又不好直接问自家哥哥,方嬷嬷是她信任的人,只好拿出来与方嬷嬷商量。   “嬷嬷不是外人,我心里有件事,实在不知该和谁商量才好,如今跟嬷嬷说一说,嬷嬷帮我参详参详。”   方嬷嬷原就瞧出黛玉有心事,黛玉一直未说,她便也不好多问。只是如今黛玉怀着身子,有事郁结于心到底不好,黛玉乐意和她说说,她自是侧耳倾听。   “如今我已经出嫁,家中只哥哥一个,到底让人不放心。虽说家下人仆人都是勤快的,到底不如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旁边。只是我与哥哥提了两回,都被他岔了过去,嬷嬷瞧着,哥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按方嬷嬷说,如今自家大爷和那雍和郡王走得近些,原也无妨。这样的事,无论是在天家还是在寻常百姓家,都属常情,只是到底没有哪个会因着这样的事终身不娶的。自家大爷如今年岁正当时,想娶什么样儿的没有,若是过了这个年岁,再想找好的,恐怕就要难上一些了。且那雍和郡王原就是妻妾俱全的,如何还要自家大爷给他守身?   只是这话到底不好与黛玉直说,瞧着黛玉也不像知晓那二人关系的样子,如何好拿了这样的事污了她的耳朵。   方嬷嬷只好道:“大爷是个有成算的,想来心内已经有了章程,我们也是白操心罢了。”   黛玉沉吟片刻,方悄声与方嬷嬷道:“不瞒嬷嬷,这次我去贾府,与姐妹们说话,听着探春姐姐的意思,如今薛姐夫与一个叫柳湘莲的人走得极近,似乎有些个首尾。我原也是听一耳朵便罢了,只是回来后细细一思量,总觉得……嬷嬷经见得比我多许多,帮我参详参详,我冷眼瞧着,那雍和郡王常来咱们府里,是不是对哥哥……”   方嬷嬷心知黛玉聪慧,原是一直没往这上想过,如今有人给开了头,自然想的就多了。轻轻叹了口气,方嬷嬷道:“这事原不好说,姑娘既然提到了,我便也不瞒姑娘。雍和郡王早与咱们大爷在一起了,只是如今这形势,我也实在不大说得好。瞧着他二人相处,倒似王爷让着咱们大爷多些,只是不晓得大爷不娶妻是否与这事相关。”   黛玉原也是猜测,如今一听,心内顿时一片冰凉。 第068章 罗师父引出前番事   林珏尚不知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黛玉知晓,不过一直瞒着黛玉,他心里也是颇有压力的,见着李易白过来,难免要对他拳打脚踢一番,发泄一下自己内心的郁闷。   李易白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牙印,呵,还真挺疼的。“你这又是怎么了,昨日去贾家,那一家子又惹你了?”   林珏忍不住抬脚又踢向李易白,李易白这回倒是没任由他踢打,而是忙忙躲开,“这地方可不能随便踢,万一踢坏了,你可该后悔了!”   林珏哼了一声,转身趴在榻上,不搭理他了。   李易白不以为意,又凑了过去,将林珏整个人拥在怀里,“这是怎么了,跟你男人说说,看谁惹你了,你男人替你出气!”   李易白这左一口你男人右一口你男人的,听得林珏怒极反笑,“你问谁惹我了?”   李易白犹未觉危机来临,还傻不愣登地恩呢。   林珏回过头,用手指点点他胸口,“就他惹我了,你打算怎么替我出气吧?”   李易白嘿嘿一乐,捏住林珏的手指,放在自己嘴里啃了一口,“你想怎么出气,咱们就怎么出气。要不……”李易白捏着林珏的手向自己身下按去,“用它来出气,如何?”   林珏冷冷一笑,变指为爪,狠狠抓了一把,李易白登时闷哼一声,嘴里嚷嚷着,“完了完了,断了断了!”   林珏吓了一跳,以为真是自己一时气急伤了他,忙将人扶起来,急道:“快叫我看看,可是真伤着了?”又要唤小厮去叫大夫。   李易白额角冒出一丝汗意,疼是真疼,不过并未伤到根本,他那般夸张也是为了吓吓林珏罢了,“别动,让我缓缓。”   李易白直缓了一刻钟,才缓过来,舒了口气,将林珏两只爪子抓在手里,才囫囵个儿将人抱住。林珏挣了挣,李易白忙道:“你这两只小爪子还是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吧,我都快叫你吓得有阴影了。”   林珏原也是迁怒罢了,这会儿也颇有几分愧疚,便也不挣扎了,只叫李易白将他抱着说话。   李易白难得见林珏有这么乖的时候,笑得仿佛偷了腥的猫,不过却并未敢表露出来,反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我哪里不好惹了你,你才下这样的黑手?”   林珏羞恼着捂住他的嘴,“不是说了不是有意的,别说了。”   李易白将他的手重新抓回手里,教训道:“不管是不是有意的,下回可不敢这样了,好悬叫你废了,想想你下半辈子的‘性福’,差点毁了。”   林珏把脸埋在他胸前不说话。   李易白见好就收,“好了好了,这是怎么了?”他自问最近也没惹着林珏啊,便宜也让他占着了,怎的说翻脸就翻脸了。   林珏到底绷不住,将心事与李易白念叨了一番,“毕竟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也不晓得黛玉能不能接受得了。实在是最近黛玉话里话外都是劝我娶亲的,这么瞒着她,我心里怪不落忍的。”   相对于林珏的苦恼,李易白却不以为意,“原咱们也没想瞒着,如今黛玉已经出嫁,你合该将此事告诉她,也好教她心里有数。你毕竟是男子,又无长辈,往往内宅交往,别人都会透过黛玉来打听你的亲事。若是你们兄妹不能一心,届时也是麻烦事一桩。”   这话倒很是,如今二人虽认了左太太这个姑母,左太太亦是真心将二人做亲子侄一般看待,这样的事情,左太太也只能传话,并不会真的替他做主。贾家更是,有前番几次事,贾老太君更不敢替林珏拿主意了。   如今若是黛玉这里漏了林珏想要娶亲的口风,怕是届时一窝蜂的媒人上门,那可不好打发了。   “不过此事到底不是寻常事,黛玉如今又有了身子,你说的时候还是委婉些。”   林珏点头,旋即又推了推李易白,“都赖你,要不是你,哪有这么多事儿。”   李易白笑,“那是,谁叫咱魅力大呢,你说,要是不遇上我,你是不是也得娶妻生子,守着个女人过一辈子了?”   林珏瞧着他这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就来气,“这还真别说,那兴许我现在娇妻美妾,嫡子庶子的都一大堆了。”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其实这么一想,便是现在也不晚哪!”   李易白自是知晓林珏是说玩笑话,也不急,手伸向林珏胳肢窝挠痒痒。林珏身上痒痒肉多,被这么一摸,登时一哆嗦,扭着身子躲开那只作乱的手。原本二人就是相贴着的,这会儿林珏一动,倒是弄得李易白火起,实在不知是作弄林珏,还是惩罚自己呢。   没过几日,林珏便寻着机会与黛玉细谈了一番,也不知是如何说的,黛玉出来时眼眶又红又肿,见了谢锦轩又是一番哭泣。   林珏也是无奈,瞒着黛玉吧,自己于心不忍,不瞒着吧,想想黛玉刚刚哭的,自己颇有罪恶感。   谢锦轩将黛玉拢在怀里,低声安慰,林珏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意思自己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夫妻俩。   谢锦轩自是会意,冲着林珏点点头,让他赶紧去。   黛玉毕竟身怀六甲,如今被林珏这么一刺激,虽不至于抱恙,却也怏怏了好几日。谢锦轩特意带着黛玉去了郊外林家陪送的温泉庄子小住了几日,每日轻言细语地哄着,待回来时,黛玉颜色好了许多。   林珏颇为后悔一时冲动将此事告诉黛玉,毕竟黛玉怀着孩子,她一向又爱多思量,若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好在黛玉没事儿,否则,他去哪里变个外甥出来。   黛玉身子越发重了,因着林珏先前告知之事,她实在懒得出门,贾母下了帖子几次邀她过府,她都未去。贾母少不得派了心腹嬷嬷去西宁郡王府瞧一瞧,见黛玉确实无事,方才放下心来。   黛玉心思细密,原也是猜出几分的,只是如今从自家哥哥这里得了确信儿,一时半会儿的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好在心内虽难过,到底顾虑着肚子里这个小的呢,便也渐渐放开了心怀。   不过每每想起,还总是觉得这般亏了自家哥哥,瞧瞧薛家,那薛蟠不也是这边娶妻生子,那边与外边儿的也没断了么,如何自家哥哥就不能了。   且那雍和郡王也是有妻有子的,如何能拘着自己哥哥,不叫人成亲的。黛玉毕竟是纯正的古代人,难免有传宗接代方是正路的想法儿。且自己哥哥眼瞅着便是吃了亏的,以黛玉护短的性子,如何肯答应。   不过黛玉也是跟自家哥哥生气了的,整整两个多月没搭理林珏。还是要过年了,谢家只谢锦轩黛玉两个,林家亦只林珏一个,总不好将这股气带到过年去,更不好只留自家哥哥一人在家中冷冷清清的。   谢锦轩黛玉诚心相邀,林珏自也不是那等拿腔作势的性子,且是去自己亲妹妹家,没什么好客气的,便应下小年过去一起过。只是林家到底不好空下,除夕白天与谢锦轩黛玉一同用饭,晚上守岁却仍是要回自家的。林珏说的在理,黛玉自也不好再多说。   罗师父前些时日去了云南,赶在年前回来了,正好与几人一同过年,除夕夜亦是直接跟着林珏一起守的岁。   李易白白日要去宫中参加宫宴,林珏尚未入品,自是不用去的。待到了晚间,作为雍和郡王府的主子,李易白也不好直接离开,怎么也要给王妃个脸面,去王妃那里小坐一会儿,让自己的儿女们说两句吉祥话。   等到都忙活完了,李易白忙往林珏那里赶。好在除夕前后城里都没有宵禁,否则李易白便是王爷,也不好随意出来走动呢。   “这一天忙活的,可把我累坏了,赶紧给我倒杯茶水,润润嗓子。”李易白乱无形象地瘫坐在软榻上,招手叫林珏家里的丫鬟给他倒茶。   罗师父毕竟年岁大了,见李易白来了,他便自去屋里歇息,也是眼不见心不烦。   李易白待罗师父走了,方悄声与林珏道:“罗师父还不待见我呢?”   林珏白了他一眼,“我师父最是不爱与公门扯上关系的,前番你骗我师父替太子拔毒,将我师父牵扯进夺嫡之事中,师父自是不乐意的。”   李易白讪讪地摸摸鼻子,他原也不想哄骗罗师父,只是毕竟事关重大,宫中的御医不可信,罗师父毕竟知晓根底,又是一向不与官家有牵扯的,才好放心叫人拔毒。   说起此事,林珏不免好奇,李易阳毕竟是太子,谁能不声不响地给他下毒,且还不漏痕迹。   李易白冷笑一声,“还能有谁,除了六皇子一系,谁有那个胆子敢来害元后嫡系。你以为三哥太子的位置是如何来的,还不是皇上为了安抚元后一脉,才赶紧将三哥安在了那个位置上。皇上虽原也是属意三哥的,不过以他的性子,还是打算再观察考验一番的,只是三哥意外被发现中了毒,这才赶紧立了太子以安朝臣之心。”   林珏早便料到如此,只是没想到真是六皇子干的,毕竟瞧着他也不像那么蠢的样子,“可确定了?”   “证据倒是没有,那个给太子下毒的小宫女,早自己吊死了,她身后又无牵扯,如何查的出来。且六皇子毕竟是皇上亲子,皇上便是疑心,也不会真的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身上。”   “其实说来,”林珏想了想,继续道,“也未必是六皇子和陈后动的手,毕竟这事实在是太过显眼了,有脑子的都能想到是谁,便是没有证据,难道皇上还不会疑心他么。我瞧着皇上不是那等昏庸之人,现在都还没动六皇子和陈后,说明他也怀疑此事并非他们做的。左右现在也无线索,与六皇子早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何必还在乎多这一笔账呢。如今皇上成人的皇子可不止你们三个,难道别人就一点儿想法都没有?想想康熙朝九龙夺嫡,那八皇子生母不过是辛者库贱籍,难道他就没有一争之力了?”   李易白一愣,“倒是我们眼界窄了。你这一说,我便想起了四皇子安宁王。他平素为人低调,最喜舞文弄墨,半分朝政都不参与。太子与我曾有意拉拢他,奈何他对朝政毫无兴趣,便也罢了。皇上也曾给他安排了差事,只是他每每都故意办砸了,惹得皇上生气,不过他母家身份地位不低,皇上也不好怎么办他,便随便给他安了个爵位,任他逍遥自在去了。”   林珏李易白都知晓这书是以康熙朝的曹家为背景写的,其中皇家嫡庶争斗,虽未明写,字里行间仍是带出了几分的。只是李易白身处宫中,情况与康熙朝九龙夺嫡相去甚远,便未往上合计。如今林珏一说,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按着这么说,”林珏沉吟道,“要么这四皇子便是真的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否则其所图甚大,太子不得不防。”   如今自己可谓是盖了章的太子一系的人,皇上知晓,却仍用他,说明皇上对太子并无不满。最起码,一段时期内,皇上是不会生出废太子的心思的。当年康熙帝废太子,乃是太子自己行为不端,屡次犯上,想来现在的这个太子,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吧。   宏正帝年岁不算大,可也不小了,如今尚未生出防范自己儿子之心,可是随着年龄渐长,难道便一直不会吗。林珏觉得,有些事,还是未雨绸缪得好,帝王的心思,岂是那般好猜的?   两人嘀咕了一阵,到底大过年的,这些糟心事儿还是晚些再想,难得有闲散的时候,自是要风花雪月,说说情话。   过了元旦,初一时皇上要大宴群臣,又有太子提议摆千叟宴,与民同乐,皇帝亦是赞同。林珏没有资格参加宴会,照例是有皇帝赏赐的福菜福字的,林珏都贡献给了祖宗,自己一口没动。   过了年,百官仍有一月假期,说是一月,实际上一般官员初八十五就该去衙门应卯了,否则积压了公事,皇上可不管你是不是在放假。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前后三日都是没有宵禁的。以往黛玉在家中时,林珏都会觑着空领着黛玉出来一日,松散松散筋骨,瞧瞧热闹。谢锦轩还曾借着机会,与黛玉见过面。因而今年元宵佳节,谢锦轩与黛玉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一起过节,自也要出来走动走动的。   这也是谢锦轩开通,一般大户人家,自诩规矩身份的,是决不许家中女眷外出行走的。   不过黛玉亦是戴了纱帽,坐了轿子的,只是越往热闹的地方去,轿子越是进不去的,少不得谢锦轩要拉着黛玉行走几步,又担心别人不知轻重碰了黛玉的肚子,也不敢十分往热闹的地方去。   黛玉是只要出来走走便高兴的,也不拘着去哪儿,后来见人实在是多,他们便也不往那猜灯谜的地方挤吧了,找了见清雅的茶馆,上了楼,要了雅间,隔着窗户看热闹。   林珏李易白自也是一起出来了的,李易白抱着林逸,林珏牵着念安,一抬头,正看见谢锦轩探头往下看。   黛玉亦是隔着纱帽瞧见了林珏和李易白的,抿了抿嘴,到底还是让谢锦轩让了他们几个过来。毕竟林逸年纪小,这般人挤人人挨人的,碰着可是不好。   这还是林珏与黛玉坦白了之后,黛玉第一次见李易白,兄妹俩难免都有几分尴尬。   打量了几眼这雅间,林珏道:“我们寻了半天也没寻着个落脚的地方,还是妹夫有远见,提前定了雅间。”   谢锦轩讪讪一笑,“哪里是提前定的,原也没想到今年人这么多。原也是碰碰运气过来的,没想到这富雅居的老板认得我,就把自家留着的雅间借给了我,倒是便宜了我。”   林珏呵呵一笑,实在接不下话去,黛玉端坐于座位上,不知看着什么想着什么,一声不吭。   林珏摸摸鼻子,对黛玉道:“这屋里暖和得很,妹妹把纱帽摘了吧,左右也没有外人,别闷坏了。”   原是关心的话,说完之后,林珏自觉都变了味儿,又一次陷入了尴尬中。   林珏兀自尴尬着,却不想黛玉听了这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果然将纱帽摘了下来。林珏一愣,看了眼毫无所觉,一心陪林逸玩儿的李易白。   黛玉却是没瞧见李易白一样,也不管他是不是郡王爷了,只一心跟自家哥哥说话。林珏知晓黛玉尚还没完全迈过这道坎儿去,便也不好多说,只与黛玉闲聊。   晚些林逸打了哈欠,林珏李易白方与黛玉谢锦轩告别,又叮嘱黛玉加衣裳,林珏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李易白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林逸,寻着林家的马车,赶紧先上去。马车内一直燃着炭火,此时仍是暖烘烘的,李易白将裹着林逸的衣裳褪下去两件儿,又叮嘱林珏,“车里暖和,你把外衣脱了,仔细待会儿出去时闪了汗。”   林珏脱去外衣,盯着李易白看了半天,才慢吞吞道:“你如今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 第069章 林编撰升工部郎中   转了年,过了十五,朝廷各部衙门各班都开始正式办公。林珏在内阁待了两日,便被皇帝一纸诏书。左迁从五品工部郎中,任职工部。   工部尚书如今年事已高,并不大管事,又因着雍和郡王在工部历练,虽未掌着具体职务,工部尚书却也不好与他争锋,便越发地不管事了。   工部尚书乃是正三品的文臣,其下有正四品侍郎一人,如今此位空缺,侍郎之下便是四个郎中,分掌工部、屯田、虞部、水部。林珏便是这其中之一,工部郎中。   因着侍郎一位空虚,不出意外是要在四位郎中之中选拔的,如今林珏顶替了因年迈致仕的原工部郎中,在其他三人看来,他便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因而很有几分不待见他。   不过到底都是老官场了,如何也不会表现在明面上,尤其是在明知林珏与雍和郡王交好的情况下。   四部郎中之下分别又设一名员外郎,辅佐协助郎中办差,如今林珏手底下的,却正是贾政。   也不知是皇上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而为,总之到了林珏这里,便颇有几分苦恼了。   贾政先与林珏行了下官见上级的顿首礼,虽林珏对贾家没有什么感情,如今贾政给他行大礼,他还真有几分接受不能。颔首致意后,林珏又给贾政行了小辈见长辈的拜礼。   一番折腾,两人终于各自落座。林珏笑道:“如今我蒙陛下信任,进入工部学习,却不想正与二舅舅同处一室,也是巧了。”   贾政给林珏行起礼来亦是别扭,如今听林珏以舅舅唤之,便知是叙家事,便笑道:“外甥如今正得陛下看重,尽心办事便是,你我虽为舅甥,却也是上下有别,外甥不必多有顾虑。”   林珏倒是诧异于贾政的态度,要说贾政在工部兢兢业业多年,不说功劳,苦劳可也不少。他给贾雨村谋官,轻轻松松便得到了正三品的官位,自己在这六品员外郎上待了这么些年,眼瞅着工部郎中退了,原他活动活动是很有机会上位的,被自己这么个外来的抢了不说,还是自家晚辈,竟是不见他有丝毫怨怼,可见这也是个心机极深的。   林珏并不欲多得罪贾政,毕竟他于工部事物知之甚少,若是贾政有心隐瞒,自己却是不好发觉的。尤其是其他三位郎中已经被他无意间得罪了,虽有李易白护着,到底也不能将整个工部上下都得罪遍了吧。   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是李易白有个王爷的身份,难道还能事事亲力亲为。若是自己不小心被摆了一道,难道还真让李易白动用身份压下去么。届时别说好不好用,李易白又如何服众?   “说来惭愧,我于工部诸项事物并不熟悉,还好有舅舅助我,否则还真是两眼一抹黑了。”林珏自嘲一笑,又道,“虽说上下有别,可咱们到底是实在亲戚,若我说,咱们也不是外人,若是没有旁人在,咱们尽可免了这些俗礼。”   贾政犹有犹豫。   林珏便又道:“说来也是我的私心,舅舅若是每每见我都这般行礼,我实在担当不起,怕是晚上睡觉都要警醒呢。便是父亲母亲在世,亦是要打我的。”   这般玩笑一说,贾政便也不再坚持,笑着应了,越发觉得林珏懂事。他原是对林珏颇有几分埋怨的,却也知道此事不怪林珏,工部这般油水大的部门,又是正负责城池修建土木修缮一类的兴造事物,油水更是富足,哪个能轻易放过。   说来自己在这位置上好有十多年了,却是寸步未挪,这次便是工部郎中致仕,自己提拔上来的机会也不大。如今好在来的是林珏,自家外甥,又是个诸事不懂的,还不是要靠自己,便是职位未升,亦不见得会短了好处去,当下与林珏越发亲近了。   林珏自是察觉出了贾政态度上的细微变化,不过却是好的变化,便也不细究了,与贾政闲谈起来。   待得放衙了,甥舅俩亦没唠出个所以然来,职务上的事亦是丝毫没谈及,不过林珏并未急着掌权,如今自己这块儿的权柄尚还握在贾政手中,贾政不想交权,自己亦不能硬来。   说来贾政在工部经营十数年,根基不可谓不深,原工部郎中刚刚致仕,他便将权力完全握在了自己手中,也是能耐。不过林珏却是不急的,如今那三位为着工部侍郎的位置争得是头破血流的,自己被架空,正合了另三位的意,此时他倒不急着要权了。   林珏这般识趣,贾政也不好给自家外甥为难,多多少少还是教了林珏一些事务的。贾政觉得林珏软弱可欺,自不会藏着掖着,举凡教给林珏的,都是自己经营十载得出的经验,于林珏来说,十分有用。林珏学的认真,且不争权,贾政便逐渐放下戒心,好为人师的性子,使得他将越来越多的东西教给了林珏。   林珏学得如饥似渴,便是下了衙,偶尔还要去贾家拜会贾政,探讨事务,贾政竟也不再藏私,待林珏比待自己儿子还亲上几分。   林珏这一认真学习,难免忽略了李易白,李易白少不得寻了空狠狠收拾了林珏一番,惹得林珏接连两日告病,便是贾政,亦是亲自来林府探望他。   林珏披着袍子,病病歪歪地靠在床头,对贾政弯腰施了一礼,“实在失礼了,因舅舅不是外人,我便没起身,还望舅舅见谅。”   贾政瞧着林珏果然嘴唇发白,一动额头便汗津津的,知晓他不是装病,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他被林珏哄得大意了,竟教给林珏许多私密之事,如今怕林珏故意装病,预备与他找后账,恍然警醒,这才忙忙地过来探视。探视是假,试探是真。   林珏倒真是身子不适,可却也没到了起不来身的地步,正好他也有心吓吓贾政,便借着这机会装病。贾政试探不成反被探了个一清二楚,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林珏唇上是涂了粉的,所以才瞧着发白,不过身后是真疼,微微一动便抻着了某隐秘之处,冒些虚汗也属正常。不过贾政心里有鬼,方才不敢细瞧。   待得贾政走了,李易白方在后面转身进来,瞧着林珏唇上的粉很是碍眼,狠狠用帕子蹭了下去,又将林珏轻轻放倒,力道适中地给他揉腰。   林珏狠狠瞪了这人一眼,“都赖你,瞧你猴急的样子,不管不顾的,下回轮到你在下面了,否则你休想再碰我。”   李易白吃得餍足,左了这会儿林珏也动弹不得,便好声好气地应了,林珏说什么他便应什么。   李易白掌管工部,工部的大事小情自是都在他掌握之中,不处置只是因为没到处置的时候,如今自家人受了委屈,他便有心帮林珏出头。“说来着贾政也忒是不讲究了些,你叫他一声舅舅,他竟还想诓骗你,可见其人品。”   李易白手下一用劲儿,疼得林珏“嘶”了一声,抱怨道:“你以为这揉面呢,当心我闪了腰,后半辈子都搁床上躺着,让你看得见吃不着。”   李易白嘿嘿一笑,继续用劲儿,不过到底注意着分寸呢,不会真的“看得见吃不着”。   “难道你以为贾政真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可别被他那副老实相给骗了,若当真是个礼义仁孝的君子,可能窃居荣禧堂至今?家中也不是无长媳,便是继室,贾府的经济内务也不该是二太太把持着。都说贾母是祸家的根本,她不过一个内宅妇人,可懂得什么呢,自是哪个儿子儿媳贴心疼哪个的,且二房确实比大房出息,她自偏疼一些。可难道这就能是贾政压大房一头的理由么?实在不知所谓。”   李易白自也是知晓这些的,不过听林珏说出来,他自只有附和的,便道:“果然如此,我说瞧着这贾政貌似忠良,可看那双眼睛贼眉鼠眼的,一瞅就不是个好鸟。”   林珏一笑,语气渐轻,“你可算了吧,这会儿又显出你能来了。”   李易白亦是一笑,逐渐放缓了力道,也不再说话,按了一会儿,听见和缓的呼吸声传出,才收回手,轻手轻脚地给林珏盖了薄毯,自己去与卧房相连的书房处理公务。   如今黛玉不在家,李易白自己府内一院子的妻妾子女,每日间吵吵闹闹,叽叽喳喳的,实在懒得回去,如今更是直接在林家安家了,平时处理不完的公务,亦直接带回林家处理。   尤其这两日林珏告病,他便更不爱在衙门待了,每天早朝应个卯,再去工部露个脸,便直接回林家了。林珏说他两回,见他不听,便也由着他了。   如今太子一系虽得皇帝看重,且皇帝也有意扶持太子参政,不过谁也说不好皇帝哪天就转了性子。如他们这些支持太子的,此时最不宜冒头,乖乖猫着便好。   李易白亦是,平日办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举凡露脸的差事,都交给别人去做,整个太子一系前所未有的低调起来。倒是六皇子,前番被宏正帝训斥了,沉寂了好长时间,如今又蹦跶起来了,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经过林珏的提醒,太子一系的人亦是发现,京中除了太子一系与六皇子一系,竟隐隐还有一股暗流,只是这暗流到底多宽多深,现在实在说不好,还是暗中查访清楚才敢下结论。   李易白隐隐觉得,这股暗流,要么与忠顺亲王有关,要么,与他那位喜文好墨的安宁王四哥脱不了干系。 第070章 春日演耕皇帝问询   林珏告病两日,再回府衙时,瞧着倒不似生过病的样子。众人难免猜测纷纷,毕竟如今林珏做了自己母家舅舅的上司,且被自家舅舅架空了一般,大家难免猜想,是否林珏是故意装病,不敢同自家侯府出来的舅舅相争了。   不过瞧着林珏仍是一副笑呵呵没脾气的样子,大家便也只私底下议论议论便罢了,人家才是正经的甥舅呢,哪里能轮到他们外人瞎讲究。   林珏不争权,却每日间与其他三部衙的员外郎主事等厮混在一起,嘁嘁喳喳也不知在讨论些什么。不过如今大家都盯着上面的位置呢,林珏这般软弱可欺,其他几人便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便是他每每出入自己的屋子,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做没看见了。   林珏是工部郎中,其下有协助他的员外郎,再下又有三位主事和其他杂役不提。如郎中员外郎都是上了品级的,往往很瞧不上下面的九品芝麻小官的主事,因而这些主事往往都是出力最多,功劳最小,油水也自是最少的。不过到底还有口汤喝,许多人是知足了,却也难免有那么几个不知足的。   见林珏一个五品上官竟与他们丝毫不摆架子,便是这上官无甚权力,于他们亦是惊宠了。日渐熟悉之后,少不得有那爱说爱唠,心里藏不住事儿,或是心内愤愤不平的,便漏了许多私料给林珏,叫林珏又是受益匪浅。   心满意足地听完一个杂役发完牢骚,林珏悠悠哒哒往回走,路上遇到亦是闲逛着遛鸟儿的工部尚书,林珏忙恭敬行礼,“下官林珏,见过尚书大人。”   曲尚书腆着将军肚,屈眯着眼睛打量了林珏半晌,才慢吞吞道:“是新来的小林工部啊,好好好,小伙子好好干,前途无量。”   这是曲尚书的套话了,基本见了下属,都是这样前途无量的话,林珏笑着施礼道谢,安然接下了这话。   曲尚书摆摆手,“去吧去吧。”   林珏便告辞离开了。曲尚书站在原地呆立了会儿,方才又慢慢挪着步子,继续散步遛鸟儿。   林珏不急着收拢权力,反是每日间四处闲逛,反倒使贾政紧张了几天。后来见林珏果然只是闲逛,方才慢慢放下了心。   宏正帝励精图治,又经历过先帝时的荣景祸乱,因而崇尚节俭。除正常修筑外,从未大兴过土木。便是如此,工部油水亦是十分富足的。   宏正帝不爱享受,下面的边防城建,道路交通,桥梁河道哪个不需要修筑的。只要有工程,必会有贪墨之事发生,此事是想避也避不了的。   如今尚未开春,许多正在建设中的工程都已停工,只待开了春,开化了之后方才能继续动土。此时工部账务经过年底结账,正是最清晰的时候,林珏毕竟才刚接触这些,便是有些作假的地方,亦是难以发现的。不过待到了动土之后,一切账务又要接续使用,其中的问题便会逐渐暴露出来,林珏有的是耐心,慢慢与贾政耗。   工部司作为工部头司,掌管着工部一切庶务。除了它主要负责的营造之事外,其他工部庶务亦是由他们负责。虽如此,工部司却并未列在其他三部之上,反是隐隐有种打杂的感觉。   尤其工部郎中林珏每日里笑呵呵的,便越发有人指派他活计来做,慢慢地也能融入到各部之中,加之他年岁小,能说会唠的,长了张巧嘴,渐渐也为大家所接受了。便是之前提防他跟防贼似的其他三部郎中,亦是对他态度微微有了些改观。   林珏并不以为意,原来干什么,现在仍干什么,并不以身份压人。   待到了开春,天气渐暖,李易白奉皇命前去皇庄勘察,提前做好准备。每年这个时候,皇帝都要带着皇后皇子们以及朝中重臣亲往皇庄,亲自犁地,以劝课天下农桑。这也是老例了,说是带着皇后皇子们下田耕种,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难道还真能让皇帝亲自扶犁去犁地么?   李易白瞧着林珏每日间在工部只是做些闲事儿,便利用职务之便,直接将人“借”了出来,归还日期……待定。   林珏作为伴驾的官员,是不具备与皇室及重臣们一同下地的资格的,便垂首偷偷抬眼睛,在一旁看热闹。说来这春日犁田在□□皇帝时已是定例,说是犁田,不过作秀罢了。那土都是细细筛选过的细土,耗费百名农人十数天时间,又用手一一摸过的,只为了使皇帝犁起来更省劲儿。   三推三返后,宏正帝将犁头交给太子,太子便又带着几个成年的兄弟继续犁地。皇帝亲耕之后,上了田埂,早有身边的胡公公给披上大厚披风,毕竟春寒料峭,郊外比之京内还是要寒凉几分的。   登上观犁台,观看王公大臣们犁地后,皇帝又唱祝一番,意为劝课农桑,以示皇家对农事的重视。   不一时,又有皇后及皇室贵女粗布麻衣提着篮子前来送饭,皆如农家仆妇一般。林珏看着难免可笑,这些皇家之人但凡不那么奢靡浪费,百姓日子自然能过得更好,这时候倒来惺惺作态,如演戏一般,难怪这把皇帝亲耕也叫作“演耕”了。   李易白哪里不知道林珏心思的,不过这也是常例了,每年都有这么一遭,以后便是务实务的太子登了基,也难免要这般作态,难道真的改了老祖宗的规矩,那就不是古人了。便是他们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何况从小受礼制义孝儒家思想熏陶的太子。   所谓“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这般农家谚语,今日倒真见识到了,也不算白来一趟了。   宏正帝身边的胡公公早预备好了厚实的斗篷披风,其他人身边亦是有侍人送来了取暖之物,倒是到了李易白这里,却是林珏准备的东西。林珏原是听信了李易白的话,偷偷预备出来的,说是大家都不会准备,他不好明目张胆地预备这些,便叫林珏偷偷给他预备着,觑闲了便换上。如今一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林珏不禁黑了脸。   李易白美滋滋地批好衣裳,由接过自家内侍奉上来的披风,抖了抖,也给林珏披上了,林珏脸更黑了。不过林珏也不好弄得太过,毕竟皇家都是人精,被看出来可不好。趁着李易白给自己披衣裳的空隙,狠狠掐向李易白腋下,这地方被掐一下最疼,李易白闷哼一声,到底忍了下来。   宏正帝正坐在观耕台上,皇后贵妃王妃贵女们亲自下厨,便是东西再难吃,分吃的王公贵臣们亦要全部吃光,以示节俭之意。   好在李易白安排周祥,早让厨娘提前预备好了吃食,待得贵人们去了,只去上水蒸煮便好,未到虽不如何,倒不至于下不得口。皇家贵妇们可会做什么呢,十指不沾阳春水,便是偶尔奉承皇帝,给皇帝炖个汤,亦不过是下人提前备好了材料,她们放进锅内,添了水,又有专门的人看火,哪里真的会这些。便是有一二会的,亦只会做些精巧吃食,这大饼子土窝头的,恐是见都没见过。   这也是往年的老例了,皇帝那处本就分得少,不过用了几口便吃光了,底下其他大臣们却是要全都吃光的,难免有那等精米细面惯了的,觉得拉嗓子,猛用茶水硬灌。   林珏看热闹看得开心,玉米面的粗粮饼子入口,亦不觉难以下咽。   这众人中,亦有那等捧着粗粮面亦吃得心满意足的,便是宏正帝亦难免多瞧两眼,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左相爷。   待得众人用毕,宏正帝便笑道:“原早先我便问过左爱卿,缘何这般粗米杂面的也能吃得满足,我记得爱卿当时说,‘原家中艰难,老妻尚且要靠日夜纺织方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反是我这个饱读圣贤书的,却成了家中米虫,做起活计来,连家中大儿尚且不如。’爱卿可还记得?”   左相便站起身躬身笑道:“如何不记得,老臣还记得,陛下当时便赏了老臣百两黄金,往后亦是年年都有恩赏,如今家中尚且还有富足呢。老妻每念起陛下,常常感恩戴德,如今还会日日去佛前上香,为陛下祈福。”   宏正帝听得高兴,当年他刚刚即位,朝中诸臣尚且不服从他,不过他一力提携左旋、林如海、陈方、赵检等几人,如今这几人除林如海已逝,其他亦都是肱骨之臣,也不枉费自己一片苦心。   想到林如海,便想到林珏,见林珏位于站在李易白身后,便笑着唤他过来,与左相道:“听闻令室竟与林卿是姑侄关系,从前倒是没听说过。”   左旋心下一凛,道:“这也是陈年的老黄历了,内子与林大人算是出了五服的亲族了,只是当年初时不曾提及,后来便也越发淡了。若是小林大人不来府里拜会,老臣都要忘记还有这码事儿了。”   林珏亦拱手道:“原是臣厚着脸皮登门了,实在是林氏族人都为旁支,且都在故里,实在不便前来京中。家妹定亲不好没有长辈在场,臣便只能厚着脸皮登门了。这些年一直不曾走动,如今有事方求到府上去,便是左大人不说,臣都要羞死了。左太太却是个慈爱的,怜臣兄妹失祜失恃,二话不说便应了,一来二去,臣便认了左太太做姑母,也是臣之幸了。”   宏正帝自也知晓其中内情,只是做皇帝的,最厌恶的便是臣下背着自己私相往来。尤其林珏,本为林如海遗孤,林如海遇刺到如今都未得昭雪,宏正帝便难免多怜惜林珏两分。只是自己如何荣宠都不要紧,林珏却一边与皇子交好,一边联系朝中重臣,且他妹妹还联姻王府,这便使宏正帝怜惜之情稍却了些。如今听得林珏毫无隐瞒的一番话,心内怀疑倒消去大半,重又问起林珏在工部可还习惯等话。   林珏少不得一一应了,宏正帝听着林珏的话头,便知晓他尚未将工部这一块儿掌握在手中,且已然与贾政交恶了,才满意地让林珏退回去。 第071章 细谈雍和王府家事   林珏自内阁出来直接进了六部,官职虽升了,却到底是亏了的。内阁是什么地方,便是打杂的,亦是天子近臣,如今林珏反被迁出了内阁,便有那等眼界浅的,明里暗里说些酸话。   苏解安齐文昭与林珏是同榜三甲,虽文人相轻,三人年岁相差较大,却比别人还要亲近些。如今听见这些酸话,便有心上前辨白两句,只是到底多说多错,便也只能作罢。待去林珏府上做客时,却少不得要将话传给林珏,好教他有个提防。   林珏笑着对二人拱手,“林珏先谢过两位兄长了,只是兄长们都是眼界开阔之人,很不必与他们这些小人多做计较。”   齐文昭摆摆手,“你自己能想开便好,人往高处走,若是想登上高位,少不得被些个小人泼些脏水。我们只是担心你年岁小些,没经过这些事,方多嘴了一句罢了,你不必多介怀。”   林珏笑道:“如何能说是多嘴呢,二位兄长也是关心我,林珏嘴上不说,心内难道还不明白么。说来自去了工部,倒是与两位兄长交往得少了,正赶上明日休沐,兄长们可要在我这儿不醉不归啊!”   苏解安齐文昭相视一笑,也不推让,笑着应了下来。   晚间林珏果然置办了一桌好酒好菜,好生招待了热心的苏齐二人,林珏亲自陪客,将意欲加入的李易白赶去后院看孩子了。   三人喝得尽兴,林珏如今酒量上来了些,却仍不大够看。那二人体谅他年岁小,也不要他陪客,自顾自地喝起来。赶在宵禁之前,林府大管家林成,亲自套了马车,将二人各自送回府内。又与其家人告罪,实在是自家老爷喝得太多了,否则如何都要亲自来送的。   林珏这个醉猫被李易白一路公主抱抱回后院,林逸凑过来看自家爹爹,被爹爹一身酒气熏得直往后退,直嚷着“爹爹臭,爹爹臭”,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前儿。   李易白笑着对林逸道:“等你爹爹醒了,可不喜他再喝这么多了。李叔带爹爹去洗澡,把这一身臭味儿洗掉,逸儿乖乖去跟奶娘回去睡觉,明早再来找爹爹,好不好?”   林逸一向最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闻言便点头道:“李叔要照顾爹爹好好的,逸儿明早再来看爹爹。”说完对着睡得人事不醒的林珏磕了个头,乖乖拉着奶娘的手下去睡觉了。   李易白将醉猫放倒在床上,褪去衣衫,抱着光溜溜难得十分乖巧的猫儿去洗澡。林珏屋里的下人目不斜视,待李易白抱着林珏去了屏风后面,才轻手轻脚麻利地收了床上满是酒气的衣裳,又换了干净清香的被褥,方才退了出去。   林珏由着李易白摆弄着,倒是难得的配合。不过李易白也不是禽兽,林珏人事不知,哪里还知道如何承欢,将一身皮肉洗的白里透红,便将人抱出来,裹上布巾,细细擦干,方将人放在床上。   林珏头发尚且湿着,李易白便使人倚靠在自己怀里,拿着另一块干布巾,细细吸着发上的水珠儿。这样枕着湿法睡觉,第二天醒来是要闹头疼的,李易白也不怕麻烦,直待头发干的差不多了,方才将人塞进被窝里,让他舒舒服服地睡觉。   李易白也劳动了两个时辰了,此时也有些乏了,便跟着躺在床上,将人往怀里一搂,也睡了过去。   林珏砸吧砸吧嘴,自动自发地向热源靠了过去。   第二日林珏醒来时,一身清爽,想也知道是谁的功劳了,便在熟睡的李易白脸上大大的亲香了一口,见他未醒,便轻手轻脚地越过他,先下床了。   问了林成苏齐两人的情况,听说是林成亲自送回去的,便大大表扬了他一番。   这日是休沐,林珏头一晚睡得早,今日醒来便也早,在府内耍了一套强身健体的五禽戏,又在府内逛了大半圈儿,李易白方醒了。   两人一同用了早饭,李易白的嫡长子过生辰,虽是小办,李易白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不露个脸。而且无冤无仇的,林珏又不是鸡毛蒜皮的人,自不会非要拘着李易白在他这儿,跟那小三儿似的。而且自打有了林逸后,林珏便越发地对孩子心软了。   李易白回了王府,王妃倒是颇为受宠若惊,见李易白还想着自己儿子的生辰,特意回来不说,还预备了丰厚的生辰礼,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李易白并非无心之人,只不过他如今找到了心爱之人,自便不会与后院这些女子再有牵扯。他原也说过,后院的女子都是可以自行归家或婚嫁的,只是王妃却是不能的,不过王妃已有嫡子嫡女傍身,便是没有他,亦是能享尊荣的,他倒也不多担心。   其他女子,若是有不想离开了,王府也是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们,只是再多,却也不能了。便是王妃,李易白也只能给予尊重,给予她应当享有的尊荣,别的,便再无更多了。   瞧见王妃红了眼眶,李易白亦是愧疚,温声道:“我不在府内,倒是多劳夫人操心了。”   雍和王妃自知失态,忙拭了拭眼眶,“王爷严重了,这原也是妾的本分。”   李易白遂便不再多说,招手叫来嫡子,“如今你也可该入清正院读书了吧?”   王妃笑道:“满儿已经去了三个多月了,听妾的父亲说,满儿骑马骑得很好。”   李易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实在是把家里的孩子们忽略得太久了。原他是不十分喜爱小孩子的,因着林珏的缘故,倒是难得的对林逸和颜悦色。如今相处得长了,倒真处出感情来了,见着自家的孩儿,亦是心软。   拍了拍满儿的肩膀,“为父公务繁忙,不常在家中,满儿可要听母亲的话,撑起家业,爱护弟妹。”   李满实在与父亲不熟,只过年时见过一回,如今又有许久不见着了。小孩子本就不记人,对这不常在家的父亲,自也亲近不起来。听见李易白问话,只微微歪着头打量他,却不答话。   李易白见王妃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忙安抚道:“无妨。”又对李满道,“与我要好的林叔叔家有一个孩子,年岁与你相仿,改日父王带你去骑马,顺便结交新朋友,可好?”   到底是小孩子,一听说自己喜欢的事情,立刻就起了精神,看了自己的母妃一眼,便很快点了点头。李易白笑着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旁皆有子女傍身的侧妃妾室均捏紧了手帕。   自家王爷虽然多情风流了些,却一向是极尊重嫡妻的,她们这些做妾室的,便是再得宠的时候,亦是不曾与王妃抗衡过。如今王爷不知被外面哪个狐狸精迷了眼睛,久不回王府,听说嫡子过生辰,竟又回来了,还给王妃好一番做脸,如何不让人嫉妒得发狂。   在家中只待了半日,李易白便又回了林府。林珏今日无事,便在家中休息,翻看些游记,难得的清闲。   见李易白回来,便笑道:“如何不多待些时候,如今我这儿快赶上你家了,你都长在这儿了一般。”   李易白笑着凑过去,“实在是王妃母家也来了人,我不好不应对,否则早回来了。”   林珏一笑,将书扔到一旁,“我虽不是个心宽的,却也不会吃那干醋。你原就是有正妻的人,便是与我在一起,没理的也是我,你敬重嫡妻本也不是错,不必如何介怀。”   李易白越发心虚,“说来说去都赖我了,你是个好的,王妃也无过错,倒是我鱼与熊掌都想兼得,又舍不得这个位置,如今便只能委屈了你。”   林珏笑,难得的温柔,“尽说些傻话,什么好不好的,王妃本就无错,她亦是知晓我的,却不曾害过我,贤良淑德她都占全了。若是有这样一位好妻子,你不能给她爱情,难道连尊重都不给她么?你如今做得也算不错了,只是到底家中有妻有子的,又有虎视眈眈的庶妃庶子女,多回去看看也是应当。该给王妃的体面,一分都不能少了。否则你久不回府,王妃难免遭人诟病。如今你嫡子尚且年幼,你也需用心教导才是。”   为人父母者,必为之计深远,林珏如今也是为人父的人了,推己及人,他难道能看着李易白为了顾全他的心思,对自己的妻儿不理不睬么。若李易白当真是这般凉薄之人,那他也不必为这样的人付出真心了。   原对李易白是心存了两分利用的,毕竟自己无依无靠,还有个妹妹要顾全,又有那一大家子在身边虎视眈眈。母冤未伸,父仇未报,如何会有花前月下之心。只是人心都是肉做的,李易白十二万分地待他,他岂有不感动的。只是如今一切都不必说出口,彼此自明白便罢了。   两人说开了,李易白心内松了口气。他与林珏这般关系,到底是不能光明正大叫人知道的,如果自己儿子能敬着林珏重视林珏,将来便是他先走了,亦不怕林珏担了恶名,甚至被中伤。   “我的嫡子李满,与逸儿年岁相仿,我想着,有时间带他一起过来,你认识认识,也叫他与逸儿常在一起玩耍,彼此有个照应。”   说白了,林逸现在明显能看出并不是多么聪明的孩子,傻不傻的,现在还小,等大了再细细观察观察才能下定论、林珏便是不想承认,也得承认,林逸与平常孩子是有很大不同的。   李易白的意思,岂是让二人彼此照应啊,完全是在给林逸寻靠山。毕竟林逸往后的路还长,若是他真的……林珏总不能护他一辈子。   林珏亦明白其中道理,“你寻了时间,把那孩子带来给我看看。逸儿本就少玩伴,奶娘家的孩子比他还小两岁,才刚学会走路。林成家的一对孩子年岁也不大,实在玩不到一块儿去。若是你儿子,年岁倒也相仿,恐怕两个孩子更能合得来。”   李易白见林珏应了,高兴得连亲了他好几下。林珏抹了把脸上的口水,掉过头去捡起地上的游记,不搭理他了。 第072章 林娉婷佛诞日产子   黛玉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林珏每每瞧着那副小身板上镶了这么一只大圆球,心内便一惊一惊的。   将意欲往黛玉身边去的林逸拢在怀里,“你这肚子这般大了,别老往我这跑了,有什么事儿了叫王府的家人来知会我一声,我过去也是一样的。”   黛玉招招手,将林逸叫到身边,摸了摸林逸湿漉漉的脑袋,“这满头满脑的大汗,奶娘怎么伺候的,赶紧抱下去细细擦擦,仔细找了凉。”   侍梅忙过来抱起林逸,将奶娘领走,下去给林逸擦洗。   黛玉细细打量了几眼侍梅,“奉菊自嫁了林管家后,便不再在哥哥身边伺候了,如今眼瞅着听竹侍梅弄兰三个也大了,哥哥是怎么打算的?”   林珏自然知晓黛玉的意思,道:“我已问了她们三个的意思,到底伺候我一场,我总要给她们找个好归宿。”   黛玉点头道:“这很是,咱家不是那等磋磨人的主家。”   又听林珏接着道:“正是呢。我屋里的听竹早便与青英彼此有意,我做主给他们定了亲,等他们的好日子来了,便在咱们院子里给他们摆上两桌,也不枉他俩跟了我一场。青英是个有志气的,拜了一个老掌柜做师父,如今正跟着学呢。待将来与听竹成了亲,要接了听竹出去做少奶奶呢。身契我已经给了他二人,往后只看他们自己吧。弄兰老子娘原是咱家庄子里的管事,如今扬州那边的庄子都转手了,他们也随着来了京中,就在京郊落脚。如今弄兰到了岁数,他们求了恩典,想接了弄兰家去,我问了弄兰,弄兰也是愿意的。你晚些去看看她,这几日便要家去了。”   黛玉笑道:“这也是好事,难道一辈子给人做丫头么。赵叔赵婶原也是家里的老人儿了,父亲亦是心善,特允了他们出府,去别庄做了管事。日子虽清苦些,却是正正经经的自己当家做主。如今在京郊种地,接了弄兰回去,便是嫁给个农户,亦是平头正妻,以听竹沉默寡言的性子,背靠着咱们府上,总不会被欺负了去。”   林珏道:“这话很是,我给了她十亩田地做嫁妆,也不算亏待了她。”   黛玉难免赞道:“还是哥哥考虑周到。”又问侍梅,“她一向最是体贴细致,哥哥以往日常起居全赖她照顾周全,哥哥当早做安排才是。”   林珏闻言微微皱起眉头,道:“如今如何安置她,却有些难处。”   黛玉微讶,竟有让哥哥觉得为难之事。“我瞧着侍梅不像个不懂事的,缘何哥哥如此为难?”   “我早便与几个侍女说了,我是无意留她们的,她们在一日我待她们好一日罢了。如今奉菊三个都有了着落,只侍梅却似全无心思。按说咱们府内小伙子也不少,竟没有她能看得上的,我欲帮她寻一户乡绅人家去做正妻,她亦是不愿,实在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黛玉闻言双眼一亮,要说哥哥身边这四个丫头,个顶个人品颜色俱都出众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有几个不收用的,自家那个是每日间忙活着医馆的事儿,自己哥哥却是为何?   黛玉可不明白这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的,不过一些个达官显贵都乐意养个小宠,这她倒是听过的。不过她可没看出来自家哥哥或是雍和郡王两人哪个像小宠的。   且雍和郡王有妻有子的,怎么瞧着都是自家哥哥吃了大亏了。虽上次林珏与黛玉细谈了回,黛玉算是接受这两人的关系了,却心内每每还是要计较一番的,很想为哥哥也找个嫂嫂。   如今侍梅虽是个侍婢,林珏不能将人娶做正妻,却也不妨碍将人收进房中。反正家里就他们兄妹二人,也不是养不起孩子,自然还是多多益善得好。   女人大抵都是如此,对于自己丈夫身边的女人就日防夜防的,等到了自己哥哥这里,便不是嫌正方太太善妒成性,便是嫌哥哥的妾室太少了,总有她的道理在。   林珏一看黛玉的眼神就知道她又想到旁的地方去了,“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待她们几个亦是姊妹一般,虽不如你亲,却到底是跟着我一起长大的。伺候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自还是要顺逐她们的心意的。”   “我瞧着侍梅诸多借口,便是不想走,仍想留在哥哥身边呢,不如哥哥便收她进房……”   我若对她有意,说了她也无妨。只是我本无意,何必牵连无辜女子。我如今有逸儿,只等着你再多给我生几个外甥外甥女,便圆满了。   黛玉心知劝他无用,便也不再所说,只是到底还是留了心思。   没一会儿侍梅牵着收拾妥当的林逸进来,黛玉挺着个肚子,仍将林逸搂在怀里,“姑姑的好逸儿,这几日可想姑姑了。”   林逸晓事晚,又照比一般孩子迟钝些,闻言细细思量了会儿,方认认真真地答道:“逸儿想姑姑了。”   黛玉见他这副模样,实在爱得不行,“实在是个可人疼的,等哪日叫父亲带去姑姑那里,姑姑给逸儿做好吃的。”   林逸这回不需细想,便脆生生地应了下来,喜得黛玉越发跟什么似的。   又过了一个多月,天上自傍晚时候起,便黏黏糊糊地下起了小雨,林珏用过晚饭在家消食,便有西宁王府的下人来禀报,说三奶奶发动了,三爷叫请舅爷过去。林珏心知古代妇人生产的艰难,当下连衣裳都顾不得换,忙忙地叫小厮备马就要过去。   李易白要跟着,被林珏拦住了。如今西宁王府正是兵荒马乱的,他去了少不得还得应酬他,实在是添乱,如何肯让他去。   李易白只得拽住他,叫青松取了一件厚蓑衣和斗笠过来给林珏披上,“这天下着雨,虽不大,可浇在身上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这才发动,又是头胎,可有得等呢。你穿厚些,今晚恐怕要在那边守夜了,别冷着。谢锦轩如今急的火烧眉毛,恐怕也顾不得你。知道你着急,你先过去,晚些我备好马车,送罗师父一起过去,也好有个应对。”   林珏由着他包裹严实了,不耐烦地又听他啰嗦了两句,便赶忙催着谢家的家人走了。   到了西宁王府时,果然还没有生产,谢锦轩候在产房外面,急的满嘴燎泡。见林珏来了,忙将林珏拉了进来。   “我这心里慌得不行,小舅兄来了,我还有些底。”   林珏皱着眉头道:“不是还有半个月么,怎么这时候就发动了?”   “产婆说,月份足了的,先半个月后半个月的,没什么说道。当时我正扶着黛玉在院里消食呢,突然天上便下了细雨,我便忙扶她回去,可能是脚步有些快了,回来她就说觉得不舒服,还是方嬷嬷说‘怕不是要生了吧’,我才忙忙地把产婆唤来,如今已经进去半个多时辰了,还没什么动静呢。”   边说边抻着脖子看,有门隔着,实在是看不见什么的,可还是忍不住看看。   林珏一听,并不是有人惹了黛玉,提前生产了,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到底不知里面情形,心内也跟着着慌,便隔着门板问方嬷嬷黛玉如何了。   不一时方嬷嬷开了门出来,紧忙又把房门带上,“大爷别急,姑娘安稳得很。产婆说了,先期调养得好,胎位又正,如今只是第一次生产,不会使力,且还要熬一会儿呢。这产房到底是污秽之地,大爷不好进去,姑娘特意叫我出来给大爷和姑爷传个话儿呢。”   林珏闻言心里有了底儿,叫方嬷嬷自去忙,自己强拉着欲要跟着往里钻的谢锦轩,“不妨事儿,咱们先等等,待会儿师父来了再叫师父瞧瞧。咱们也别进去了,尽跟着添乱了。”   谢锦轩便又开始在椅子上坐卧不安。   不一时罗师父也来了,后面跟着仍然过来了的李易白。虽然心下知晓李易白与林珏的关系,谢锦轩少不得还是要过来见了礼,林珏摆手道:“我不叫他来,就怕他添乱,你不必理会他,当他不在就好。”   谢锦轩闻言也不客气了,他这会儿正火烧屁股呢,哪有那个闲心跟李易白寒暄。   李易白亦不在意,自己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了,也还不知道要多久呢,他不放心林珏自己在这儿,总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放心呢。   罗师父来后,隔着门问了产婆黛玉的状况,之后便笑着对几人道:“没事儿,就在这一时半刻的就要发动了,估计不到半夜就能生出来了。”   果然,罗师父话音刚落,室内便传出了黛玉一声惊呼,吓得谢锦轩好悬没出溜到地上去。   这一声惊呼后,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黛玉的痛吟声一声接着一声地传出来。屋外谢锦轩林珏越发紧张起来,以往都没经历过生孩子的事儿,如今自己妻子妹妹经历这样的事,方才知晓这种难熬。   果然如罗师父预料的,不到半夜,随着黛玉一声虚脱般的叫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随之响起,响彻院中。林珏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谢锦轩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要多丢人有多丢人。不过他今日喜当爹,再丢人的事恐怕都干得出来。   屋内传来贺喜的声音,不一会儿,接生婆抱着包袱皮儿裹着的小小婴孩儿出了屋,对谢锦轩道:“恭喜三爷贺喜三爷,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此事谢锦轩早从地上起来了,将接生婆手里的小小孩子接过来,轻手轻脚地抱在怀里。想是练习过许多次的,动作十分娴熟。   早有下人奉上厚厚的红封给产婆,产婆掂量着分量,更是笑得尖牙不见眼的。   不愧是王爷府,早一个多月便将自己接来不说,这赏赐也十分丰厚,叫人想不喜都难。   产婆接了喜封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退了出去,有早预备好的奶娘将孩子抱下去,预备就要哺乳的。李易白依依不舍地将孩子递过去,视线尾随着奶娘直到消失不见。   不一时,方嬷嬷亦自室内出来,林珏谢锦轩忙过去问黛玉如何了,方嬷嬷笑道:“姑娘身子骨养得好,这一胎顺利得很,只是到底闹了大半夜,如今累了,已经睡下了。”又拦住想要进去的二人,“产房见不得风,再说姑娘已经睡熟了,还是明天再瞧吧,也不差这一时。”   二人便只得应了,因夜已深,也不好回去了,便都歇在了西宁王府。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此时空气中隐隐带着几分小雨过后的潮湿清新,实在叫人心旷神怡。   有机灵的下人道:“听见小爷啼哭的声音,雨便止了,可见老天爷都稀罕咱家小爷呢。”   林珏闻言心内微微一动,李易白却欢喜非常,原本院中诸人就都有赏赐,这会说话的妇人又额外多得了两个银锞子,便又有不少下人瞅着机会好话不要钱似的蹦向谢锦轩。谢锦轩亦是好爽地都额外赏了钱,虽不如头一个那么多,却是人人都有进项的,一时无不感慨自家小爷是个有福气的,还连带着她们亦发了笔小财。 第073章 洗三大礼林逸献礼   黛玉生产第三日,便是“洗三”大礼。“洗三礼”乃是古礼了,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堂上,这洗三礼都是要办得极为热闹隆重的。   民间视“洗三礼”为大吉之礼,举凡亲友,都是爱凑这份热闹的。谢家姻亲有限,不似别的侯王之府那般姻亲错综复杂,且谢锦轩并未在朝中任职,连同僚都省了。因而下帖子也是一件易事,林家是头一份,这自不用提,别的任何人不请,林珏也是要请的。   北静王府自也是在名单之内的,另外就是贾家了。贾家黛玉只下帖子给了贾老太君和惜春,另外就是两个已经出嫁了的女孩儿,这是与黛玉一向要好的,这样的喜事,黛玉自也是要请她们的,再有便是姑母左太太一家。   谢锦轩夫妇并未想请太多人,只自家亲近的在一起观礼便罢了,毕竟孩子还小,不好受了风,人多也闹腾,黛玉刚刚生产完,还需静养,不易劳动。不过林珏分析,他们的想法是好的,只恐怕到了那日,客人来多少,不是他们控制得了的。   果然到了“洗三”这日,谢家请的没请的,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   林珏一早就到了,北静王太妃及北静王亦早早到了,这些都是自家人,又都是认识的,到了便坐在一块儿说话,北静王太妃则去内院看黛玉和孩子。   北静王太妃早便是与黛玉熟悉的,如今黛玉做了她的弟妹,自只有更疼爱的。黛玉生产时便是在夫妻俩的卧房,如今更不必挪来挪去,亦是直接歇在了卧房。原本生产都是在专门的产房的,有说产妇产子时污秽,男子在旁容易冲撞是不吉利的,不过谢锦轩作为大夫,只是不讲究这些的。怕黛玉生产后移动受凉,便是生产,都直接设在了自己的卧房里。   如今室内早收拾停当了,因着不敢开窗开门的漏风,室内仍有几分淡淡的血腥气。北静王太妃亦是生产过的人,自是明白如何养月子的。不带着一丝风地进了屋子,见着黛玉要起身,忙将人按回去,“你身子正虚着,快别多礼。”又把黛玉将将掀起一角的被子塞回去,“这妇人做月子,可是要谨慎些,最忌受了寒,如今四月将五月的天,可还有些凉呢。这月子里要是做下病来,别说以后还好不好养孩子,便是落下个腰疼腿疼身体虚寒的毛病,也是着紧的。”又感慨“我生水溶的时候是极凶险的,听轩儿说,你这胎却顺利得很,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   黛玉毕竟耗费了许多体力方剩下孩子,而今难免还有几分虚弱,笑道:“是,相公也常说呢,姐姐快坐,我这里有些乱,姐姐别嫌弃。”往里挪了挪。   谢文雅贴着边儿坐了,“你们也是有福气的,这才成亲,这么快便有了孩子,实在是顺利得很。我这些日子一直操持着你外甥的婚事,竟也没抽出时间来看看你。咱们府里连个能跟你说说话的老人都没有,实在还要你多担待着了。”   黛玉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本就是一家人,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的,没的生分了。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姐姐是知道的,素来都只有相公宠让着我的,可还谈什么担待的话呀。”   谢文雅笑,“我别的不知道,倒是知道你素来都是个懂事的。”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黛玉又问起水溶相看的那户人家,谢文雅道:“是理国公家的三姑娘,最是个温柔贤淑的性子,待你能走动了,我带你去看看,你们定能相处得来。”   “我平素才去北静王府几日,相不相处得来有甚要紧,最主要的还是要孝敬婆婆才好。”黛玉笑道。   两人叙了会儿话,听下人隔着帘子报说左太太来了,黛玉不好起身,北静王太妃忙迎了出去。不一会儿,两人携手走了进来,左太太笑问了黛玉身子,又问了问孩子,这些黛玉生产第二日林珏去左家报喜时便问过了,现在不过是更求个安心罢了。   因着左太太也来了,谢文雅便问了丫环雨哥儿是否醒了,听说已经醒来了,让叫人将孩子从隔壁抱了过来。   上了年纪的人,面对幼小的婴儿更是心软,两人抱了又抱,怎么稀罕都不够似的。谢文雅难免叹道:“一看见这孩子,我这心里更是着了火一般,还好我家那孽障如今收了心,待相看好了,明后年的,我的小孙孙也该下生了。”   左太太亦笑道:“我就说黛玉是天生带了福气的,太妃不知道,前儿珏儿去我那报信儿,说黛玉生了儿子,我这心哪喜得跟什么似的。说来也是巧了,我正与家里两个媳妇说着这件大喜事呢,我那大媳妇便突觉身子不适,叫大夫一看,可不是又一件喜事么。这都有了一个孩子的人了,三个多月都未来月信了,自己竟没察觉出来,一摸脉,已经三个月了!”   谢文雅一听,愈发羡慕了。   说了会儿话,客人便陆陆续续到了,这次贾家倒没占个先机,贾老太君领着一大家子,过了午才到的。这最晚到的,人数却也是最多的,林珏对着谢锦轩一挑眉:看吧,我就说吧。   进门是客,便是同林珏一样不喜欢贾家那一大家子,谢锦轩亦要笑脸相迎。   都不是外人,也便没分什么男宾女宾的,男宾只林珏一个,与女眷们都是实打实的亲戚,便也无须避讳了。   “洗三”一般都是下晌午才举行的,贾家人来的最晚,却也没有耽搁时辰。这算得上是一种礼数了,贾家虽在有些事上不讲究了些,大褶子上却还好。   收生婆婆既为黛玉接生的产婆乃是做熟了的老人儿了,谢家赏金又丰厚,自是更加的尽心尽力。   一应物品摆放齐整了,“洗三”便要开始了。添盆时,需本家之人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依次在盆内添上温水和喜蛋、金银锞子等物,谢家实在没什么人,便都由北静王太妃代劳了。虽数量上不足够,好歹身份上能弥补一二。   待添完盆,收生婆婆拿着一根棒槌在盆里搅了几搅,嘴里念叨着一些话,大抵意思是要这个做哥哥的再带来几个小弟弟。之后才细细地给哥儿洗了个澡,边洗还边念着什么“先洗头,做王侯,后洗腰,一代更比一代高……”之类的吉祥话。   洗澡的时候,孩子被水一激,很容易便哭了,这是好事,称之为“响盆”。只是谢家这个哥儿,却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随着收生婆婆的动作,一错不错地盯着看,一丝一毫哭的意思都没有。   收生婆婆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可也不能非得把孩子弄哭吧。看了眼主家三爷的脸色,并无什么不妥,收生婆婆便只得先将这事放下,继续进行下一步流程,   待得洗完后,收生婆皮又拿了喜蛋在额头和身上擦了擦,据说这样能防病的。   繁繁琐琐的一套程序下来,林珏看着都跟着觉得累。谢锦轩原也是不喜欢这些啰嗦的事的,不过对自家儿子又不一样。举凡别家孩子有的,便是再麻烦,自家孩子也要有。这种典型的“喜当爹”心态,林珏多少还是能体会几分的。   “添盆”都是本家之人添的,待礼仪完毕之后,来访的客人自又有一些赠送的礼品的。一般穷苦些的人家,几个鸡蛋,一块布头,几块糕,是个心意便好。若是富贵些的人家,通常都是些小衣裳、小鞋,或直接送小镯子、长命锁一类的。不拘什么,主家都是要招待一顿“洗三面”的。   如谢家这般人家,自不会如普通百姓家那样,只一样面便完事儿了。怎么也要加几个碗碟的,如谢家便准备了四个冷盘,八个热盘,但是主食却需是面条的,这是“洗三面”,必有的一样。   林珏今日是带了林逸一起来的,”洗三“礼时,林珏怕林逸闹没敢带他过来,等结束了,方叫奶娘将林逸领了过来。   小林逸见大家都给小弟弟送礼物,自己便挣脱开奶娘的手,扑进林珏怀里,慢吞吞道:“爹爹,逸儿也想送姑姑和弟弟礼物。”   林珏蹲下身,“逸儿想送姑姑和弟弟什么呀?”   小林逸从自己随身挎着的小布包里掏了掏,半天,掏出一块糖和一只纸折的鹤,“我想送姑姑爹爹给逸儿的这个纸鹤,爹爹可以么?”这是爹爹送自己的礼物,既然要转赠他人,自然是要爹爹同意的。   林珏笑着点点头,小林逸马上笑了起来,又捏着糖,“逸儿把自己最爱吃的桂花糖送给小弟弟,行么?”   林珏放开小林逸,“那不如你去问问姑姑,看看小弟弟能不能吃糖吧?”   小林逸得了首肯,马上又跑到黛玉床边,这孩子,说话慢动作却不慢,扒着床沿眼巴巴看黛玉,“姑姑,姑姑,因而送你纸鹤,你喜欢吗?”   黛玉自是听见刚才林逸与林珏的对话了,眼眶红红的,自己做了母亲后,对孩子变越发心软了。摸摸林逸的头发,“逸儿送姑母的,姑母自是喜欢的。”   林逸闻言笑开了花,“那逸儿想送给弟弟逸儿最最喜欢的桂花糖,姑姑好么?”   黛玉接到手里,“弟弟现在还小,还没长牙齿,不能吃糖。不过姑姑会给弟弟收好,等弟弟可以吃了,姑姑就告诉弟弟,这是逸儿哥哥送给他的,好么?”   小林逸腼腆地点点头,羞红了一张脸,重又窝回林珏怀里。   众人难免又笑赞林逸懂事,林珏毫不客气地替儿子都收下了。 第074章 林瑾瑜追忆旧时事   林珏如今位列从四品工部郎中,在这京中勋贵遍地之处,实在不算什么,可是却是实打实的实职,亦是肥职。   自打黛玉产子后,左太太仿佛忽然想起了林珏的婚事一般,开始积极地为林珏奔走物色。各大世家也仿佛忽然想到了京中竟还有这样一位深得皇帝恩宠的人一样,纷纷参加左太太相邀的赏花宴、诗会。林珏被左太太拉着参加了两回,看着那些中老年妇女对自己打量的眼神,哪还有不明白的,哭笑不得的同时,少不得要跟左太太好生解释解释了。   “知道姑母心里是疼我,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实在是枉费了姑母的一片心意。”林珏跪在左太太面前,面有难色。   左太太闻言一顿,“怎么,那十三王爷难为你了?”人老成精,她也是见过林珏李易白两人在一起的,难免就发现了些端倪,今日听林珏这般一说,当下便起了疑心。   林珏忙道:“姑母想哪里去了,十三王爷与我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儿,他有妻有子,难道还敢限制我不成?”   这话在理,左太太松了口气,若是当真是那雍和郡王从中使坏,她豁出老脸去,也要跟他把这事儿掰扯掰扯。   “那你的意思是?”   林珏膝行几步,凑近左太太,压低声音道:“我不想欺瞒姑母,这事儿不说出来,原是怕姑母伤心。只是姑母惦记我的事,想着为我娶亲,我也不能不跟姑母交代一声。”   左太太一听,便知有隐情,忙将屋里的下人打发出去,将林珏拉起来,“我儿这是哪里话,有什么为难的,只管跟姑母说。姑母没有太大的能耐,可毕竟活的时日比你多,总比你多明白些事情,也好出出主意。”   林珏眼眶微红,两人血缘上的联系已十分稀薄了,可左太太仍能这般以诚相待,林珏便也不欺瞒,将黛玉都不知道的隐情告知了左太太。   左太太闻言大怒,“作死阴毒的贱人,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真是脏到骨子里了。”又搂着林珏哭道,“真是难为我儿了,可怎不早与姑母说,自己委屈了这许多年,可是苦了你了。”既然林珏将此隐秘之事告知于她,必是确定治不好了。   林珏本就不喜女子,便是绝了子嗣亦并不觉得有何挂碍的,只是古人到底与现代人不同,十分看重子嗣传承。他作为林家几代单传的男丁,便是再不喜女子,怎么也要给林家留后,只是到底当初伤了底子,这辈子,怕是都无亲儿女的缘分了。不过好在还有林逸。   有了林逸,林家香火不断,便是血脉稀薄些,亦是林氏的后代,长安静侯的血脉。   左太太搂着林珏哭了半晌,林珏亦是红着眼眶,低声劝道:“姑母不必伤怀,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亦早已放下了。只是黛玉毕竟是无辜的,还请姑母心里不要与她有了芥蒂。”   左太太点了点林珏的额头,“就你是个心善的,黛玉那时才多大,我怎么也不会怪罪到她身上去。你也是个心宽的,既然有了逸儿了,也不算断了林家香火,总算膝下不空。只是,你如今年岁尚可,若是不娶房媳妇,恐外面闲话不断,于你在朝中……”   林珏自然知晓左太太的顾虑,毕竟左相身处朝堂,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左太太的见识自不是普通深闺妇人可比。   “姑母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到底这样的事不同别的,若是当真娶了人家姑娘,可不是害人么。咱家是什么出身,岂能干这样的事呢。”   左太太亦是一叹,可不是,这是明摆着害人家姑娘的事呢,不过仍迟疑道:“高门大院咱们也不敢想,想是那样家里没落的,我好生去说和说和,恐怕也有极乐意的。”   “姑母想想,人家家里贪那几个钱,便将自家姑娘生生推进火坑里,这样的人家,咱们可敢与他家结亲,怕是日后都是拖累。若是姑娘自己乐意的,可见姑娘的品性了,这样的人娶进家门,岂不是娶进门一个搅家精,可还怎么过日子呢?”   左太太道:“想来你也是多有考虑的,你一向比别人有主意,又是吃过苦的。哎,既如此,姑母也不为难你,你左右已经有了逸儿,往后还是顺其自然吧。好孩子,只是苦了你了。”   林珏含着两包泪一笑,“我有姑母疼我,有妹子挂心,又有逸儿承欢膝下,朝中姑父乃是我的靠山,哪里就苦了。况且,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也是不得已才告诉了姑母,姑母别为我难过,当保重身子才是。”   左太太抹了抹眼泪,“好孩子,你姑父虽无多大用处,到底在朝中还有些人脉,若是日后有人为难你,只管家来与你姑父说。都是一家人,我们不护着你谁护着你呢。”   林珏忙磕头谢了左太太,又劝慰了左太太一会儿,一时左太太累了,他方告辞离开。   李易白并不知晓左太太叫林珏来是有什么事,他们如今一道在工部办公,下午放了衙,再一起回林家。   李易白的满哥儿被王妃送了来,已经住了一段时日了,倒是与林珏的逸哥儿玩得很好。   方念安如今也不住在学里了,林珏给他请了先生,日日在家中读书,满哥儿去宫中读书时,逸哥儿便也跟着念安在家中听先生上课。虽听不懂,好在还坐得住,也能时不时地背出两句书,会写了几个字。   林珏上了马车,李易白忙凑过来,“左太太找你什么事?可是说给你娶亲的事儿?”   左太太的心思,林珏品得出来,李易白自也能猜出几分来。   见他一副紧张的样子,林珏便笑道:“那可不,小爷才高八斗玉树临风,多少姑娘家哭着喊着要嫁我,可是把姑母愁坏了,实在不知道该挑哪个好,这才把我叫来一起商量呢么。”   李易白果然更紧张了,“真的啊?”   林珏嘿嘿一笑,一手肘揽过李易白的脖子,“假—的—你看,你老是信不过我,我要是想娶亲,何必还等到现在。”   “那你怎么跟左太太说的?”李易白倒是好奇了,左太太一向疼林珏,难道林珏还直接告诉左太太:我打算跟个男人过一辈子了,所以不娶亲了?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实话实说呗。我告诉姑母了,我小时候伤了底子,于子嗣上艰难,不好害了人家姑娘,所以不打算娶妻。”   李易白并不知晓此事,闻言手上一紧,林珏被他抓得吃疼,“松手松手,你当我这胳膊是木头哪?”   李易白却不松手,“什么子嗣艰难,什么伤了底子,怎么我不知道这事儿?”   林珏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道:“那你以为我是怎么来的?林如海的庶子本应在三岁时便早夭,如今我却活了下来,你不会以为这其中没有什么缘由吧?”   “是贾敏?”   “这位贾家姑奶奶,可不是什么善人,我父亲当年一朝得中探花,便被贾家求了圣旨,当庭赐婚,连推脱的机会都没给他。贾氏刚进门时,虽不得林老太太喜爱,却到底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父亲还是十分尊重她的。后来贾氏三年仍无所出,老太太便做主让父亲纳了我母亲,之后便有了林珏。   林珏三岁时,贾氏有孕,她便一碗药,断送了林珏的姓名,我也是那时候才过来的。后来虽救了回来,原主却已不再了。父亲怕贾氏对我们母子不利,便将我们送去了别庄,后来老太太去世,贾氏把控林家,我母亲亦是被她害死。   因果报应,许是原主阴魂不散,贾氏生产前竟不知什么缘由惊了胎,因而黛玉一下生便有不足之症。后来京中贾家贾老太君特意求了太医下扬州为黛玉诊治,不想那太医早被王夫人收买,给黛玉下的药亦是虎狼之药。否则黛玉小小年纪,便是有些不足,如何用服食人参这般大补之物?”   李易白忍不住将林珏抱紧,以往他知晓其中有些内情,不过林珏不说,他亦不问。今日林珏不知出于何缘由,竟愿意将这些心里话告诉他,他心疼林珏的同时,亦是十分欢喜于林珏的信任。   林珏神情郁郁,“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向你诉苦,仇我自己会一点一点报。贾敏死了,可还有贾家,等贾家倒了,还有我母亲一族的冤屈等着我去昭雪。我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我信任你,也希望你同样信任我。你待我之心,我不说报之十分,七八分也是有的。”   其实林珏天性凉薄,他虽表现出很是热忱的样子,只是那份骨子里的凉薄,便是李易白,亦是难以完全焐热他。   不过李易白并不在乎,他付出了真心,他相信,终有一日,林珏亦会还之以真心。   林珏难得有谈话的兴致,“说出这话来,怕是你要说我矫情了。贾敏害死了我母亲,不过她自己的女儿亦被人害了,也算得上是贾敏的报应了。我原待黛玉好,不过是想通过她来对付贾家人的。不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倒是发现,黛玉骨子里有一份纯粹劲儿,只要你待她有一二分的好,她便会十分百分地待你,便有些不忍心了。自来人缺少什么,便会珍惜什么,我没有黛玉的这份‘真’,便越发地觉得这份‘真’的可贵,不想去破坏她,因而便没再利用黛玉。”   李易白此时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该说,他便也不开口说话,只一下下地拍抚着林珏的后背,表达自己的支持,给予林珏力量。   林珏絮絮叨叨地说着,想起什么便说什么,有时两件事完全是不搭边的,他说完这件想起那件便又开始说起那件来。有时这件尚未说完,他又跑到别处去了,李易白亦不纠正他,只安静地做个倾听者。   及至马车到了林府,林珏已经枕着李易白的腿,进入梦乡。 第075章 林工部乃奇货可居   林珏平日里是没有上朝的资格的,从前便是在内阁之时,亦是无此资格的。不过如今升了从四品的工部主事,每逢大朝会时,倒是要去上朝的。进内殿那都是一二品大员能享受到的待遇,便是殿外,亦是只有三四品官员的站位,如他们这班四品以下的,便直接站到了最外面的院子里,连个遮风挡雨的地儿都没有。   林珏是上朝自辩过的,又参加过殿试,也曾在内阁行走,对这些上朝需要注意的规矩,倒都算熟悉,不需旁人提点。其他三位主事原是想看一看第一次参加大朝会的林珏闹笑话的,倒是叫他们失望了。   大殿外面卫兵守卫重重,他们这些三品以下的官员,除非有皇帝宣召,否则是要从头一直站到尾的,便是有内急,也得挺着。   因着早朝时间都很早,不少有经验的官员,都会预备两块糕藏在袖子里,扛不住饿了,就借着袖子掩着,偷偷用一块儿。   工部除林珏外的三位主事,袖子里都藏了糕饼的,瞧见林珏傻不愣登地在哪儿忍饥挨饿地站着,少不得偷偷吃用的同时,暗暗笑话林珏傻。林珏只做不知,仍然一副恭敬的模样,越发透着股子傻气了。   那三人倒是同仇敌忾起来,一边偷吃,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宣工部主事,林珏,赵农,徐长发,言子宇进殿。”传旨太监拉长着声音叫了四个名字,垂眼看了看下面,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俊美青年已经拱手出列,其他另有三人正咳嗽着渐次出列。冷笑一声,那太监转身回了内殿。   林珏眼底含笑,早上起得早,并未用饭,李易白深知这里面的道道,早提醒过他要提前准备些吃食。有时内殿发生什么争执,不好决断时,早朝往往就会后延,不定延到什么时候去呢。不过今日早上,李易白特意拽着他早早起身,一人用了一碗粳米粥,叫他不要带东西去朝会,恐皇帝会宣召。   虽说不一定会宣召,不过既然李易白提了,必是有什么关乎工部的动作,需要他们进殿复旨。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总不会正偷吃着便被抓包,实在难看得很。   后边三人强忍着咳嗽,憋得满脸通红,林珏前头走着,淡定从容。这般作态,四人一对比,当真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进殿先行拜礼,三呼万岁,宏正帝唤了“平身”,又对林珏笑道:“不错,在工部这段日子倒是长进了不少。”长进不长进的说不好,不过有另三个脸红脖子粗的做对比,再不长进也该长进了。   工部尚书仍然是那副迷糊的样子,听见宏正帝发话,他倒机灵了起来,立马附和道:“林工部自来是个稳妥的,果然是陛下看重的人,自是错不了的。”   宏正帝满意地点点头,又关心地问林珏,“你在工部可还习惯么?公事可还料理得来?”   林珏恭敬道:“劳陛下记挂,臣一切都好。公事上也多赖各位同僚相助,如今也已上手了。”   “很好,”又赞工部尚书,“曲爱卿御下有道,工部上下一心,很好。”   工部尚书忙谦了谦。   宏正帝又夸其他三位主事,“卿们能同心协力,相互扶持,实在是一件好事,还望诸卿能继续协同全力,为朝廷尽心出力。”   林珏四人忙又跪下复谢恩。   从前工部侍郎以下的官员都未被召见过,这头一次面圣,其他三位主事表现差强人意,无不扼腕叹息。倒是林珏,始终是一派淡定的模样,惹得三人心惊不已。   原只知道林珏是从内阁中出来的,内阁是什么地方,举凡入了内阁的,无不封侯拜相,哪有如林珏这般的,虽官位品级升了,却是从天子近臣便为了普通外宦,这孰轻孰重,还用分辨么?   他们原以为林珏是惹恼了皇帝方被下放,只因有雍和郡王撑腰,这才被调入工部。却不想今日一番君前答对,林珏毫无失宠的迹象,倒是他们想错了不成?   林珏刚入工部,已皇帝对他的宠爱,若是想让他接管工部侍郎的位置,应是直接安□□去。如今却只是做了一部主事,其他三人瞬间明朗,这林珏不是他们该防备的人,反该是他们应拉拢之人。   三人都不是傻的,如此一想,竟豁然开朗了一般,不禁为都很为自己先前的小肚鸡肠而后悔不迭。不过却也不算晚,毕竟三人□□一致,都与林珏没有交清,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第二日林珏应卯,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待。   屯田、虞部、水部的三个主事轮着番儿地着人来请林珏,那个说是帮他理一理历年旧务,这个说领他熟悉熟悉工部,还有要请他下衙后喝酒的,真是好不热闹。好在没一会儿林珏便被尚书大人叫走了,否则还真不好推脱。实在是推了哪个都得罪人,都推了就都得罪了。   林珏进了曲尚书的屋子,曲尚书正在逗他的八哥儿。   林珏行了拜礼后,曲尚书乐呵呵地叫他起了,又看座,笑着问林珏:“你来工部也一个多月了,怎么样,各方面可都还习惯吧?”   林珏亦笑着回道:“下官一切都好,有劳尚书大人关心了。”   曲尚书捋了捋鄂下美髯,笑眯眯道:“先时并不知道你竟是左相的内侄,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你左家大表哥的媳妇,正是我兄弟的外孙女,说来咱们也都是亲戚,你跟着他们唤我一声‘叔祖’也使得。”   这层关系左太太早在知道他要入工部时便提过,不过倒不似曲尚书说的这般近,实际上左大嫂子的祖父与曲尚书乃是堂兄弟,并不是亲兄弟。不过这声“叔祖”也是唤得的。曲尚书想要论亲,林珏自也乐意,忙起身跪下行了大礼,唤了一声“叔祖”。   曲尚书亲自将人扶了起来,乐呵呵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我不知道咱们是亲戚,难道你还不知道么,竟也不跟叔祖知会一声,实在该打。”   林珏忙道:“我原也是听姑母提过,只是没好意思去拜见,别人不知道内情,倒似我要巴结叔祖一样,平白给叔祖惹麻烦。”   “这是什么话,我虽不管事,可也不是任人揉搓的。那三个主事你不必多去理会,经了昨日朝会之事,他们恐也想明白了,这会儿八成都要急着巴结起你来了吧?”曲尚书由林珏搀扶着坐下了,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林珏也坐。   林珏坐下后方道:“许是前段时间都忙着,这会儿闲下来了,几位大人便都想着请我去吃酒。说这原也是老令了,算是迎一迎我这新人。我就想着,毕竟我才来,实在不好让各位大人破费。一起喝酒就是图个热闹,也不必今日你请明日他请的,不如我摆上几桌酒席,请工部诸位同僚一同热闹热闹。原不好打搅叔祖,只是叔祖爱护,少不得要舔着脸求叔祖过去坐一坐了。”   曲尚书笑道:“这可是好,你素知你是个懂事的,这般倒也妥当。你定下日子,到时给我送个帖子,我是必到的。”   林珏便起身道:“倒是给叔祖添了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叔祖’,这不都是该当的么。”   话说到这份儿上,林珏便也不再客气,又说了两句,曲尚书便放林珏出来了。   这边刚出了曲尚书的屋子,那边李易白的人正等在外面,便又去了李易白那里。   “别人找我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林珏乱没形象地往椅子上一坐,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喝。   “别喝这个,都是凉茶了,我叫差役重新沏一壶茶。”李易白去叫了人,不一会儿便沏好了热茶回来,给林珏倒上。   “听说林工部今天很是忙碌,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找的,这一早上都没得闲吧?”   林珏一笑,勾着李易白的脖子道:“敢情你还找人看着我哪?”   李易白唾了一口,“什么话,我这不是怕又有人为难你么,也没特意看着,就是时不时跟我禀报禀报你在哪就完了。”   林珏倒也没真的生气,“那你叫我来你这儿干什么?”   两人虽然干系亲密,上衙下衙都是一起的,不过在衙门中却是不相往来的。说来李易白还是头一次直接把林珏叫过来,以往有什么吩咐,都是四个主事一起来的。   “我这不是怕有那等没眼色的烦你么,你在我这儿,自然谁都不敢来烦你了。”   林珏一只手挑起李易白的下巴,“你倒乖觉。”   李易白嘿嘿笑了两声,让林珏趴在他身上,给他揉捏后腰,“怎么样,腰还酸不酸?”   林珏也是有些乏了,昨晚上李易白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按着自己要了一次又一次的,方才强打着精神和曲尚书说了半天话,又是拜又是跪的,这会儿倒真是累了。   李易白这按摩技术练得也算有些火候了,那可是亲自求着罗师父才学来的,虽然因着这事儿,后来被林珏捶了一顿,不过手法林珏还是很喜欢的。   林珏在李易白办差的屋子睡了一头晌,下午便被李易白偷渡回了林府,使得屯田虞部水部三位主事都扑了个空,便是一直等着林珏来的贾政都没见着人。   贾政心内有些忐忑,原工部诸人便对林珏缘何会从内阁下调到工部存着疑虑,否则贾政也不敢架空了林珏。他也是朝中有门路的,听说了昨日大朝会上林珏与皇帝的对答,心内便知晓自己猜错了皇帝的心思。如今再说什么归不归权的就有些矫情了,好在如今时间并不长,以林珏不熟悉公务为由倒是可以应付过去。如今自己将权力一点一点移交出去,便也不算什么了。   这是贾政昨夜思量许久方才想到的,甚至该与林珏如何说,怎么才不会使林珏疑心,他都想好了。只是今日空等了一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先是听说被曲尚书叫去了,紧接着便又被雍和郡王招走了,再晚些便又说是告病了。这一会儿一个样儿的,真是叫人心里忽悠忽悠的,没个安定。   心内忐忑了一天的贾政并不知道,林珏被雍和郡王直接偷渡回了林府,甚至还帮着他告了三日假。反正大朝会结束了,林珏身上又无公事,昨夜折腾得有些狠了,正好好生歇歇。顺便也让那些个顺着风向转来转去的人,心里没个着落,省的一天不是想着怎么给林珏使绊子,就是想着怎么溜须拍马的。   再有就是贾政那里,林珏已经料到经过这事后贾政的态度,有心晾他几日,也算是小小报复一下了。 第076章 林珏告病贾政交权   林珏告病三天,将工部一应事务都推给了贾政,原他也是没什么事的。不过此时贾政并不敢再擅专,凡事写好了陈条,都等着林珏回来了做出决断,再行分发下面去办呢。   三日后林珏上衙,果然案牍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陈条,贾政态度一如既往,林珏笑道:“舅舅这是怎么了,以往这些事不都是舅舅处置的么,如何都推给了我?”   贾政笑道:“这些原都是工部主事该处置的,只是外甥刚来,不大明白,我便越俎代庖了。如今外甥已经将这些事务弄明白了,我也便功成身退了。舅舅年岁也大了,合该享享清闲才是。”   林珏笑道:“被舅舅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推辞了。话虽如此,舅舅可也不能躲懒哪,我尚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要靠舅舅指点呢。”   贾政忙道:“咱们虽为亲眷,却也是上下有别,说什么指点不指点的,外甥有哪里不明白的,只管提出来,我为外甥解答便是了。”   林珏拱手道:“如此,便有劳舅舅了。”   如此,工部便掌握在了林珏手中。   晚间林珏忍不住好奇问李易白,“你怎么同皇帝说的,竟然那么赶巧他就在朝会上召见我,又与我说了那么些话,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有皇帝给我撑腰呢么。那贾政也实在乖觉,看着风向不对,立刻便将权力移交了出来,倒是让我连他的把柄都没抓到。”   李易白笑道:“你若是当真想要抓他的把柄,岂会这般便过去了。你原就没想同他翻脸,我不过借着父皇的手,让别人看清你的靠山罢了,变得那起子小人总想着给你使绊子。怎么样,这事可不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   林珏白了他一眼,“可不是得感谢你么,谢礼你都提前拿去了,我不是也没说什么么!”   李易白得了便宜卖乖,“这么大的忙,就那么一次怎么能够?”   林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来,满儿有几日没过来了,可是王妃那边有什么事,要不,你回家看看去?”   李易白立马转了口风,“哎,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饭菜还没好?饿不饿,要不先用块儿芙蓉糕垫垫肚子?这贾政也忒是不懂事,便是交权,何必一下子全交上来呢,怎么也该有个缓冲。全都推给了你,要他这个副手是干嘛吃的?”   林珏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芙蓉糕,“可别埋怨我家厨子了,也不知道是谁,非要吃烧猪手。原本就没预备出来,这会儿现整治,可有的等呢。”   “那不是你前儿念叨想吃么,瞧你忙的够呛,估计也没吩咐厨下预备。”   林珏微微一顿,他今日可真是忙得够呛,哪还记得先前的闲话啊。   轻咳一声掩去自己的那点儿小感动,不自在地转移话题,“满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逸儿都念叨几日了。你也是,王妃既然病了,哪有要个孩子侍疾的道理,阖府的下人都是摆设吗?”   林珏深知后宅女人靠着夫家立足丈夫立威,先时没考量到太多,自打王妃将李满送过来之后,他多多少少都要考量一下王妃的心情。倒不是他多大度,也不是他多良善,实在是他与王妃之间本就没有多少利害冲突,王妃刻意交好,他也不会非要闹得李易白家宅不宁。   “这几日无事时你便回去瞧瞧,王妃不是那不懂事的,想来必是身子实在不适,否则也不会叫满儿回去。”王妃自恃身份,并不会做出那等借病争宠之事。林珏虽与王妃并未深接触过,但是瞧着李满,也能知王妃平日处事。   “放心,我已令人回去看过了,王妃只是一时不慎惹了风寒,并无大事。前些日子满儿一直在咱们这儿,王妃也是想满儿了,所以多留他住了几日,不必担心。”   早前的话题早岔了过去,林珏已回复了淡然,点头道:“那便好。那你抽时间也回去看一眼,王妃病了,你这个王爷面都未露,难免惹人口舌。”   李易白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将林珏手里捏着的芙蓉糕抢了下来,“少用些罢,待会儿又该不好好用饭了。”   林珏难得红了脸,拍打掉手上的点心渣子。   晚上用过饭,林珏与李易白在院中散步消食,方念安则在教林逸打拳。说是打拳,不过是一些寻常的路数,强身健体罢了。念安的武师傅是林珏请回来的原禁军教头,因犯了些事,被革了职,手上却是有些真章的。念安被他教了有一年多,如今已经很能拿得出手了,教起比自己小的林逸来,自然是绰绰有余。   林逸人小,胳膊腿都短,不过也跟着学的像模像样。这孩子说话慢,性子也是慢悠悠的,那捏着小拳头的样子却颇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架势。不过是他努力表现出来的威风凛凛罢了,那副模样落在林珏眼中,却是实打实的卖萌了。   看见自家爹爹过来,林逸竟也没分心,直待念安说可以了,才到林珏面前来,恭恭敬敬地与二人行礼。行过礼,方笑眯眯地抱住爹爹的大腿,问爹爹要夸奖。   林珏自是不吝夸自己儿子的,直夸得林逸脸都红了,埋头在林珏的怀里,任林珏再哄也不好意思抬头。   方念安亦走到二人面前,恭敬地与李易白见礼,才笑着叫林珏,“林哥哥。”   李易白还记得当年林家初到京城没多久,在山中见到方念安的情形,实在是那时候的那个撒泼打赖的孩子太过深入人心,如今每每见到念安,总会想起当日情形,忍不住就想乐。如今再看这般小大人一样的半大少年,实在颇有些违和感。不过这声“林哥哥”,倒是还有当年的风范。   半大少年正是要面子的时候,李易白还老拿当年念慈菴时的事取笑他,也难怪念安不爱搭理他。林珏哪里不知晓念安的小心思,笑道:“茹师父的拳法我瞧着你已经有几分模样了,如今还学着呢?”   受了夸奖,念安微微红着脸答道:“茹师父说我才刚入门呢,先将基础打好了没坏处,拳法教的差不多了,枪法只教了我一套简单的练手。”   李易白一边插道:“怎么,你有意让念安走武举?”   林珏点头,“念安功课文章上并不见长,前番你帮我举荐的茹剑倒是精于兵法,念安与他谈了几次,倒是对兵法很感兴趣。我这里倒也没什么,方嬷嬷的意思,也是让念安自己决定。如今功课文章也做着,兵法武功这边有茹师父,倒也拉不下。念安还小呢,这几年就是打基础,再过两年瞧着进益再定不迟。”   这点李易白倒是赞同,虽然朝廷如今重文轻武,可也是在四境安稳,小国忌惮的前提下。如今朝中早有了腐朽之势,开国良将十不存一,后代又都不上进。太上皇在位时打压武将,皇帝登基亦是重在削弱军侯的势力,对四境的威慑早大不如前。念安若是从武,待新帝登基之后,必有出头之日。   “你已经走了文举之路,念安若是走武举,你家倒是文武双全了。”   面对如斯调侃,林珏大方接受,反倒让李易白调侃不下去了。   林珏对念安道:“看见没,遇着这样没脸皮的,你就得比他更没脸皮,否则怎么对付他?”   念安马上受教,说来还真是,每每只有林珏能制得住李易白,自己却总是被他气了个大红脸。   三人叙了会儿话,林珏李易白看了念安舞了套简单的枪法,林逸在林珏怀里撒了会儿娇,念安才带着林逸下去睡觉了。林逸如今愿意跟着念安,以往李满来家里,也是他们三个住在一个小院儿里的。林逸大了,倒是不需要皇帝赏赐的嬷嬷照看着,左右不过多了一个人的口粮罢了,林珏便单独辟出一处院子,拨了几个丫头伺候着,让那位老嬷嬷养老。   送走了念安林逸,林珏李易白慢悠悠往主院晃悠,李易白感慨道:“今日瞧着念安舞枪,倒是让我想起小时候跟着茹师父习武的日子。那时候太子也还小,元后亲自求了父皇找了茹师父教导我二人。太子也是这般舞枪舞得虎虎生风,反倒是我,当真是被现代人的思维绊住了手脚,腿脚都不听使唤,怎么学都学不明白。后来还是太子瞧着不像话,便每每替我遮掩,后来又求了元后,这才免了我日日的修习,不过是跟着去校场打几手拳罢了。别说,今天瞧见念安舞枪,还真有几分像当年太子舞枪的架势。”   这么一想,李易白又回想了一番,越发觉得像了,又道:“连身形都很相似。”   林珏不动声色道:“太子师从茹师父,枪法本就相同,估计在咱们这些不懂的人眼里,都差不多吧。反正我瞧着茹师父舞枪和念安舞枪都是差不离的,实在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儿来。”   李易白也未多想,点头道:“这倒是,其实我看着也都差不多,不过是一个娴熟些,一个稚嫩些罢了。”   林珏亦点头,转而道:“前次谢家洗三时,我听着黛玉提起,说是谢王爷有意致仕,请辞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皇帝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这倒没听说过,不过谢王爷劳苦功高,如今年岁虽大了,身子却一向硬朗,恐怕父皇未必同意。何况谢家父子三人均镇守西北,若是老王爷致仕,不知谢世子能否镇得住边境,父皇这边已经开始着手收拾世家,恐怕不会此时召谢王爷回来,导致边境有失。”   这话倒很是,林珏点点头,便也不再细说,两人安置下不提。 第077章 曲尚书举贤不避亲   转眼便是谢琳琅,既是黛玉与谢锦轩的孩子,被谢锦轩取名琳琅,满月的日子,这次不同于洗三那次,只邀请了自家亲眷,反而广邀宾客,便是太子东宫,亦有长史亲至,带来了太子贺仪。   因着这个风向,京中举凡有些头脸的人家都到了,便是不亲自到场,亦是派了家人送来贺礼。这些便不是看在谢锦轩的面上了,毕竟他名不见经传的,只担了个王府三公子的名头,是嫡非长,又不在朝为官。   京中高门大户,无不长着一双富贵眼,早听说西宁王乞骸骨,皇帝陛下非但不允准,反而还大肆赏赐了谢家,以留住西宁王。看来西宁王府圣宠不衰,并不因在外领兵就受到帝王的猜忌,如此,自然各方都想交好。   恰逢谢家三子长子满月宴请宾客,这便给了这些人机会,纷纷登门示好。   谢林两家乃是姻亲,林珏作为娘家兄长,自然不可能不到场。因着他到场,工部各部的主事皆有贺礼送上,林珏少不得要帮着谢锦轩待客。毕竟说起朝中的臣子们,还是林珏更熟悉一些。   如今念安已经长大了,虽只有十多岁,也算是大人了,林珏有意使他多长些见识,便将他也带在身边。林逸非也要跟着来看自己的小弟弟,林珏便将他也带来了谢家,直接放在了后院方嬷嬷那里看着。黛玉还要接待内眷,实在分不开身。   乱哄哄喧闹了一天,及至傍晚,谢家才重新恢复宁静,林珏也才倒出功夫来和黛玉说话。守在小小的谢琳琅身边,林珏道:“这孩子可比刚下生那时候精神多了。”   方嬷嬷笑道:“小孩子长得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老爷想想咱家逸儿那时候便知道了。”   林珏捏捏林逸肉呼呼的小脸蛋儿,“这倒是。”   林逸被捏得嘟起了嘴,也跟着自家爹爹一起探头看摇篮里的弟弟,弟弟皱着眉毛,红通通软趴趴的,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我听说陛下虽未答应谢王爷致仕,却同意将他调回京城,毕竟有了年岁,西北那地界儿常年寒冷,还是京中气候舒适些。陛下的意思,王爷回京后仍去兵部任职,不过却是领着闲职罢了,待朝廷有需要时,还需披甲上阵。”这是李易白那里得到的小道消息了,“若是此事作准了,谢王爷不出七月便能归京了。”   谢锦轩黛玉听了自是欢喜,林珏又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好有个准备,恐天家有旨意下达,你们提前准备好。”   虽谢锦轩大林珏几岁,林珏却是做长兄的,又在朝中为官,很有几分兄长的气势。偏李易白和黛玉都听他的,越发显出他来了。   又说了会儿话,林珏便要带念安和林逸回去,李易白忙道:“今日天时已晚,小舅兄也忙活了一天了,晚上便宿在府里吧?都是自己家人,并没有那么多讲究。”   林珏摆摆手,“不了,明日还要上朝,朝服都在家里,明早太匆忙了,还是今晚回去吧。”又笑道,“难道我还能跟你客气不成?”   说成这样,谢锦轩便也不再多劝,出去吩咐下人备好车马。   林珏又嘱咐黛玉几句,听见下人来报,说车马备好了,才离开了。   转眼过了六月,有茜香使臣递交国书,欲要前来□□上国朝拜。因着使馆经了去岁一场大雪压塌,一直未曾得到修缮,皇帝便督促工部重建使馆。林珏为工部主事,主管营修葺缮,这差事便落到了他身上。   如此忙活了两个多月,连西宁郡王从西北回来,他都不曾过去拜会。待九月间,使臣到来之前,使馆才将将竣工。   工部尚书进宫复旨,宏正帝却将林珏也召进了宫,“工事完成的不错,你也辛劳了许久,朕批你三天假,回家好生歇着去吧。”   辛辛苦苦了两个多月,只得着了三天假期,皇帝陛下可还真会算账。心内虽暗暗吐槽宏正帝小气,到底不敢真表现出来,谢了恩,好歹还有十天假日呢,也不算亏得慌。   待林珏谢恩离开,宏正帝方对一直垂首立于一旁的曲尚书道:“曲卿瞧着这孩子如何?”   曲尚书仍是一副低头垂眸的模样,缓缓道:“林如海的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曲卿这话就不对了,天下子不肖父的多了,如何林如海的儿子就差不了了?”   曲尚书微微抬了抬头,笑道:“这小子可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陛下将他派到老臣那儿去,不就是想看看他如何应对贾存周么?陛下既有心试探,如何还在后面帮扶林珏,倒是叫他白捡了便宜去。”   宏正帝被说得一哽,被自家儿子三五句话哄过去的事能往外说么?   “听着曲卿的意思,似不看好林珏啊?”   曲尚书笑眯眯道:“这话从何来的,怎么说林家小子与臣也是沾亲带故的,臣怎么会不看好他呢?”   宏正帝就喜欢曲尚书的这股子有什么说什么的劲儿,一般大臣便是沾亲带故的,也要义正言辞的表示会秉公办理,将自己塑造得跟毫不徇私的圣人一般。需知圣人也不是毫不徇私的,宏正帝本就重视亲情,自然喜欢曲尚书这样凡事摆在明面上说的。   “既然曲卿举贤不避亲,朕这里正好有一桩差事,不如就派给林卿吧。”   曲尚书呵呵一笑,“分明是陛下有意重用林珏,如何又推到臣的身上。”   宏正帝伸手点了点曲尚书,“你这老东西,既知朕的心意,如何非要戳破。”说罢,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边君臣相得,那边林珏出了宫门,仍是先回了工部。虽曲尚书也在,倒不需要自己再递请休的条陈了,只是李易白也在工部,自己便是先回了家中,也要着人告知他一句的。   因林珏进宫复命,少不得便有底下的人过来打听圣意,林珏便将人都叫了过来,代替皇帝陛下勉励了大家一番,一通忽悠,一个个的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贾政留在最后,待众人都离开了,贾政方道:“外甥先时说的那事,我已经办妥了,齐安三日后便来报道。”   说来齐安和迎春的大媒还是自己做的,不过齐安乃是大房的女婿,他做了媒后,便也仍在一遍,并没提携的心思。也不知这齐安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入了林珏的眼,这才多长时间,便从一个小小京兆尹衙门的胥吏,调任到了工部。虽仍是无品的胥吏,可在工部有林珏这个靠山在,想要再进一步并非难事,可不比在京兆尹强多了?   每当这时,贾政便又要感叹自家宝玉不会来事,否则得了林珏的青眼,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呢。   如今贾政已经看透了贾宝玉,知晓他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子,又耽于内帷享乐。他倒是下了狠手管教了两回,可是内宅妇人短视,每每哭天抹泪的,倒独他做了恶人,久而久之,便也心灰意懒了。   贾政便也想好了,有管教宝玉的时间,还不如多校验校验贾环和贾兰的功课。好歹这两个还知道些上进,为人处世也很有几分眼色。都是贾家子弟,贾环贾兰就知晓多与林珏走动,得了林珏指点,二人文章做的很有些进益了。反观宝玉,一家子女眷宠着,一屋子的妖精哄着,如何还有个好?   哎,到底叹了回宝玉不长进便罢了,好歹自己还有些春秋,能看到贾环贾兰出息了,也不算愧对祖宗了。   对于贾政那点儿酸楚的小心思,林珏可是没有闲心理会的,如今陛下宣召陛见,又给了三日休假,看这样子,是有大事要派给自己办了,只不知道是何事。左右自己也猜不透,还得晚间与李易白一同参详参详才好。   交代了贾政几件事,林珏笑道:“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我出钱请咱们工部上下去一品鲜吃一顿,便叫三位主事领着大家伙儿去吧,有你我在场,恐他们反而不自在了。”   贾政笑道:“分明是你出钱,反倒让他们得了好,外甥素来大方,这样的事,却还是自己出面得好。”   这话就很实在了,林珏暗暗点了点头,他不怕贾政贪污弄权,只要真正办事儿,总比那等尸位素餐之人要强上几分。况且在自己手底下,贾政还想像以前那般,却是不可能了。想来贾政也明白,如今越发懂眼色了。   “舅舅今日便先回家吧,从明日起我有三日都不在,恐还要劳烦舅舅多受累呢。”   “这本是我的职责所在,外甥说这话就太客气了。”贾政说完,又谈起别的事来,“老太太在家中常念叨着外甥外甥女,因着年岁大了,腿脚不如往年利索,也不好出门。便总想着请外甥与外甥女带着两个小重孙去家中小住,也不知外甥外甥女可有空?”   林珏笑道:“我这段时日一直忙着,倒是许久不曾去给老太太请安了。黛玉家的琳琅前些日子病了,便也没张罗着去。正好我这几日有空,回去便问问黛玉,若是孩子好了,便带着孩子一同去给老祖宗请安。”   这话倒不是推脱,贾母毕竟是黛玉外祖母,两人感情很是深厚。不过林珏始终记得当年王夫人是如何害黛玉的,生怕黛玉带着孩子去,一时不察,吃了不洁之物,因而嘱咐黛玉不可独自去贾家。如今他得了三日休沐,便抽出一日陪着黛玉过去请安,也倒便宜。   贾政听了这话,忙问道:“琅哥儿可寻大夫瞧过了,若是需要,外甥大可拿了我的帖子去请太医院的张太医,他是与咱家极熟的。”   林珏谢了贾政的好意,“舅舅忘了,黛玉的夫君便是大夫,且我有一位师兄就在太医院任职,倒是不用多麻烦舅舅了,不过舅舅的好意外甥却是心领了的。”   贾政一时有些讪讪的,他光想着卖好林珏,却忘了黛玉的夫君便是一位大夫,曾经还为探春诊过病的。   “我知舅舅是好意,只是太医毕竟不比旁人,原就是为宫中圣上妃嫔们供职的,咱家虽累世功勋,却也不好经常下帖子去请,被陛下知道,难免心内不满。舅舅不是外人,外甥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还望舅舅见谅。”   贾政忙道:“这是外甥提点舅舅呢,舅舅岂是那等不知好歹的。”   林珏便笑笑不再说话。 第078章 林珏一行飞抵陕西   六七月份正是黄河水暴涨的季节,每年工部都要派主事下去巡视,今年自也不例外。   只是如今的黄河工事乃是太上皇时期修筑的堤坝,如今下面人来报说有决口的迹象,宏正帝便派了水部主事言子宇与工部主事林珏一同前往,另外着雍和郡王前往监工。   这算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了,毕竟黄河一旦决口,对下游的百姓来说可是生死攸关的。一行人轻车简骑,只用了一个多月便到了陕西境内。   陕西自古便地广人稀,又是灾害频发之地,虽地亩大,然赋税也多,尤其遇到灾害之年,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前朝末帝好大喜功,曾于此修筑堤坝,迁移一百万人,动用五十多万劳工。原意是灌溉农田,使这片广袤的土地增粮增税,却也导致黄河中下游断流,连续两年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情状极为惨烈。后来□□高皇帝揭竿而起,这才成就了本朝。   因着这堤坝的建立,陕西这块儿倒果真获得了几年丰收,只是前朝之祸犹在眼前,因而这堤坝蓄水浇灌陕地的同时,亦要时常泄水,免使下游百姓因断流而断产。   不过堤坝既成,总不能无端端便毁去,尤其它的存在,倒是减缓了洪灾的发生。而且堤坝每年都需修缮,若是一遭毁损,千里泄洪,恐下游百姓不能及时撤离,届时必定死伤无数。   到了陕西地界,自有主管官员早早前来迎接。口称“下官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一边拜倒在地。   李易白亲身上前将人扶起,“崔知州请起。”   待崔知州起身,身后一干大小官员行了拜礼之后,方也跟着起了。崔由望与李易白早便认识,言谈间甚是熟稔,“下官已略备薄酒为殿下接风洗尘,还请殿下赏脸。”   李易白看了眼林珏的脸色,笑道:“崔知州的好意,原不该推辞,只是这一路风尘仆仆,不如先去驿馆歇息一日,待明日再与大人喝酒才好。”   崔由望忙道:“是下官思虑不周了,驿馆一应已齐备,那边先请殿下与几位大人移步驿馆,好生休整一番,待明日再由下官款待,殿下以为如何?”   李易白笑道:“便由大人做主了。”   崔由望忙道不敢,又唤手下官员先行到驿馆打声招呼,“殿下与几位大人舟车劳顿,想来也是没什么胃口的,我叫驿丞备了清粥小菜。待明日我再为殿下及几位大人接风洗尘。”   李易白道:“崔大人安排得极妥当。”   将几人送至驿馆,崔大人也不多打扰,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不一时,又送来几个手脚伶俐的小厮,说是免得驿馆里的驿官伺候不好。李易白痛快地将人手下了,让来人回复崔由望时,替他表达谢意。   林珏早便累了,他虽喜爱骑马,不过这几日不停地骑马,身子也实在吃不消了。李易白方才也是瞧见林珏面上不大好看,才打发了崔由望,一行人先行到驿馆来休息。   虽崔由望送来了小厮,李易白却是不愿假手他人的,跑去林珏的房中,想跟他热热乎乎地洗个鸳鸯浴。不过浴桶实在太小,也仅能容纳一个成人罢了,李易白目的没有达成,却仍任劳任怨地给林珏擦背。   林珏也实在是累了,被李易白这么摆弄那么摆弄的,竟也睡熟了过去。李易白虽没吃到嘴里,好歹也占了不少便宜,见林珏实在累得狠了,便也不闹他。将人抱出浴桶,擦拭干净后,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才出了屋子。   到底还顾忌着是在外头呢,没有直接留宿林珏屋里。   林珏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又好生休息了一夜,第二日醒来,难得的神清气爽。这一路行来,沿途虽也有驿馆可以休息,却到底不如到了地方,知晓第二日无需赶路,这般睡得毫无压力了。   这一行单是官员便有十几人,加上李易白的护卫十人,其他人多多少少也都带着一个两个护卫,加在一起实在是个大队伍了。   只一个驿馆是住不下这许多人的,不过好在如今是八月,日间天气仍然炎热得很,倒是晚间微微有些凉意,不过却并不影响休息。官员无论大小都分配到了房间,各自护卫便只能在地上打地铺了。   好在各人带来的护卫都不多,倒是李易白,本就是郡王之尊,带着十个护卫,怎么都安排不开。   李易白这个假公济私的家伙,第二日便直接住进了林珏的房间。这一行人还有哪个不知道雍和郡王的心思的,不过都是不言语罢了,如今这般,也不过是见多不怪罢了。   林珏倒也不多计较,这倒不是他不爱惜羽毛,左右也无不可告人之处,且他有意留下把柄。陕西这地界的水,深着呢。   第二日李易白住进了林珏的房间,果然便又一个崔由望的小厮偷偷出了驿馆,一闪身,钻进了驿馆旁的小巷子里。   “主子,已经派人跟上去了。”   李易白点点头,“好,查清与他接头的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再来向我禀报。”   暗一道了声“是”,闪身便出去了。   林珏不禁笑道:“你可真是,给护卫取个名字也偷懒,直接取王五赵八也成啊。”   李易白抽了抽嘴角,王五赵八还不如暗一暗二好听呢好吧?   “别纠结个名字了,说来此次陕西之行,陛下到底派给你什么任务,竟然连我都瞒着。”一提起这个林珏就有一肚子不满,这人向来不瞒着自己什么事,这次倒是最闭得比蚌壳都严。   李易白嘿嘿一笑,“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安心查你的堤坝去,等你们那边完事儿了,估计我这儿也差不多了。”   林珏转了转眼珠儿,“你别是来查崔由望的吧?他不是一向不涉党争么,怎的陛下想查他?”   李易白捏着林珏的下巴,狠狠亲了一口,“哎哟我的林大探花,这事儿咱能别问了么,左右我又不会害你,难道你怕我把你卖了?”   林珏睨了他一眼,“这可不好说,谁不知道十三爷向来最是个风流多情的。哎,那个猫眼儿胡同的长乐轩里,我记得好像有一位小相公,叫朱……朱什么来着?”   李易白苦笑道:“那不是都大早以前的事儿了么,我错了还不成么?”   林珏哼了一声,“你这小辫子太多了,我随便那么一调查,就发现了一堆,想来也真是亏得慌。”   “不亏,不亏,”李易白捉住林珏的手指,含在嘴里轻咬,“像我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进得了卧室斗得过流氓的相公,你上哪找去?”   林珏亦被他逗笑,抽出手,“什么流氓不流氓的,当心别人听见,‘反常即为妖’难道你想被火烧死?”到底不再多问了。   晚间崔由望果然又来请一行官员赴宴,众人已休整好,便先去赴宴了。   一行人数李易白地位最高,随行人员,各个都是人精,岂会抢了雍和郡王的风头。李易白被让到主位,他的身份地位自都配得起,便也不推辞,先行入了座。   崔由望又与林珏二人谦让了一回,三人品级相同,不过林珏二人乃是京官,自来便比同级的外放官员要重上那么两分。不过崔由望是此次宴会的主人,林珏二人自不好与他相争。因而还是崔由望落座次位,林珏二人再次。   宴会刚开始,推杯换盏间,崔由望与李易白便开始打起了机锋。林珏早被李易白叮嘱过,只一心盯着面前的菜色,并不加入。言子宇看了看上座的雍和郡王,再看看始终盯着菜瞧,仿佛菜上开个朵花的林珏,终于决定少说少错,不说不错了。   待宴席临近尾声,也不知道李易白二人又聊到了哪里,早不复先起时的剑拔弩张,又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及至宴席结束,崔由望亲自送了几人出来,却与林珏道:“便是在这陕西,下官本官亦是听说过林氏一门双探花的妙闻的。先时,我在京中,也曾与先林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后来听说了林小探花,便想着,该是何等一个妙人哪,可惜无缘得见,却不想这般便见到了。知道小林大人有公务在身,我也不便打搅,待小林大人得闲了,还望能来我这人坐坐。”   林珏忙道:“我亦是仰慕崔大人多时了,待得了闲,必是要来叨扰的。”   崔由望哈哈一笑,“如何敢说叨扰,小林大人只管来便是。”   不明白崔由望怎的又指向了自己,林珏与他说了两句便不再开口。崔由望也不计较,分别与几位大人道了别,目送他们转过了拐角,才回了自己府内。   崔由望身边的书办不禁对自家大人对着个小小工部客气起了疑惑,“那林珏不过是一个小小工部,如何还让大人折节下交,倒是抬举他了。”   崔由望冷笑一声,“我如何结交的是他,没看见雍和郡王可不是个好对付的,陛下此次派他来,恐怕是没想善了。那林珏算个什么,我不过是通过他,向雍和郡王示好罢了。只是瞧着今日宴席上的情形,这个好能不能示得来还两说呢。”   崔由望如今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第079章 夫夫共计双双惑崔   崔由望与手下谈论着林珏二人,林珏二人也在说着崔由望。   “这位崔大人面上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可是陕西这块儿这几年因着有黄河水灌溉,粮产颇丰,并不像出不起钱粮的模样,看来这崔大人藏得很深哪!”   李易白张着嘴看了林珏半天,林珏挑了挑嘴角,“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干什么来了?你也不想想,我林家和谢家是什么关系,来之前,我特意去拜访过谢王爷,谢王爷已经提醒过我了。”   这李易白倒是没忘,只是没想到谢广会将这样关系国政的大事告诉林珏罢了。他原意倒也不是想隐瞒林珏,只不过这事情牵连甚广,他并不愿将林珏卷进来。利用林珏来试探崔由望,一来是两人的关系只要有心必能打听得到,同行之人谁敢保证一定没有哪方的眼线呢。二来,他这般做也是存了迷惑崔由望之意,若是事情一不小心走了险路,一个暴露的宠臣和一个藏着掖着的宠臣,差别可是很大的。   毕竟,崔由望也会衡量,到底林珏在李易白心中占了多重的分量,有多大的利用价值。   第一天到来时主要是休整,第二日会见各路官员,又参加了“地头蛇”崔由望邀请的宴席,第三日便要开始办正事儿了。   下面官员上报说堤坝有决堤的危险,工部中人前来,主要就是考评堤坝的危险性,看是该继续加固还是该重修。这些林珏懂的不多,主要都是由水部言子宇负责,他只是从旁协助。   别看言子宇与其他两部的主部不对付,且斗争由来已久,不过能坐上一部之主的位置,自然不是玩儿虚的。言子宇对水部工事的熟稔,使林珏十分佩服。“那么依言大人的意思,此坝没有修缮的必要了?”   “正是,本官曾熟读史料,这堤坝前朝末帝修筑时为缩短工期,每每驱使工匠不分昼夜工作,累伤累死之人无数。加之官员贪污之风盛行,偷工减料时有发生,能坚持这百年之久,已是不易。这些年本朝一直都是加固修缮,治标不治本,如今决堤之险已在眼前,除非重修,否则便是继续修缮也只能再支撑一二年罢了。”   林珏沉吟片刻,“既如此,言大人的意思是?”   毕竟不专精于此,林珏并不会指手画脚,相反很尊重言水部的意思。言子宇心下满意的同时,也不藏私,毕竟便是重新修筑,也是水部与工部合作,这样大的工程,单靠水部是不可能完成的。陛下想也料到此处,所以才使工部与水部同行。   “此堤年年修缮,却都挺不了多久,劳民伤财,不如使其决堤,或者重新修缮,一劳永逸。”   林珏道:“无论哪种毕竟咱们都决定不了,不如问问雍和郡王的意思?”   言子宇自是赞同。   两人与李易白说了,李易白道:“此堤毕竟修筑于前朝,我朝虽多有加固,到底于整个堤坝来说,都是杯水车薪。既如此,就按言水部所言,我会写奏折将此两种情形呈报父皇,待父皇有了决断,再定不迟。”   若是要炸毁堤坝,恐下游百姓需要提前迁走,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总要皇帝陛下拿主意。若是重建,又要涉及户部拨款,建堤之人的选择,劳役的调配,都不是简单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儿。   有李易白出头,林言二人自是一身轻松,还抽空去尝了尝陕西的民间小吃,两人穿着稠衣深入市井,惹得行人频频侧目。言子宇颇为放不开,倒是林珏,拽着言子宇一个小摊接着一个小摊的转悠,将整条街的小吃都尝了个遍。   言子宇都佩服林珏的肚子,个头没自己高,块头没自己大,也不知那肚子是怎么长的,什么羊肉泡馍、饸饹、灌汤包、凉皮、油糕、臊子面、煎白肠、肉夹馍,只有叫不出名字的,没有他不吃的。   他不光自己吃,瞧着对胃口的,他还要包上一份,一条街逛完了,身后跟着的侍从各个手里都没闲着。这是实在吃不下了,若是能吃下去,言子宇瞧着林珏盯着饺子宴的眼神,怕是还有得等呢。   虽然陪吃陪喝了大半日,言子宇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起码回去时,雍和郡王看着他的眼神都温和至极。这让他不得不思考,莫非京中甚嚣尘上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自工部侍郎离任,工部主部致仕,就因着这一个侍郎的位置,其他三部争得是水深火热。后来林珏空降工部主部,其他三部主部自是拧成一团儿地对他严防死守。后林珏受陛下召见,当时的情形他三人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如何不知,林珏的后台竟是当今圣上,三人便又起了结交的心思。   若是林珏当真受皇帝陛下宠信,不要说一个小小的侍郎之位,便是工部尚书致仕后,尚书的位置,也是信手拈来。下放至工部,恐不是惹恼了帝王,反而是帝王有意淬炼他罢了。这样的人,如何不使他们尽皆笼络。   如今他与林珏一同到陕西来,这一路也算相互扶持,怎么也有些交情了。如今又得了雍和郡王的青眼,这侍郎之位,恐就在不远处了。   不说言水部之后又是如何结交林珏的,现阶段,他们每日间行藏都是过了明路的,便是崔由望也有些搞不清楚,难道这几位京员当真只是来视察堤坝的?   虽如此,他仍不敢太过掉以轻心。毕竟这几日探子来报,都是林工部和言水部如何如何,其他官员官位均低,每日间也不过是些平常事罢了,只雍和郡王李易白,既不像林言二人那般经常出去,也不像其他随行官员那般做些杂事,每日间只躲在房中不出来,这便很叫人心疑了。   崔由望原以为这位郡王爷怕是名义上躲在房间里,其实却是偷偷出去暗访了,着下人冒着被发现责罚的危险闯进去过两回,人却都是好好的在房间里看书呢。且林珏日日回来,必是要给他带吃的玩儿的,也见他出门迎接,倒不似经常出去的样子。   崔由望实在是被这几人搞糊涂了。   虽如此,他手下的防卫,却是丝毫不敢有所异动的。尤其是派出去盯着这些人的探子,只有盯得更紧的,竟是丝毫不敢放松。   快马传书过去了半个多月,帝都便传来了宏正帝的消息。如今朝中正因这件事争喋不休,大部分人倾向于炸堤,毕竟重建堤坝耗时耗力不说,还耗财。因着先前南方大雪京郊雪灾,宏正帝一再减免赋税,如今国库可不多宽裕。   尤其前番外族犯边,谢广先期遵帝命于陕西甘肃一带征兵征粮,兵倒是征了一些,粮草却是毫无进益的。尤其陕西一处,崔由望借口陕西连年大旱,官府尚且无余粮可筹,如何还能筹集出军粮,拒绝了谢广的要求,致使国库不得不又拿出大笔银子充做军饷。如今国库哪还有多余的银子修筑堤坝了。   宏正帝的旨意,先让他们想办法加固堤坝,起码短期内不要突然决堤,待京中商讨出办法来,再行颁旨。   加固堤坝,不过出些劳役,加之砖泥灰土之物罢了,这些崔由望倒是出得起的,他倒也没与人为难,很是敞快地将这些物资都划了过来。言子宇做惯了这些的,也不用林珏帮手,直接便开始安排布置,林珏乐得清闲,只在言子宇需要时帮把手便罢了。   言子宇如今想要再进一步,自然要有所表现,林珏可不想与他争功。不过因着少了个人相陪,他也不好四处走动了,便老老实实地跟着李易白一起窝在驿馆了。   便是如此,崔由望仍是派了人手加紧盯着,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林珏透过窗户缝儿看了一眼窗外侍立的小厮,“看来这崔由望也够谨慎的了,你这么天天在驿馆里坐着,他也要这么一步不错地盯着你。”   李易白歪在榻上捏起一颗葡萄,“他要是不这么盯着,咱们才要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呢。这般密切地盯人,说明皇兄那里派的人手行动十分隐秘,他尚且无所察觉呢,这可是好事。”   不过李易白这天天在驿馆待着都要长毛了,“明天咱们出去逛逛,先时虽然你带回来不少东西,可是回来时都凉了,吃着也无甚滋味儿。明天我跟你一起出去,你瞧着哪家的小吃地道,我去尝尝。”   “你这么大咧咧出去,别坏了太子的事儿。”   李易白笑,“不会,这都多久了,皇兄那边快来信儿了。你看着吧,不出今晚,皇兄就能给我递消息,明天准备准备出去。”   林珏自是无可无不可的,左右他逛的也差不多了。在这古代就是这点不方便,你想吃正宗地道的肉夹馍,还是得来当地,否则别的地方的,总觉得味道不够纯正。只是古代不比现代,出个门忒是费劲。   李易白招手让林珏也上榻上躺着,喂给他一颗葡萄,“你尝尝这葡萄,味道可比咱们京中的好多了。”   这日间无事,又不好去戏园子听戏,实在无趣得很,李易白被圈在屋子里,只能靠吃东西看游记打发时间了。 第080章 千里决堤林珏被困   “轰隆……”   “轰隆……”   连续几声轰鸣,整个宜川的大地都跟着震动了。李易白正带着林珏在戏园子里听戏,听见这地动般的声音,立刻拉着林珏朝空旷的地方跑去。   林珏也是吓了一跳,慌乱地跟着李易白朝外跑,待轰鸣声停了,大地不再震动,才双双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大地震颤的感觉太明显了,冷静下来便能分清,并不是真的地动了。   李易白阴着一张脸,“暗一,快去堤坝那边看看。”   暗一领命,一闪身,便消失在人群里。   林珏闻言脸上一白,“有人炸了堤坝?”   如今朝廷那边还没有明旨,若是要炸堤坝,下游的百姓都要提前撤离。此处虽说是渭河支流,下游渭河冲击平原却因着土地肥沃,多有百姓聚居。这堤坝一炸,下游……   “看来是有人狗急跳墙了,也是我大意,早该料到这姓崔的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下游的百姓却因此遭了大难……”李易白说不下去了,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都只因一个贪官蛀虫,实在是可恨之极。   “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先回驿馆去,再找人去看看言水部那边如何了,他这几日一直在堤坝那边。而且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地方官员必定是没有主意的,估计也要去找你拿主意。”   一呼一吸间,林珏已经想到了可能,忙劝抚李易白,这个时候可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需要安排的事情太多了。且他们如今身在戏园子里,叫有心人拿住,恐要生事端。   李易白自也料到了这层,马上安排人开道,“叫人去看看言子宇那里如何了,你别过去,我怕姓崔的借乱生事,你就好生待在我身边哪也别去。”   林珏自知自己武力值低微,这样的时候,虽然着急下游百姓,却也不敢随意妄动。崔由望敢炸了堤坝,恐怕也没想着让他们这些人全须全尾的回去,这时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见林珏点头,李易白稍稍放下了心,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待回了驿馆,驿馆上下果然一片惊惶,见李易白回来,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李易白也不废话,马上调动人员,一部分赶赴宜川下游的几个县城帮忙遏制灾情,一部分赶往堤坝所在地,一边协助县丞救助百姓,一边寻找言子宇的下落。暗一已经回来报告过了,堤坝果然被炸毁了,如今堤坝附近的几个乡镇也受了波及,言子宇下落不明。   这时候李易白手里头人手有限,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去顾及崔由望了。只盼着太子那边的人能及早将崔由望的罪证递交京城,才能及早有人来支援他们。崔由望直到现在还没露面,恐怕有撕破脸的意思了。   这时候他已经能够肯定,必是太子那边的人拿到了什么证据,崔由望才会这般铤而走险。只要炸毁了堤坝,届时场面大乱,最好再死个把皇亲贵戚,朝廷要员,将整个事态闹大,他才好有机会脱身。   只是如今却不知崔由望是想将事情闹成什么样子,是要借机生事,挟持人质,还是直接弄死了他们,然后借着众人都慌乱的时机逃跑了。   而且让李易白不能理解的是,如果崔由望真的被太子的人拿住了贪污受贿欺上瞒下的证据,不是尽早脱身更好?又不是叛国造反的大罪,何必如此,在原本的罪名上又添加这么一项。如今这般,便是陛下有意不牵连九族,恐怕也不能不牵连以平民怨了。   难道,真的是……   这一次,李易白是真的后悔将林珏带出来了。原本林珏作为工部主部,并不需要亲至,是他借着职位之便,假公济私,从皇帝那里入手,将林珏带了过来。如今倒成了催命符,能不能度过这一关,尚且难说呢。   看了眼始终沉默不语待在自己身边的林珏,李易白难得地觉出了些愧疚来。   林珏似看懂了李易白的神情,笑道:“无非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难道你堂堂一个郡王,竟还收拾不了一个崔由望?”   李易白闻言一笑,“岂会收拾不了他,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林珏双眸含笑,望着李易白,李易白浮躁的心竟就平稳了,与林珏相视而笑。   安排好了随行官员,李易白又将自己身边的护卫都派了出去。虽然心里已经有底了,知道此事必是出在崔由望身上,可还是要派人盯着些他,免得他真的跑了,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李易白明白,崔由望若是想孤注一掷,届时自己这个亲王便是他的筹码,所以自己身边并不安全。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将林珏先送出去。   这样的例子太多,若是他一动,崔由望那边等的就是这个空隙怎么办?届时只会将林珏陷进去,自己只有投鼠忌器的份儿了。   伸手摸了摸林珏的脸颊,林珏歪头眨眨眼睛看了看他,“怎么了?”   李易白笑笑,林珏只知道崔由望是犯事儿了,却不知道犯了多大的事儿,就先时掌握的证据来看,崔由望恐怕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否则不会他们才来,就派了这么多人过来监视。如今太子那边的人露了痕迹,他便这般沉不住气,投鼠忌器之下,兵行险招。   “别怕,我们总能熬过去的。我相信老天让你我来到这儿,让你我相遇,不会就给我们这么短短的几年相守。”李易白难得感性。   林珏粲然一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难道上天是这么小气的人么?”说着,招手招进来一个面貌普通的中年男人。   “刘叔,来,见过雍王殿下。”   这人进来得悄无声息,李易白连门什么时候开的都不知道,只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被唤作刘叔的便与李易白行礼,“见过殿下。”他行的是行走江湖的人常行的拱手礼,显然并不是将李易白当做皇亲来对待的。   林珏道:“刘叔是我母家的旧人,这些年一直在暗处保护我,这次来陕西,我便将他也带来了。刘叔武艺高超,足以以一敌百,有他在,你我当无碍。”   李易白有许多话想问林珏,只是此时显然不是好时机,便只得压下心底的疑惑,与刘叔回礼道:“那便有劳了。”   刘叔无言行礼,冲着林珏点了点头,见他没有吩咐了,便一闪身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李易白挑了挑眉,林珏笑:“你以为扬州距京城万里水路,我们兄妹是如何一路平安到达的?”   这倒很是,当初林如海遇刺身亡,林珏身负林如海密折,一路从扬州到京城,危险重重,他们兄妹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年纪又小,竟能一路平安,也是奇迹。却原来这奇迹的创造者在这里。   “既然你身边有这样的高手,当初林大人又如何会……”   闻言,林珏面上一黯,“刘叔只负责保护我,据他言,他是与我母家有旧,受过我母家的大恩,这才在我母亲临终时答应我母亲保我平安。父亲那时,我并未时时跟着他,父亲是在外遇刺的,我实在无能为力。”   李易白忙拉过林珏的手,“是我失言了。”   林珏牵着嘴角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别老想着要不要把我送走,你担心我,难道我就不担心你?有刘叔在,咱们一定没事的,你别担心。”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人来报,说是寻到言水部了。堤坝炸塌之时,言水部正在下游巡视,好在离得远,听见爆炸声时紧赶着往高处跑,虽也受了些波及,好歹命是保下了。只是到底受到了水流的冲击,也被冲出了好远去。   “可有受伤?”   “只是轻伤,已经寻了大夫包扎,晚些便能来与王爷复命。”   听见下官通禀,林珏李易白齐齐松了口气。这一行人中,数李易白地位最为尊贵,其次便是林珏言子宇两位主部。出事时,林珏李易白两个在戏园子听戏,只言水部在堤上,若真出了事,恐怕他二人受不受责处还两说,心里上也过意不去。   “总算言水部没什么大事,否则被有心人知道,你我必受牵连。”   李易白眸光一沉,这崔由望可真会挑时候,偏偏赶在他二人出去的时候弄出这样的事来,“不用想,这崔由望恐怕是故意的,若是此行能平安回京,你我必受弹劾。大罪倒不至于,不过恐怕也要闲置一段时间了。”   这一点林珏倒不担心,人生起起落落很是正常,若是真能借由此事被闲置,恐怕还能躲一躲那些见天儿惦记给他提亲的老大人们,也算躲个清闲了。而且他父母亲的冤情真不是这一时半刻便能昭雪的,时机还未到呢。   李易白摸摸林珏的手,“是我连累你了。”   林珏笑着给了李易白一下,“在这么说可要罚你了,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我之间,还用说这样的话么?”   李易白傻傻一笑,心内很是安定。   一时三刻之后,言水部手臂上夹着板子过来面见李易白。李易白忙免了礼,叫他坐了,“言水部手上的伤可还好?”   言子宇脸上有些发白,一来是受了伤,二来也是受了些惊吓,“劳王爷惦记,下官并无大碍。”   “那便好。”李易白点点头,说起正事,“本王已派人查明,此次之事,乃是有人故意炸毁堤坝。言大人当时也在场,不知有没有什么发现?”   言子宇摇了摇头,“事发突然,我又去了下游,因而并无什么发现,还望王爷恕罪。”   李易白点点头,他本也没指望能从言子宇口中问出什么来,不过是例行询问罢了。   “不过,”言子宇想了想后道,“下官虽无发现,崔大人应该是能有所觉的罢,下官记得当时崔大人府内下人曾经来过堤上,也是匆匆一瞥,印象不深,下官便也未探究他究竟所为何来。”   这是明晃晃告诉李易白,这次炸堤之事不与崔由望有关,他这个地头蛇也不可能不知道,毕竟自己差点被炸死,言子宇总要找个人灭灭自己的火气。   李易白沉吟片刻,方道:“那崔由望已经离府潜逃了,如今还不知去往何处了。”   言子宇一惊,这人已经是官场的老油条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原本把崔由望牵连进来,便是为了能让他这个地头蛇加紧办案,自己一个从四品朝廷命官,差点儿被炸死了,自然首要的便是擒拿元凶报仇了。只是如今这般情形,崔由望恐怕才是元凶,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他们如今才几个人,若是崔由望反扑,他们这三个官位最高的,可不就是现成的活靶子么?   言子宇当即吓得两股战战,“王……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言大人不必惊慌,林大人已经派人去了西北驻军大营找谢将军求救,本王这边也派人送了加急密函进京。如今事件已经发生这么久了,也不见崔由望有动静,想来咱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听了李易白这话,言子宇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紧张了。   李易白也无法,只得叫他先下去休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崔由望在事情刚发生时没有动手,不代表人深人静了不会动手,今晚,才是最危险的时刻。   紧紧抓住林珏的手,李易白目光坚毅,有这个人陪在自己身边,死了又如何呢? 第081章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这一晚,注定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   李易白紧紧抓住林珏的手,他们的周围,插着几支箭羽,“这是第几波攻击了?”   林珏虽来到这世界已经十几年了,也曾被下毒暗害,这样直面死亡,却还是第一次。不过他素来内心强大,声音亦不见颤抖,“这是第三波了。”   李易白沉默着,崔由望想要抓活口,只有他在,崔由望才能有要挟朝廷的把柄,所以虽用上了箭羽,却大多射在了院子里,他所在的居室,只零星有几支射进来罢了。   “刘叔还能挡多久?”李易白握着林珏的手,青筋暴起,林珏的手背,已经被勒出了几许红痕。   轻轻拍了拍李易白的手,林珏道:“刘叔尚且还能支应,只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如果崔由望再继续这般车轮战下去,恐怕也难支撑太久。现在只看暗三能不能搬来西北驻军了。”   没有朝廷虎符调军,单只靠他的家信与李易白的亲笔手书,恐怕西北驻军不会轻易调动。不过谢家长子谢锦荣本就不是迂腐之人,当初谢广在此征集粮草,崔由望几次三番寻着借口不给,多次贻误战机,崔谢的仇早结下了。如今有亲王亲笔手书,便是给了谢锦荣机会,他如何能不把握。大军不敢说,谢锦荣的亲兵调动一队来倒不是难事。   只要谢锦荣动了,崔由望便会投鼠忌器,一旦他生了惧心,此战他便败了。林珏等的,便是谢锦荣的这一小队援兵。   刘叔且战且退,虽然他武功奇高,到底只有一人,对方却是不下千人。且他到底没下死手,不过是将人打伤了便罢了,力道拿捏精准,自要比酣畅淋漓随意打杀人要多费些力气。   刘叔护着李易白的护卫退到室内,将李易白林珏围在中间,不管怎么说,这二人才是最要紧的。其他官员如今已经不知被乱军冲到哪里去了,别说李易白如今没心思寻他们了,便是崔由望,都不去理会他们是死是活。   崔由望原本以为,李易白不过带着十几个护卫,其下几位官员虽也带了人,不过都是些不通路数的卫府小厮罢了,却不想这其中竟还藏着这样一个高手。原计划半个时辰便能拿下李易白,如今计划却被彻底打乱了。   崔由望不敢轻易露头,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懂,若是那高手不管别人,直取自己,恐怕这些人都未必能护住自己一个。若是自己死了,这些兵士怕是二话不说就得跪地投降了,那他之所谋,岂不是要功亏一篑了?   隔着层层人墙,崔由望高声喊道:“雍王,我敬你素来为人耿介,这驿馆如今已被层层包围,若是不想这些人都被你所连累,不如你放下手中刀剑,与我走一趟,我保你的人不死。”   李易白刚要发怒,便被林珏一把抓住,林珏笑道:“崔大人莫非以为世上只你一个聪明人,我们都是傻子不成。如今我们有高手护卫,短时间内,你都未必能如愿。若是我们扔下手中刀剑,届时还不是你手中的泥团,任你揉捏?”   林珏摆明了不信他,崔由望也不恼,“林大人与雍王果然是伉俪情深,这般生死关头,依然你侬我侬。只是不知雍王府内的那位王妃看见了,可还能这般痛快地不去计较?”   林珏一笑,“崔大人这离间之计使得果然是好,若是没被这几千人围着,恐怕我必是要与雍王闹上一闹了。只是如崔大人所说,这般生死关头,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死,何不把握现下,起码我林珏死了,也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生不同衾死同穴,好歹泉下有知,我还能得一人死生不离,也是妙事一桩了。”   崔由望皱了皱眉头,依然笑道:“如何能说是我使了离间之法呢,我不过是担心林大人罢了。罢罢罢,也怪我这拙嘴笨腮的,不会说话,林大人勿怪。”   “崔大人可别这么说,这好歹几千人围着在下呢,林某便是心内再不高兴,也不敢怪罪于崔大人不是?崔大人这般,倒是叫林某不好意思起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锋之时,刘叔已经歇了半晌,恢复了些许力气,悄声对林珏道:“老爷,我这边还能再挡他们半个时辰,不如趁着这时候,叫护卫先送你们离开。”   刘叔如今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适才恢复的力气,到底不够弥补先前损耗的。只是一口气支撑着,若是林珏不走,他总不能放心一战。   林珏亦悄声道:“刘叔莫多言,这般出去了,也逃不出陕西境内,早晚还是要被崔由望捉回来,不如拼这一把。刘叔也趁着这时候好生歇一歇,晚些怕是还要靠您呢!”   刘叔知晓林珏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便也不再多言,轻轻向后挪动一步,微靠在一个护卫身上休息。   众护卫皆知,直到如今他们尚且还有命在,多亏了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心内不敢轻视,便是累极,亦不敢稍有挪动,恐误了高人歇息。   “林大人何必客气。”崔由望心知此事不好拖太久,只是林珏身边的那个高手让他有些缩手缩脚,如果能说服林珏,雍和郡王还不是手到擒来。“林大人这般才高八斗之人,如今因着雍王的缘故,在京中只落得个娈宠的名号,每每听说,都叫崔某心内不忍。良禽折木而栖,这雍王如何能是一个好的托付,以林大人的才学,如何的高位配不上,如何的权势得不起呢?”   林珏讶然道:“难道崔大人不再离间,而改为拉拢了?说句实话,崔大人虽不是一方镇守,好歹也是一州之长,虽不算权势熏天,可在这陕西地界儿里,怕是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您作对了。崔大人今日这般,又是为哪般呢?”   崔由望已然明白,林珏根本就是在套他的话,拖延时间,也不再多言,只吩咐人一起上,捉住雍和郡王,其他人死活不论。   李易白忙将林珏护在身后,“让护卫先送你走,我还有用,崔由望不会轻易动我。刚刚你已经惹恼了他,他恐会下杀手。”   林珏紧紧抿着唇,他心内知晓,如今他先离开才是正途,只是到底不愿这般舍弃李易白一人。“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你!”李易白将林珏拉到身前,狠狠盯着他,“你素来稳妥,不可这般意气用事!”   “我非意气用事,只是……”前生他便被舍弃过,那种独自一人被扔下的滋味,实在难受得紧。今生母亲先离他而去,父亲后来亦撒手人寰,他宽宥黛玉,恐怕不是没有黛玉是这间唯一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的念想。他待黛玉好,以黛玉的性子,定不会舍弃他,离他远去。   如今这般凶险之境,难道他能因着一身的安危,便舍弃李易白而去吗?便是权宜之计,若是被舍弃之人换成自己呢?难道自己心里便不会伤不会痛么?   看见林珏眼内闪烁的坚定,李易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林珏紧紧搂在怀中,“你啊,你啊……”   此时不是能容二人缠绵的时候,李易白狠狠将林珏抱紧,仿佛想要将人融入骨血中一般的力道,“既如此,咱们便赌了!”   放开林珏,李易白上前一步,抽出倒下的护卫手中的刀,高声道:“儿郎们,随我杀出重……”   几个护卫都是衷心于李易白之人,闻言体内热血一阵激荡,呼和着李易白的呼喊,高呼道:“是,杀……”   林珏亦学着李易白的样子,抓起地上无主只刀。一刀在手,那种热血腾发的感觉愈发强烈了,他也跟着喊起来,“杀……”   这二人都算是文人,李易白曾修习过武艺,只是学艺不精,实在拿捏不明白那些架子招式,不过胡乱砍杀他倒是会的。林珏更是,因幼时伤了底子,只能练些强身健体的五禽戏罢了。不过此刻,这二人却仿佛煞神临世,李易白将林珏牢牢护在身后,自己冲在最前面,挥刀砍向敌人。   崔由望的人却不敢真的伤了李易白,见他这般不要命地挥杀过来,只能不断地向旁边躲去。这般束手束脚的,倒还真叫李易白杀出了一条路去。   不过他们只这几个人,对方数千人,又都是身负铠甲手持□□的,冲将了半晌,也不过才将将行了五六米。而李易白本就没有功夫底子,只靠着一身蛮力,总有力竭的时候。眼看着李易白挥刀的速度越发慢了,刘叔这边又接连损了几个护卫,连他自己都受了伤,勉力站在一旁。   李易白也不去挥刀了,一手紧握刀柄,将刀尖杵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一边紧紧搂着林珏,低声道:“这次,恐怕要折在这里了。”   林珏一笑,原本苍白的脸,却透出一股妖艳的红,“我方才……便说了,生不同……衾死同穴,不亦……快哉!”   李易白微挑嘴角,高声道:“我乃是堂堂雍和郡王,岂会被你等宵小挟持。今日我虎落平阳,焉知他日你不会身首异处。不过是一条命罢了,我李易白还真不稀罕。”   又低头看向林珏,“我李易白一向不负己心,今日我殒命于此,想来那崔狗也不会允你独活,既如此,我们便一道赴黄泉,在阎王爷那里一起报了道。兴许他可怜你我,来生又许我们做个伴儿呢?”   林珏亦笑道:“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李易白眼角流下一滴清泪,将林珏紧紧搂在怀里,伸手探向林珏后心,那里,不知何时,竟插着一枚短小的羽箭。   林珏软软地靠在李易白怀中,伸手搭上他青筋暴露的手背,轻轻咳了一声,许是牵动了身后的伤口,整个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   李易白手一抖,竟不敢去碰那枚羽箭。他知道,只要拔出了这枚羽箭,林珏就不会疼了,他也就能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好像……听到……援军的……声音了……”林珏嘴角蜿蜒留下一股鲜血,说话声音越发地含糊了。   刘叔颤抖着双唇,激动道:“是,是援军的声音,援军,到了。” 第082章 陕西行林珏伤归京   “大夫怎么还没到?”   李易白额角青筋直跳,林珏被刘叔喂了一颗不知名的药丸,如今已经昏睡过去。虽仍没有意识,好歹气息已经平顺了,性命当是无碍,只是这大夫久久不来,李易白难免暴躁起来。   自己手下护卫死的死伤的伤,林珏更是身受暗箭,如今生死不知,李易白便是再沉稳的人,如今也难免要暴躁了。   谢锦荣身披铁铠,腰挎佩刀,立于一旁,劝道:“王爷莫急,如今城内乱贼尚未彻底铲清,这一时寻不到大夫也是有的。况且刘义士方才也说了,这药丸乃是当初林大人的师兄从南边儿送过来的,乃是保命的药丸,只要一息尚存,总能吊住这一口气。下官瞧着林大人如何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想来这药丸必是有效的。”   要说急,谢锦荣也急。先时知晓林珏到这边巡查,便是接的家里三弟的信,让他代为关照。如今这人身受重伤,躺在床上悄无声息,自己回去还不知如何向小弟交代呢。   李易白半跪在床前,一手紧握着林珏的手,一手摸了摸林珏的脸颊,这人这般躺在这里,悄无声息,仿佛睡着了一般,便是这脸色,也跟熟睡之人一般,叫人实在不敢再回想,知晓那箭羽插入他身体时,那种撕裂心肺的感觉。   “王爷,王爷,大夫请来了!”暗一一路疾行,一手拽着药箱,一手提着个白胡子老者,还没进屋便大喊起来。   李易白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快请进来。”   暗一不敢耽误,飞驰而入,将大夫直接提溜到林珏床前。   那老大夫胡子一把了,一瞧年岁就不轻了,李易白也不敢催促,待那老头定了神魂,方拱手一礼,“请老人家赶紧为我这家人诊治。”   老者原看着床上躺着这人呼吸平顺,面色红润,不晓得还有什么可看的,待搭上了脉这才一皱眉。   一般而言,常人的脉象讲究不大不小,不沉不浮,来去从容,一息四五至,可能由于年龄、环境、性别等的影响略有差别,可也脱不开这几点。如今这位大人的脉象,却是虚大无根,三阴寒极,亡阳于外,虚阳浮越,乃是典型的人之将死之脉象。可是瞧着面色有无将死之兆,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那老者本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见状只得实言相告,又道:“老朽行医数十载,这样的情况还没遇见过,恐怕力所难及,还望这位大人恕罪。”   李易白颓然坐在床边,轻轻摩挲着林珏的脸颊,“送老大夫出去吧。”   老者告罪一声,回头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年轻小哥儿,摇头叹了一声,随着暗一出去了。   丸药护住了林珏心脉,保住了林珏一命,却不能修复受损的内里,如果是在现代,尚且能通过现代化的手术救治,在这样样落后的古代,便是李易白,也是束手无策了。   李易白面上惨谈,一连看护了林珏数日,林珏仍是那副样子,静静睡着,仿佛下一刻就能苏醒,却又每每让人失望。   谢锦荣奉命留守宜川收缴叛军,宏正帝派的太医已在路上,如今不能移动,李易白也根本不动身回京,宣召的官员带来宏正帝的圣旨,着李易白暂且留守宜川,协助新任陕西州正,处理泄洪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   李易白可有可无的接了旨意,之后仍是一门心思陪着林珏,将一应公事都扔到了新任州正身上。那新州正原也怕雍和郡王会将他架空,如今雍和郡王不管事,反倒合了他的心意。   宏正帝听说,也不过叹口气罢了。   林珏就这么在床上连躺了三个月,直到罗师父的二徒弟周行舟自云南回来。   周行舟看过罗师父的脉案,又细细地诊治了一番后,不紧不慢道:“师父和雍王不必担心,师弟原是箭入内腑,伤了脏器,好歹用药护住了心脉。这一时半会儿的醒不过来倒也不要紧,乃是他的内腑在自行修复受损器脉。”   罗师父素来知晓自己这二徒弟最爱弄些个稀奇古怪的药方,不过这次好歹也算有些效果了。   “你这一路过来也累了,先去歇着吧,你师弟这儿既然无大碍,总不是一日两日便能痊愈的。”罗师父倒也想得开,人活到他这个岁数,总比别人心宽几分。只要人没死,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又拍拍李易白,“你也是,这样日日夜夜的照顾,如今可算有了准信儿,也当放心了。赶紧下去好生歇一歇,若是珏儿醒了,见你这般模样,反是要过来担心你了。”   李易白摇摇头,“师父不必挂心我,我如今还能支撑,况且也不过是每日间陪着他罢了,别的事自有下人去做。倒是师父,自来了便马不停蹄的行医用药,如今二师兄也来了,师父也该好好歇着才是。我不在这里看着他,总不能放心,师父就让我在这儿吧。”   罗师父原也是担心他的身体熬不住罢了,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强求,“既如此,那你便在此看着他吧,若是累了,就在边儿上歇一歇,总还有下人在呢,不要真的累伤了自己。”   李易白默默点了点头,罗师父便也不再多说。   一转眼便又是三个月过去,整整半年的时间,林珏一直都在静静睡着。因着周行舟的到来,确保林珏可以移动了,他们这一行人,已经从陕西回了京中。毕竟京中一应物品更加齐备一些。   既回了京中,李易白少不得要回宫复旨,宏正帝早便察觉两人之事,他原也是乐见其成的。一个断袖的王爷,又无心皇位,才是太子最好的助力。   宏正帝叹了口气,“实在想不到陕西一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这崔由望如今已经伏法,早被谢锦荣着人押回了京中。如今你们也已回来,朕正有意将此事交给你处置,你看如何?”   李易白跪在下面,正色道:“儿臣有负父皇所托,如今黄河堤坝被炸,下游百姓流离失所,皆因儿臣失察之责。儿臣不求父皇宽宥,却也实在当不得此重任。”   宏正帝道:“堤坝被炸,责不在你,朕心内有数。朕也知近日京中有诸多弹劾你二人的折子,如今林卿尚还重伤卧榻,你亦不在朝堂,想来也受了许多委屈。”   “为父皇尽责,儿臣不敢言委屈。只是……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御史弹劾之事,确有其事,虽当日是为迷惑那崔由望,却到底有辱皇室颜面。如今父皇若是因儿臣受那等小人污蔑,儿臣便是不孝。不忠不孝,何堪为人子?父皇爱护,儿臣心内铭感,却也不愿父皇因儿臣而受人非议。”   宏正帝原也是不想父子离心,才将崔由望的案子交由李易白负责,多少还是担了些风险的。尤其宏正帝一向以德治国,若是一味偏袒自己的儿子,倒叫那些御史有话说了。他也是左右为难,如今李易白自己拒了这份差事,反倒合了宏正帝心思。且宏正帝心内难免更加觉得儿子贴心懂事,越发喜爱他了。   李易白又向宏正帝辞了工部的差事,毕竟如今他正处于风口浪尖儿上,渭河下游百姓遭了灾,总要给个说法。此事确实是由崔由望而起,朝廷却也要有人担起失察之责。雍和郡王李易白当时人便在宜川,却没有及时发现并阻止此事,又有逛花街之嫌,这御史的矛头才纷纷对准了他。   这也是林珏仍未苏醒,否则这弹劾的折子必也是有他一份的,他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宏正帝也知自家儿子最近因着林珏的事焦头烂额,虽然默认了自家儿子断袖,他却也并不真的希望儿子为了个男人神魂颠倒的,实在矛盾得很。但是他又不好说什么,林珏毕竟是为了自家儿子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又险些丧命,便也只能不断赏赐下各种珍贵的药材了。   “你过年也没回来,太子惦记你得很,晚些你去东宫见见太子,和他说说话。”宏正帝并未提让他去后宫拜见皇后的事,李易白便也乐得少一事,从宏正帝那里离开后,便直接去了太子的东宫。   “我估摸着你这个时间应该进宫了,一早便等着你呢。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又问他,“林珏如今如何了?”   李易白闻言叹了口气,道:“还是昏睡不醒,他的二师兄说是身体在自己修复受损的脏器,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好在他的神医师父和几位师兄都在身边,随时能调理身体,倒是还能让人放心些。”   太子笑,“这倒是好事,你怎么还会如此烦恼?”   李易白没法说出口,实在是林珏如今的情形实在太像后世的植物人了,植物人苏醒过来的概率不是没有,只是实在低得很,他不敢赌那个万一。   好在林珏如今并没有出现任何营养不良的情况,虽然每天并不摄入任何的食物,可也不知道他那二师兄给他吃了什么,瞧着面色红润,并不像生病的人,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好像随时都能醒过来。   见他仍是紧皱着眉头,太子道:“罗神医乃是当世名医,有他在,当是无碍的。我这里也有一些药材,我早叫你嫂子收拾出来了,只是不好直接送过去,今日恰好你来了,便直接带回去吧。”   李易白忙道:“药材父皇赏赐了不少,我那里还尽够呢,皇兄这里的多给皇兄和皇嫂补身子用,我那里不够用了,怎么也要厚着脸皮来要的。”   太子便道:“既如此,那我便先收着,你那里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尽管与我说,莫要客气了。”   李易白笑,“皇兄还不知道我么,哪里会与皇兄客气。”   太子道:“这话很是,看你笑了,我便也放心了。林珏的病慢慢养着,左了如今这般局势也不好太出头,你在家中避一避也好。”   两人遂又悄声说起朝局,待了一个多时辰,李易白方告辞离开。 第083章 太上皇陈太后回宫   如今京中,林珏重伤卧床,雍和郡王李易白闭门谢客,太子亦是低调做人,只六皇子一派蹦跶得厉害,御史言官很快便调转了枪口,将唇枪舌剑对准了六皇子。   李易白闻说不过微微一笑罢了,黄河决堤,下游千余户百姓流离失所,此时合该闭门静思,抑或为皇帝分忧。老六到底还是太过张扬了些,陈后一派瞧着也是有限的。   三月春暖花开之时,一直在行宫休息的太上皇突然还京,便是李易白仍在闭门思过,却也不好不去迎接。   太上皇的轿撵一路从城外行至内宫之中,便是皇帝亲迎,太上皇也未下轿相见,使得宫朝内外无不议论纷纷。宏正帝倒也好涵养,乘着轿撵一路尾随回宫,不见丝毫恼意。   回了宫,一应孙男弟女见毕,太上皇独留了忠顺亲王说话,宏正帝则随陈太后到陈皇后的坤宁宫说话。   陈太后笑拉着陈后的手道:“哀家久不在宫中,这后宫上下多亏了你打点,实在是苦了你了。”   陈后与陈太后乃是嫡亲的姑侄,见了陈太后也不外道,笑道:“太后说的哪里话,臣妾为太后和陛下打点后宫,岂敢言辛苦。倒是太后,行宫样样都好,只是到底冷清了些,不如还是搬回来住吧,好歹让陛下和臣妾尽尽孝心。”   陈太后笑,“知道你们孝顺,这人老了,就图个清静,在宫里每日晨昏定省的,也闹腾,不如在行宫自在。你们真有这份孝心,不如让云珠去陪陪我老人家,她素来会说话,惯会逗人开心的。只是怕你们做父皇母后的,舍不得。”   陈后忙道:“哪里会舍不得,若是云珠真能代陛下与臣妾侍奉在太后身边,那才是她的福分呢。只是……如今云珠也指婚了人家,只不知还能陪太后多久呢。”   陈太后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松开握着陈后的手,轻轻抚了抚鬓发上的金钗,“这倒是,云珠如今也大了,如今许配的是哪家?哀家如今眼神虽不济,眼力却还是有几分的,也能帮着长长眼。这姑娘嫁娶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岂能轻易许诺,还需好生挑一挑才是。”   陈后微微福身,道:“云珠也到了年纪,前年陛下封她为蒋芸公主,许配给了新任京营节度使范子通家的大公子。”   “哦?”陈太后道,“皇帝可见过那孩子?”   宏正帝笑道:“儿臣倒是没见过,不过那范子通倒是个难得的良才,只是为人迂腐些,不知道他的儿子随不随他?”   陈皇后忙道:“听着他母亲的意思,这孩子素来是个温和的脾气,与咱们云珠正好相配。”   陈太后凝眉道:“模样性情倒是其次,只这身份实在太低了些。那范子通不过是个京营节度使,身上连个爵位都没有,何况他的儿子。依哀家看……”   “姑母……”陈皇后忙打断陈太后的话,见陈太后面露不悦,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姑母,云儿和他媳妇在外面等了半天了,不如先叫孩子们进来?”   陈太后与宏正帝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点点头,“让太子领着这帮小的进来吧,哀家也是许久不曾见过他们了,实在也是想得慌。”   听见内侍传报,太子李易阳便领着一众兄弟姐妹们一同进了内室给皇太后请安。   陈太后笑着叫人都起了,眯着眼睛看向站在最前方的李易阳,“这是太子吧,快过来叫祖母瞧瞧。哀家记得,当年离京的时候,太子刚刚大婚,如今孩子都满地跑了吧?”   太子面上丝毫不见异色,走到陈太后身前跪下,笑道“皇祖母记得不错,孙儿如今已经成亲整十年了,不过孩子才一岁半,可还不会满地跑呢。”   陈太后笑道:“那也好,那也好,明日让太子妃将哀家的曾孙抱来,哀家可得好生亲香亲香。”   李易阳笑着应了一声,又道:“说来还是小十二厉害些,如今家里嫡子嫡女庶子庶女的一大屋子,我们几个兄弟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个呢。”   陈太后如今年岁也大了,离京年头又长,实在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几个孙子孙女的。听见太子提起,便问下面站着的一群人,“哪一个是小十二,过来给祖母瞧瞧。”   李易白便从人群中走出,也跟着太子一起跪在陈太后下首,“孙儿李易白,见过皇祖母。”   陈太后笑道:“好好,明日让你的皇子妃也带着孩子们过来。”   李易白便也笑着应了。   陈后在一旁暗暗捏了捏手帕,也想插言叫六皇子过来。只是方才因着云珠之事已经惹得太后不快,这时候实在不是好时机。明明是想叫自己的六皇子到陈太后面前露个脸的,却不想倒便宜了太子和李易白,实在是失算得很。   宏正帝睨了一眼满心不甘的陈后,到底格局照比世家出身的元后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想元后在世时,便是对宫女所出的十二皇子,仍然真心疼爱,哪像如今的陈后,除了自己亲生的一子一女,对其他皇子都十分刻薄。如今为了皇位,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的亲事都利用上了,实在很不够看。   陈太后虽包养得极好,却毕竟上了年纪,一路过来,虽不用自己行走,光是坐车,也是累得够呛。见过了几个孙辈,又与皇帝说了会儿话,便去歇着了,太子也领着几个兄弟先行告退出去。   宏正帝将陈后打发走,自己陪着亲娘说话。   “母后,这一路可还太平吗?”   陈太后原是十分不喜元后的,大约是婆媳自来便是敌人,这才有了后来陈后上位。陈后乃是陈太后的亲侄女,她做皇后,才符合陈太后的利益。只是到底还是儿子亲,尤其陈后做了皇后之后,也想将后宫之权握在自己手里,陈太后又不想放权,两人矛盾一度加深。不过后来太上皇避居京外,陈太后随行,这才使姑侄俩的矛盾渐渐淡了。如今陈太后甫一回京,便欲插手公主出嫁一事,陈后如何肯。   陈太后拍拍宏正帝的手,“皇儿治下,一片祥和盛世,如何会不太平。”   宏正帝四十多岁的人了,却仿佛被夸奖的小孩子一般,“都是母后疼爱皇儿,才会觉得皇儿治下处处都好。”   见儿子仍这般与自己亲近,陈太后心情极好,原因陈后闹出的小小不快也烟消云散,转而与皇帝说些家常。   宏正帝早知陈太后的脾气,耐着性子闲谈几句,才状似不经意道:“避暑山庄气候宜人,最适合做居所,只是到底不比京中样样齐备。我早便想着接了母后和父皇回来,只是父皇一直不允,却不想如今突然回来,倒叫我又惊又喜的。母后也是,也不提前与我知会一声,我也好派人去接你们。虽说如今吏治尚算清平,可前番南方闹了灾,难免有那等宵小之徒,瞧着富贵,便动了歪心的。如今我一想,这心里也是后怕的。”   陈太后笑道:“也不是没有护卫,如何就能被些小贼得逞了?你这孩子,总是这般心思细腻,你的好处,母后尽知的。”   想了想,又噗嗤一乐,“这孩子,还和母后玩心眼儿呢。你不就是想知道你父皇因何突然回宫么,还不与母后说实话,可见如今心思也越发重了。”   宏正帝一笑,大方承认,“儿子不是怕这一问倒显得不想叫母后回来似的。我也是想母后想的紧,自做了皇帝,总是不得闲暇,几番想去探望母后,都被诸事绊住了手脚,实在是儿子不孝了。”   陈太后不以为意,“你是皇帝,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存亡,如何能尽如心意呢。我皇儿是要做千古明君的,母后那里可也没什么好惦记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闷了也有宫女们取笑,你很不必这般牵肠挂肚的。”   又说起太上皇的心思,“你父皇你还不知道么,前番黄河发大水之事,我也是有所耳闻的。那事儿想必你也查了,是谁的人做的心里也该清楚。这可不是小事儿,你不可能不下狠手处置,他这不是惦记着他那宝贝儿子,这才回来了么。这是拿捏着你呢,不让你处置了他的宝贝儿子。”   要说太上皇的心肝宝贝,那可是非忠顺亲王莫属了。忠顺亲王的母妃,乃是太上皇最为宠爱的许太贵妃,当年许太贵妃受宠时,中宫简直被压得喘不上气来,便是宏正帝的这个皇位,都差点易了主了。   说来,中宫嫡系与许太贵妃一系,矛盾由来已久。许太贵妃那头,先前还有个义忠亲王,这就不必提了,他因犯了事儿,早没了,这是皇族的禁事,便是如今的宏正帝,也不大敢在太上皇面前提起。   宏正帝这么些年,一直没动忠顺亲王,还真不是他仁慈。如今太上皇还在,他这个皇帝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因而只能隐忍不发。早前太上皇离京,他还少了些束缚,可也不敢真的动了忠顺,每每让他暗恨不已。如今这般保护太子,未尝没有在太子身上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感同身受的意思。   宏正帝叹了口气,“我原也没想动忠顺,只是他这次的事做的实在有些过了。虽然现在的证据没有明确指向他,可如今人证已经押解入京,他纵有千百种理由,也不能置我边境于不顾,实在是叫我为难得很。”   陈太后嗤笑一声,“什么为难不为难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勾结外族,妄图犯我边境,便是高祖皇帝在此,亦不能轻饶了他。你不必顾虑你父皇,他如今年岁大了,越发糊涂了。忠顺么,一个闲散王爷的称号也不必吝啬,好吃好喝的养着他,寻了机会……”陈太后做出了一个割喉的动作,满目厉色。   “只是父皇那里……”   “那边你也不必担心,左了也不是要马上处置了忠顺,毕竟这样的事流传出去,对皇室名声有碍。寻个旁的由头,软禁了忠顺便是。能活多少年头,还不是你说了算的。”   宏正帝遂不再言语。陈太后杀伐决断的本事一样不缺,若是叫宏正帝来办,也不过如此罢了,只是还是要问一声陈太后,否则以陈太后的性子,恐怕容易生出别的乱子来。   陈太后很是满意自己儿子的态度,面上恢复了慈爱,“你忙了一日,想也累了,我这里不必你陪着。我听说你将贾家的一个丫头收了,我与贾家有些渊源,晚些你叫她到我这里来,我瞧一瞧她。”   宏正帝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左右一个妃嫔罢了,母后喜欢,就是要过去,他也没什么不舍的。贤德妃的价值,于宏正帝来说,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这个女人如今的存在,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谁会真的在乎一个小小的摆件儿呢? 第084章 许氏进宫明争暗斗   “皇兄……”李易白欲言又止。   李易阳轻轻叹了口气,“不必多言,我都明白。我这里你无需担心,不过是依着父皇的意思,做做样子罢了。倒是你,毕竟在风口浪尖儿上,赶上太上皇和太后回京,恐怕还要受些委屈。”   “受不受委屈的不打紧,只是我想着,如今太后回来,那母后当年的冤屈……”   李易白说的母后,自不是如今的陈后,李易阳自也明白,“母后当年血崩而亡,要说其中没有陈后的手笔,我是不信的。只是,当年太后一力扶持陈后与母后作对,且母后有孕期间,一直是太后把持凤印,掌管后宫,这件事到底关不关系到太后,我实在有些拿不准。”   李易白沉思片刻,道:“不管与太后有没有关系,如今母后身边的方嬷嬷就在林家,当年母后血崩之时,她亦是在场的。只是不知后来是如何出的宫,我暗中查过文牒,她的确是被外放的,一应文牒都没有问题。就是不知她到底是母后的人,还是陈后的人,亦或者……是太后的人?”   “方嬷嬷当年你我也是熟悉的,虽然如今她容颜变了不少,可名姓却都未变,想来也有她的考量。若我们直接去问她,想来她也未必会说实话,先时父皇也曾派了嬷嬷去林府,可也未曾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这倒难办,我先时问过瑾瑜,瑾瑜的意思,方嬷嬷原是家中遭了匪祸,一家子只留下她和一个五岁的小侄儿。若不是进了林家,还不定如何呢。说起来,这方家在当地,虽算不得簪缨大族,却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如何会一夕之间满门尽灭,这也是一件可疑之事了。”   “原先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这几年才开始暗中查访当年之事,时隔多年,许多老人儿已经死的死散的散,想要查出证据,还原当年的真相,恐怕是难上加难。”   他在宫外,尚且被人下毒坏了身子,好在有罗神医大显神通,否则他这一脉的子嗣便要断绝。便是皇帝再喜欢他,恐怕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他这个绝嗣之人。如今嫡子已经两岁半了,他得到这个太子之位也不过两三年,羽翼尚未丰满,可见先时的艰难。   “皇兄莫要泄气,那般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们不是也熬了过来。如今查访当年之事虽难了些,可也不是毫无头绪。既然有一个方嬷嬷在,总能从她身上寻出个蛛丝马迹来。”   李易阳点了点头,轻叹口气,转而问道:“林珏如何了,可有醒来的迹象?”   李易白轻蹙眉头,“罗师父和几位师兄都说他已无大碍了,内伤回复得也不错,不过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如今还是昏睡着。罗师父说,总也不过这一二月内,他定是能醒过来的。皇兄不必担心我那里,我只当是休息了。况且瑾瑜不醒,我也实在没有太多的心思关注朝堂。如今我因这事避居府中,也是示人以弱,总好过与人针锋相对,反倒落了下乘。”   李易阳道:“你能想开便好。如今太上皇和太后都在宫中,我也不大好出去探望林珏,你且安心陪着他便是。明日叫弟妹带着几个孩子进宫,几个兄弟,只你是个多子多福的,老人看着也喜庆,届时自有人替你转移风向,总好过你独力支撑。”   李易阳顿了顿,接着道:“而且瞧着陈后的意思,是想叫老六多在太后面前露脸儿的。你的几个孩子过去了,虽不至于如何得了太后青眼,总能压制老六一二,这也是我的私心了。”   李易白一笑,“皇兄这是哪里话,从前老六可没少欺负我,有这样打击报复他的机会,我可是不会放过。陈后不是都说么,我最是个睚眦必报的,明日就叫他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小人呢。”   李易阳笑点着李易白,“你呀,你呀……”   出了宫,李易白派了家人回王府给王妃送信儿,自己则直接去林府。   林珏仍如往日那般静静躺在床上,如果不是知道他的伤情,恐怕会以为他只不过是睡着了罢了。   黛玉听见通传,起身见礼,李易白忙道:“不必多礼,”又问,“今日如何?”   黛玉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还是老样子罢了,师父他老人家已经诊过脉了,说是照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见李易白神伤,黛玉难得劝慰道:“王爷还请放宽心,如今已是照比刚回来时好了许多了,王爷且先坐,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李易白目光一直未离开林珏,听见这话,便笑道:“你也不必事事躬亲,这些事有下人管着呢。”   黛玉浅浅一笑,“总还是我自己看着稳妥些。”   李易白便不再多说。   隔日雍和郡王妃许氏带着自己的嫡子嫡女和家里的庶子庶女一同进宫,拜见陈太后。太子妃任氏带着嫡子早便到了,正陪着陈太后说话。   许氏领着几个孩子先与陈太后见了礼,听见陈太后说了“平身”,才起来,又与皇后几人分别见了礼。   陈太后笑道:“这几个便都是老十二家的孩子吧,快过来,让皇祖母瞧瞧。”   李易白共有二子三女,其中嫡长子和嫡三女都是王妃许氏所出,其他一庶子两庶女都是两位侧妃所出,其他妾室虽也有几个,却并无子女。   嫡长子李满小小年纪便已经很有些模样了,领着几个庶弟妹和由奶娘抱着的嫡妹上前一步跪下磕头,“曾孙李满携幼弟幼妹,给皇□□母磕头,愿□□母万寿无疆。”   陈太后一笑,招手叫李满上前来,“好孩子,到□□母身边来。”   小小的三头身少年,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服,脖子上戴着一个长命金锁,脸上挂着羞怯腼腆的笑容,走到陈太后面前,甜甜地唤了声,“□□母。”   陈太后心都被喊化了,将李满搂在怀里,“可真是个可人的孩子,”又笑着对许氏道,“你也是个好的,把哀家的曾孙教养得很好。”   许氏忙回道:“都是太后的福泽庇佑。”   陈太后心下高兴,“你也不必谦虚,既为我李家开枝散叶,便是我李家的大功臣。咱们李家这一代,只老十二是个多子多福的,这都是你的功劳。”   许氏忙又谦了两句,偷偷瞄了眼太子妃,见她并无异色,才算放下了心。不过皇后的目光却着实扎人了些,许氏不是那等深闺妇人,自是知晓自家王爷与皇后之间的恩怨的,便也视若无睹。她既嫁了十二王爷,便是十二王爷的人,一身荣宠皆在十二王爷的身上,岂会做那等首鼠两端之事。如此想着,眼光不由得瞄向了坐在皇后下方的贤德妃。   李满被陈太后揉在怀里,满脸通红,他如今已是男子汉了,怎么能被这样对待呢,男女有别的,这是逸儿告诉他的话。不过这个人好像是自己的长辈,那便没问题了吧?   小小李满被太后搂在怀里,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小玩伴儿。林叔生病了,自己都好久没见到逸儿了,母妃也说不能去打搅林叔养病呢。   李满是个懂事的孩子,即便神思已经跑远了,却并不耽误他礼貌的回答陈太后的问话。太子家的孩子尚在襁褓中,五皇子七皇子家的都没有李满这么可爱乖巧,六皇子家的……陈太后根本就不想理会。   她这也是在给皇后上眼药,毕竟皇后一再忤逆于她,可真是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至于之后皇后会不会因自己看中十二皇子家的孩子而打击报复十二皇子,那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瞧着皇后的眼中直冒火,六皇子妃饶是素来泼辣些,却也实在不大敢往前凑,只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免得哪里做的失礼了,惹恼了太后,跟着吃了瓜落。   太子妃却是个敢说话的,她父亲乃是当世大儒,虽不在朝野为官,却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的。便是如今的左相,当年也曾拜在她父亲身下请教过学问,也算有半师之缘。   “太后只惦记着十二弟家的满儿,可也疼疼孙媳妇家里的这个吧,要不孙媳妇可要跟十二家的吃醋呢。”   陈太后拿手指点了点任氏,“瞧瞧你媳妇这张嘴呀,真个伶牙俐齿,这倒成了哀家的不是了。快把哀家的乖曾孙抱来,让哀家好生稀罕稀罕。”   任氏便不着痕迹地将李满往自己这边一带,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让奶娘将自家孩子抱给陈太后。“太后抱一抱您这曾孙,也叫他跟着沾沾您的福气呢。”   陈太后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到底将小小的孩子抱了过去。   这一屋子和和乐乐的,直到午间陈太后歇晌了才各自散去。   太子妃拉着许氏,对皇后笑道:“妾身也是许久没见到弟妹了,便拉她去东宫坐坐。母后向来也有许多话要同六弟妹说,妾身便也不多打搅了。”   陈后心内恨极,面上却是一派和蔼,“你们妯娌说些体己话,不必与本宫说,自去便是。”   许氏便娇笑着告退了。 第085章 任家进京林珏苏醒   “你许久不进宫,我在宫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今日来了,可要多坐坐。”   许氏笑道:“好叫皇嫂知道,十二爷镇日忙碌着,家中大大小小林林总总都靠着我支应,实在是抽不出空闲来。”   太子妃笑道:“你就装吧,在我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皇后不待见咱们罢了,你不乐意进宫来瞧她的冷脸。你可说,是也不是?”   任氏素来这样口无遮拦的,不过她有那个资本,谁叫人家父亲是当世大儒呢。便是太上皇与皇上,亦是十分爱重她的,否则也不会特意聘来与太子为妃。   “皇嫂……”许氏紧张地压低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   任氏掩唇咯咯一笑,“瞧你紧张的,在这东宫之中,若是还不能自在说话,实在是没个意思了。放心,这院子里的都是我的心腹,保管咱们说话,一个字儿都落不到外面去。”   许氏这才略略放下些心来,却仍压低声音道:“小心无大错,我知道皇嫂心中向着我,可咱们不是外人,何必非要做出把柄来与人呢。”   任氏无奈道:“好好好,我知道你素来是个谨慎的,咱们不说她了。我听外面有风言说如今老十二跟一个工部的主事打得火热,是叫林珏的是吧?”   任氏提到林珏,许氏也不感到尴尬,因着李易白素来与太子都是极好的,她们妯娌之间关系也极亲近。原太子也在宫外时,任氏与许氏也是常来往的。尤其太子因故坏了身子,任氏一直未孕,许氏的儿子可是经常被任氏抱过去解闷的。   许氏的一对儿女,可是把任氏羡慕得够呛。如今她自己亦有了儿子,对李满的疼爱却是丝毫未减的。   “是了,那林珏如今不过才二十岁上下,也不知十二爷是怎么把人哄到手里了。十二爷对那林珏也是真心疼爱,如今都不大回王府了,后院那帮糟心的,如今个个的奉承我,很怕失了王爷的疼宠,我会将她们赶出去呢。”   许氏想想都觉好笑,她素来是个和善的,以往这些人得宠时,不是没有仗着恩宠便不将她放在眼里的,都被自家王爷收拾了,她这当家主母的位置只有越发稳固的。如今十二爷虽不大回府,便是回府,也从不在各屋里留宿,可是自己有一子一女傍身,又安享着王妃的尊荣,未来的世子之位,亦只会是自己儿子的,许氏实在没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了。   见许氏毫无怨怼之色,任氏悄悄放下了些心,语带调侃道:“也不知这林珏长的什么妖精模样,竟然惹得老十二家都不回了。你也是,怎么也是王府的当家主母,总要拿出些主母的气势来才是。”   许氏道:“我还真瞧过那林珏,说来还真不是什么妖精人品,面貌虽英朗俊俏,品性却端方得很。”   任氏难掩好奇,“说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后院藏污纳垢的,也有养了小戏的。可像老十二这样的,还真少见得很。你既然见过那林珏,快跟我说说,他长的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样子?”   许氏一笑,任氏原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如今被拘在宫中,每次见她都要她讲讲宫外的新鲜事儿,遂也不疑有他,将林珏的面容细细描摹了一番。   任氏面上带笑,嘴里跟着调侃,心内却是大恸,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及至晚间宫门落钥之前许氏出宫,任氏方才回房提笔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已寻到姑母遗脉,盼祖父速来京相会。   任清平披星戴月赶到京中的当晚,昏睡不醒足有半年的林珏,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易白正坐在他身旁,见他醒来先是一愣,继而化作狂喜,眼中含着泪花,颤抖着手握住林珏温热的手,几近哽咽,“你……你醒了?”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又捏了捏林珏有些凹陷的脸颊。见林珏眼角眉梢都露出笑意,含在眼内的泪水才淌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原本林珏身受重伤,李易白心内大恸之下却是无泪可流的。如今林珏突然醒来,反是让他心神激荡之下,淌下两行清泪来。   林珏虽然面色红润,瞧着很是健康,可是毕竟躺了这么久,身体还是十分虚弱。他抬了抬手臂,想要帮李易白擦掉面上的泪水,无奈双臂重如玄铁,只能微微抬了抬手罢了。   林珏一动,李易白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将林珏的手覆在自己脸上。林珏被李易白面上的胡茬扎了一下,微微缩了缩手,李易白却将手握得更紧了。林珏也不挣扎,任由他握着,只含笑看着他。   两人默默对视,都看见对方眼底的绵绵情意。林珏自李易白眼底看见那浓的化不开的深情,心里难免感触。到底他是个冷心冷性之人,他对李易白的情意,恐怕还抵不过他对自己情意的三分吧。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爱很浅,可是都给了李易白,这便够了。李易白也应该是明白自己的,所以一直这样无怨无悔。   林珏觉得自己的爱很浅,他并没有意识到,如他这般的人,竟然会义无反顾地给李易白挡箭,他的情意,并不比李易白的少。   缠绵的眼神在空中交织着,难分难舍,终究还是李易白潮红着面容先挪开眼睛,又轻轻摸了摸林珏的脸颊,“你先别动,我去请罗师父和二师兄过来看看。”   刚转过身去,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摸了摸林珏的眼睛,确认确实是张开的,才轻轻松了口气,又叮嘱了一遍,“我去请罗师父和二师兄过来,你先自己躺一下,你身上伤还没好利落,别乱动啊。”   见他像叮嘱小孩子一般一个劲儿唠叨,心知他是吓坏了,便轻轻点了点头。他如今太过虚弱了,发音很是费力气,连点头都耗尽了他的力气。   虽如此,李易白仍是再三叮嘱了几遍,才不那么放心地离开。因着林珏需要静养,这屋子里并没有安排下人守着。李易白出了屋子,才叫过来守在外面的青桐和青松。   “我家老爷醒啦?”青松素来活泼,原是十分怕李易白这个郡王爷的,这会儿也顾不得怕不怕了。   李易白这会儿也不冷脸了,面上难得带了笑容,“恩,你去请罗师父和周师兄过来,你们老爷醒了。”   青松便催着青桐赶紧过去,自己抻着脖子往屋里看。   李易白难得大发善心,“行了,要看进去看吧,在这里你能看见什么?”   青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易白,见李易白不再理他转身回了屋中,便也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实在是太相见自家老爷了。   林珏见李易白回来,眼底嘴角都是笑意,又看见鬼鬼祟祟跟在后头的探头探脑的青松,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老爷……”见自家老爷果然醒了,青松的小泪珠子就没断过,他又不敢上前,便一直躲在李易白身后抹眼泪。   林珏不能动不能说话,便只是一味的笑。于别人来说,他一躺就是大半年,可是于林珏自己来说,他不过是睡了一觉罢了。不过他也心知自己收了重伤,如今能醒来,怕是已经过了许久,不过他也未料到这一躺便是大半年,难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   周师兄诊过脉象,又请自家师父看过,方点点头对林珏道:“恢复得很好,你如今不能动不能说话是因为之前用的药有麻沸散的效用,既然你已经醒了,便可以换药了,待过几日麻沸散的药劲儿散了,便能开口说话了,身上却是急不得的,还需一点一点锻炼。”   李易白忙道:“他如今,可算是全好了?”他怕林珏又会陷入沉睡。   周师兄笑道:“自然,他之前被箭支伤了内腑,好在吃了我给的保命药,如今内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还不能移动,毕竟内伤不必外伤,总要是要好好静养才好。”   李易白忙点头应了,又拍拍林珏的手,“听见你师兄的话了吧,别着急,慢慢养好就好了。”   林珏笑着眨眨眼。   罗师父也跟着松了口气,将一屋子人都打发下去歇着了,毕竟大晚上的,林珏也无事了,没必要一直守在这儿,反倒耽误了林珏休息。   待一屋子人都散尽了,罗师父方道:“你如今醒了可算好了,头几日有人递了消息过来,说是任氏族长任清平要过来拜会,他乃当世大儒,太子妃便是他的孙女。我不晓得你家与任家可有什么来往,他身份非同一般,便没敢替你回了,今日傍晚时分,听说任氏家主已经进京了。”   林珏想了想,并未听父亲提过什么任氏,不过任清平的大名他还是知道的,乃是与自己亲外祖父齐名的一代大儒。老爷子如今可该到了耳顺之年了,突然进京,又特意点名要拜会他,实在叫人觉得惊讶。   不过这任清平乃是当世大儒,便是皇上见了他都颇为敬重,他不过一个小小从四品官员,自是没有理由去拒绝的。   林珏眨眨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罗师父便也不再多说,毕竟是林家之事,他不好过多插手。   待罗师父也回去休息了,李易白方脱了外衫,躺在林珏身侧,他一直是与林珏睡在一处的。虽然因林珏不能移动,他少不得要配合着僵着身子,睡得极不舒服,不过仍是不肯离开。   支着头侧躺在林珏身侧,李易白用手指轻轻描摹着林珏的面部轮廓,“睡了这么久,估计你也睡不着了,不如我陪你说说话吧。”   林珏笑着眨眨眼,李易白便将京中最近发生的趣事一一说给林珏,林珏听得有趣了,就连着眨两下眼睛,李易白便将这件事铺陈着讲开。   如此一夜,直待天边已露了白,李易白方搂着林珏睡了过去。待李易白呼吸渐沉,林珏方睁开装睡的一双眼,微微侧着头,眉眼弯弯地看着李易白。   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真好。 第086章 叹世事林瑾瑜认亲(一)   林珏醒来,林府上下张灯结彩,便是厨房里的大娘,瞧着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而作为主人公,林珏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便是下个地李易白都要弄得一惊一乍的,叫人好一通笑话。还是罗师父出面,称林珏内腑已无大恙,又躺了这许久,合该下地松散松散,李易白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林珏下地走动。   林珏像个大肚婆似的被李易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下地走了大半圈儿,想一想难免好笑,“你说,我这样像不像大肚婆?”说着还一手扶着腰,努力挺起肚子。   李易白忍着笑,满脸“慈爱”地摸了摸林珏的肚皮,“宝贝儿,爹爹在这儿呢,别欺负你娘亲啊!”   林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推了推他,没推动,只得逞逞嘴上功夫了。   黛玉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听见屋内诡异的对话结束了,才推门进来。   侍梅一直候在外间听吩咐,见黛玉来了,忙提高声音道:“姑奶奶来了?”上前给黛玉掀开帘子。   林珏已经坐在床上了,面上含笑含着黛玉,黛玉心内那点儿小不自在立马就散了个干净,“哥哥今日瞧着比昨日精神了许多。”   林珏便笑道:“我自己觉着也好了许多,只是身上还是没多大劲儿,今天下地走了两圈儿,倒是出了一身的汗。”   黛玉笑道:“相公说,发汗亦是排一排身上的药毒。哥哥如今已经不用药了,不过先时服用的保命药药性极烈,身上难免有些药毒未清,这个是没有法子的,只能多发发汗,让药毒自己排除体外,多发汗却是好的。”   林珏笑道:“这段时日可是劳烦你们夫妇了。”   黛玉嗔道:“哥哥说的哪里话,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左右我都是做熟了的,人也都是原来的老人,用着也顺手。再说,咱们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极懂事的,并不觉得辛劳,哥哥只管安心。”   林珏便笑着不再说这些。   黛玉又道:“说来我今日接了一封帖子,乃是任姓人家递过来的拜帖。我想着,哥哥受伤卧床,寻常人是不会轻易过来搅扰的,所以过来问问哥哥,这个要如何处理?”   林珏沉吟片刻,“既然正式下了拜帖,那便见一见也无妨。毕竟是太子妃的娘家,总不好这点面子也不给的。”先时刚醒来便听罗师父提起过,与李易白商量了一下,知道对方乃是太子妃的娘家,不过这样突然找上自己,也着实奇怪了些。只是对方进京之后始终未再有消息,他们这边也就暂且放下了。如今正式下了拜帖,总还是见一见的好。   黛玉难免担心林珏的身子,林珏笑道:“虽行动不便,会客倒是无甚妨碍的。想来对方亦是清楚我的身子的,选这时候来拜见,本就有些失礼,自不会去计较我的礼仪。”   虽如此,林珏到底不会真的失礼于人前。   不清楚对方来意,只是这样一位当世大儒亲至,总是有些蓬荜生辉之感的。李易白闲来无事,也想见一见这位名儒,便也跟着一道迎客。   任清平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便是进宫面圣,都不曾有过丝毫胆怯,如今要入林府,却颇有几分忐忑之感。   “旭儿,你瞧祖父这身行头还成吧?”任清平有些紧张地问。   任旭原乃是任清平三子家的嫡长子,如今在户部任侍郎,算是任家唯一的一位在朝任职的官员了。   这倒不是任家人学识低劣,不堪为臣,实在是不知任清平怎生想的,他这一脉是不允许入朝为官的。便是参加科举,亦是点到举人为止,不许再进一步,否则便会被赶出家门。   这任旭虽是三房嫡长子,却也是早早便被过继了出去,否则他如今入朝为官,任清平都能将他除族了。   任清平自打任旭被过继出去便没再让他喊过自己一声“祖父”,如今也不知怎的,突然进京不说,竟还住进了任旭的府邸。如今便是连自己先时定下的规矩都忘了,只一味紧张地打理起衣着。   任旭瞧着甚是奇怪,那林珏他原也是见过的,并未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也不是祖父的亲传弟子,也不知怎么入了祖父的眼,竟得祖父如此看重。   不过这倒也好,左了今日自己也是要跟着一道去的,便去瞧一瞧祖父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祖父瞧着精神极了。”任旭笑着奉承,这倒也不是假话,任清平昨夜整晚未眠,一会儿看一看今日出门摆放要穿的衣裳,一会儿又去查看准备的拜礼,一会儿又来找他询问会客的时辰,真真是折腾了一夜也未停。   任旭自诩年富力强,尚觉出几分困倦,任清平却是满头银发,精神矍铄得很。   听见任旭这话,任清平便又催着他再去检查检查拜礼,“你别傻愣愣地杵在这儿了,快去合合礼单,别有什么遗漏,叫人觉得咱们失礼。”   任旭只得无奈地又去合了一遍礼单,不敢吩咐下人去做,只得自己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认真仔细地核对了一遍礼单。真是不叫人活了,这一大早上的,都合了五遍了,更别提昨晚上了。   任清平瞧着任旭认真的态度,满意地点点头,赞道:“可比你父亲强多了。”   待任旭核对好后,任清平便又问马车备好了没有,“可别误了时辰,叫人家误会咱们失礼了。”   任旭颇感无奈,“祖父先歇一歇,车把式都是用的极熟的,必不会耽误了时辰的。”   任清平闻言点了点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又问任旭,“祖父瞧着还成吧?”   任旭:“……”   马车晃晃悠悠赶到林家时,正好比拜托所言的时辰早了一刻钟。任府的下人递了拜帖给门房,门房告罪一声,忙进去通报。   任旭只等了一会儿,便见林府洞开的中门中走出一个人来。任旭不敢托大,忙上前与李易白行礼,“下官户部侍郎任旭,见过雍和郡王。”这位虽如今不在朝中,影响却是不小。尤其雍和郡王与太子交好,太子妃出身任家,与任旭乃是堂兄妹。虽任旭被过继出去,不属任清平这一脉,却仍是任家本家之人。   李易白笑着免了他的礼,这才过来与任清平见礼。任清平虽是白身,可却比一般侯爵身份还贵重,又是太子妃的亲祖父,李易白这一礼自是使得的。   “因瑾瑜身子尚未大好,实在受不得风,便由晚辈代为恭迎了,还请任公莫要见怪。”林珏原是想亲自过来迎接的,只是李易白实在不放心得很,好说歹说劝住了林珏,自己出来代为恭迎。李易白身份贵重,自不算失礼。只是旁人难免奇怪,这雍和郡王这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臣属家中,又代替臣属出来迎客,实在怪异得很。   任清平一心做学问,虽关注朝廷动向,却不会去刻意打听一些私下里的朝臣走动,自不知道如今京中甚嚣尘上的传言。任清平不知道,任旭却是多少有些耳闻的,如今雍和郡王这般以主人的姿态出现在林珏,莫非传言竟是真的不成?   任旭心下一凛,看向李易白的眼神,多少带了些许探究的意味。李易白仿若不察,一心与任清平寒暄。   任清平哪里有寒暄的心思,一心只想见林府的主人呢。李易白说了几句,见任清平深思不属,便笑着往里让他。   任清平早等着这句话呢,耄耋老人,走得比他们年轻人都快。李易白心下疑惑,却也是加快了脚步,因着任清平一路到了主厅。   林珏此时已经候在主厅了,见李易白引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前来,忙叫青松搀着自己起身,前行几步前去迎接。   任清平毕竟身份非同一般,林珏便以晚辈之礼与他见礼,既体现了自己尊重,又不会失礼人前。   任清平见到林珏的那一刻便呆住了,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颤抖着手将林珏扶起,任清平这样注重自己行止的人,竟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被拉住手的林珏被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向李易白,李易白又看向任旭,任旭忙过去搀扶住任清平,低声劝了起来。   过了一时,任清平收了声,颇有些赧意地道:“一时心绪激动,让你笑话了。”   林珏尴尬地抽回手,“不知任公缘何这般激动,不如我们入内详谈。不瞒任公,我重伤方愈,不宜久站,还请任公莫怪。”   任清平适才一时心绪起伏,这时方想起来林珏才苏醒没多久,忙道:“都怪老头子我糊涂了,快快进屋去,别吹了风,对身子不好。”   说着还自己扶住了林珏另一边手臂,叫林珏甚是受宠若惊。李易白跟在后面,微微皱起眉头。瞧着任清平的样子,待林珏可不普通。   进了室内,林珏自是让任清平先坐,任清平却偏要扶着林珏先坐。到底任清平是长辈,林珏说什么也不肯先坐,实在是有违待客之道,甚是失礼。   任旭便劝道:“祖父先坐吧,林大人不耐久站,祖父坐了,林大人才好坐下。”   任清平遂不再多言,忙先坐了下来,见林珏又小厮搀扶着慢慢坐下了,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问道:“你身上的伤,可还好?”   林珏笑道:“已无大碍,只是先时卧榻许久,如今醒来,难免虚弱,待将养两月,便大好了。有劳任公惦记。”   “那便好,那便好……”任清平自己嘀咕了两句,便没了声音。   林珏作为主家,自不会使气氛僵硬,便开门见山问道:“恕晚辈冒昧,任公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任清平愣了半晌,瞧着林珏精致的面容,眼泪又一次潸然而下。抖动着嘴唇,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好孩子,我是你曾祖父呀!” 第087章 叹世事林瑾瑜认亲(二)   “我……我是你曾祖父啊。”任清平怕林珏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林珏已经傻了,毕竟他是在原身三岁时穿过来的,被任清平这么一说,他这一时的,还真不敢肯定自己的亲爹是谁了。毕竟原书中,林家的存在,只是为了托出林黛玉的,自然不会有关于林如海三岁便死了的儿子的身世描写。   尚未及反应,一旁的任旭已经惊讶道:“祖父,您老糊涂了么!”   任清平一愣,原本彭拜于胸中的感情霎时风清云散,伸手给了任旭一个爆栗,“怎么跟祖父说话呢?”   任旭哆哆嗦嗦地指向林珏,“祖父莫要瞎说,瞧把林大人唬的。”人家是姓林的,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他们任家的人了?祖父当真是老糊涂了哟。   “我又没说他不是林家人。”   “那您还在这儿乱认曾孙……”瞧着祖父脸上很不好看,任旭嘟囔了两声,便没声儿了。   任清平拉着林珏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旁,看了眼一旁的李易白,“我与林珏有事要谈,不知雍和郡王可否回避?”   李易白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反对林珏道:“我先去后面看看逸儿两个,别闹得过分了打碎了你的砚台,有事你叫下人自去唤我便是。”   林珏点点头,道了声“好”。   能这般将一个堂堂郡王爷赶出去,怕是除了天下之尊,便只有任老爷子了。   待李易白离开,任清平方接着道:“好孩子,别听你小舅舅瞎说话。你娘亲是不是姓水?”   林珏顿生警惕,水家当年的冤案,他虽已集齐证据,却尚未寻到机会为水家平反。这时候任清平提到他娘亲,怎能不叫他心生警惕,他可不愿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瞧见林珏明显变了的眼神,任清平慈爱道:“好孩子,别怕,你外祖母便是姓任的,原是我那不孝女……”   提起自己的女儿,任清平虽用了“不孝女”三个字,满眼的哀伤却是骗不了人的。“你那外祖母,闺名唤作秀儿。”   任清平叙述起那段往事,心内虽沉痛,却也还算平静,毕竟时隔已久,如今寻到了自己的外曾外孙,实在是老怀安慰。   “你外祖父母之间的亲事,我原是极不赞同的,尤其我与你外祖父当年乃是知交好友,特请他指教你几位舅公的文章,你祖母那时刚刚及笄不久,我一向纵着她,她说想跟着一起旁听,我便也应了。却不想这一下却使得她二人日久生情。”   任清平叹了口气,“你外祖母一意要嫁,我实在被逼得无法,便只得允了亲事。只是到底还是有气的,因而便一直不曾与他们有所来往。后来你外祖父去外地讲学,你外祖母随行,便越发断了来往。直至水家受先忠义亲王之事的牵连,水家直系均被处斩,旁系亦被发配,水氏一族所剩寥寥无几。”   “我多方打听,才知你外祖母尚有一女留存于世,只是不知身在何处。还是你姨妈在我书房见过你外祖母的画像,认出了你来,否则咱们祖孙,还不知要何时才能相见呢。”任清平说着说着,眼泪又顺着脸上纵横的沟壑流了下来。   林珏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亦是感触颇多,“曾外祖父不要伤心了,便是外祖母在世,亦是不愿看到曾外祖父如此的。”   任清平直到现在还一意要林珏叫他曾祖父,想是心内仍是不愿接受水家的。不过自己却是林家子,便是想要安慰一位老人,也不能这般行事。   听见林珏对自己的称呼,任清平也知自己失言,便也不再坚持。只要人找到就好,其他何必深究,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向前走下去。   “好孩子,好孩子,真是叫曾外祖好找。”   听见任清平改口,林珏便笑着安慰道:“既然今日得以相见,必是缘分使然,曾外祖父当是开心才好。”为水家平反之事关系甚大,在没有把握之前,他并不想让任清平知道,徒增担心罢了。   “祖父,莫要伤怀,恐伤了身体。”任旭也在一旁劝道。   任清平横了任旭一眼,“要你多事。”   任旭实在是冤枉死了,小时候祖父明明十分疼他,只是自从他一意科考,甚至不惜过继出去后,祖父便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林珏见状便道:“舅舅也是担心祖父身体,祖父毕竟有了年纪,还是莫要如此大喜大悲。如今我们祖孙相认,也是一件大喜事。我在府中原就置办了酒菜,因着不知曾外祖父因何而来,却也是待客之道。如今方与曾外祖父相认,合该庆祝一番。”   任清平连说了两个“好”字,又突然沉下脸色,“只是如今雍和郡王尚在你府中做客……”又不免心疑,方才自己的态度实在不算好,就这般将雍和郡王赶出去,也不知会不会给自己的外曾外孙惹麻烦。   “曾外祖父不必忧心此事,我与雍和郡王乃是至交好友,我与曾外祖父的关系,他不会泄露出去的。”   任旭疑惑地看了眼新鲜出炉的外甥,实在闹不懂外面传闻的,李易白与林珏的关系是否是真的。不过看林珏态度自然大方,恐怕是自己多想了。   席间任清平回忆了不少林珏外祖母任氏之事,林珏并未见过任氏,不过也不妨碍他认真倾听。林珏亦说了一些关于自己生母水氏之事,不过水氏过世时林珏尚且年幼,来到此间不过三载,头两年也只顾着震惊加调整心态了,对水氏的了解也不多。   在他的印象里,水氏是个温柔得可以算得上懦弱的女子,若不是林家主母与水家关系匪浅,恐怕也不会庇佑她。后来也是贾敏三年无所出,林老夫人才做主让林如海纳了水氏。毕竟当时林如海与贾敏感情深厚,水氏又是那样的性子,便是纳了也无甚作为。   不过水氏虽为罪人之女,林家其他人却是不知道她的身份的,加之水家当年对林老夫人有大恩,林老夫人也不好让她做个无名无分的妾室,便将她聘给林如海做了侧室。只是到底还是顾虑着贾敏的颜面,只是上了玉牒,连顿宴席都没摆。   也是巧了,林如海纳了水氏的当年,贾敏便被诊出有孕。只是贾敏身子一向娇弱,这孩子竟是没有保住,听产婆说,那刚刚成型的孩子还是个男胎。受了这般刺激,贾敏的身子便越发不好了。   不想紧跟着第二年水氏便有了身子,林老夫人与林如海皆是大喜过望,只有贾敏心内愈发憎恨。隔年林珏便出生,林老夫人又去了。林如海守了三年母丧,上旨丁忧,却被皇帝夺情,便仍任扬州巡盐御史。三年后贾敏有孕,诞下一女,便是黛玉了。   后贾敏便一直缠绵病榻,因着黛玉下生那年有跛脚道人前来化黛玉出家,被林如海赶了出去,贾敏却始终心内不安,便又请了当地知名的道人前来卜问。结果却是府内有与她的女儿相克之人,自然,此人便是水氏了。   于是水氏便被迁出了林府,又因着林珏每每都要寻自己的姨娘,贾敏尚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林如海实在无法,便只得将林珏也送去了乡下。不想林珏一命呜呼,现在的林珏便来了。   因着林珏对自己生母水氏的印象也不深,有好多又都是从青英之母那里听来的,所以与任清平谈起时,便多是说些水氏温婉的一面,也算是安慰安慰任老爷子了。   任清平林珏谈得起劲儿,一边儿的任旭却是颇有几分食不知味了,毕竟席间有雍和郡王作陪,虽然从始至终都是笑颜相向,可在任旭眼里,压力还是颇大的。   时移世易,如今再话当年,饶你任清平心内再多愤慨悔恨,也不过长叹一声罢了。李易白有意劝酒,不一时,任清平便双颊泛起酒意,醉眼朦胧。任旭道一声“失礼”,强将任老爷子拉上马车。   林珏笑着对任旭拱手道:“虽是舅甥,以往却是相见不相识,有得罪之处,舅舅切莫见怪。曾外祖父年岁大了,还得劳烦舅舅多看顾着些,过几日我身上好了,便去登门拜访。”   任旭虽为长辈,却也不好在雍和郡王面前端架子,便笑道:“外甥说到哪里去了,都是自家人,外甥只一心先将身子养好,别的晚些再说也是一样的。”   寒暄客套两句,任旭方叫家人赶着马车离开了。   李易白忙过来扶住林珏,“这一时的,你的身体可还受得住?”   林珏一笑,“哪里就这般金贵了,大夫说该静养,你我都知,躺了这么许久,再躺下去,怕是手脚都要僵硬了。多活动活动,身上虽然乏些,精神却是好的。”   “你自己不觉自己金贵,可在我心里,你却是再金贵不过的,你不顾念自己,总该顾念顾念我吧?”   李易白这话说得直白些,林珏已是在现代听惯了浅白直接的情爱之人,却也不禁红了眼眶。总觉得自打自己这次经历生死后,这人越发的黏人了,竟似长在他身边似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惹得他惊悸不已。   晓得是这次大凶险惊着了他,林珏也不多怪,只仍如平常般调笑一二,安安他的心罢了。 第088章 烈火烹油宁府抄没   林珏回工部销假,可谓受到了工部上下热情一致的欢迎。如今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虽林珏被擢升的旨意尚未下达,可这正四品的侍郎之位,可说得上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何况曲尚书已经老了,林珏却是风华正茂,又于立了大功简在帝心的十二皇子有救命之恩,日后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林珏先去拜见了曲老尚书,递了销假折子,曲老尚书一通安抚激赞,出来后便被一应同僚团团围住。林珏一一回礼,笑道:“因我一直病着,倒是怠慢了诸位同僚,我已于家中置办了几桌薄酒,待今日下了衙,还请诸位同僚赏脸前往。”   林珏自不会做出临时邀约这等失礼之事,帖子早送去了各府,如今不过又再一次邀请罢了。果然诸人听了,便都笑应了。知他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聊表了自己的关怀后,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贾政贾存周一直未近林珏之身,待众人散去了,他方踱步而来。林珏官位品级上压了贾政一筹,这辈分上却吃亏些,因而这般私下交往,自还是执晚辈之礼。   贾政拿捏着身份,待林珏见了礼,方笑着关切道:“贤外甥不必多礼,身上可大好了?”   林珏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到底伤了根底,御医说,还需静养,勿多劳神。”   贾政被噎得险翻白眼,这叫什么话,举凡客套,必说自己已经大安了的,哪有这般说话的。被噎得肝肺生疼,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寒暄,“听闻你受伤的事,家中老太太太太都极为挂念,你兄弟宝玉亦是常念叨着你,待你闲暇了,可去给老太太请安,免得长辈牵挂。”   这话说的便很没味道了,林珏这一病又不是三五日,难道贾家人都是死的?便是女子不好出门,难道他贾宝玉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么?便是贾赦还知道吩咐贾琏前来探视,难道贾政竟比个一等将军还要高贵么?   贾家如今烈火烹油之势尚不自知,还敢将主意打到他头上来,当真以为他还可欺不成?况且若贾家当真将他林珏当做亲戚来对待,他便是伸手拉贾家一把也无不可,只可惜,时至今日,贾家仍把他当冤大头一般看待,岂怪他落井下石呢。   林珏心内又是一阵冷笑,面上却越发缓和,“却不想一个小小林珏,竟叫府上挂心,还请舅舅代我谢过老太太,待闲暇了,我再去与老太太请安。”   贾政还待再说,林珏抱拳道:“因先时便与雍和王爷约好了的,如今王府的管事尚在外候着,外甥实在不好耽搁太久。”   林珏这般说了,贾政也只好将余下的话头咽下,再次嘱咐道:“咱们不是外处,外甥闲了,定要过去。”   林珏便笑着告罪离开。   待上了自家马车,一直候在车内的李易白忙将人拢在怀里,拿着帕子细细擦去林珏鬓间的细汗,“不过销假罢了,又不是上衙,怎的这般就才出来?”   林珏推开他,自己端了绿豆汤喝了口,“热死了,一身的臭汗。”再喝一口,“这汤水温吞吞的,喝着实在没个意思。”   李易白接过茶杯,“绿豆本就是寒凉之物,御医叫你忌口,哪还敢湃凉了给你。少喝两口,解解暑热,是那么个意思就是了。”   林珏瞥他一眼,“真个事儿妈!”   李易白知他是闷热难耐,又不敢用冰,心内难免烦躁,便只笑笑不再多说。转而问道:“你那舅舅今日找你说话了?”   想起贾政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林珏冷笑一声,“贾珍贾蓉如今已被下了狱,他贾政还以为他家养的好狗贾雨村是个好奴才不成?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态度,还想着拿长辈的派头来压我呢,我没耐烦与他说话,搪塞两句便出来了。”   “可见也是个蠢笨的。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薛家已然没落,徒留个薛蟠虽纨绔些,却不成气候。史家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便是有两位侯爷,空有爵位却无实权,史家几位姑娘的夫家,亦不是什么权臣,这二人还算识趣。王子腾简在帝心,可也是明神暗降,不过他一直兢兢业业,皇上也没有拿他开刀的意思,如今端看他在贾家一事上如何作为了。不过贾家之事,他做与不做都是错,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便是贾家,皇上原也没想动他,跋扈是跋扈些,却无甚作为,帝王心思,便当条狗养着罢了。怪只怪宁府的手伸得太长了,竟妄图动摇国本,与义忠亲王不清不楚不说,又想在立太子一事上参合。如今太上皇已经老了,他想保宁府,却也不能不顾及皇上的颜面。”   林珏懒洋洋地靠坐在铺的厚厚的车上,没骨头一般,“说这个干什么,莫说四大家族,四大家族自认不凡,其实在这京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比他们权势大的多了去的,难道各个都这般嚣张跋扈么?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古人诚不欺我也。”   李易白微微一笑,再一次靠将过来,让林珏靠在他身上,“何必想这些有的没的,妹妹上回受了惊吓,好悬小产,如今大安了,妹夫说晚上带她一起过来,也省得家里无个主事之人,怠慢了你的同僚。”   “恩,有心了。”林珏微阖双目,喃喃一声便睡了过去。   李易白暗暗叹了口气,林珏到底伤到了底子,如今受不得一丝不仔细,他是想带着林珏远离朝堂,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可惜林珏不允。说到底,不过意难平罢了。父仇一日不报,林珏便不可能与他远走高飞。不过,也快了,这一切,就快结束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宁府被抄没,意料之中,亦是情理之中。   荣宁二府同气连枝,此次皇帝下旨抄没宁府,荣府却丝毫未被牵连,这原便是惹人狐疑之事了,圣旨所派钦差又是荣国府姻亲林家子,更是让人难免费心琢磨。   因了几日也未见林珏上门,贾老太君便询问了贾政,听完贾政的述说后,贾母喟叹一声,再不叫贾政去寻林家的门路了。   林家如今势起,贾家原就是得罪过林珏的,林珏此为钦差,别人都以为是荣国府这边使了力,其实却不然。如今贾家有求于林珏,竟还不知放下身段儿,妄图拿着长辈的身份压人,实在不知所谓。   罢了罢了,大丫头这一步走得虽险,好在没有牵连了荣府,且大丫头趁势稳压了近日宠爱正盛的周淑妃一头,贾家也不算落败得彻底。   不说贾母如何思量,林珏早料到贾家要坏事,却不想竟是先从宁国府这边起事。不过想想也对,荣国府这边不过是些为了扇子逼死人,贿赂官员,放印子钱的事儿,实在是不足道的。宁国府那边却是捧着现任皇帝的饭碗,却冲着先废太子摇尾巴,哪个帝王能忍得了。   百年大族,抄没不过瞬息之事。林珏听说荣国府那边走了不少门路,可惜都是枉费,不禁嗤笑一声。宁国府坏事就坏在贾元春这位贤德妃身上,荣国府还这般猫哭耗子假慈悲给谁看?   宁国府家大业大,虽有三代子弟败祸,家中私产仍是足够叫人眼红的了。林珏与李易白说时,叹道:“这抄家灭门之事,我是不爱沾的。好在我本隶属工部,不过是去做个监督,走个过场,真正拿人的还是禁卫军的人。我冷眼瞧着,禁卫军头领是一点体面都没给宁府留,便是对女眷都是如此,搜起身来寸步不放。我瞧着实在不像,叫人单独给女眷圈了个院子,搜身也是请了老嬷嬷搜的,多少留些脸面。”   “此事不过小节,宁国府才几个人,能有多大能耐,父皇是做给荣国府看呢。”李易白笑着解释,“父皇是在敲打荣府,别以为贤德妃私下向父亲投诚,出卖了宁府,这事儿就算了了,没个完呢!”   这边林珏两人不过私下嘀咕罢了,那边厢王子腾听了王熙凤回家诉说,气得一拳砸坏了炕桌,“愚妇之见,愚妇之见!”   王熙凤不过是将自己无意中听来的消息告诉自己的父亲,却不想惹得父亲勃然大怒,饶是“女中英豪”也不禁吓得一颤。“老爷这是怎么了?”   “愚妇害人哪!宁国府那点子事儿早便是昨日黄花,连那孽种都死了百八十年了,何苦还拿出来说道。宁府谋逆,难道荣府就干净了?便是密告又如何,先废太子早便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谁都碰不得,这蠢妇竟偏去拨弄,当真害人不浅。”   王熙凤这也便听出了些意思,低声道:“老爷的意思,贤德妃娘娘如今盛宠,竟不是福,怕是祸了?”   王子腾疲惫地叹了口气,祖辈们出生入死打下的江山,竟被个败家娘们祸害了,实在是祸家之本。贾老太君瞧着也不像个糊涂的,怎的她教养出的女孩儿,竟如此蠢笨不堪。   罢,罢,罢,王子腾叫人唤来老妻,又给王熙凤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太太,收拾收拾,不必叫凤哥儿回去了,着人将赦大哥和琏儿请来,商议凤哥儿和离之事。”   王熙凤大惊,“老爷……”   王子腾摆摆手,打断王熙凤的话,叹道:“当初我本欲效仿贾公,为你择婿贤才,可你与琏儿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又有你姑妈亲自做媒,你既对琏儿有意,我便也允了婚事,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如今贾家举族之祸近在眼前,我实在舍不得我的女儿年纪轻轻便受此牵连。”   王熙凤双眼含泪,又哀哀唤了声:“老爷……”   “你素来有主意,该当知道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走这一步。你好好想想,待琏儿来了,再听听他的意思。”王子腾心下黯然,不再多言,去书房静思此事。 第089章 轰轰烈烈王贾和离   也不知王子腾在书房与贾赦贾琏如何说的,待二人出来时,一个一脸哀戚,一个满面沉痛。   王子腾冲着贾赦一抱拳:“世兄开明,今日之事一了,你我二人虽不能成儿女亲家,世兄但有吩咐,我王子腾莫敢不从。”   贾赦道:“我虽一向糊涂,琏儿亦不是个有出息的,可凤姐儿自嫁到我们家来,我是一向拿她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哎,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哪!”   这话就亏心得很了,先不说王熙凤一向亲近的都是王夫人,便是贾赦,整日间只知花天酒地,屋里小老婆一堆,哪里有点儿做人公公的样子。王子腾也不多言语,又对贾琏道:“你瞧着老太太的心思,缓缓与她提一提。凤哥儿在你家里时,一直伴在老太太身边,别叫老人家着急。”   贾琏红着眼眶点头应了,又道:“小婿想去见一见凤姐儿……”   王子腾叹了口气,道:“何必相见呢,徒增伤感罢了。”   贾琏一向都有几分害怕自己这个岳父,如今到了这样的关头,竟也不敢违逆,只得道:“我与凤姐儿少年夫妻,这几年我虽有几分对她不住,可待她的心是再未变的,还望岳父明鉴。”   贾家人里,贾琏尚还算个明白的。虽女儿得罪了林家,贾琏却与林珏一向交好,王子腾便多提点了贾琏一句:“林珏小小年纪便深得圣心,你既与他交好,怎的不见你多往拜会?”   王子腾冷不丁提到了林珏,贾琏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这弦外之音,却也未多言,只道:“待晚些我禀明了老太太,再带着和离书同来。”   王子腾此时方觉得贾琏实在是个聪明人,以往他公务繁忙,且贾琏也不是个知道上进的,常躲着他走,他接触这个女婿竟少的可怜。早知道贾琏如此聪明,他当初……罢了罢了,往事不可追,只看贾琏的能耐了吧。   贾琏到底没见着王熙凤,两人和离之事亦是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便是当今天子,亦难免多问了一句。   王子腾唯有苦笑,“说来此事错也在臣,臣这一把年纪,只有这一个女儿,便将她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了。她在家时自有臣与贱内疼她宠她,到了夫家后,她的舅妈又是嫡亲的姑母,更是将她宠的不成个样子。臣打从我那女婿口中听说她克扣府内下人的月银私自在外放印子钱时,心内便觉不好。如今走到这一步,实在是臣教导无方。”   王子腾说着便跪下请罪道:“臣这一生,只此一女,只得厚着面皮向陛下求个恩典。”   宏正帝道:“你说。”   王子腾留着美髯的白净面皮上透出一丝红晕,“臣那女儿私放印子钱,有违国法,臣甚是羞愧。如今臣已然将苦主的钱补上,还请陛下饶恕臣那女儿的罪过。”   这放印子钱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上意。如今王子腾自己将这事捅出来,一来可以向皇上表明自己的忠心,王家没有任何事瞒着皇帝;二来也是借此避免皇帝怀疑,给王家贾家和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宏正帝嘴角擎起一抹浅笑,他没有看错,这王子腾果然是个极聪明的人。王子腾确有才干,否则他也不会一再提拔,此次王子腾能这般壮士断腕,及时与贾家撇清关系,只要他不在立太子一事上头脑不清,王家往后数十年的富贵还是保得住的。   “小女孩儿难免有糊涂的时候,既已和离,便好生在家中学学规矩吧。”   宏正帝这般说,便是不追究的意思了,王子腾忙磕头表忠心,“谢陛下宽仁,臣定好生教导臣那不争气的女儿。”   宏正帝又与他说起朝中之事,王熙凤放印子钱一事便悄然放过,王子腾后来每每想到这时的决定,都不禁暗暗窃喜。自然,这是后话了。   如今令王子腾烦心的,还是女儿王熙凤。   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确实是王子腾通过贾琏知道的,他也没想到王熙凤竟然这么大胆。大户人家赚钱的法子多了,这放印子钱却是最损阴德的,更是被朝廷明令禁止的。如今在宏正帝这里过了明路,王子腾总算是能放些心了。   贾王两家乃是世交,四大家族更是一向同气连枝,如今和离之事虽有损两家和睦,毕竟贾家还有许多事要倚靠王子腾,自不敢真正翻脸。只不过巧姐儿乃是贾家人,说什么贾家也是不肯将巧姐儿给王家的。且巧姐儿只要在贾家一日,王家便不可能真正放下贾家不管。   王子腾心里清明得很,贾老太君待巧姐儿不过几分香火情罢了,她真正放不下的,是王家带给贾家的依仗。可是没办法,贾家不放人,王子腾也不好强迫贾家将巧姐儿交给王家,真正闹将出去,对两家都没有好处。   王子腾对自己的夫人道:“太太多去劝劝凤哥儿,巧姐儿毕竟是贾家血脉,琏儿自不会亏待她,叫她勿要多思量。”   王夫人道:“如今凤哥儿和离在家,瞧着不像呢,我自己的女儿,只有更心疼的。我倒不是嫌她,只是老爷也要想想凤哥儿,她如今才多大,难道竟要青灯古佛一辈子不成?”   王夫人每每瞧着自己女儿跪在佛前念经,便觉头疼。   “此事待晚些再说,凤哥儿毕竟刚刚和离,咱们这般急急地便给她寻人家,贾家那边瞧着不好看,便是孩子自己,难道心里还舒坦了?你且不必急,只多多宽慰她些,我自有打算。”   听见王子腾这般说,王夫人方觉心内好受些,又问了句巧姐儿。   两人都心知贾家是不可能舍了巧姐儿的,不过多嘴一问罢了,王子腾道:“待过些时日罢,这等新鲜劲头过了,我寻个时机,便说咱们想巧姐儿那丫头了,叫琏儿将巧姐儿带过来,她们母女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王夫人听了,这便去与王熙凤说了,王熙凤心方稳了些。   继宁国府抄没,贾王两家和离之后,京中很是消停了一阵子。及至黛玉归宁,与林珏提起贾母大寿之事,林珏方恍然道:“我这里还是按往年的份例,你那边倒是可以去瞧一瞧。如今宁国府那边出了这档子事儿,别人可以远了老太太,咱们却是不能,好歹是亲戚呢,不看别人,你只看你母亲吧。”   黛玉往日间被贾家伤得够呛,后来也不大爱理会贾家了,尤其薛宝钗做了宝玉侧室尚且不消停,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听说了贾家妻妾争宠之事,可见贾家门风。   说来这薛宝钗也真是有手段,先时被贾张氏那般打压,如今竟然又将宝玉捏在了手里,叫宝玉院内一干妻妾恨得牙根直痒。   黛玉不过一想便罢了,这般内宅之事,想来哥哥也是无甚兴趣的。   谢锦宣与李易白在树荫下对弈,林逸带着已经能自己跑跳走路的谢宇霆在一边玩耍,林氏兄妹则坐在一旁的凉亭中。左右无外人在场,李易白是被黛玉直接视为林珏内室的,倒也没讲究什么男女大防。   说了几句贾家事,黛玉便又说起旁的,“逸儿如今也该到了进学的年纪,虽家中也可延请名师,到底不如家学渊源。我听说任家老先生每隔三五日便要来哥哥这里,想是真心实意要认回哥哥的。任家书香传世,哥哥何不将逸儿送去任家家学?”   林珏沉吟片刻,“任家家学确实颇有底蕴,只是到底处于外省,我倒不想让逸儿小小年纪便孤身在外。”   李易白一旁插嘴道:“逸儿这里我自有安排,且先在家中请先生继续教导便是。”   林珏没听他提过,此时也不免好奇,不过既然李易白未明说,他便也没多问,不过挑眉看了眼李易白罢了。   黛玉如今已经外嫁,对于林逸也是提一嘴让兄长上上心罢了,毕竟男人不比女子心细,好多事都未必能想得到。   说起任老先生,林珏不免问道:“今日老人家来过了么?”   李易白手上黑子一落,“过几日是老人家寿辰,任旭已经给府里下了帖子,邀你前去。”   林珏点点头,他如今可是甩手掌柜,有李易白这个“贤内助”在,当真是省心又省力。   “贤内助”李易白说完,又转过头去专心下棋了。林珏与黛玉闲话几句,一时技痒,便将李易白半道儿赶了下去,自己与谢锦轩博弈起来。   谢锦轩素来知晓这位舅兄的脾气,也不计较,一笑置之。   手谈两句,到了午饭时分,便各自带着自家身上沾满了草屑泥土的“皮猴子”洗漱用饭去了。   及至晚间歇息,林珏方才问起白天的事,李易白道:“咱家逸儿虽比太子兄长家的长子要大上几岁,来年那孩子便要进学挑伴读,瞧着父皇和兄长的意思,是属意咱家逸儿。”   林珏蹙眉道:“如今太子虽被立为储君,陛下却当壮年,太子诸事还是多听听陛下的意思才好。”   李易白笑着将人揽到怀里,“放心,此事乃是父皇先起的头,否则太子断不会点头应允。”   林珏虽不愿参与争储之事,但自家“贤内助”早已投身其间,他这个“一家之主”便也只能期盼着太子顺利登基,一个“从龙之功”,保林家三代太平也是好的。   李易白听了林珏关于“贤内助”的理论,丝毫不与之争论,贤不贤,内助外助的无所谓,且让他口头上占些便宜又如何?床上才能见真章。   熄蜡,合帐,睡家主。 第090章 贾母大寿元春薨逝   贾母大寿,素来排场极大,仿佛是为了表明贾家并未受到宁国府被抄一事的牵连,这一次办的尤其煊赫。   黛玉是特意选在贾赦家宴这日来的,且来得极早,丝毫让人挑不出错儿来。贾母未料到黛玉竟肯来,喜不自胜,对谢宇霆也是赞了又赞。谢宇霆小小年纪便很懂礼数,小小的人儿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一派认真滴模样,“宇霆给老祖宗贺寿,愿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贾母瞧着他这般伶俐乖巧的模样,越发爱了起来,让鸳鸯将小小孩童扶起来,抱到自己身边,一经第“心肝肉”地唤了起来。又叫鸳鸯拿了果子糕点给小孩儿吃,把小孩羞得满脸通红。乖乖地接了,还小小声地道谢,把贾母越发喜得不知怎么好了。   黛玉笑道:“老太太可别惯着他,前儿还张罗着牙疼呢,大夫说是糖吃多了,这几日可不敢叫他再吃呢!老太太现在给了他,回去牙疼了,少不得还得跟我说什么‘长者赐,不应辞’呢!”   贾母原因黛玉头几句话颇有几分不痛快,听到后面,便又笑道:“这孩子这般伶俐,必是随了你母亲了。”   虽贾母过身多年,如今乍一提起,祖孙二人难免伤感,这时候若是凤姐儿在,必要插科打诨两句,岔过去便好了。可现在屋内这些人,王夫人素来不待见黛玉,邢夫人就是根木头,贾张氏、李纨、迎春没有那等伶俐,探春刚产子,今日并未过来,唯有一个薛宝钗,她倒是想伶俐一二,却是不敢越过贾张氏去的。   室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还是谢宇霆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装模作样第叹了口气,“母亲可不要伤心,若是叫父亲知道了,定以为又是孩儿惹您生气了,定也要给孩儿几板子的。母亲就当疼孩儿了吧!”   小大人装模作样的一叹,直接将黛玉叹成了大红脸,嗔道:“这孩子……”便不知该如何说了。   还是贾母笑道:“可不是,莫把我乖曾孙的小屁股打开了花,可不是下不来床了,叫人看了笑话么!”谢宇霆童言稚语,一听便知谢锦轩待黛玉是极好的,贾母心内不知是何滋味。   谢宇霆听了这话却是顿觉找到了知音,一咏三叹道:“老祖宗唉,真真要把我冤死了!”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时下人禀报有客到了,众人便停了说笑,迎接客人去了。   贾家待客,女宾男客自是分开招待的,如谢锦轩,本就是外男,自不会进内院,而是被贾琏宝玉迎去了外院。都是亲戚,谢锦轩自身身份不显,却是神医高徒,又有西宁王三子的背景,贾赦贾政岂有怠慢他的道理,   一时相见寒暄过后,因贾家不断有客上门,谢锦轩便很有眼色道:“小婿非是外人,舅舅这里也不是外处,两位舅舅诸事繁冗,若因我怠慢了客人,反是我的不是了。”   贾赦闻言笑道:“贤婿说得是,都是一家人,很不必外道。今日人多事杂,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叫琏儿陪你下去说话。贤婿也说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琏儿去办便是,他做兄长的,合该如此。”又嘱咐贾琏,“你妹夫不常来咱家,你多照应着些。”   贾赦亦嘱咐了宝玉,三人便告退出来。   因着林珏的缘故,贾琏很是待见林家,对谢锦轩自也热络非常。倒是贾宝玉,竟也十分热情,不过,他这热情,实在是有待商榷了。   面对这个一再跟自己打听自家妻子,又不断感叹他的林妹妹如何如何的妻舅家表兄,没有一拳挥过去,实在是他谢锦轩好涵养了。果然明白了自家舅兄所说了“脑残”是个什么意思了,果然形象得很哪!   贾琏在一畔也是尴尬,一再地岔开贾宝玉的话,却架不住贾宝玉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只顾着自己悲春伤秋,竟是连廉耻二字都不识得了。   对于宝玉,贾琏也是真正服气。他贾琏也好色,可他好得光明正大,十分不屑于一边嘴上说着对谁谁一往情深,一边又不断地往自己的屋里弄人。瞧瞧贾宝玉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如今再提对黛玉如何深情不换,实在是个笑话。   叫贾琏说,若是宝玉当真对黛玉有意,早先干嘛去了。黛玉在贾家一住三年,两人情谊早便有的,若宝玉真有情,不必别人,大大方方地与贾母说了,与王夫人说,甚至与贾政说,真心求娶黛玉,难道就是如今的结局了?   如今这般,不过是“当□□还要立牌坊”罢了。   好在谢锦轩大人大量,并未真与宝玉计较,不过也可能是不想坏了黛玉名声,不管如何,贾琏是松了口气的。   四大家族素来是以贾家为首的,如今贾家大不如前,可是贾母的辈分在那儿摆着,仍是有不少人前来贺寿。   黛玉与谢锦轩两个用过中饭便离开了,因而并不知道,晚间贾家众人及客人正听着戏时,突闻元春薨逝时的震惊及慌乱。   原本是一个极为喜庆的日子,贾母正在众人的逢迎声中点戏,却见贾张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惨白的薛宝钗。贾母顿时心生不悦,这样的日子,这般哭丧着脸给谁看。不过很快,她便不这样想了。   “老祖宗,老祖宗……”贾张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旁宝钗见状忙接道,“老祖宗节哀,刚刚宫里来了人说,贵妃娘娘她……薨了。”   闻听此言,府内一应女眷忙都跪了下来,贾母闻言一怔,哆嗦着扶着鸳鸯站起身,“宝丫头,你说谁?说谁薨……薨了?”   不待宝钗回答,贾张氏破锣嗓子已经喊了出来,“老祖宗,是咱家贵妃娘娘,咱家贵妃娘娘薨了!”   这时候贾张氏竟然真的以为贾母年老耳聋呢,很怕贾母听不见,这般直腾腾地一喊,贾母直接撅了过去。   待贾母再次醒来,贾张氏和薛宝钗已经被罚跪了两个时辰,贾张氏更是一脸惨白,如丧考妣。若是贾母因此有个好歹,她也不必活了。如今贾母醒来,贾张氏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怨憎起宝钗来。自己一时乱了心神,这薛宝钗倒是镇定,却也不知道提醒自己一句,当真可恨得很。   贾家诸人如今是没那个心思理会贾张氏的,贾母甫一醒,便一把抓住身边服侍的迎春的手,“二丫头,你大姐姐……你大姐姐真的……”   迎春咬紧下唇,轻轻点了点头,忙又道:“老太太还请保重身子,我们这些做小辈儿的,可都指望着您哪!”   贾母强撑着一口气,扶着迎春的手坐了起来,环顾室内,道:“你们二太太呢?”   迎春道:“太太乍闻噩耗,身子有些撑不住,在那边歇着呢,大嫂子守着太太呢。”   贾母心内悲痛不已,却并未被这噩耗震惊得失了神志,如今诸多疑点未明,实在不是能躺下的时候。   拍了拍迎春的手,“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家里这边不用你惦记,你快随齐安回去吧,别叫亲家太太担心。”   迎春素来怯懦惯了,虽仍是惦记家里,却也不会违逆了贾母,又宽慰了两句,便随着齐安归家了。   打发了外嫁之女,又安排了府内诸事,贾母便将贾家一众男丁聚在了自己这处。   “素来宫中有贵妃薨逝,必是要宣召臣属诰命入宫,如今宫中可有旨意传下?”   “只有内务司派来的太监前来传信儿,宫中并无宣召的旨意。”   贾母心下微沉,这既不宣召又不容许挂幡,可见贵妃死的并不光彩,甚至很可能……贾母全身猛地一震,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贾政见贾母神情不对,忙道:“老太太,可是有什么不对?”   贾母握紧手中的龙头拐,轻轻一叹,“老大、老二,你二人速去王家探探口风,听听王大人什么意思。叫琏儿和宝玉去一趟林家,林珏素来与十二王爷交好,好歹是条门路。”   贾赦贾政对视一眼,忙应了,贾琏踟蹰半晌方道:“老太太,林家还是我自己去吧,叫宝玉陪着您,家里总要留人支应着。”   这时候贾母也不会去探究贾琏的未竟之意了,点头道:“你出去多带几个小厮,宝玉便留下吧。”   三人匆匆而去,贾母瞧了眼一直呆立在一畔的宝玉,无奈地摇摇头,轻轻招招手叫宝玉过来,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宝玉,如今家里出了事,你要学着顶立门户了。”   宝玉双眼潺潺流下两行清泪,“老太太……”大家都忙里忙外的,还有哪个记得他的大姐姐呢?可怜的大姐姐,如今只有他还在念着大姐姐了。   此时已然入夜了,不过贾家岂会将宵禁放在眼里?   贾琏到林家时林珏和李易白已经歇下了,听说是贾琏来访,林珏还颇为纳罕,李易白本不欲理会,奈何瞧见林珏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只得叫下人将人先带到内堂去。   林珏边穿衣裳边道:“这么晚过来,恐怕是真有事儿。我记得今日该是贾家老太君大寿的日子吧?”   李易白点点头,也知怕是有大事了,便跟着起床穿衣。   贾琏见二人一起过来,也顾不得奇怪,忙忙地迎过去,既然雍和郡王在,打听情况就方便得多了。   李易白听了贾琏的来意,与林珏对视一眼,道:“本王这里并没有听说任何消息,说起来贵妃薨逝不算小事,既然未昭告王亲,又不匀贾家入宫、不许挂白幡,恐怕……”   贾琏心下一颤,话已至此,贾琏便也不好深问了,急惶惶地告辞离开。林珏并未在意他的失礼之处,转而与李易白道:“这贤德妃好歹是个贵妃,当初周贵妃薨得那般不光彩,不是也许挂白幡了么,看来这贤德妃所犯之事不小啊!”   李易白点头道:“恐怕是了,这时候贾家合是不该四处走动,正该本本分分守在家中才是呢,贾老太君真是糊涂了。”   “贾家这次恐怕也是真的急了,毕竟贾家的荣耀皆系于贤德妃一身,如今贤德妃无缘无故薨了,连明旨都未发,贾老太君恐怕也料到事情要不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贾家如何,实不与他们相关。   第091章 贾家倾覆顷刻之间   接到贾家被抄没的消息,林珏先是一愣,倒不是奇怪于贾家被抄,实在是没想到竟是这般快。   “贾家其他人都是如何安置的?”   “那府里的二姑娘和咱家大姑娘都过去那边了,大姑娘原意是想接了老太君去谢府,被老太君辞了,哭了一场,留了些银两回去了。听着那边的意思,那位大太太倒是想跟着二姑娘回去的,不过老太君不允,如今一大家子在东巷赁了一间二进的院子安置着。”青松答道。   林珏点点头,吩咐青松,“去给那边送五百两银子,就说是我孝敬老太君的。”   青松忙应了。   待青松下去了,李易白方道:“你大可不必理会那边的。”   “到底是姻亲呢,不过是五百两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林珏满不在乎道,“倒没想到,王子腾竟然丝毫未理会那府里的求援,听说贾家大老爷二老爷过去时,直接被门房打发了。”   林珏说起此事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感。   李易白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王子腾已经请了太医为他家姑娘调养身子,说是吃坏了东西,于子嗣上头有些妨碍。”   林珏冷冷一笑,“想不到这王夫人竟然这般狠毒,到底是自己亲侄女呢,且王熙凤一向唯她命是从,想不到竟也落得这般下场,这才是嫡嫡亲的亲姑妈呢。倒也是,瞧瞧薛宝钗,那也是嫡嫡亲的外甥女,不也就做了个侧室么?这王夫人也就这点磋磨人的手段了。”   “这也是仗着有王子腾撑腰,她也不想想,若不是有王熙凤在贾家,王子腾恐怕待贾家也是有限的。妹妹哪里有女儿亲呢,王夫人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李易白道,又哄林珏,“妹妹既去过那边了,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别想那糟心的一大家子了,左右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林珏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其中,你可没少出力吧?”   李易白嘿嘿一笑,“不过是革了贾宝玉的功名罢了,原他的功名也是捐的。”   “我又没怪你。我记得,王夫人还有个放印子钱的事儿吧,只是不知道,大理寺是否知情?”   “……”   贾家。   “我还没死呢,怎么,老大家的,这是要分家不成?”贾母一身青色稠衫,一拳重重砸在床上。   邢夫人素来便畏惧贾母,如今见贾母发怒,忍不住先生了惧意。“老太太,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夫人语调尖锐,如今她女儿死了,丈夫被发配,儿子成了白身,连娘家都不睬她了,实在维持不住以往慈悲人一样的面貌了。   贾母颇不赞同地看了眼王夫人,却未斥责,反而怒目瞪视着跪在地上的邢夫人。   原本贾母斥责,邢夫人只有挨着的份儿,如今听得二太太的问话,心头不禁火起,“我们本就是大房,自该管起阖府的事情来,也是为老太太分忧的意思,你这千般阻挠,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还准备窃了这长位不成?我们家老爷是流放了,可是琏儿还在呢,便是当家做主,尚且还轮不到宝玉呢!”   “你……”王夫人素来擅长一些阴私手段,如今这般执火明枪地来,反倒不是她的强项,硬是被堵得哑口无言。   “行了,都少说两句。”贾母一出声,二人便都不敢再多说了。   贾母叹了口气,身心俱疲,“老大家的,家中如今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虽咱们娘们的体己并未动,但是这些日子打点老大老二的事花了大半。还有就是族里的庄铺,那都是族里的东西,如今老大的族长之位已经易主,这些还是要交回族里的,咱们不可妄动。再有就是二丫头和黛玉送过来的银子,林珏才送过来的五百两银票,这些说是孝敬我的,可也是看着家中艰难,便都算作公中的。”   贾母说着又叹了口气,李纨轻唤了声“老太太”,贾母摆摆手,继续道:“如今家中……已不似往日了,不过……”贾母语气一顿,继而厉声道,“可我还在,贾家家族还在,自是容不得旁人随意放肆的。”   邢夫人闻言不禁抖如筛糠,贾母却不再多言,反是吩咐贾琏,“去将你叔祖唤来,就说分家之事需他来做个见证。”   贾琏闻言惊呼一声“老太太”,贾母冷声道:“快去!”   贾琏扭头看了眼面上震惊,眼底却难掩喜悦的邢夫人,暗骂一声“蠢妇”,不得不出去请贾代儒前来。   贾家自贾源贾演起势,旁支都不过是后来攀附来的,因而贾家族长之位一直都是由贾家嫡支继承。如今宁国府荣国府接连出事,贾家其他旁支难免起了心思,再加上贾赦贾政被流放,贾琏受牵连丢了官,这族长之位,嫡系想保也难。于是暂且由无儿无女的贾代儒暂代。   历来分家都要找族长前来做个见证,这也是免了以后有麻烦。虽贾代儒暂代了族长之位,实际上还真没谁把他放在眼里,寻他暂代也不过是因他无后罢了。如今贾家闹分家,总要有族里人做个见证。   贾代儒来得倒快,贾母将人请到院中,女眷均避在屋内。“琏儿、宝玉、兰儿留下。”贾母看了眼缩在宝玉身后的贾环,眸色渐冷。   贾环注意到贾母神色,心下一突,忙跟着众人进去。   贾母又将家中的情况当着贾代儒说了一遍,贾代儒点点头,“那以您的意思,这家要如何个分法儿?”   贾母自也没指望贾代儒出主意,且她也不需要贾代儒出主意,闻言便道:“她们娘们的体己嫁妆还是归她们自己个儿,公中的银子就那么些,大房二房原应各占一头儿,只是兰儿如今也大了,考功名需要不少银子,你们大嫂子这些年在家也不容易,所以我便做主一分为三,琏儿、宝玉,你们的意思呢?”   “都听老太太的。”三人均应道。   实际上这样分,长房是吃了亏的,不过贾琏如今根本不在乎这些。长房二房撕撸开也好,他在外面还有些小买卖,是当初他给妾室的私房置办下的,地契都在妾室名下,如今倒攒下了。更不枉费他在与王熙凤和离后,使劲方法将人扶正,否则妾室在抄家后是要充公的,财产自也是要充公的。   长房二房分家,没有娘们儿们参与,倒是也痛快。贾母安置完一切后,无力道:“家既已分完,你们便各自安顿去吧。”   贾琏道:“老太太是跟着我们长房另赁房舍,还是……”   “宝玉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贾琏又叩拜了贾母,隔日便另赁了房屋带着邢夫人和自家妻儿女搬了出去。他们搬出去后,原本拥挤的房舍方松快儿了些,王氏亦暗暗松了口气。   林珏与贾琏本就有交情,且贾琏如今的夫人与林家多多少少还有些牵连,听闻贾琏搬了新居,自是要贺上一贺的。贾琏手头有钱,自不用像二房那般赁居,而是自己买的一座二进宅子,落在他夫人名下,免得二房那边过来又要歪缠。   贾家如今的情形,即便搬了新居也是没法儿贺贺的,不过也少不得要知会几家亲戚一声。贾琏虽不摆酒,几家也都多少要备了份礼送去,好不好的是那么个意思。   贾琏还特意去了趟林府,林珏自是好生恭贺了贾琏一番的,贾琏当着林珏的面也不瞒着,直言道:“早早与二房撕撸开也好,我前头在外面自己置了铺子,都在内子手里放着,如今倒是攒下了。只是好不好的,若是还与二房在一处,恐最后都会落到宝玉手里,岂不白忙一场。我如今也是有儿子的人了,好容易攒了些家底,莫非要便宜外人不成?”   林珏笑道:“还是琏二表哥明白,总算表哥能称心如意,珏以茶代酒先贺一贺表兄了!”   贾琏忙端起茶杯,隔空与林珏一碰杯,笑着饮下杯中茶。   贾家大房二房分家不过微末小事儿,于京中变幻莫测的风云已起不了丝毫波澜。不过贾家抄没之后,仿佛一个信号一般,京中接连几家被抄没,不过都是些小家族,却也闹得人心惶惶。尤其一些经年的大家族,说句“夹起尾巴做人”也不为过了。   与其他人家的紧张不同,林珏这里却是悠闲了起来。原本宁国府的差事林珏办的不说多漂亮,最起码该拿的他拿了,不该拿的却是分文未动,皇帝陛下表示很满意。这一次轮到荣国府,虽林家与贾家是姻亲,但林贾不合众所周知,皇帝自然相信林珏不会徇私,便也预备指他过来办这事儿。不过这事儿到底被李易白推了,笑话,若林珏真领着人抄了荣国府,名声可就完了。因而林珏如今又称病在家歇着了。   甩开李易白搭在腰间的手,林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缓缓流下一滴生理性泪水,“听说王家要和安宁王妃蒋家联姻?”   李易白一脸餍足,“称病在家,消息还这么灵通。”   林珏也是无奈,任老爷子自打知晓两人的关系便有事儿没事儿常来。也不是非要有什么事,闲来不过喝喝茶,这么大岁数的人,却是难得的八卦人士,东家长李家短,真是有失大儒的身份哪!   “太子已立,且深受陛下宠信,王子腾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还不至于这时候将自己绑在四皇子的船上吧?”   李易白摇摇头,“王子腾却是难得的聪明人,可惜,往往有一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只看到如今的太子素来仁善,必会善待兄弟们,我这边他靠不上,便将主意打到老四那里。却不知老四素来是只笑面狐狸,别看日日仿佛沉浸在琴棋书画中不理朝政,却不知他可是比老六要阴险得多。”   “四皇子?”林珏对诸位皇子不算熟悉,不过也都接触过,倒是没看出来这位温文尔雅的四皇子有什么不对的。   李易白附在林珏耳畔悄声说了几句,林珏惊讶地睁圆双眼,“真的?”   李易白学着他的样子亦是睁圆了双眼,“你老公还能骗你?”   气得林珏直接上了拳头,狠狠给了他几下。 第092章 王蒋联姻环兰向学   王家与蒋家的联姻在几个家族被查抄的余韵中低调的举行了,林珏称病家中,虽接了喜帖,也不好大咧咧地亲自上门,便派人送了份贺礼便罢了。   “你若是不愿,大可不必理会那两家。”因着林珏病休,李易白也跟着告了假,躲在林家偷闲。   林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当年甄家被抄,库存可是少了大半的,甄应嘉提前得了信儿来京中打点,东西一半落入贾家,另一半么,恐怕就在王家了。安宁王意图与王家联姻,除了王子腾简在帝心,恐怕也是打了这批脏银的主意了。”   林珏斜飞李易白一记眼刀,“也是你当年留下的收尾,如今却要我来为你收拾这烂摊子。”自然,这是玩笑话了。当年崔由望叛乱,两人九死一生,林珏身负重伤,李易白心神俱伤之下,再处理甄家之事时难免迁怒,便被甄应嘉钻了空子。好在李易白及时反应过来,没让这老小子死遁了,却也被他转移了大批银两玉器古玩。如今甄家满门皆已伏诛,那批脏银的去处也有了眉目。   贾家被抄没的原因明面上看是贾家子侄不孝不贤,归根结底,一是宁国府暗中支持老忠义亲王,二便是荣国府这边贾老太君私下收了甄家的脏银。只不过甄家之事乃是李易白主理,被转移脏银也是李易白失职,皇帝为了保全这个儿子,才没有追究脏银之事,反是用了其他法子,抄没了贾府。贾府被抄没,贾老太君才是罪魁,她可是一点儿都不冤枉的。   李易白自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说来那荣府两房分家后,二房这边倒是又与宁府那边的女眷勾搭一处去了,也不知是个什么章法。”   林珏冷冷一笑,“不过妇人的阴私手段罢了,如今王氏已被王家嫌弃,谅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却说贾家这边,贾母自两房分家之后,身上便一直不大利落了。如今贾家今非昔比,贾母的身子原就是山珍海味、灵芝燕窝、桑梓人参养出来的,贾家抄没后,手里那点儿私房银子已去了大半,如何还能用稀罕物儿来将养呢?好在有迎探春及黛玉姐妹知晓贾母病体,送过来许多补品,好歹吊着一口气罢了。   王氏本性悭吝,原在荣府做二太太时不得不奉承着贾母,如今贾家败落,她如何还乐意花银子给贾母瞧病。便是黛玉等人送来的补品,她也不乐意白白浪费在贾母身上。便是不能换些银子花用,好歹也该用在她自己身上。   她深恨贾母怎的不就此去了,好在也知道迎春黛玉及林珏每月送来的银子补品都是看在贾母的面子上,且大房虽分了出去,每月的“孝敬”却也是不少的。   王氏第二恨的,恐怕就是林珏了。原家中仆从俱散,虽生活简朴些,好在有李纨这个愚贤的媳妇和张氏伺候着,又有贾环贾兰做些粗使活计,倒也不耽误了一日三餐。后来林珏“好心”将赵姨娘周姨娘及宝玉屋里那一群小妖精送回来,干活的人多了,可手中的银子却也愈发紧张了。   李纨是节妇,且李家尚在,王氏只敢隐晦的暗示李纨拿些体己出来做家用,奈何李纨真是个“愚”的,竟对她的百般暗示毫无所觉一般。且李纨母子与家中其他人一样的伙食,甚至还不如贾母王夫人宝玉三人吃用的好,又每日活计不断,便是李纨说没钱,她总不能真去搜李纨的屋子。便是张氏,她虽出身没落书本网,可也是个厉害的,几番婆媳交锋,王夫人都没落着什么好,便也只好偃旗息鼓,不过却也生出了不少磋磨人的手段,好叫李纨张氏有苦说不出。   王氏深恨林珏,却也无可奈何,如今林珏亦是常有给贾母的孝敬的,且他将这些人送回来,起码一直怏怏的宝玉确实有所好转了。从这点上来说,王氏阖该好好感谢感谢林珏了。   探春作为外嫁之女,并不受贾府牵连,不过毕竟她姓贾,在夫家的地位仍是受了不小的冲击。好在有黛玉明里暗里的帮扶,她的夫君又是个好的,才不至于被婆婆休弃。   探春难得回娘家一趟,看见赵姨娘,心内难掩悲喜,只不好在王夫人面前表现太过。不过私下里探春也给了赵姨娘不少私房,“实在是托了林家表弟的福,姨娘才没落到那腌臜地方去,如今虽仍回了贾家,姨娘且忍耐些,待环弟有了出息,自有姨娘的福报。”   赵姨娘经了这一回事儿,倒是长进不小,捏着探春给的装着小额银票的荷包,轻声道:“姑娘说的姨娘都记着了,不过是些粗使活计,我是丫头出身,岂有做不来的。不过是头些年养懒了身子骨,如今虽累些,也不觉如何。倒是你弟弟,他日日被那狠心的王氏磋磨,竟是干些劈柴烧火的活计,私塾也不叫去,如何还能有出息呢?”赵姨娘说着,用袖口抹了抹眼泪。   探春轻声一叹,自打外嫁才知道娘家有人的好处。她出身公府,虽是庶出,好歹有荣国府这块儿招牌在,谁也不敢小瞧了她去。荣国府一朝败落,她这个国公府的小姐,便也跟着败落了。   好在有黛玉从旁帮衬,探春素来是个伶俐的,很快便借着林家的光,重新再府内站稳了脚跟。如今探春便是看透了,什么都不如娘家兄弟有出息稳当,她以往便隐约明白,只是那时她将全盘希望都寄托在了宝玉身上,可是看看如今的宝玉,不提也罢。   探春素日便瞧不上赵姨娘和贾环,倒也不是真的多么厌恶二人,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亲兄弟,不过是“怒其不争”罢了。如今这时候,却也只敢指望贾环了。   “姨娘且听我一言,如今贾家虽败了,可老太太还在。如今府里也没个像样的丫头,姨娘素来便会伺候人,便多往老太太那里用功,好歹环弟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呢,好叫老太太知道,环弟如今比那府中的下人尚且不如。”   探春说完,看了赵姨娘一眼,为难道:“只是这样少不得要惹恼了太太,恐太太会加倍磋磨姨娘,姨娘……”   赵姨娘却是一挥手,“我受那婆娘的气还少么,不过是忍耐这一二年罢了,害怕没有出头的时候?”   见赵姨娘应下,探春亦是一喜,又叮嘱道:“我与姨娘的银子,姨娘自己收好了,莫叫旁人知道。便是环弟,也莫叫他知道了。如今府里这般境况,便是稍稍较人好些,也会惹人疑窦,徒添麻烦罢了。银子给姨娘,便是姨娘的,不过姨娘且用在刀刃儿上才好。”   探春这般殷殷叮嘱,赵姨娘喜不自胜,忙不迭地点头,“都知道,都知道,姑娘切莫担心。姑娘自己也是,眼瞅着姑爷是个好的,姑娘也当保重自己才是,切莫因着咱们这儿,倒惹得婆家不喜。”   母女二人说了番体己话,探春不敢就留,又去王氏那里说了会儿话,拜别了贾母,方款款回府。   赵姨娘哪里是藏得住话的,探春一走,晚间她便将银子的事儿说与了贾环。贾环如今也是懂事了,听说此事,忙不迭地叫赵姨娘赶忙将银票藏好,喜道:“前两日我还与兰儿商量出去做工攒些银子继续读书呢,如今倒是好了。”   赵姨娘却有些为难,李纨素日待她们母子不说多好,却也不会冷言冷语。且她这些日子与李纨一同忙里忙外的,倒也真生出几分真情来。只是,“这到底是你姐姐偷偷给咱们的,若叫旁人知道,怕……”   贾环这人别瞧着贼眉鼠眼一副猥琐样子,却是真正有几分真性情的,“兰儿又不是旁人,再说,珠大嫂子原就是节妇,朝廷抄家又没抄了她的私房嫁妆,难道珠大嫂子自己还没下些体己么?再说了,兰儿素来读书便比我有几分灵气,便是林家表哥都说他将来必成大器,难道咱们给他些银两助他读书科举,他将来有出息了还不回报咱们了?兰儿可不是那样的人。”   赵姨娘简直苦笑不得,她儿子倒是个傻实在。“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也别同兰哥儿说,我明日见着你珠大嫂子,先探探她的口风再说。”   要么说赵姨娘和贾环是亲母子呢,这嘴上都没有把门儿的,第二天不待赵姨娘这有信儿,贾环便借着劈柴的时候与贾兰说了此事。贾兰自是感动于贾环的直言不讳,却也暗暗有些羞愧,他母亲那里是有银子的,只不过他一直觉得贾环与他母亲赵姨娘一样最是贪财的,便没敢开口。如今贾环这话一出,贾兰愈发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了。   及至晚间两对儿母子各自碰头儿,才将此事闹明白。赵姨娘少不得要埋怨贾环几句,李纨母子却是感叹于贾环的真心。   待第二日上灶,寻了借口支走张氏,李纨才与赵姨娘交心交底。要说两人兜里都有银子,架不住王氏在一旁虎视眈眈,两人哪敢露富呢。商量来商量去,倒是贾环提出,可以找林珏帮忙。   林珏对于这叔侄二人前来寻求自己的帮助丝毫不感到奇怪,他坐于上首,笑眯眯地看着环兰二人道:“咱们都是亲戚,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还当什么大事儿,瞧你们一脸郑重的模样。”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忙拱手下拜,“表弟/侄儿拜谢表哥/表叔。”   林珏抬抬手,“快别多礼,都坐。”又叫下人去置办了一桌丰盛酒席,两人忙忙推辞。林珏再三相邀,贾环道:“原是不该推辞表哥的美意,只是说来叫表哥见笑了,我与兰儿还要回家中做活儿,否则太太会不高兴。且我们活计做不完,还要连累母亲,心内着实不忍。”   林珏便也不再让了,只道:“既如此,我便也不多留你们了。你们方才说的事我应下了,待有了准信儿,我差人去知会你们一声。”   贾环贾兰忙不迭又一番拜谢,这才告辞而去。   林珏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满意地笑了笑,不过举手之劳便能恶心到王夫人的事情,他是不吝多做几件的。 第093章 皇位更迭风起云涌   林珏这边替贾环贾兰二人办好了入读国子监一事,王夫人得了信儿,险没气炸了。   不过既已办妥当了,贾母又知晓了此事,哪里有不应允的,何况林珏一顺手,把贾宝玉也给扔了进去。不过贾宝玉又犯了痴病,死活不去国子监,贾母也只得遗憾辞谢了林珏的“美意”。   李纨赵姨娘两个知晓了,感激涕零自不必说。   想李纨的父亲还是国子监祭酒呢,为人却最是迂腐的,否则李纨也不会守寡多年,如今贾家都败了,李家也无人上门提起接她们母子回去的话。如今贾兰借着林珏的东风,能直接入了国子监,却是照比从前在贾家族学中,都要强了百倍的,李纨哪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赵姨娘更是不必提了,便是探春听闻,都特特备了份厚礼,借着过节的名义送去了林家,感激林珏的用心。   林珏瞧了眼探春的礼单,轻轻一勾嘴角,扔回林管家手里,“收进库房吧。”   李易白一旁探着身子,见林珏轻笑,不禁吃醋道:“不过几件寻常摆件儿罢了,多稀罕似的,也值得你亲自过目。当初那老太太可是打算将你这三妹妹嫁给你的,怎的,旧情难忘了?”   林珏才不理会这坛陈年老醋,转而又吩咐道:“今年新进的螃蟹,给姑奶奶那儿送去两筐,去个稳妥人,切不可让姑奶奶沾了这等寒凉之物。”   眼下便是中秋,林家各项节礼走动,样样都要林珏操心。林珏一样样吩咐下去,各路管事一一应了,自去归置。   李易白在一旁直打哈欠,他府中这些事自有王妃打理,王府又都配有长吏,哪里用他操半点儿心。   待一应事务暂毕,林珏才有空瞧一眼昏昏欲睡的李易白,“行了,别在这儿睡了,去里面吧。”   李易白亦步亦趋第跟着林珏进了里间,这里虽不是正经卧室,可也配了床铺桌椅,方便主子休息。   挪到里侧,李易白拍了拍床,“忙活了这一上午了,你也上来歇歇。”   林珏依言躺过去,李易白抱住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没到五秒,便睡了过去。   林珏暗暗叹了口气,被这么抱着实在是不舒服,不过他却一动未动。如今京中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是一触即发。太上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几位老王爷每日间都要进宫侍疾,李易白等小一辈的皇子们自然也不能闲着。老一辈王爷们身上多是闲职,原就没几个正经当值了,可就哭了李易白他们这帮身上多少都有些公务的皇子们。   李易白难得睡了个好觉,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面似乎有隐隐地说话声,感觉身边人不在,李易白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林珏正和李易白的长吏在外间说话,见李易白进来,长吏忙跪下行礼。李易白挥挥手叫他起来,“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府里有什么事?”   长吏忙道:“是陛下传旨过来,传王爷王妃并几位小爷姑娘进宫。王妃那边已准备妥当了,王妃问问王爷何时进宫?”   李易白沉吟片刻,“你先出去候着。”   长吏不敢多言,忙出去了。   李易白林珏二人俱是心机深沉之人,此时难免多想。“这个时候召你入宫倒是合理,怎的还要宣召王妃和世子入宫?莫非……”   “不会,若是太上皇龙驭宾天,怎的丧钟未响?”此时上一辈王爷俱留守宫中,他这一辈的皇子,除了他这个不爱往边儿上凑合的,恐怕十之□□也都在宫中。这个节骨眼上别人都很怕没有露脸的机会,他不在别人暗自拍掌称快才对,谁会上赶着给皇帝提醒这个呢。   何况早上他离开宫中时上皇看着还很有精神,不会这么快就出问题,自然也不该叫王妃世子们进宫。   只是旨意既已下达,李易白也没那个胆量抗旨不遵。“如今形势实在不够明朗,我进宫去瞧瞧,你在家中守好门户,派个人去妹妹那里知会一声,若有万一,只管守好自家门户,切不可冲动。”   林珏也知此时只得如此了,握紧李易白的手,重重说了声,“小心。”   李易白点点头,笑着揽过林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记,又紧紧地抱了抱林珏,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林珏独自坐在书房中,静默不言。待得晚间,还不见宫中传出什么讯息来,林珏一拳砸在桌上,下定决心。   唤来青松青桐几个,俱都换上粗布衣裳,一行人借着月色从后门悄然离开。   林珏想找的,是神武将军冯唐家的公子冯紫英。冯唐如今暂代九门提督一职,若是宫中真有变动,有了他的支持,林珏这边的胜算才更大一些。以往林珏曾听李易白提过,冯唐乃是皇帝的人,这个时候,也只能去找他了。   一路抄小道儿到了将军府,他们这一行都是粗布衣裳,门房自不可能让他们进去。林珏无奈,只得掏出代表皇子身份的令牌,门房这才前去通传,没一会儿,冯家角门打开,冯紫英亲自出来相迎。   见是林珏,冯紫英忙抱拳行礼,将几人迎了进去。进了角门,冯紫英方歉声道:“因听门房提起你们一行行事极为低调,我也未敢大开中门相迎,还望林大人恕罪。”   林珏道:“无妨无妨,本官一行,本就不欲他人知晓,冯大人此举正合吾心。”   挥退下人,冯紫英亲自将人迎至书房。林珏的小厮都留在了书房外面护卫,冯家下人自也不敢靠前。林珏端坐椅上,顾不得寒暄,便将自己的怀疑直言相告。   冯紫英虽平素往往以纨绔子弟自居,行事也颇是荒唐,实际上却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且政治敏感度极高。闻听此言,他自也明白了其中的不当之处,只不过他素来谨慎,沉吟片刻方道:“林大人当知,此事事关重大。”   林珏道:“若不能肯定,我也不会前来。如今我也不瞒冯大人,我与令尊俱是陛下的心腹之人,只不过我的目标太过明显,不好亲自前去寻找冯将军,这才来了府内,想将此事托与冯大人。除了冯将军,我还要前往陈国舅家,不便耽搁太久。”   冯紫英乍然闻听此事,心内激荡,本也要去寻自己的父亲商讨主意,便顺势道:“既如此,我也不耽搁林大人,这便去寻父亲说明此事。”   林珏告辞离去,却并未直接去陈国舅府上,反是躲在冯家不远处。待得冯紫英出门了,便派了青松青桐跟着他,自己则去了任府。   如今可还能相信谁呢,任家毕竟是自己的亲外家,起码别人害他,任老先生是不会害他的。   林珏这般衣着来了任府,倒是吓着了任旭。林珏顾不得行礼,忙将如今宫中的安危尽数告知了任老先生二人。任老先生毕竟经过见过的多了,细细一思量后,抚须道:“依我看,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你找到冯紫英,借机试探冯唐也是一步极佳的棋。如今看来,若是冯家不是叛党的人,他必会有所防备,甚至必要时还能助你一臂之力,若他是叛党之人,整个京城危矣。且你作为察觉叛党计划之人,他必要先除掉你。为今之计,咱们还需联合多方势利,让他们能互相牵制。”   任旭亦赞同道:“陈家乃是皇后一系,不过陈也俊却素来持正,只是这个时候,若是叛党是六皇子,陈家究竟站在哪边可就不好说了。如今你拖了陈家下水,叫冯紫英摸不透你的真正意图,或以为你暗中也是六皇子一系,反倒能护你暂时的周全。”   林珏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任老捻须轻笑,“这第一步走对了,往下就好走了。如今宫中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且京中也未有戒严的意思,恐怕叛党还有所顾虑,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任老在做学问上是数一数二的,这权谋之术可也不遑多让,接下来的事便由任老接手,林珏和任旭只负责跑腿儿。   此时的宫中,倒真如任老所言,确实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皇帝陛下被单独软禁在大殿中,众王爷皇子皇亲们也只是被软禁在太上皇的宫中,六皇子身着银色铠甲,手握宝剑,亲自守在大门外。陈国舅及六皇子妃的亲兄长京营节度使朱子玉早将禁军握在手中,此时正等着宫外的消息。   李易白看着紧蹙着眉头的太子,轻声安抚道:“三哥,如今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且不要急,看老六比咱们都急,胜算还在咱们这边。”   太子轻轻点了点头,如今皇帝并未与他们软禁在一处,他实在是担心父皇的安危。   与太子不同,李易白更担心太子的安危。毕竟,若是皇帝驾崩,太子可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继承人了,老六如何会放过他?再有,宫中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不知道外面林珏该有多担心。   正如李易白所言,六皇子不时看向宫外的方向,心内正惶惶难安。早先约好的信号一直未响,宏正帝那边又迟迟不肯松口写让位诏书……   看着六皇子越发焦急的脚步,李易白心暗暗发沉。六皇子如此焦躁,恐怕从皇帝那里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如此的话,他们这些皇亲们,尤其是他们这些皇子们,怕是要危险了。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个时辰,眼看着月上中天了,陈国舅匆匆而回,与六皇子耳语几句,六皇子看向他们的目光登时阴狠起来。   “劳烦太子与我走一趟,陛下与太子有事相商。”陈国舅一脸假笑,虚伪得很。   太子冷哼一声,刚要挪动脚步,便被李易白挡了下来。   李易白一脸笑意地看着陈国舅六皇子二人,“六哥,怎的父皇只找三哥,却不曾找我们这一班兄弟么?父皇真是好偏心,叫我等兄弟好生伤心呐!”   六皇子嗤笑一声,“既然老十二这么想见父皇,那便与太子一同去吧。” 第094章 死生一瞬天下初定(一)   太子忙拉了李易白一把, 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李易阳心内明镜一般, 此去吉凶难料,李易白跟着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六皇子看到了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又是一声嗤笑,“太子与老十二倒真是兄弟情深。”   李易白浅浅一笑, “当不得六哥夸赞,我与兄长再兄弟情深,又如何比得了六哥这么费尽心思的将咱们叔伯兄弟的聚在一起来的情深义重呢。”   六皇子冷哼一声,陈国舅见他要发火,忙压低声音提醒道:“大事要紧。”   六皇子这才不再言语,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李易白随太子去了皇帝所在的承乾宫, 一路自有六皇子陈国舅相随, 李易白调笑道:“我就说六哥最是友爱兄弟,六哥还偏偏不爱听,你瞧瞧,不过是去见父皇罢了,六哥还怕我们有危险, 安排了这么多护卫贴身保护着。”   李易白还与六皇子聊天,“听说六哥府里新纳了一位小嫂子, 当真是德容言工样样不差的,怎的摆酒时也没叫上兄弟一声, 六哥可是不讲究得很呐!”   六皇子初时不预搭理李易白,谁知道这小子聒噪得很,越发讨人厌了。“哪那么多废话, 走你的路。”   李易白笑眯眯地看了眼他,嘴上却是不停,“难道六哥是怕小嫂子被我们瞧了去,心里舍不得了?要弟弟我说呀,六哥这点上就是不如六嫂大方……”   六皇子勃然变色,“李易白,你没完了是吧?”   李易白忙摊了摊手,仿佛没意识到戳了六皇子痛脚的无辜样子,“好好好,六哥别发火嘛,小弟不说就是了。”还贼眉鼠眼地冲六皇子挤了挤眼睛,一副彼此都懂的样子。   六皇子简直气炸了,若不是碍于大事未定,早弄死李易白了。不过他也下了决心,一旦皇位到手,李易白是决不能留的,待会儿便先给他点儿苦头尝尝。   说起李易白提的事情,倒真是六皇子的一桩心事了。   说起来,这六皇子与六皇子妃初时倒也是鹣鲽情深的一对儿,不过男人么,哪有几个不偷腥的。也不知是被人设计,还是六皇子当真是个情种,竟然对一戏子动了情。其实不过小事罢了,将人买进府里来养着就是了,这事儿老忠顺亲王是常干的。不过六皇子却执意要将人过了明路纳进府里来,这六皇子妃如何能答应,于是便设计了一出闹剧。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却是六皇子丢了大人,美人也白白送了人。为这,六皇子与六皇子妃很是冷战了一阵子,后来大约是利益一致,到底和好了,至少表面如此。   如今李易白一提起这事儿,六皇子心内的刺再一次被挑起,哪里有不恼羞成怒的。   陈国舅不大理会他们小一辈儿的荒唐事,如今他与六皇子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不会眼睁睁看着六皇子冲动坏事。“王爷,以大局为重。”   六皇子简直都要恨透“大局”这两个字了。   一路匆匆到了皇帝所在的大殿,非常时期,也没有规不规矩的,不待人通传,李易阳便忙推开宫门,率先进入大殿。   皇帝原本正端坐在正位上,听见太子的声音,正要起身,却不想又见到紧随其后的六皇子,便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六皇子发出一声冷笑,“想必父皇是不愿见到我这个不孝子的,人已经给您带来了,我这便出去,不碍着您的眼了。不过,您答应我的事么,还请父皇记在心里,别忘记的好。”   宏正帝怒容满面,愣是忍住没有呵斥,待六皇子关了门出去,方紧走几步扶起欲行礼的三皇子。被彻底忽视了的李易白自己直起腰,摸了摸鼻子,悄然退到一侧。   那边宏正帝还在关心三皇子,“他可有难为你?”   三皇子眼中带着歉疚瞄了眼李易白,轻声答道:“并不曾为难我等,只是如今的局势,不知父皇有何打算?”   宏正帝恨声道:“那不孝子忤逆犯上,竟然妄图逼宫,朕自是饶不了他的。如今看见你平安无事,朕这边也好动手了。”   宏正帝一抬手,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三个黑衣人,静悄悄地单膝跪地,等待宏正帝的指示。   宏正帝冷然道:“去吧。”   三人便如同出现时一般,悄没声息地隐了出去。李易白压下心内惊讶,听三皇子问道:“父皇,他们是何人?”   宏正帝显然防着李易白呢,并不直接回答三皇子,只道:“晚些朕再同你细说。”   三皇子便也不好再问,低低应了声“是”。   六皇子显然不想给这父子二人留下多久来叙旧,不过盏茶工夫,便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执笔小太监。   六皇子显然觉得事情已经十拿九稳,满面得意,“父皇,既然老三您已经见着了,是时候该写诏书了吧。父皇放心,待诏书写好了,儿臣自会让父皇安详尊荣,便是老三,儿臣也会让他一直承欢膝下。待父皇龙驭宾天,儿臣也自会让他去伺候父皇。”   饶是宏正帝这边已经安排妥当,听见这样的话,也难免动怒,“你……”   六皇子发出一声冷笑,对两个小太监吩咐道:“伺候陛下执笔。”   两个小太监不敢多言,只喏喏应了是。   宏正帝冷哼一声,道:“你以为单有朕的诏书便天下太平了?你自小顽劣,不受教,从未学过治国之道,这个国家交到你手里,怕是没几天便要改姓陈了吧!”   “父皇,这个时候还想着离间儿臣与国舅,不觉得晚了些么?”   宏正帝一笑,“你不是个蠢货,想来明白朕的意思。”   六皇子长剑直指三皇子,“父皇不心疼自己,想来也是心疼老三的,不若我先在老三身上开个口子,免得父皇总是觉得儿臣在同您开玩笑。”   宏正帝果然变了脸色,六皇子见状却不见高兴,反倒更加怨愤起来。   言道:“父皇自来便偏疼老三,同是嫡子,您又何曾将我放在心上过?不说我,便是其他兄弟,与老三一比,怕也是犹如草芥吧?”   “休得浑说。你这孽障……”   六皇子斜睨了李易白一眼,“我是不是浑说,难道还需要验证么?”   宏正帝自然是想将这天下至尊之位留给自己最爱之人生的儿子的,这却也并不意味着别的儿子就真的是草芥了。不过他不重视其他人也是真的,就像李易白,哪个做父亲的乐意看见自家儿子成了断袖,宏正帝却是乐见其成的。   这样说来,宏正帝确实不把其他儿子当回事儿。   六皇子看向李易白,嘲笑道:“老十二,你不过是老三身边的一条狗,你以为父皇在意你?你不过就是一条狗罢了!哈哈哈……”   待六皇子笑够了,李易白方轻笑两声,缓缓道:“六哥所言不错,我不过就是三哥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三哥需要利剑,我便是三哥手里的一把剑,三哥需要盾牌,我便是三哥身前的盾牌。”   六皇子轻蔑一笑,“自甘下贱!”   李易白却并不动怒,“六哥这话倒是说错了,什么是下贱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看万物尚且如此,我们每个人自有生而为人的位置所在,又怎么能说是下贱呢。大约在六哥那里,是没有什么真正的兄弟之情的吧?”   “不过强词夺理罢了,若是给你机会,难道你敢说你没肖想过这天下至尊的位置?”   李易白摇了摇头,“六哥这话便没有道理了,恐怕我说我没想要过那个位置,你也是不信的。只是,到底什么样才算是机会呢?六哥如今是有了这个机会,天子之位近在咫尺,可是,坐上了这个位置又如何?六哥以这样的方式即位,就不怕哪一天,你的儿子也为了这位置……届时,怕是六哥这个位置坐得也是寝食难安吧。”   “哼,你是看不见这一天了,这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   李易白笑道:“我也不过是白说一句罢了,六哥心里自是早有成算的。”   六皇子一向自视甚高,最爱听人捧着自己,如今听见自己昔日的对头这般说,心里难免升起几分得意来。   正沾沾自喜之间,陈国舅推门进来,见宏正帝还未写诏书,脸立刻沉了下来。宏正帝毕竟余威尚在,他不敢直接对上宏正帝,便对六皇子道:“王爷,迟则生变。”   六皇子此时总算是明白过来,李易白这分明是拖延时间呢,不禁勃然指着李易白,怒道:“你耍我!”   李易白一张无辜脸,“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是与六哥就事论事。而且六哥污蔑我有不臣之心,这我说什么也是不能答应的,少不得要争辩几句了。”   “油嘴滑舌,早晚有天割了你的舌头。”   李易白一副“我很怕”的模样,”这是怎么说的,我可是公认的实诚人。”   “哼!”六皇子冷哼一声,再不搭理他。“父皇,您大可不写这诏书,只是,这皇位仍是我来坐,可我却不敢保证,老三今日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了。”   “你威胁朕?”   六皇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不可自已。“父皇,儿臣都走到这一步了,您觉得,我在不在乎老三这条命呢?或者,父皇觉得我还在吓唬您?”   六皇子说着,手中的剑已经银光一闪,推了出去。宏正帝尚不及反应,李易白已经先一步挡在了三皇子身前。   “十二弟……”随着三皇子一声惊呼,血光乍现。   李易白捂着手臂靠坐在地上,面上带着一丝痛楚,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使人厌烦,起码六皇子是这么认为的。“六哥这宝剑可够锋利的,您可得端稳了,免得伤着自己。”   六皇子冷冷一笑,心道:果然是一条忠心的好狗。   剑尖下压,一滴血顺着剑身滴到地上,六皇子凝视着那一滴血迹,冷冷对宏正帝道:“父皇,请尽快动手吧,否则,下一个血窟窿,恐怕就要开在您最在意的太子身上了。”   宏正帝牙龇欲裂,捡起手边的笔洗直接砸向六皇子。六皇子不防备,偏头一躲,笔洗擦过额角,留下一丝红色细痕。   六皇子用手背抹了抹血痕,愣愣看了眼,轻笑一声,“看来父亲当真是疼老三,竟连一句话都不容说。”   宏正帝气得直哆嗦,“你……你这孽子……”   “父皇何必浪费口舌呢,眼看天时已经不早了,明日百官临朝,若是传出什么太子病重薨逝的消息,那可就不美了。”   宏正帝气得直接厥了过去,又是一片混乱。   宏正帝厥了,六皇子只是微蹙双眉,三皇子忙将李易白放在一边,又过去瞧宏正帝。   混乱中陈国舅推门而入,瞧着室内光景,不禁皱眉对六皇子道:“王爷,诏书可写了?”   一看六皇子倨傲的神情,陈国舅不禁大为头疼。   唤了两个人进来,吩咐去找个太医过来,“王爷,如今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还请以大局为重。”   六皇子简直疯魔了,陈国舅不欲与他多言,直接支走了他。   “太子殿下,您素来仁慈,想也不愿见到这宫城内外朝廷上下血流满地尸横遍野,臣看您是不是好好劝劝陛下,尽快写了这诏书,我们也好早些放您回去与小殿下团聚。”   这暗含威胁的话,使得三皇子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冷冷地瞧了眼陈国舅,“国舅当真是忠心得很!”   陈国舅淡淡一笑,并不辩解,他的城府自是比六皇子要深些的,也更能沉得住气。 第095章 死生一瞬天下初定(二)   李易白淡淡一笑, “国舅爷素来忠心, 不过这忠的是我李家的心,还是陈家的心,还真不太好说了!”   陈国舅面色微凝,“六皇子不在这里, 十二皇子还是省省力气吧!”   李易白不再多言,笑意却越发浓了,陈国舅不禁躲开李易白的视线,他老而精,如今却有一种被个毛头孩子看透的悚然感。心内陡然再一惊,再瞧向李易白的眼神, 已经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大人, 陈大人……”饶是陈国舅城府深沉,听见朱子玉如此惊惶的声音,也难免变了脸色。   六皇子刚出去,半路又随着朱子玉回来了。陈国舅一见他二人脸色,便知事情出了变故, 忙按下朱子玉的话头,与二人退出殿内。   李易白捂紧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 唇色惨白,与李易阳悄声道:“恐怕是外面出了变故, 三哥,快将父皇唤醒,命暗卫前去探查。”即便这个时候, 也不能叫李易阳直接对暗卫下命令,谁知道一旦脱困了,皇帝会对他们这些逾权之人生出什么心思。   李易阳亦想到此节,忙忙想办法唤醒宏正帝,奈何宏正帝急火攻心,已隐隐有了中风之兆,此时已经进入深度昏迷,便是太医来也未必唤得醒。   “三哥,莫再叫父皇了。你赶紧先跟着暗卫带着父皇出去,赶紧解决这里的问题,寻了太医医治父皇方是正经。”   三皇子也知道如今事情不大对,可他却也不能扔下李易白独自逃跑。李易白却清楚,暗卫是皇帝留给三皇子的,否则也不会在刚刚自己遭遇危险时仍旧躲在暗处了。“三哥,如今出的变故,想是宫外有人意识到了不对,正在想办法救援。我对他们而言并无多大用处。如今出了变故,恐他们会狗急跳墙,你与父皇若能平安,我才能平安。”   李易白这话李易阳也是明白的,他咬了咬牙,“你说的是,我……我与父皇先离开,你定要保全性命。他……林珏,他还在等着你。”   许是想到了什么。李易白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我知。”   既已作出决定,李易阳也不是矫情的人,四下一看,便立刻有两个暗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你们带着我与父皇偷偷潜出去,暂时规避逆党。”   两人便一人背起宏正帝,一人带着李易阳,轻轻一跳,越上房梁。李易白原就料想宏正帝既是早防着老六了,便不会毫无准备,如今一瞧果真如此。有李易白在这里拖延,暗卫便带着宏正帝与李易阳顺着房中密道潜遁而去。   却说林珏这边,自在冯紫英那处摆了一道迷魂记,又将陈家拽到了明面上,他便只能安安生生地守在任家了。直待第二日更定,方有留守林家的小厮忙忙地上了任家门,“爷,宫里来旨宣您今日上朝呢。”   林珏忙问:“谁来传的旨?”   小厮忙答了,又悄声交代一句,青管家已经着人去别府问了,几家今日未去参宴的府里,都接到了旨意,似乎京中五品以上人家都被要求参加大朝会了。   一听是熟人,林珏方悄悄松了口气,又听有青桐的消息,便知估摸着这事儿算是了了。林珏轻轻呼了口气,除了最初的担心外,他一直平静地等着最终的结果。很好,没有辜负了他的期望。   林珏腿上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一旁的下人忙忙地拥过来。扶人的扶人,揉腿的揉腿。任旭也是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问林珏,可有哪里不好的。   林珏被众人簇拥着坐好,定了定心神,难免有些许的羞涩。对着任旭抱了抱拳,道:“既有圣旨,我便先回府里了。”   林珏一身粗布短打过来任府,到了后也未换衣衫,毕竟还有大朝会,总不能这身打扮就进宫,官服总要穿的。   任旭也知此时不是留客的时候,便叫下人备了马车,嘱咐道:“珏弟,但有事情,便叫人来家里。”   林珏感激他的好意,此时便也不多寒暄,点了点头,随着下人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出了任家所居的巷子,林珏便将任家护送的下人打发了回去,转而将先前来任府报信的家下人揪上了马车。“宫里那边传旨的太监可还有其他话交代?”   那小厮缩了缩脖子,忙交代道“青管家接了圣旨后,便将传旨公公请到了一旁,还有什么话,小的便不清楚了。”   林珏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既便有话,青桐也不会随便唤个人来传。   回到家中,青桐早已在外迎候,随着林珏的马车入了府,边跟着马车行进边贴着窗口向林珏低语道:“是咱们一早便打点过的黄公公来传的旨,这回宫里死了不少人,他倒得了便宜,因祸得福,如今升了八品使监。”   青桐小声介绍,林珏点点头,青桐便继续说道:“因他先前一直未太露脸,这次便逃过一劫,只是具体情况他却也是不太了解。他说,先前宫中一直戒严,他们这些值守的宫人被禁军赶去了监栏院,不得外出,直到今早才被放出来。他们奏事处的首领太监死了,他便直接被点为新的首领太监,此次传旨,他便来了咱们府上。”   “如今宫中情势如何了?”   “不甚清楚,只知道陛下上安,不过……十三爷尚无音讯。”青桐犹豫片刻,仍将结果告知了林珏。   林珏心里咯噔一声,却是不敢妄加猜测,只速速换好了朝服,忙去上朝。   因着是临时通知的大朝会,且公侯勋爵世家五品以上人家皆要上朝,因而一路上倒是颇为拥挤。林珏按捺住心中焦急,不断与同僚寒暄。不过好在大家都知道今日不同往日,倒也没有多做流连。   今日的天气不甚好,一早便飘起了清雪,好在雪不算大,可天还是阴沉得厉害。林珏是没有资格站在殿中的,此时站在殿外,同许多官员一起,被冻得直打哆嗦。   他原本就受过重伤,好容易捡回一条命,经过一夜侧夜未眠、担惊受怕,如今受了寒气,明显就感到有些头昏脑涨,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子。   好在宏正帝并未叫他们久候,林珏强打起精神,听着皇帝颁下一系列旨意,跟着众人恍恍惚惚地不断磕头呼喊“万岁”,直至最后终于等来了皇帝的退位让位诏书。看着皇家父子上演的三辞三让的戏码,林珏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恢复了点点清明。   朝会上的消息,无疑是一颗□□。不过但凡排的上号的人家,哪个不是成了精的,自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碍了新皇的眼。其他自是些连话都说不上的了。皇家的戏码上足了,轮到百官朝拜了。只是毕竟新皇尚未举行登基大典,这个时候百官若是太殷勤,岂不是寒了太上皇的心,再给新皇留下个薄凉的印象,那可就更不美了。   林珏跟着三叩九拜一番折腾,便退了朝。刚刚他恍惚听着,似乎是提到了李易白,只是他头昏脑涨的,实在听不大清楚,便是下了朝之后如何了,他也不甚清明了。   林珏实在不晓得,这边下了朝,他便被新帝的掌事太监留住了,只是还没说上两句话,掌事太监便眼看着林珏在他的面前软倒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今新帝登基在即,最受新帝信任的十三皇子,不,如今该改称雍和亲王殿下了。雍和亲王因救新帝和太上皇而受伤,正是简在帝心的时候,眼前这位,更是雍和亲王心尖尖儿上的,可不敢有丝毫闪失。   掌事太监忙忙地唤了小内监过来,亲去安置了林珏后,方回禀了新帝。   新帝尚未登基,暂无封号,如今大家便也只是陛下陛下的唤着。“陛下,太医诊过,说是先前有些症候尚未调理得当,如今这般不过是劳累过度,好生修养便无事了,只是先时的症候尚需些时日调养。”   李易阳听着禀报,方放心了些,弟弟如今伤着,若是再叫他的心上人出了事,他简直没脸见弟弟了。   李易白虽伤了,好在无伤性命,只是不好挪动,便一直留在宫中。他早得了皇兄的信儿,在宫中稳稳当当等着林珏呢,却听皇兄说林珏昏倒了,倒是把他惊着了。   李易阳忙扶稳李易白,先道:“林珏无事,太医已经诊过了,朕亦派了人将他接过你这边来。”然后才道:“你如今身子尚还虚着,快些躺好,别叫林珏担心。”   李易阳倒是摸准了脉,李易白一听林珏无事,才放下心来,顺着兄长的意思躺回床上,嘴里还得了便宜卖乖,“皇兄不必麻烦了,这毕竟是宫中,外臣不好久留。”   如今大局已定,李易阳笑道:“别瞎客气了,你且安心养着吧,林珏也是无碍。他今次立了大功,因着事涉皇室,父皇也不好封赏他,委屈他了。”   李易白知晓林珏无事,也有心思与皇兄说话了。“有何委屈的,他亦非外人。”   李易阳笑言:“此话很是。”   林珏醒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李易白端着一碗面,笑嘻嘻地悬在林珏鼻头。看着林珏睫毛微颤,看着林珏缓缓张开双眼,看着自己的影子,占满那双美丽的眸子。   “好啦,别发呆了,饿坏了吧?我叫人准备了面汤,你起来多少用一些。”   被李易白温柔以视,林珏竟觉有些害羞。撑着身子起来,接过李易白手中的碗勺,难得羞涩地低头吃面,咽下一口汤面后方道:“你可用了?”   李易白笑,“早吃过了,若不是怕你饿坏了,可不敢叫你起来呢。”   看林珏吃得香,李易白又觉腹内空空,便唤了小太监又传了碗面来。俩人一个坐在软榻上吃面,一个靠在床上吃面,倒是更添了一番情趣。只是,全无皇家风范便是了。 第96章 携手江湖白首不离   宏正帝禅位, 新帝登基, 此乃大事。李易白被刺伤,流血过多,到底将养了两月,才算无事, 将将赶上了登基大典。   新帝登基,自又是一番封赏,李易白可谓是封无可封了,昭文帝便寻了个由头,提了提林珏的爵位。   昭文帝登基,一切走向正轨后, 李易白却是进了宫, 与昭文帝辞行。昭文帝却是并不觉得惊讶,仿佛早知道有这天似的,微叹口气,“你志素不在此,当年若非……你也不会一直助朕, 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李易白回道:“当年若非母后, 臣弟怕是早没了。这些年,也是皇兄百般维护, 方有今日。荣华富贵享受了这么些年,哪里称得上委屈呢。只是,皇兄素来知道我的, 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再懒散不过的一个人。如今看见皇兄坐在这至尊之位上,臣弟的心愿已然达成……”李易白笑笑,“如今臣弟有了心爱之人,便只想与他携手天涯,还望皇兄成全。”   昭文帝走过去双手扶起李易白,“还记得当年在母后灵位前,你我起誓,但尽全力,不忘初心,你未背弃誓言,难道朕便能忘了么?”   李易白眼内噙泪,“多谢皇兄成全。”   昭文帝笑道:“你这惫懒货,走便走了,还拐走了朕的探花郎。”   李易白抹掉眼泪,跟着笑,“过些年,臣弟再还您一个便是。瑾瑜家那小子林逸,年岁虽小些,学识却是不差的,想来几年后,便能为皇兄分忧了。”   昭文帝越发笑得欢畅了,“那朕便等着‘林氏一门三探花’的佳话了。”   与昭文帝说过话,两人又一同去见了宏正帝。宏正帝从前很是吃过先时太上皇指手画脚的亏,便不欲儿子再吃这样的亏。他已经打算好了,待这边事了了,他便要启程去汴梁的行宫,免得有些个老人儿仗着他在,便不听服新帝的差遣。   兄弟俩一道去给太上皇请了安,宏正帝见到两人很是开心,请昭文帝坐了,又叫人搬了软榻与李易白,“你身子刚刚大好了,快别站着了。”又叫人给两人上了清茶。   昭文帝轻啜口茶,笑道:“还是父皇这里的茶香,我品着,这茶倒不过是寻常新茶,水却不是寻常井水罢?”   太上皇笑而不语,看向李易白。   李易白也学着细品了品,闭目沉思片刻,叹道:“果然,想来这水该是上冬时收集的,洒落于梅花上的初雪吧。”说完还沉醉般的细咂摸咂摸。   太上皇与昭文帝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昭文帝道:“我原与父皇说,再好的茶在这小子口中也是牛嚼牡丹,您偏还不信,如今可瞧见了,之前您被他诓骗去多少好茶水。”   又对李易白道:“朕与父皇打赌,若是你真的会品茶,父皇这里今年新得的六安便都赏了你了。”   李易白尴尬地摸摸鼻子,他也是能分清好茶赖茶的,只不过,这煮茶用的到底是深涧的泉水,是晨间的露水还是梅花顶上的雪水,这个他却是真真品不出来的。且他还觉得,得亏这是在古代,没有污染啥的,要不,那水得多脏啊!只是这话却是说什么都不能出口的。   “臣弟这不过是学些文人附庸风雅的样子罢了,到底是皇家人呢,不好太俗气了,没的给父皇和皇兄丢脸。”   太上皇昭文帝俱笑了。   说了几句话,昭文帝便将李易白的打算说了,太上皇沉吟了半盏茶时间后,方道:“你皇兄正是需要人相助之时。”   李易白面上露出一丝愧疚,昭文帝忙道:“知道父皇疼我呢,只是十三弟上回受伤之后,身子便不大好了,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京中乱糟糟的,便是没人去拿政务打搅他,到底也不清静。我便想着,不如叫他去江南一带,那边气候宜人,有利于他修养。再有,我也是有些私心。江南的盐课,虽有父皇心腹之人管着,到底他们年岁也大了,将来总要有人接替,既然十三弟去了,正好先行考察一番,将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宏正帝笑睨他,“跟朕还耍心眼儿。那几个人,也是以往跟着朕的老人了,待有一日,若无大错,便给他们多留一份体面罢。”   昭文帝忙应了。   李易白却仿佛没看出这天家父子之间的机锋,抱怨道:“原是想着难得在外游山玩水呢,竟又被皇兄诓了。”   昭文帝笑啐他,“臭小子,少得了便宜卖乖。”   李易白一笑,不再说话了。   李易白回到家中时,黛玉夫妇二人已经到了,正与林珏说话。   果不其然,在知道林珏将要离京的消息后,黛玉再一次哭成了泪人。林珏安坐一旁,并不越俎代庖地安慰,何况,再安慰,他也是要走的。   下人打了帘子,道了声“王爷回来了”,谢锦轩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脊背,起身与李易白见礼。   李易白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林珏笑看李易白,“都妥当了?”   李易白叹口气,无奈道:“原想着能无忧无虑地带着你看遍河山,不想被皇兄坑了。这一路,怕是还要干些微服出巡的勾当了。”   林珏道:“原也没想过这般顺利,陛下十分信任你,这时候竟然愿意放你走,已属不易。”   李易白道:“确实。”又看向黛玉,悄声问,“妹妹还好吧?”   林珏无奈地撇撇嘴,亦悄声道:“从听了信儿就一直哭呢。”   在座三个大男人,却对一个小小女子束手无策起来。   最后还是李易白想了个法子,叫人把谢宇霆抱了过来,跟着的还有小小林逸。   有孩子在场,黛玉也不好再哭了。将小小谢抱在怀里,黛玉看了眼林逸,对林珏道:“哥哥忒是心狠,你们倒是逍遥自在了,却要留下我可怜的侄儿一人不成?”   小林逸七八岁的模样,在外已是很有些翩翩君子的风度,只是有李易白林珏这样的爹,内里长成了什么样,却是不好说了。   林逸对着黛玉行了一礼后,恭敬道:“知道姑姑心里疼我得紧,侄儿说这话倒显得不知好歹了。好教姑姑知道,侄儿已是入了国子监了,便是爹爹在家里,我却也是见不得爹爹的。”   林珏边上道:“我却也不是就不回来了,不是答应了你,每年都回来跟你们一起守岁么。”   黛玉却是不信的,“指不定在外面玩儿散了心,就不知道回家了。”   林珏无言以对。   其实黛玉早想开了,只是到底心里还是舍不得哥哥罢了。   用帕子拭干眼泪,黛玉鼻头通红,装作不在乎地道:“好了好了,想走就走吧,左右……左右家里有我呢,逸儿这里,也有我呢。”   林珏很是感动,刚要张口,便被黛玉一摆手制止了,“哪天走,定了么?”   “我的辞官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待吏部批复了,便可启程了。”既然李易白那里已经打好了招呼,皇帝必然不会扣下他的折子,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只是这话,却不好与黛玉说的。   因着林珏要离京这事儿,黛玉便与谢锦轩住回了娘家,顺便帮着林珏打理行礼。   三日后,林珏与李易白出发前往金陵,出发前,李易白将一个名为念安的少年,送入宫中。   昭文帝见到这少年很是惊诧,抖着声音问道:“他便是……便是……”   李易白轻轻点了点头,大殿之内,传出昭文帝且喜且悲的压抑低泣。   林李二人在金陵逗留了几日后,又转道去了江南。   官船航行于大运河之上,林珏独自负手站立于船头,口中喃喃自语。   李易白拿了披风与林珏披上,“这里风大,怎的不在船舱中好好歇着?”   偶然间想起两句诗,倒是颇符合我如今的心境。   李易白从后面抱住林珏,将头搁在他肩膀上,“什么?”   林珏指了指水面,又指了指远处的青山,“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虽情境不大准确,于心境上却是极为恰当的。”   李易白呵呵笑,林珏拿肩头点了点他,“这么高兴?”   李易白亦拿着下巴磕了磕林珏,“恩,高兴。”   林珏不知是听了他的话,还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是我从前从未想过的生活,这样的简单,这样的自在。”   “从前,这里之前?”   李易白语焉不详,林珏却明白他的意思,“恩,从前,这里之前。”笑着转回身,林珏张开双手,揽在李易白肩上,凑过去亲了亲他。   李易白加深了这一吻,“你倒是越发大胆了。”   林珏歪头一笑,“有何可畏?”   李易白亦笑,再次吻上林珏的唇,有何可畏!   山高水长,有相爱之人陪伴,怎会有畏惧,怎可有畏惧!   (正文完)   番外——林珏的日常   清晨四时   林珏伸了伸有些压麻的胳膊,将紧紧勒在自己腰间的手扔在一边,心内暗骂了一声“禽兽”,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待他转过身后,身边被他嫌弃的人方悄悄睁开眼睛,听着林珏呼吸再次匀了下来,便重又揽了过来,心满意足地跟着睡了过去。   早上七时   林珏终于醒了过来,此时身边人已经不在床上了。林珏揉揉眼睛,唤了人进来洗漱,才去书房唤人用饭。   李易白刚见了两位金陵盐政的官员,此时正在书房办公,见林珏来了,忙迎了过来,“怎么起来了,可是饿了?”   林珏拍开他如同扶着孕妇一般扶着他的爪子,“可不是饿了么,你就没饿么?”   李易白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颇是尴尬,林珏“哈哈”大笑起来。   上午九时   林珏将竹签上串着的红彤彤的山楂上面的糖啃光,转手将惨不忍睹的签子递到李易白唇边。李易白也不嫌弃,就着林珏的手,一颗颗吃掉山楂。   两人自集市的这一头逛到那一头,林珏一手抓着个袋子,一手抓了只鸭掌吃得香。李易白跟个小厮一样跟在后面,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   林珏走走停停,看到有意思的小摊就停下来看看。林珏在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前停下,后头拽了拽李易白的衣襟,“阿白,你快来瞧瞧这个。”   林珏不是第一次看吹糖人儿了,不过每一次看见,还是忍不住惊叹。   李易白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打出了京城,天高皇帝远的,林珏便越发暴露了本性,褪去斯文的表皮,恢复了跳脱的性子。不过,李易白愿意惯着林珏的这些小任性,小跳脱。   于是,李易白的手中,又多了许多的小糖人儿、小泥人儿、小灯笼,甚至还有两个精致可爱的小箩筐。不过好在有箩筐,否则李易白的一双手怕是都不够用了。   正午时分   林珏逛够了,终于决定回家了,李易白觉得腿都要断了,胳膊也快折了。李易白是终于明白上辈子当个单身狗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了,起码不至于陪着女友逛街跑断腿呀。   两人回到驿馆时,馆内的仆从大都偷偷溜出去看庙会了,只有个掌管驿站的老驿丞留下守门。见他二人回来,老驿丞忙迎了上去,行礼道:“两位大人回来了。”   李易白点点头,吩咐他:“叫厨子简单做两道菜送过来。”   老驿丞一脸难色,“大人,这……这馆里的下人都出去看热闹了……”原驿馆也就老驿丞和两个仆从罢了,过往有官员来,大都不会住在这简陋的驿馆里,偏这回的两位大人奇怪,有安排好的宽敞院落不住,偏来住这小小驿馆。既然有贵人入住,少不得要从别处调来些个下人服侍了。只是今日是庙会,两位大人一早便出去瞧热闹了,其他人便也都跟着偷跑出去。老驿丞年岁大了,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独自在驿馆看守。   林珏笑他:“我就说咱们在外边用些再回来,你偏说外边人多,这下可好了,看你怎么办?”   那老驿丞颇为不好意思,忙道:“若大人不嫌弃,小人便去厨下下碗面,可好?”   林珏摆手道:“不必麻烦了,老大人且下去吧。”   那老驿丞便告退了。   林珏笑盈盈地牵着李易白往厨下去,问他:“王爷,可会生火呀?”   李易白还真不大会,不过却也不是没见过的,动手尝试了两回,便有模有样起来,只是火候控制的不大好罢了。   不过林珏却也并不需要他多么会控制火候,他也就简单地做个面罢了。   林珏手艺不算好,可也不至于难以下咽,起码李易白就吃得十分香甜。林珏却是不吃的,他在庙会逛了一路吃了一路,如今肚子里还是满的。   守在厨房的小桌子旁,林珏又摸了个鸭爪啃,边啃边与李易白说话。只有两个人,自是不讲究什么“食不言”的。   下午一时   用过饭,在院内转了两圈儿消食,林珏便去午睡,李易白则去书房继续处理公务。   下午二时   林珏被李易白唤醒,“林小猪,再睡下去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林珏翻了个身,李易白去挠他咯吱窝,林珏躲了几次没躲开,只得气哼哼地起了。   用湿手帕给林珏抹了把脸,李易白笑道:“上午吃了一堆零食,这会儿可饿了?”   林珏倒还真觉着有几分饿了,“厨房回来人了?”   “回了,我叫他们给你简单弄点吃的,晚间金陵知府宴请咱们,先垫补垫补好了。”   林珏苦巴着一张脸,“不想去。”   李易白笑,“好,那就不去。”   林珏想了想,“算了,还是去吧,毕竟是皇上的旨意,待此事了了,咱们还得往南边走呢。听说雍州的兰花市要开了。”   李易白点点头,“要不我自己去吧,你在房里休息或者自己带着下人出去转转。”   林珏摇摇头,“不了,还是跟你一起去吧。”说完还拧了李易白一记。李易白吃痛,林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老小子早想给他家闺女弄个王妃当当,每次见你都跟你眉来眼去的,还当我是瞎子不成?”   李易白失笑,“我怎么会跟个老头子眉来眼去,净瞎说。”   “哼!”林珏小白眼儿一翻,不搭理李易白了。   李易白无奈,只得又搂着他细细解释了一番,又劝着他用了些东西,林珏方缓了脸色。   下午四时   林珏终于等到李易白忙完公务,两人携手又去外面逛了一圈儿,这才前往金陵知府的府邸赴宴。   金陵知府也姓贾,却是旁系别枝,早与贾府出了五服,林珏与他们并不相熟。待二人到时,贾府中门大开,金陵知府一系官员俱都迎在外面。金陵知府待林珏尤其热情,拉着他的手一口一个大外甥。   在李易白微翘的嘴角下,林珏尴尬地扯扯嘴巴,将自己的手从贾知府手里抽出来。   李易白不着声色地隔开两人,与贾知府道:“贾大人,本王已经到了,不如开宴吧。”   贾知府唯唯应是,忙张罗着落席。   席间自是宾主尽欢,唯后期知府之女亲来献舞,惹得李易白大怒,宴席不欢而散。   晚间七时   林珏面色沉沉,随怒意大盛的李易白离开贾府。贾知府吓得直哆嗦,忙从后面拉住林珏,塞给林珏一块精致的玉佩,“大外甥,你可得帮表舅说两句好话呀,表舅的仕途可全靠大外甥你了。”   林珏挑了挑嘴角,轻声道:“贾表舅且安心。”   李易白听见二人在背后嘀咕,后头冷哼一声,贾知府忙松开拉着林珏袖子的手,低眉谄笑着恭送亲王殿下。   上了马车,李易白林珏相视一笑,不过很快,林珏就又把小眼角一耷拉,哼了一声道:“这个贾知府,跟贾家那几个东西可真是一丘之貉,竟连自己的女儿都舍了出来。他也不想想,那个场合下,那么多官员都在,他女儿难道是妓子么,便是当真入了你的眼,难道还有资格做王妃么?”   “他不过一介知府,官职低微,女眷便是入了王府,也不过侍妾罢了。他自己一清二楚,否则你以为他会舍得直接将女儿放出来?”   林珏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看来这老小子没少贪哪,就这玉佩的质地,怎么也值个千八百两了。啧啧……”   李易白笑看他,见他这副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贴过去,贴着林珏的耳廓道:“你喜欢,老公这里也有呢!”说完,便抓过林珏的手,向自己身下探去。   林珏斜他一眼,下手狠狠一捏,李易白吃痛,忙覆住林珏的手,“要命了,你也不怕捏坏了你男人。”   林珏满不在乎的一笑,“放心,不是还有我呢么!坏了呀?没关系,老公疼你啊!”   李易白只得无奈一笑,捏过林珏的下巴,贴了过去。   夜间九时   林珏微微仰着头,配合着身后之人的动作,一滴汗自额间滴落……   夜间十一时   林珏趴在床上,一边喝着冰糖银耳羹,一边对给他揉腰的李易白抱怨道:“你下次再这样,就自己去睡书房啦。”   李易白忙做出各种保证,可是究竟能不能做到,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